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妖尊追着我开屏》 第1章 好感满额会被求婚 霜绛年陷在炼狱之中。 滴答、滴答,血珠顺着人皮落下。 剧痛中视野模糊,昏黄的灯火下晃动着人影。晏辰锋利的指甲寒芒闪闪,指尖染着鲜血,形如恶鬼。 ——更准确地说,是艳鬼。 他凤眸妖冶,眉目如画,薄唇殷红,仿佛吸食无数活人鲜血而生。 “疼吗?” 晏辰嗓音如对待情人般温柔。 被活生生地剥掉整张人皮,又怎会不疼? 霜绛年想挣扎,想远远跑掉,却如同挂在银钩上的鱼,被锁在这个暴君身前,唯余颤抖。 “……尊上,放过我。”他乞求道。 晏辰唇角微扬:“本尊那么喜欢你,怎么舍得放你走。” 霜绛年嘴唇微动,声音细弱。晏辰凑过去细听,才知他在说“放我去死”。 “可是,只有活着剥下来的皮才最漂亮。” 晏辰痴迷地望着他的脸,抬手抚摸,手上鲜血在玉白的肌肤上染出朵朵罂粟。 “没关系,不会疼太久。” 他温情脉脉道。 “就差……这张脸了。” * 霜绛年从噩梦中猛然惊醒。 耳边传来海浪拍击礁石的声音,意识昏沉间,他第一时间去摸自己的脸。 ……那只是一个梦。 他的脸还在,皮也在,并没有被那个叫“晏辰”的疯子活活剥去。 霜绛年畏寒地裹紧了凫靥裘。 这是何地?他不是在凡间与师兄把酒言欢吗? 怎么会落进海中,被冲上海岸,还做了那样一个噩梦? 一个童音在霜绛年脑海中响起。 [宿主你好,我是神器‘博物录’,你可以叫我系统。] 在这之前,霜绛年一直认为,自己前世死于心脏外科手术之后,只是带着记忆投胎到了修仙世界。 而系统告诉他,这个世界是一部小说。 男主晏辰幼时受人族迫害,成年后一路报仇雪恨,受封孔雀妖尊,最后挑起人族与妖族的战争,毁灭了整个九州。 [为了避免男主再次黑化,毁灭九州,我的目标就是辅助宿主,用爱温暖黑化男主,从而维护世界和平。] “……谁的爱?” [你的爱呀,宿主。] “父爱?” [宿主要做的包括但不限于:亲亲、摸摸、抱抱男主……最后完成生命的大和谐。] 得知了系统的请求,霜绛年冷淡的面庞忽然浮现出一个微笑——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带着讽刺。 身为修仙界第一只雄孔雀,晏辰容貌昳丽无双,但性情万分凶残,所有对他有心思的人不是被他杀了,就是被他吞噬全身修为、撕咬魂魄而死。 霜绛年刚才做的梦,就是原主在书中的结局。 ——被晏辰活生生剥下整张人皮,只是因为原主长相太美。 霜绛年起身便走。 他可没有圣母心肠,去用爱温暖一个凌迟过“自己”的变态杀人魔。 什么晏辰、剧情……离他能多远就多远。 [等等宿主!可是你们已经绑定了,如果绑定对象死亡,宿主会被天道惩罚!] 绑定?谁? 霜绛年回眸,这才发现不远处躺着一名妖族少年。 少年遍体鳞伤,伤口中蔓延着漆黑的魔毒,海水都冲不净满身血污。 若是不救,少年即刻便要死了。 银针从霜绛年指间悄然弹出,他神色冰冷:“他就是晏辰?” [你们确实已经绑定了。]系统似乎有些哽咽,[但问题是……他并不是晏辰。男主还有一百年以后才会出现在剧情里。] 霜绛年:“?” [我刚才降落的时候数据紊乱,识别失误,就把你们俩绑错了。] 霜绛年:“……” 这时,他忽然察觉到了不对劲。 一股陌生的热流涌入他的四肢百骸,全身皮肤忽然敏感了百倍,他腿脚酥|麻发软,冷白的脸颊多了一抹桃色。 自从修炼无情道之后,霜绛年还从未有过这等世俗的欲|望。 [绑定对象濒临死亡,天道惩罚已经开始。] 霜绛年感受着体内陌生的热流,闭了闭眼:“这就是天道惩罚?” [是的。] 霜绛年蹙眉瞥向那个妖族少年。 这少年若不是晏辰那种暴君,救人一命,倒也无妨。 霜绛年忍下燥热,盘膝坐定,腰间飞出九根长短形状不一的银针。 银针随心而动,带着治愈性灵气刺入少年身周穴位。很快,血流停止,气管和肺中的海水也排出体外。至于魔毒,只能接下来慢慢驱除。 按理说,这样少年的命就能保住了。 但是霜绛年发现,天道惩罚竟然还在继续。 他喘|息愈急,鬓发濡湿,眼角浮起一抹艳色。 少年身体虽已无恙,却仍旧没有呼吸。 霜绛年掀起他的眼皮,又注入一丝灵气探查,迅速判断出原因。 ——是心魔作祟。噩梦中少年主观意识里认为自己仍在溺水,所以才无法呼吸。 [警告!绑定对象的生命体征即将降到最低值!] 或许可以试试强制性恢复呼吸。少年在噩梦中发现“海中竟然可以呼吸”这个常识性错误,或许就会从梦境中清醒。 霜绛年全身滚烫,意识却很冷静。 人工呼吸是最快捷的方法。 他果断俯身,捏住少年的鼻子,抬起下颌,低下头去。 然而,就在嘴唇接触之前的一瞬间,一只手狠狠掐住了他的脖颈。 霜绛年气息一滞。 濒死的少年猛然睁开了眼睛,他还未完全清醒,黑漆漆的眼眸中一片漠然,周遭杀气四溢。 处于杀气的中心,霜绛年却没有挣扎。 他淡漠地垂着眼睛,连手指都没动一下,只是静静等待。 少年迸发的杀意只是刹那间,他伤得实在太重,很快就失去力气,松了手,手臂软垂下去。 少年徐徐眨眼,眸光逐渐清明。 天道惩罚结束,霜绛年缓缓起身。 他这幅易容清冷绝尘,此时眸子浮起潋滟水光,玉白脖颈上印着殷红的指印,有种冰雪易碎之美。 [晏画阑对您的好感度 1] 霜绛年一顿。 “晏画阑”,就是这个和他绑定的少年? [目前绑定对象‘晏画阑’对您的好感度为1/100。好感度满额,对方会向宿主提出合籍请求。] 修仙界的道侣合籍,相当于凡间男女婚嫁,只是不限性别,而且没有离婚一说。 麻烦。 霜绛年面无表情地想。 为了保住晏画阑的性命,在他接下来驱除魔毒的这段时间里,还要尽力降低好感度。 他垂眼打量血泊中的少年,发现少年同时也在观察他。 晏画阑面容被血污遮掩,只有一双凤眸干干净净,黑白分明,带着纯真的好奇。相比于刚才的凛冽杀意,清醒后他眼瞳中完全没有遇到陌生人时会有的敌意。 随后,那双清澈的凤眸中,划过了一抹兴味。 ——有其它“食物”向这里来了。 晏画阑绕有兴味地想。 岛上所有的修士都是为他准备的“食物”,偶尔“食物”们也会想不开,妄想趁他伤重反杀,比如马上要过来的那批人。 不过,最想不开的“食物”,还是眼前这个长相特别好看的人族。 见到重伤濒死的祸妖,这个人族没有补刀,反而还给他治伤。 这么好心,不如让他吃掉,恢复实力吧? 晏画阑望着霜绛年的脸,有些好奇。 吃掉这么好看的人,味道会更好吗? 还没决定好是先吃修为、还是先吃魂魄,忽然间,晏画阑眼前一花,清香拂面,竟是被人搂进了怀里。 对方雪白的仙袍上有一股花木和灰烬糅杂的淡淡香气,这淡香中还有一丝属于人族的体温。 晏画阑的血顺着鼻梁“啪”地滴在那雪衣上,像蜘蛛一样顺着丝线蔓延开来,玷污了那片雪白。 他怔怔地盯着那一滴血迹。 ……这是在做什么? 丝缕黑雾状的魔毒顺着他们接触的衣袖,钻进了人族的衣袍里。 晏画阑缓缓抬眼:“魔毒会传染给你。” 染了魔毒的食物可就不好吃了。 魔毒传染性极强,即便宿主死亡,也会闻风四散。一旦沾上魔毒很难驱除,中毒者将终生受心魔和毒素的摧残。 “好好躺着。”霜绛年却全然不在乎,“装死,会吗?” 他同样也发现有人来了——对他的绑定对象不怀好意的人。 为此,他需要做一点小小的伪装。 霜绛年将血污抹在了自己脸上和身上,又扯乱了衣衫。 做完这一切之后,远处那几个陌生的修士已经进入了视野范围之内。 霜绛年扬起脸,他冰冷的神情迅速融化,苍白的脸上满是脆弱和绝望。 一滴泪水就这么从眼眶滑落。 “……求求你,救救我们!” 全程看他一百八十度大变脸的晏画阑:?? 第2章 喜欢你就要吃掉你 来人是四名金丹期修士,见到这个满身落魄、妄想求救的短命鬼,不想惹上麻烦,只停在了稍远处。 为首那个急匆匆地问:“刚才与黑蛟斗法的祸妖去了哪,你见着了吗?” “祸妖”,吃人的妖——说的是晏画阑。 晏画阑浑身紧绷。 他的手放在人族腰间,仿佛只是一个轻柔的拥抱。 实际上,利爪已然潜伏,随时都能将他的食物斩成两段。 霜绛年貌似不知,仍然十分入戏,抬手指向身后:“祸妖受了伤,跌进了海里。” 晏画阑默默咂了咂嘴。 ……有机会逃跑、还要把自己往祸妖嘴里送的“食物”,他第一次见。 其它食物也是好骗。 为首那个急躁的修士完全没有怀疑,立刻向霜绛年指的方向奔去。 另一个修士拦住他,面带怯色:“我们不知祸妖伤势如何,若它临死反扑……” “你怕了?”为首的横眉道,“这是最好的机会!如果祸妖不死,我们所有人或迟或早都是它的腹中餐!你忘了其它人的死状了吗?” 那些修士似乎想起了什么极其恐怖的场景,气氛陷入压抑。 忽然一个冰冷滑腻的声音问道:“你说祸妖掉进了海里,是真的?你抱着的东西是什么?给我看看。” 蛇脸男是里面最多疑的人,眯缝着眼睛打量他。 闻声,其它几个人也转过头来,几束视线牢牢盯着悬崖尽头的霜绛年,搜寻他身上的破绽。 霜绛年像是呆了一下,然后……露出了大喜过望的表情。 “真的,是真的,我可以带你们下去找他。” 他抱起满是血污的少年,体力不支似的踉跄了一下。 “如果找到了祸妖,请一定要救我弟弟!” 弟弟? 听到这个陌生而亲昵的称呼,晏画阑眨眨眼,露了一点尖的爪子缓缓缩了回去。 蛇脸男半信半疑:“你弟弟怎么了?” “我弟弟被黑蛟咬了,身上都是奇怪的黑色雾气。”霜绛年抬起染了黑气的手腕,目露迷茫,“咦,我身上怎么也……?” 修士们看清他身上的黑雾,倒抽一口凉气,连连大退数步。 “是魔毒!” “他们被黑蛟身上的魔毒感染了!” “快走,小心别碰到……” “呸!晦气。” 一群金丹期修士,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们走后,霜绛年推开晏画阑,恢复了淡漠的神情。 修仙界闻魔色变,他这样避开一场冲突,不用动一丝灵气。 他正欲站起身,手腕却被一把捉住。 “你身上的魔毒……”晏画阑皱眉,眼睛里是真挚的担忧。 少年手掌烫热,黏着烫热的血。 霜绛年淡淡瞥了他一眼,挣开了他的手。 “我没事。不如担心你自己。” 他用灵气编织出一张藤编担架,将晏画阑放上去,催动担架飘浮起来,一起向岛屿深处的树林里走去。 “我是晏画阑。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眨巴着充满好奇的黑眼睛,试图向奇怪的“食物”搭话。 霜绛年并不理他。 晏画阑遭了冷遇,也毫不气馁,眼珠子粘在他身上飘来飘去,时不时弄出点动静试图吸引他的注意力。 这次晏画阑痛吟了一声。 霜绛年的目光终于落在他身上:“哪里疼?” 晏画阑笑得灿烂:“可以帮我把脸擦干净吗?” 霜绛年闭上嘴,扭头继续走。 晏画阑念起刚才他在那群修士面前谎称自己是他“弟弟”的场面,灵机一动: “你不是我哥哥吗?好哥哥,帮帮我,好吗?” 这话一出,他就被霜绛年冰凉地扫射了一眼。 晏画阑再接再厉。 “美人哥哥。” “求你啦。” 少年带着点沙哑的嗓音,让霜绛年耳畔微痒。 “为什么?” 为什么他身上没一块好肉,却执着于擦脸? “太脏了。”晏画阑笑眯眯地说,“我不能忍受自己又脏又丑。” 霜绛年:……颜控吗? 他随手抛出一张清尘符,血污褪去,露出了少年的脸。 晏画阑确实长得好看,再挑剔的人也无法否认这一点。 他毛茸茸的眉梢和鬓角,挂着亮晶晶的小水珠,每一颗都饱含着朝气。 “看呆了?我是不是很俊。” 晏画阑阳光一笑,那些小水珠就瑟瑟抖落下来。 小水珠圆圆的,少年颊边的两个小酒窝也圆圆的,让人想到糖果的味道。 霜绛年移开了视线。 长相不错,就是脑子缺根筋,自恋得过分。 他不想看晏画阑,晏画阑就支起上半|身,主动挤进他的视野里。 “哥哥明知道我是祸妖,为什么还会救我?” 霜绛年警觉。 这个问题,一个不小心就会面临好感暴涨的危险。 他不能和善良、乐于助人、悲天悯人等等美德沾一点边。 “因为我想挟恩图报。”霜绛年顶着一张冷峻反派脸,“以我解你魔毒之恩,谋你庇护我之报。” 这样够卑鄙无耻了罢。 晏画阑听不懂文绉绉的话,迷惑歪头:“什么意思?” 霜绛年只好简明:“我救你,只是为了利用你。” “哦。”晏画阑懂了。 他忽然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我很强,才找我保护,对吗?” 虽然本意不是想夸他,但这个逻辑也没错。 霜绛年无法否认……并且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晏画阑盯了他一会儿,忽然高高翘起了嘴角。 “你真有眼光。”他骄傲地昂起下巴,“放心吧,既然你选了我,那我一定好好保护你——毕竟我很强。” 那一瞬间,霜绛年仿佛看到少年身后的背景里春光满溢,连小花花都开得格外烂漫。 [晏画阑对您的好感度 3] [您的彩虹屁完美无缺,晏画阑完全被您搔到了痒处。] 霜绛年:…… 其实,他只是想撇清情分,扮演一个恶人。 突然间,一个刺耳的系统提示声响起。 [晏画阑对您的的黑化值 10] [警告!目前黑化值55,如果持续七日黑化值高于50,宿主将死于晏画阑之手。] [——魂飞魄散,骨化形销。] 霜绛年的视线,缓缓移动到少年身上。 “哥哥,给你花。” 只见晏画阑趴在担架上,高高举起小花递给霜绛年,笑盈盈地望着他。 那朵花本来干净纯白,却因为沾了少年手中的血,染了污浊的颜色。 霜绛年没有立刻去接。 晏画阑仍然高举着脏掉的小白花。 “哥哥是第一个向我求助的人,我好喜欢你。作为报答……我一定会把你留到最后一个吃掉。” 少年仰着脸,笑容阳光,纯真无邪。 “我会很温柔。就一小下,一点都不疼。” 第3章 讨厌你后果很严重 听到“魂飞魄散,骨化形销”八字,霜绛年仍是神色淡淡,似乎对自己的性命漠不关心。 他只是不解,为何姓晏的妖族脑回路都如此奇特? 晏辰说喜欢他,便要剥他的皮;晏画阑好感度提升,却想要吃掉他。 ——甚至还打心眼里认为这是优待。 晏画阑拈着小白花,凤眼弯成月牙。 “我会保护你不受别人欺负,直到时间结束,由我来吃掉你。好不好?” 霜绛年直直注视着他,接过了那朵小白花。 “一言为定。” 示好被接受,晏画阑开心地笑了。 霜绛年边走边问:“你有想过,为什么要吃人吗?” 晏画阑疑惑:“为什么不能吃人?你们本来就是外面的人关进来让我吃的食物。” 外面?关进来?食物? 霜绛年道:“我来此地,并非自愿。” “不愿意也没办法出去。”晏画阑耸肩,“我也不是自愿被困在这个秘境里。我还想出去呢。” 霜绛年问:“你要怎么样能出去?” “想出去,就必须杀了那条黑蛟。”晏画阑指指岛外的大海,“如果我吃的人足够多,吸收的力量足够强,或许就能打败黑蛟,离开这里。” 这简直是在养蛊。霜绛年想。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封闭的秘境,海岛外守着黑蛟,岛内妖与人互相厮杀。 晏画阑就是蛊王,他每吃掉一个人修,修为都会增长,直到“时间结束”,他与那黑蛟一战。 “你打算什么时候吃掉我?” “一年后。” 一年后晏画阑年满十八岁,十八岁对于妖族来说是非常重要的成熟期,晏画阑会经历脱胎换骨的变化。 到那时,这个秘境或许也会发生巨大的变化。 这就是霜绛年从三言两语中获取的全部信息。 晏画阑望着他凝神思索的脸,忽地咧嘴一笑:“不过,我要吃人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 “什么?” “食物们都太弱了,打不过我。”晏画阑得意地笑出了两个小酒窝,“打不过我,所以被我吃掉,不是很正常?” 少年一副以欺负别人引以为豪的样子,完全就是条九年义务教育漏网之鱼。 霜绛年想了想,指尖在自己右眼皮上点了一下,触发了一个易容法术。 “对了。”他说。 “怎么啦?”晏画阑毫无防备地回头。 霜绛年松开捂着脸的手,露出一张油光满面、虬髯屠夫的脸。 “这其实才是我真正的长相。”他顶一张丑脸微笑,“我们待在一起的时间还很长,希望你不要嫌弃。” 晏画阑抱着观赏美人的心态看过去,迎面却被一张丑得惊天地泣鬼神的脸狠狠揍了一拳,顿时破防了。 十秒之后,他仍然保持着眼神空白、双颊凹陷的神情。 霜绛年故意挤弄了一下眼睛,晏画阑竟是直接眼睛翻白,生生被丑晕了过去。 [晏画阑的好感度-1] [晏画阑的黑化值-5] [黑化值超标警告解除,请宿主再接再厉。] 霜绛年面上漾起了微不可察的笑意。 这幅易容,大概是对付颜狗的生化武器吧。 黑化值降低倒是意外之喜,不过,这并不代表每一次降低好感度时都能奏效。 他解除全部易容术,右眼皮一点朱砂痣一闪而逝,随即他便戴上了面具,将脸掩在了木面具之下。 冲晏画阑的颜控程度,以防好感度飙升,他一辈子都不会让对方看到自己的真容。 * 晏画阑在一片烟雾缭绕中醒来。 还没睁眼,他就重重打了好几个喷嚏,差点被呛死。 “咳咳、空气有毒!” 他一边叫嚷一边试图翻身爬起来,随即却发现……动不了。 “你醒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霜绛年正好整以暇地坐在床榻边,他歪歪斜斜倚着藤椅,那些烟雾正从他手中的玉烟杆末端袅袅升起。 对了,晏画阑想,人族衣袍上也有同样的花木烟味,只是比现在更淡。 他修长的手指搭在玉烟杆上,手与玉浑然一体,如同一整件精心雕琢的玉器。 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种问题的时候—— 晏画阑瞪着自己满背的银针,叫道:“我身上的这些是什么?” “针。” “为什么要用针扎我?”晏画阑委屈,“我都对你那么好了。” “为了驱除魔毒。” “哦……”晏画阑顿时心里安慰多了,“可是好疼。哥哥就没有其它方法吗?” “有啊。”霜绛年的玉烟杆在藤椅上一敲:“但我不想。” 晏画阑哽住。 霜绛年看着面板上[好感度-1]的提示,满意了。 他透过面具,睨着妖族少年。 晏画阑赤|裸的身躯呈现在他面前,腰肢劲瘦,肩膀宽阔健美,呈完美的倒三角形。 像鹰或者一切翅膀有力的鸟类,随时都能振翅高飞。 霜绛年毫不怜惜地操纵着最后一根银针,扎在了那漂亮的后背上。 他将少年哭唧唧的表情看在眼里,温柔道:“疼吗?是不是很想动,很想反抗?” “呜……”晏画阑眼泪汪汪地点头。 “可惜你动不了,只能受着。”霜绛年懒懒往后一靠,无情感叹,“哎,好可怜。” 晏画阑:“……” 他眼前一黑,后槽牙磨得咯吱响。 这个“食物”好看是好看,但心肝都黑透了,就是个大骗子。 他现在一点都不喜欢他了! 而且就连“食物”唯一的优点——那张脸,现在也被面具遮掩,只露出嘴唇和一小截白皙的下巴。 缺乏血色的唇含着玉白的烟嘴,显得格外柔软粉嫩。 ……好像有亿点好看。 晏画阑瞬间就忘了生气。 这才是他真的脸吗? 霜绛年一阵子没听到好感度减少的信息提示,回眸一看,瞧见少年一副痴呆相,顿时明白了。 他果断灭了烟,拉 晏画阑立即垮起个批脸。 “不许戴面具。我要看!” “哦。”霜绛年说,“我就不。” 晏画阑警告:“我要生气了!” 以前他垮着脸在人群里一站,用不着明说,食物们就会落荒而逃。 那这个食物应该也一样—— “嗯嗯。”霜绛年漠不关心。 晏画阑安静了。 过了一会儿,他不知怎的攒起了力气,冒着全身经脉寸断的危险猛然暴起,长臂一伸,就捏向了霜绛年的木面具。 捏住了面具,揪……揪不下来。 霜绛年静静看着他,好像在看戏。 晏画阑恼羞成怒。 “我真的要讨厌你了!我讨厌你的话,后果非常严重,我不保护你了听到没有……” 谁料霜绛年慢悠悠说了一句。 “真的吗,我不信。” 这句敷衍名言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说完这话之后,霜绛年从少年脸上见到了前所未有丰富的表情。 ——大概是三分震惊、三分愤怒、四分屈辱,总之是脸都丢尽了。 霜绛年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笑。 晏画阑生生憋回去了眼泪,在之后的治疗中,那张不停叭叭的嘴再没有蹦出一个字。 这大概就是他最强硬的抗议方式。 海岛内森林茂密,霜绛年寻了一处地势险峻、人迹罕至的向阳山坡,用药粉驱赶了此地的凶兽,打算就在这里度过接下来的时间。 所有的房屋从零开始建设,霜绛年从储物袋中掏出几颗花精草精,指挥它们建设房屋,自己则躺在藤椅上晒太阳,时不时折磨一下无法动弹的晏画阑。 入夜,他卧床假寐,意料之中地被系统惊醒。 [晏画阑跑了!] “嗯。”霜绛年并不想因此中断睡眠,“他死不了,而且黑化值也没过线,就此别过也不错。” 系统沉默,似是在犹豫什么。 片刻之后,一个提示音响起。 [叮,成就系统已开启。] [点亮随即触发的成就,宿主可以获取成就点,用成就点和系统兑换奖励。] 霜绛年徐徐睁眼:“之前可没有这种奖励机制。” 系统心虚地岔开话题:[宿主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上天入地,天道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修习无情道让他惯于清心寡欲,在这世间,霜绛年本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但是…… “‘无所不知’?”他凝眸,“包括如何取出我心脏里的法器吗?” [是的。] “要多少?” [九千九百九十九成就点。] “现在有什么可点亮成就?” [1、晏画阑抱你一下。二十成就点。 2、晏画阑对你笑一下。四十成就点。 3、晏画阑亲你一下。四百成就点。] 霜绛年“嗯”了一声,片刻之后,呼吸又均匀徐缓起来。 系统弱弱:[不去挽回晏画阑的心,点亮成就点吗?] “不。”霜绛年半梦半醒地说。 系统:[……] 为了挽留宿主,它提前放出了成就系统,结果宿主的行为却和之前没有区别。 它好像被骗了。 * 次日清晨,霜绛年仍是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检视花精草精们一整日建造的成果。 一幢两层的小竹楼初见规模,下层防潮,人住上层,阳光淅淅沥沥地从竹叶缝隙中洒落。 霜绛年用手背挡着阳光,抬眼观察竹竿之间泄露下的光芒。 就在这一刹那,他所在的竹屋忽然倒塌,成堆沉重的竹竿压在身上。 霜绛年轻声闷哼,挣扎着试图从竹竿堆下爬出来。 他手背被划出了一条血痕,整个人看起来非常脆弱无助。 就在他最狼狈的时候,一大捆竹竿被猛地抱起,哗啦啦扔到了一边。大片阳光撒下,重新照亮了阴影里的他。 霜绛年抬头,对上了晏画阑的眼睛,面具后的脸似笑非笑。 “你不是走了吗?”他不怎么惊讶地问。 “因为我是一个遵守约定的好妖怪。”晏画阑别扭辩解,“不能任由这些破竹子欺负你。” 霜绛年直接道破他回来的原因:“魔毒发作很难受吧。” 晏画阑身上的魔毒只有他能驱除,所以晏画阑必定会回来。 晏画阑脸又红了。 他本来打算多跑几天再回来找人! 可是这毒一大早上就疼得没完没了,逼他来找这个讨厌的…… “可以抱我起来吗?”食物软软地说。 讨厌的…… 晏画阑忍不住移回视线。 “压得我身上疼。”食物支着肩膀轻轻咳嗽。 晏画阑再也顾不得想什么“讨厌不讨厌”的了,手臂一伸,将人捞了出来。 和臭脾气不同,人族的腰好温,好软。 软得直往下滑,晏画阑只好多用了一只手,双手牢牢将他抱了起来。 一个声音突兀地在晏画阑耳边响起。 [成就‘晏画阑抱你一下’已完成,获得四十成就点。] [评价:晏画阑认为您的腰身软得天怒人怨!好软的一抱,他的心也是软软的了。] 听到这个陌生的声音,晏画阑蓦地一怔,脸颊迅速涨红,差点把手里的人给扔了。 他低头看霜绛年,对方行为举止如常,不像听到了什么的样子。 还好没听到,否则…… “食物”不就知道他心声了么? 第4章 和姘头一起鸳鸯浴 也就是在这个声音响起之后,霜绛年果断推开了晏画阑,后退到五步之外。 ……完全没有虚弱到需要人抱的地步。 晏画阑后知后觉,露出了无知少男初涉社会险恶的不可置信:“你骗我!你就是故意引我出来!” “被你发现了。”霜绛年无所谓道。 晏画阑瞪眼。 霜绛年的嗓音柔和了些:“不过,谢谢你能回来。” 晏画阑能想象到那淡色的唇怎样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吐出感谢他的话语。 他心里微痒,轻哼一声,扭过头不说话了。 只有一个浅浅的酒窝暴露了他的情绪。 ……意外地好哄。 霜绛年望着幸福洋溢的少年,无情地说:“既然如此,那我们再施一套针吧。” 晏画阑笑容渐渐消失。 此时他和霜绛年没有肢体接触,自然也没听到成就“晏画阑对你笑一下”已点亮的系统提示音。 其实,霜绛年从来都没有与晏画阑“就此别过”的想法。 晏画阑曾说,这个秘境里的修士都是投喂给他的食物,所以只要霜绛年身在秘境之中,不管系统如何,都会有被他残杀的风险。 霜绛年还需要更多的相处时间,摸清这个秘境,摸清这只声称要吃掉他的祸妖。 他运气施针,专注于给晏画阑疏导灵气、驱除魔毒。 对方的身体情况在他面前一览无余。 “你体内的异己灵气,是从哪里来的?” 晏画阑还在赌气:“用不着你管。” 他不回答,霜绛年也知道,那是祸妖食人之后,从猎物体内吸取到的修为。 他本着医修的职业素养说:“若长此以往,这么做对你的修为而言不是件好事。根基不稳,一朝崩溃,很难挽救。” 晏画阑望着海岛上方的蓝天,天空看似一望无际,实际上却是一个透明的囚笼。 “我从小就这样长大,这是我的生存方式。” 不吃人就会被吃,这是他从每一次死里逃生中得到的真理。 霜绛年没有再说什么。 结束了今日的治疗后,他照旧裹紧毛绒绒的皮袄,往阳光下的藤椅上一躺。 过了一会儿,嘀嘀咕咕的声音传来,他眼睛撕开一条缝隙,就见晏画阑正蹲着和小花精交流,帮它们把重物搬到指定的地方。 少年笑容阳光可爱,像个初次交友的大孩子一样腼腆。 残忍和天真,在他身上形成鲜明反差。 霜绛年坐起身,缓步登上竹楼梯,徐徐踱到二楼,倚在栏杆边。 晏画阑抬头看到他,一下就跳了上来,扒在栏杆外,歪头瞅着他手里的东西。 “这是什么?” “鱼。” 霜绛年抱着手里的琉璃鱼盆,里面孤孤单单游着一条尾巴很漂亮的黑鳞鱼。 晏画阑当然不是不知道这是什么,只是不懂人族为什么要把鱼放在一个透明容器里。 霜绛年转身将琉璃盆放在了窗边的竹架上,阳光之下,波光粼粼。 晏画阑翻进屋来,脸贴在琉璃盆上,拉扯变成了一个滑稽的表情。 不知为何,他竟觉得这鱼很“香”,如果吃下去,或许会完成某种蜕变。 “它真好看。准备什么时候吃掉?” “我不吃它。”霜绛年说。 那就可以让给他吃了? 晏画阑大喜过望,就要伸爪子捞鱼吃。 “别。” 霜绛年赶紧去打他的爪子。 他动作慢了一步,鱼儿的尾巴还是被少年的指腹擦到了。 被碰到的是鱼,霜绛年本人却像被狠狠抚|弄了一把,全身发抖,站立不稳,跌坐在旁边的竹榻上。 “你也不许吃。” 他试图严厉,只是尾音发颤。 那声音和平时的清冷或不怀好意的温柔不一样,晏画阑只觉耳尖被羽毛拂了一下。 他的注意力从鱼转移到了霜绛年身上。 “你怎么了?”他好奇。 “……无事。”霜绛年闭上眼。 竹榻“吱嘎”一声,阴影罩了下来,随之笼罩而来的还有独属于少年的阳光气息。 晏画阑也跟着上了榻,眼睛鼻子就凑在他面前,呼吸热乎乎的。 ……太近了。 霜绛年向后避了避,手按住少年的肩膀。 他很确定,晏画阑眼中是纯粹的好奇,不含一丝杂质。他到底只是个不懂社交距离的小妖怪。 小妖怪歪头:“真的没事?你有点怪。” 霜绛年平静:“没有怪。” 晏画阑恍然大悟,笑嘻嘻地说:“不会是我抢了你的鱼吃,你着急了吧。” “……”霜绛年说,“那鱼不是用来吃的。” “啊?你把它关起来,不就是为了养肥了再吃吗?” “不是。” “那为什么?” 霜绛年找了个借口:“为了陪伴。” 晏画阑显然不理解。 “你先下去。”霜绛年有些不耐,轻咳几声,用对方能理解的方式说:“以后不要离我这么近,我会喘不上来气。” 晏画阑乖乖从他身上挪下去了,蹲在琉璃盆前,观察那条不能吃的鱼静静游动。 “为什么需要‘陪伴’?” “孤独。”霜绛年接着圆谎,“它只有一条鱼,我只有一个人,合在一起,就不再孤独了。” “……哦。”晏画阑似懂非懂地点头。 让食物来“陪伴”自己,真是个奇怪的人。 不过,这种情况怎么有些眼熟? 晏画阑忽然想起,这个人族也是他的食物。 而他现在,就在与自己的食物为伴。 这个食物很特别,腰身是软的,皮肤是柔的,很脆弱,经常咳嗽。 就像琉璃盆里的鱼,离开了水,就养不活。 和其它的食物都不一样。 晏画阑不自觉就想起了昨夜他吃掉的那个人修,以及那味道糟糕的灵气。 而且总觉得……自从他食用了那些灵气,身上的味道就变得有些奇怪。 那边霜绛年刚舒了一口气,就又被一片健美的肌肉糊了一脸。 “你闻。”晏画阑把胸肌怼到他脸上,“仔细闻,有没有异味?” 因为刚帮忙建了房子,所以他的胸肌上还渗着薄汗。 霜绛年:“……” 霜绛年面无表情:“健康的正常气味,这说明你的身体排汗能力良好。” “再闻,”晏画阑说,“有没有一种……蝴蝶的味道。” 霜绛年一怔。 确实有。 那是蝴蝶翅膀上鳞粉的味道,如果他记忆没出错,这种鳞粉常被制作成追踪香。 霜绛年迅速推断出了昨夜发生的事: 晏画阑吃了一个人,但那个人是修士们布下的一个诱饵。 追踪香渗入了人修的灵气里,又被晏画阑吸入体内,随着活动排出。 “你昨晚吃掉的那个人,是什么样的人?”霜绛年问。 “就是昨天我们遇到的,想杀我的人修里最胆小的那个。”晏画阑如实说,“为什么问这个?” 霜绛年想起那四个金丹期修士,三个仙修,还有一个藏得很深的魔修。 他大概知道今晚的不速之客会有怎样实力了。 “因为你很臭。”霜绛年正经对少年说,“你需要泡药浴,连泡三天。” 配合药浴,三天之后追踪香才能根除。 他正思考着配方,忽听晏画阑迷惑三连:“什么药?什么是浴?为什么要泡?” 霜绛年:“……” 这只什么也不懂的小鸡仔,或许连沐浴还是第一次听说。 * 片刻之后。 水雾氤氲的房间里,突然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你要害我!我不进去!” 高高大大的少年正双手环胸躲在屏风后,模仿秦王绕柱跑。 霜绛年站在浴桶边,满面微笑:“我不害你。乖,快点下水,别逼我动手。” “不许欺负我识字少!”晏画阑嚷嚷。 他指向浴桶:“锅。” 指烫水中的药草:“调料汤。” 最后得出结论:“什么泡药浴,你分明是要煮了我吃!” 少年委屈道:“反了天了!合约里明明该我吃你!你怎么还想反过来吃我啊!” 霜绛年忍不住想笑,情绪一动,又开始扶着浴桶边缘咳嗽。 听到咳嗽声,晏画阑从屏风后面探出半张脸。又想上前,又对那口巨大的“锅”心有余悸。 “这样吧,”霜绛年认为教导小孩接受新鲜事物只能以身作则,“我先泡一次,如果没有问题你再进来,怎么样?” 晏画阑犹豫不决。 霜绛年接着说:“而且浴桶没有‘锅盖’,如果感觉不对,你可以随时跳出来。” 晏画阑从屏风后钻了出来。 霜绛年脱掉外袍,只着里衣,跨进了浴桶里。 轻薄的白衣瞬间湿透,紧贴着他的身体,透出些肌肤的颜色。 热水蒸腾下,苍白的脖颈逐渐蒸红,桃花般的颜色,嫩到舔一下就会擦破皮。 霜绛年久病的身体一阵快慰,不由舒服地叹了口气。 睁眼一看,却见晏画阑正趴在浴桶边,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你在做什么?” “我怕你淹死。”晏画阑比划着说,“随时准备把你捞出来。” “……” 怎么像监视主人洗澡的猫似的。 霜绛年总觉得,少年对水格外畏惧,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其实很舒服,没有危险。”他说,“去除异味,强身健体,美容养颜。” 晏画阑眼睛一下亮了:“美容养颜?” 这话自然是鬼扯的。 他就知道这只颜狗最关注的,就是皮相好不好看。 霜绛年面不改色地撒谎:“是的,美容养颜。” 话音未落,他眼前一花,浴盆里跳进了一整个人,溅起大泼水花。 被淋了一头一脸药水的霜绛年:“……” 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有没有说过,我先出去,你再进来?” 整只鸟埋在水里美容的晏画阑:“咕噜噜……没说啊。” 好像还真没有明确说。 霜绛年头疼。 晏画阑看着年纪小,其实只是因为一张娃娃脸。 除了脸以外,他身形高挑又有真材实料,比霜绛年还要高一点,这一大坨突然砸进浴桶里,挤得人没有地方下脚。 在霜绛年扶着浴桶站起身的过程中,几次都不小心碰到了对方紧实的身体。 他好不容易站起身,脚踝却突然被人抓住一拉,“哗啦”一声又滑进了热水里。 “嘘。”晏画阑一只手捂住他的嘴……面具上的嘴,一只手握着他的脚踝,“有人来了,小心不要被发现。” 霜绛年:“……” 那些修士循着他身上的追踪香而来,即便藏得再隐蔽,也无济于事啊! “砰”地一声,紧闭的窗户猛地大展,几名修士手持各种法器严阵以待,预备迎接一个血腥凶残的妖族巢穴。 但他们却遇到了一个飘满小花小草的浴盆,俊美的少年骑|坐在另一人身上,手隐没在水中,不知在做什么隐秘的动作。 所有人:“……” 为首那个修士呆了一下,然后大声吼道: “祸妖在和它的姘头在洗鸳鸯浴呢,兄弟们上啊!” “哦哦哦!”后面没看清的修士远远打气呼应。 战斗一触即发,霜绛年静静埋在水里,只当自己不存在。 ……姘头是什么鬼东西。 他想解释,可话到嘴边,又懒得动嘴。 反正这些人,也马上就是死人了。 第5章 晏三岁的啃人大法 场面一度非常混乱。 霜绛年只来得及嘱咐一句“去外面打,别弄坏我的竹楼”,就见晏画阑飞起一条大长腿,脚丫糊在了为首那个人修的脸上。 这一腿,直接踹飞了连并那人在内的三四个人。 腿脚这般厉害,会是什么妖? 霜绛年一边想着,一边慢悠悠地泡到水凉,又准备了一盆新的药水。 等他把毛巾放在浴盆边的时候,窗框上蹲了个人。 “我回来啦。”晏画阑满脸都是血,笑眯眯地说。 霜绛年将微潮的长发拢到背后:“水温正好,泡满一个时辰再出来。” 也不知道晏画阑听没听见,反正少年又来了一次跳水,不过这次霜绛年及时挡住了水花。 [十五年前的沽鹤刑场,囚犯一夕之间集体失踪,宿主还记得吗?]系统终于有机会发挥神器“博物录”的作用。 霜绛年:“刚才那几个修士,和消失的死刑囚犯有关?” [没错,人脸识别都对上号了。这些穷凶极恶的囚犯消失之后杳无音讯,没想到都藏在这个秘境里。] 霜绛年:“或许是有什么人帮助他们逃离刑场,然后为了喂养晏画阑,故意把他们骗进这里送死吧。” [有道理啊宿主。] “希望能知道他们背后的人是谁。”霜绛年飘然跃上竹楼顶,“这样……我也能得知自己是因为什么人,才会被扔进这里做祸妖的口中餐。” 系统沉默了。 秘境中昼短夜长,夜空中一轮圆月亘古不变。 霜绛年手持一支玉箫,抵着下唇,蕴气吹奏。 这支玉箫,是师兄孟客枝赠予他的。 他来这个秘境,也是因为喝了师兄带来凡间的一壶酒,才一醉经年,被全无反抗地扔进秘境里。 他和师兄情同手足,同修无情道。 理智上霜绛年怀疑过师兄是否在酒里下药害他,但感情上,他不愿意相信这个猜测。 毕竟,师兄是他来修仙界后少有的亲人。 曲声渐渐幽咽,月光下,霜绛年的脸色苍白到透明。 ……直到曲子歪歪扭扭跑了调。 他抬眼,只见面前正蹲着一只好奇宝宝晏画阑,伸手指堵住了玉箫的一个音孔。 霜绛年放下了箫。 “没想到你鸣叫也这么好听。”晏画阑眼睛亮亮的,“好听是好听,就是听着难过,肯定没有雌鸟愿意接受你的求偶。” “不是鸣叫,是吹箫。”霜绛年说。 “不是求偶啊,那就太好啦。”晏画阑兴奋道,“可以为我吹箫吗?我喜欢听。” 霜绛年摇头,收回了玉箫:“这是别人的东西。” “好吧。”晏画阑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其它人,心里有一点微妙的不爽。 霜绛年收拢了心绪,问:“你是什么妖?腿脚这般厉害。” 晏画阑一听他夸自己厉害,顿时沾沾自喜道:“我是血脉尊贵的大妖怪,妖形有好几个竹楼那么高,一口能吃十个你!” “哦还有,我羽毛艳丽无比,旁人一看就会闪瞎眼,被我的美丽所征服。” “哦,是吗?这么美的妖,为什么打架的时候只用人形呢?”霜绛年撑着面颊觑他,“妖形就这么见不得人吗。” 晏画阑的笑容僵硬在脸上。 “我不现妖形,是因为妖形长得实在太大太可怕了。”他眼神飘忽,强行挽尊,“如果我一出现,食物就全被吓死了,这样我捕猎多没意思啊。” 吹,接着吹。 吹牛比他吹箫还厉害。 霜绛年:“真的吗,我不……” 晏画阑慌忙堵住他的嘴,迫真道:“真的!你信!” 面具后,霜绛年忍不住笑了。 他一边笑着咳嗽,一边从晏画阑肩头捻起一根羽毛。 “忘了提醒你,你掉毛了。” 那羽毛灰扑扑的,十分小巧玲珑,一看就知道是那种体型娇小又不起眼的鸟类。 晏画阑一见那羽毛,双眸立即瞪得浑圆。 他一边抢走羽毛毁尸灭迹,一边欲盖弥彰地嚷嚷: “这是绒毛!最底层的绒毛!我其它羽毛比这个要大一百倍……” 霜绛年仰倒在了房檐上。 “你在笑吗?”晏画阑趴在他身边。 “嗯。” “一定笑得很好看,我超喜欢的,可以给我看看吗?” “不可以。” 晏画阑气得露出小尖牙,啃他肩膀。 “你不要狂,我告诉你,只要我吃掉你,什么法术都解了!想看什么都能看!” 霜绛年像条咸鱼一样瘫着不动,任他磨牙:“我家乡有一个学者叫弗洛伊德,他说人在婴儿时期喜欢用嘴来感受一切事物。” “所以呢?” “所以‘晏三岁’小朋友,可以不要再啃我了吗?” 晏画阑品了一会儿,才弄懂人族在笑他像个小孩,顿时下嘴也不是,不下嘴也不是。 气死他了! * 月影西斜,海面升起浓雾,笼罩了整个岛屿。 或许是沐浴后又杀了人的原因,这天晚上,晏画阑做了一个噩梦。 他梦到自己被揪着头发、按着头塞进水缸里,头顶压上盖子,剩下的只有水和黑暗。 水流涌进鼻腔里,窒息的痛苦中,一点点滑向死亡。 不知道有多少次。 溺死的次数多了,晏画阑便也不怕死了,他知道自己会再次涅槃重生,再次体会那样漫长的痛苦。 他不怕死。 但他讨厌疼。 无所不在的刺耳铃声,永远伴随着那些人族对他的折磨。 他在铃声中咕噜噜挤出气泡,双手在水中疯狂抓握,无望地想要抓到一根救命稻草。 恍惚间他又回到了那口很像水缸的浴桶里,有一个人坐在他对面,肌肤偶尔相触,带来温软的感觉。 “……有我陪伴你,两个人在一起,不就不孤单了吗?” 其实霜绛年并没有说过这么温柔的话。 但那想象中的声音就像一缕春风,晏画阑深吸一口气,从噩梦中清醒过来。 他的面前,是熟悉的木面具。 他的双手中,是人族脆弱的脖颈。 “晏、画、阑……”霜绛年艰难地唤他名字。 震惊之下,晏画阑猛地松开手,倒退几步,跌坐在竹架边。 竹架上透明琉璃鱼盆晃动,水波里,原本翻起白肚皮的鱼儿一甩尾巴扎入水中,重新活了过来。 系统警示音不断响起,连成一片。 [黑化值 1][黑化值 1]…… [警告!黑化值持续增长中,目前黑化值60,如果黑化值高于100,宿主将立即死于晏画阑之手!] “这么急着下手。”霜绛年按着喉咙轻咳,“说好了保护我呢?” “我、我不是有意要打破约定。”晏画阑捂着耳朵,话音又轻又急促,仿佛还淹在水里,“我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 “做噩梦了?”霜绛年皱眉向他走去。 “啊!”晏画阑突然大吼了一声,“不要再响了!!” 他紧紧捂住自己的耳朵,好像有什么声音在折磨他。 [是铃声在牵动他的心魔。] 霜绛年运笔画符,一张止音咒打在少年身上。 然而铃声无孔不入,还是从魂魄的每一个缝隙侵入,伴随着曾经无数的死亡回忆,撕扯着晏画阑的心神。 血珠如泪水般溢出少年的眼睛。 一个冰冷滑腻的声音从窗外传来:“铃声竟然如此有效,那个人说的果真不错。” 是他们在悬崖上遇到的蛇脸男。 ……蛇脸男竟然没跟着他的同伴死在一起? 霜绛年以保护的姿态揽过晏画阑,并将琉璃鱼盆护在身后。 他冷静道:“你的同伴在西南方向一里之外,还没死透。如果现在过去,还来得及救下他们。” “你想把我支开,给那祸妖争取时间?可惜我不会被你骗第二次了。” 蛇脸男边摇晃铃铛边露出一个阴险的笑容。 “至于我的同伴,不劳你关心——我把他们都带来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五具人形当空升起,那是五具死尸,还保留着生前小半的力量,被炼制成了任人驱使的尸傀。 这是霜绛年第一次见到被晏画阑“食用”后的尸体是什么样子。 脸色青白,血管暴凸,皮肤内陷皲裂仿佛被从里到外地吸干,确实是一种恐怖至极的死法。 “多亏了祸妖的帮助,我才能有这么现成的尸体。”蛇脸男洋洋得意地说,“否则,把他们一个个杀死再抽干净魂魄,还不知道要浪费我多大精力。哈哈哈哈!” “您真是神机妙算。”霜绛年没什么感情地夸奖他。 蛇脸男也被他突然的恭维弄得很迷惑,但他只能得到一个解释。 “你想向我投诚?”他阴冷地笑,“晚了,一旦我吞噬了祸妖,秘境破碎,这座海岛会彻底倾覆!除了我,谁也活不了!那些曾经看不起我的……” “你经常看话本吗?”霜绛年忽然打断他。 “什么?”蛇脸男不悦。 霜绛年:“有句话叫反派死于话多。” 蛇脸男反应过来,咝咝冷笑:“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筑基期,我手头任何一只尸傀都能把你撕成碎片!” “其实我还想多从你这里套到更多消息。”霜绛年垂眸,拇指擦掉少年脸上的血泪,“可惜这孩子实在太疼了。” 他抬起头,木面具下的桃花眼里反射出一缕清辉。 “九刺。” 第6章 吹牛的大妖变鹌鹑 霜绛年抬起了消瘦的手腕,风中仿佛有什么银影一闪而逝。 他气势太逼真,有一瞬间蛇脸男真的信了他是一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但几秒过去,什么都没有发生。 “差点被你唬住了!装神弄鬼,我还以为……” 蛇脸男话说到一半,突然感觉空气有些安静。 他低头看向手中的铃铛。 一根银针刺穿铜铃两壁,刺碎铃舌,再也无法发出任何声响。 失去了倚仗,蛇脸男发出一声嘶叫。 “不可能!这可是天阶法器,坚不可摧,绝对不可能被破坏!” 没什么不可能。 霜绛年的“九刺”是九枚银针,每一根每一刺都有九分之一的概率完全摧毁目标。 连晏画阑身上的魔毒都可以直接摧毁,更遑论天阶法器。 摧毁铃铛,只用了一根针的一刺。 “看来我今晚运气不错,就连天道也站在我这边。”霜绛年道。 不知何时,晏画阑痛苦的喘息已经停了下来。 少年睁开眼,眼下沾着凝固的血痂,眼瞳中仿佛还渗着殷红。 被那双眼睛盯上,蛇脸男骨头缝里都冻出了冰碴。 “不、等等、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知道很多情报……” 霜绛年轻柔地抚摸着少年的后脑勺,下巴点向蛇脸男。 “画阑,刚才就是他害你难受。” “乖,去报仇吧。” * 霜绛年还是第一次亲眼见晏画阑杀人。 和他那爱慕华丽的性格不同,晏画阑杀人的手法干净迅捷,没有一丝累赘。 这种时候,霜绛年才能清晰地认识到,晏画阑的确是个在生死线上摸爬滚打长大的孩子。 他看少年熟练地吸食掉蛇脸男的修为,“咔嚓”一下拧断了对方的脖子,掏出了试图逃窜的魂魄。 霜绛年遥遥嘱咐:“别吃魂魄。留给我,我有用。” 蛇脸男似乎知道很多有用的情报,他要留下蛇脸男的魂魄,使用“搜魂”之术,探取他魂魄中的信息。 听到有人阻止他进食,晏画阑单手提着那具人尸,回过头来。 他眼角溅了一滴血,凤眸殷红,带着对生命的漠然,还有处于杀戮之中的暴戾。 他盯着不远处那个模糊的人影,好一会儿才认出来那是谁。 疯狂增长的黑化值停了下来,保持在六十八。 晏画阑慢慢眨了两下眼睛,眼中殷红褪去,一手捉着魂魄,一手提着尸体,三下两下就跳到了霜绛年身边。 “他灵气的味道还可以,我留了一点给你。要一起吃吗?” 少年歪着头与他分享战果。 如果野兽向什么人分享食物,那么他已经获得了野兽的认可。 霜绛年淡淡道:“不要。魔修味道太臭,烧掉吧。” 晏画阑撇嘴,有些可惜,但还是乖乖放火烧掉了尸体。 他脑袋瓜子里嗡嗡直响,用近乎撒娇的语气向霜绛年道:“头好疼。” 霜绛年道:“铃声已经停了,还在疼么?” “嗯,还隐隐在我脑袋里叫,总也忘不了。” 晏画阑说着说着就往霜绛年身上靠,双眼里闪着期待。 他可还记得呢! 刚才他难受的时候,这个人温柔地摸他头,还温柔地喊他“画阑”…… 一回想起来,心脏里就酥酥麻麻的,好像大水缸也没那么可怕了。 可现在,霜绛年好似和刚才换了个人似的,满身月辉尽是冷淡疏离。 他向晏少年伸手:“魂魄给我。” 晏画阑眼珠一转,把蛇脸男的魂魄背在身后:“这个不在约定之内,你要拿东西和我换。” 霜绛年无奈:“你想要什么?” 晏画阑眯眼:“我想你为我吹箫。” 还记着这一茬呢。 霜绛年轻叹:“我不愿用那箫,是因为它配不上你。” 这箫是无情道之物,无情道在九州可谓臭名昭著,为了断情,杀妻杀子、杀师杀友的多了,便逐渐成为人人喊打的邪道。 他们无情道这些糟污之物,怎能配得上晏画阑这样心灵纯粹的妖。 听了这话,晏画阑也不知道自己该失落还是该开心了。 霜绛年微微侧过头,指节抵着下巴:“不过,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可以哼曲子……这样或许能盖过铃声的影响。” 晏画阑整只鸟一下就点亮了。 “我要听!” 霜绛年轻咳一声,在少年扑过来之前,一手按住了对方的脑袋。 他盘膝坐在榻上,晏画阑就跪坐在榻下,趴着靠在他膝边。 童谣如同溪流潺潺淌入脑海,恬静的哼唱声浸润了千疮百孔的心田。 [目前黑化值:46,黑化值超标警告解除,请宿主再接再厉。] 一首童谣哼唱完,晏画阑蹭蹭他的膝盖,怔怔地不知在想什么,神情少见地有些黯然。 霜绛年收回了手,心中升起些怜悯,嘴上淡淡道:“从前那些经历如果想倾诉的话,我会听着。” 晏画阑抬眼。 他向来骄傲,从不认为自己可怜,更不想被别人可怜。 但是这个人不一样。 若是这个人可怜他,会对他展现出更柔软的一面吧。 “……我很小就被人绑走,离开了娘。”他平静地开口,“那些人把我关在封闭的水缸里,用鞭子打我,还一直摇铃铛。所以后来我一听铃声,就没办法控制自己了。” 晏画阑没有提起,他曾在各种酷刑中真切地死了一次又一次,过往记忆中,重叠着无数次幼龄夭折的他。 正是因为觊觎他无限“复生”的能力,那些人族才杀死他、折磨他,甚至生吃活剥,试图夺走他的力量……最后把他关在这个永远都出不去的秘境里。 这就是晏画阑的心魔。 这个秘密,他不会对任何人说——即便是这个能让他主动露出柔软肚皮的“食物”。 少年抬眼,只见霜绛年侧头望着窗外,不知是否也在回忆着什么往事。 月光一照,霜绛年脖颈上一圈手指掐痕显露无遗,泛着青黑。 晏画阑少见地有些内疚。 那伤痕是他做噩梦时无意识掐出来的。 如果不是人族将他从梦中唤醒,他恐怕已经生生掐死了对方。 淤青特别刺眼,晏画阑愧疚得不知该怎么弥补才好。 他忽地想起了从飞禽走兽那里学到的治疗方式,也没多想,便凑近了那段脖颈。 霜绛年颈侧一痒,回过神时,便见少年埋在他颈侧,伸出粉红的舌|尖,一下下舔着伤痕。 “你……”他轻颤。 “别动。”晏画阑的手掌握住了他的脖颈,防止他逃跑,“舔舔能治伤。” 霜绛年抿唇。 他们力量悬殊,若晏画阑不放手,他完全挣不脱。 颈侧那小兽一样毛绒绒的脑袋一拱一拱,柔软的碎发撩着他耳垂,染上了薄红。 竹架上鱼儿沉在缸底,漂亮的鱼尾巴微微地抖。 “……好了。我不怪你。”霜绛年轻轻推他的头。 “唔。”晏画阑含混地应下。 开始他一心想着治伤,但逐渐的……唇|舌下那一小块皮肤变得有些让人留恋。 大概是食欲。 再忍忍吧,成年前夕,总能如约吃掉。 晏画阑舔到所有伤痕都染上了自己的气味,才依依不舍地停了下来。 苍白的皮肤上不再是纯然的青紫,已然晕染上了淡淡的粉红,煞是好看。 鬼使神差地,晏画阑末了用嘴|唇压了一下那红晕。 他没有意识到这样的动作有什么不妥,乖乖从霜绛年身上退了下来。 眼神仍旧清亮。 视野中,那木面具没有任何变化,晏画阑却隐约觉得面具之下的脸有些惊讶。 霜绛年不紧不慢地坐起身,拉起衣领,掩了红痕。 就在刚才,几个系统提示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黑化值-2] [好感度 3] [成就‘晏画阑亲你一下’已完成,获得四百成就点。] [触发新的可点亮成就:‘你亲晏画阑一下’,点亮可获五百成就点。] [没想到亲亲成就这么早就完成了。]系统有点小激动,[宿主现在对晏画阑有感情了吗?] “有。” [嗯?] “他幼时遭遇与我相仿。”霜绛年淡淡道,“父子相像,‘父子情’到底是有一些的。” 系统:[……] 霜绛年望向少年,感觉自己目光非常慈祥。 晏画阑浑然不知,他卖惨的结果是多了个爹。 “诶对了。”他忽然想起昨天“药浴”发生的事,“‘姘头’是什么呀?” 霜绛年的慈爱脸差点没绷住。 晏画阑以为他忘了,补充道:“那几个人修看见我们一起药浴,说你是我的‘姘头’。” “‘姘头’的意思是……”霜绛年不想打破他们之间纯洁的父子情,“‘要保护的人’。” 晏画阑秒接:“那你是我的姘头呗。” 霜绛年:“……” 霜绛年感觉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 “对。”他总不能拒绝晏画阑的保护。 晏画阑笑得灿烂:“那我以后叫你姘头哥哥吧——反正你也不告诉我名字。” 霜绛年:“…………” 他差点以为少年什么都清楚,是在故意逗他了。 他只好道:“你可以叫我‘年’。” “阿年哥哥?” “嗯。” 少年嗓音干净清澈,霜绛年被这样一叫,虽说有些不习惯,心神倒是轻盈不少。 “今晚太累了,你去休息一会吧。”他对晏画阑说。 “嗯。”晏画阑怕做噩梦伤人,不敢睡熟,打算窝在隔壁眯一下。 “等等,”霜绛年忽然道,“我家乡有一个习俗叫‘晚安吻’,长辈在孩子前额亲一下,能保护他不受噩梦侵扰。” 趁少年还没反应过来,霜绛年踮起脚尖,捧住他的脸,很轻很快地用唇在他脑门上贴了一下。 晏画阑傻住了,眼神恍惚。 亲额头也算亲。 [你亲晏画阑一下]成就点亮,五百成就点到手,同时还触发了后续可点亮成就[初吻·蜻蜓点水]。 霜绛年功成身退,温柔道:“好好休息,精力充沛,我们明天才能多扎几套针。” 晏画阑浑身一抖:“……” 鸟生大起大落,莫过于此。 他脸蛋一红一白——气红的,吓白的。 然后话也不回,噔噔噔跑掉了。 身后似乎有轻笑声,风一吹,便散了。 * 似乎是“晚安吻”起了作用,后半夜晏画阑没有做噩梦。 晨间他醒过来,想揉眼睛,却没能揉到。 晏画阑:? 阳光下,一根灰羽毛缓缓飘落,然后是第二根。 他大惊失色,左右没看到霜绛年的身影,才伸手去捉羽毛,打算毁尸灭迹。 伸出来的手……却是灰扑扑的小翅膀。 “叽叽叽叽叽叽!!!” 幼鸟的尖叫声响彻小竹楼。 此时霜绛年正在外面晒药,闻声一愣,放下了手中的药草,走向晏画阑的房间。 他扫过空荡荡但留着几根羽毛的床榻,翻了一遍房间,在角落里捉出来一只灰毛黑纹的小雏鸡。 “……晏画阑?” 他俯视着一只手就能拢起来的小雏鸡,眉梢颤抖。 小雏鸡装傻。 霜绛年笑得咳嗽,心里问系统:“这是什么品种?” 系统沉默。 作为神器博物录,它的第一反应是——晏画阑是孔雀幼崽。 但是怎么可能呢? 晏画阑这样弱小、可怜、无助的小可爱,怎么能和男主晏辰那种凶残灭世的货色是一个品种呢? 一定是它的记忆出错了。 系统决定借助大数据的力量,使用千度识图。 [识图重合度99%:鹌鹑。] 系统舒心了:[宿主,这是鹌鹑哒。] 霜绛年用指腹揉了揉小鹌鹑的小脑壳,意味深长地笑了: “哦——血脉尊贵、羽毛美丽、有几座竹楼那么高的大妖怪。” 晏画阑:“……” 没关系,一辈子,很快就过去了。 第7章 双修可以救人吗 清晨的小竹楼里。 晏画阑正在努力扮演一只未开灵智的、真正的小雏鸡,假装自己和“晏画阑”这只大妖没有任何关系。 没关系,只要他死不认账,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他傻头傻脑地在竹架子上蹦跶,努力演绎出一股智障的气息。 “本色出演,还挺不错。”霜绛年微笑着评价。 晏画阑:“……” 不生气,不生气,暴露身份又何必。 霜绛年看着面板上[好感度-2]的提示,在心里问系统:“他为什么突然变回妖形了?” [十八岁是妖族的成熟期,十八岁之后,妖族的神魂和肉|体都会发生质变,比如会自主发|情,做不可描述滴——] 十秒之后,系统的禁言解除,它和谐地解释道: [在成熟期到来前的一年里,他的身体会为未来的蜕变做好准备——比如提前适应浓郁的妖气,变回妖形换毛之类。] 霜绛年都想鼓掌了:“这可真是个天才的设定。” 系统本来以为霜降年会说变回妖形可爱想撸之类的话,没想到它家宿主微笑开口:“变成这么小一只,比之前好欺负多了。这不是我羞辱他、减少好感度的机会吗?” 系统:[……] 转眼间,霜绛年已经兴致勃勃地投入到欺负小雏鸡的活动中去了。 “咦?”他戳着小雏鸡,故作疑惑:“鸟类不是无法自控排泄的吗?你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排泄,不会是某只叫晏画阑的鸟变的吧。” 晏画阑:“……” 晏画阑打死都不会在别人面前做拉粑粑这种一点都不小仙男的事。 好在霜绛年没有恶毒到继续纠结排泄问题,转移话题道:“会不会是饿了?” 晏画阑舒了一口气。 霜绛年温柔:“我给你做点东西吃。” 晏画阑不敢置信,自己居然还有这样美好的待遇。 饭端上来了。 他满怀希望地睁眼,差点没当场晕厥。 他的面前爬满了一盘软塌塌的蚕,每一条都有他的鸟头那么粗。 霜绛年如数家珍:“这是天山雪蚕,最好的禽类饲料。看看他们,又白又胖、又长又圆,即便是血、脉、珍、贵的大妖怪,看到它们也会馋得流口水呢。” 不,晏画阑不想流口水,他只想流眼泪。 让他吃这么丑的虫子,不如让他去死。 霜绛年微笑着把天山雪蚕往前推一点,小鹌鹑就往后躲一点,最后一直被逼到了竹架子边缘。 小鹌鹑的豆豆眼里满满都是坚决——我就算是饿死、死外边、从这跳下去,也不吃一根这丑东西! 霜绛年看着“哗啦啦”递减的好感度,心满意足。 直到听到[黑化值 1]的提示,他才收了手:“唉,好奇怪啊。按理说鹌鹑一定会喜欢天山雪蚕,你是不是个假鹌鹑?” 晏画阑小鸡愤怒:“叽叽叽!” 所以说他不是鹌鹑啦! 不过他到底是什么妖,他自己也不清楚。在蛋壳里的时候,娘只告诉他是大妖,给他取了“画阑”这个小字,还没有真正命名。 被几番折腾之后,晏画阑精疲力竭,甚至比和黑蛟殊死搏斗还要心累。 好在霜绛年看起来还有一点良心,揉揉他脑袋之后就没再折磨他,转而去拷问关在瓶子里的蛇脸男。 在他的要求下,晏画阑没有吃蛇脸男的魂魄,而是将它储存在一只净水瓶里。 霜绛年白皙修长的手捏着净水瓶:“希望你能说出让我满意的情报,否则一旦开始搜魂,你就再也没机会开口了。” 明知无法逃脱魔掌,蛇脸男的灵魂发出几声绝望的嘶叫。 霜绛年:“你的幕后主使是谁?是谁帮你逃离行刑地?是谁告诉你秘境里的祸妖害怕铃声?” 蛇脸男觉得有些奇怪。 普通人若是被困在一个封闭的秘境里,最想问的问题应该是“如何逃离秘境”。 面前的这个人,关注点有些偏了。 蛇脸男:“你就这么关心我背后的人是谁?” 霜绛年嗓音变得冰冷:“你只被允许回答。回答好了,我送你去投胎转世;回答不好,直接搜魂,魂飞魄散。” 蛇脸男心思一动,试探道:“其实我来这里,除了吞噬祸妖以外,还有第二个任务——我要杀一个人。” 霜绛年沉默,似乎很留心他的话。 看着眼前的木面具,蛇脸男忽地想起了什么,恍然道:“戴面具、用针、筑基期修士……你就是‘恩人’要我杀的人!” 在蛇脸男进入秘境之前,那个从行刑地放走他的“恩人”,曾经向他精确描述过霜绛年的特征。 只不过蛇脸男那时一心托大,并未放在心上。加之已经过了十多年,昨晚见到霜绛年时,他竟一时没想起来。 蛇脸男脸色渐渐狰狞。 他狞笑道:“‘恩人’要我杀了你,把你的尸身,还有心脏里的法器带给他……” 霜绛年的身形有些僵硬。 蛇脸男越说,心中快意越盛。 “看‘恩人’那一脸怀念不舍的表情,你们是很亲近信任的人吧。被背叛的感觉怎么样?” 蛇脸男还欲滔滔不绝地抒发自己的恶意,净水瓶的瓶口却被猛地封住了。 蛇脸男:“……” 等等,不是说好了,他把情报说出来,就放他去转世吗? 霜绛年没骨头似的靠着藤椅,凉凉道:“我心情不好,不想听了,所以你还是魂飞魄散比较好。” 蛇脸男无声尖叫。 盖上瓶盖,霜绛年俯身趴在桌案上,按着胸口咳嗽。花木烟袅袅燃起,不一会儿便充斥了整个房间。 [宿主,你还好吗?] 霜绛年没有回答,他的身影隐没在烟雾中,看不真切。 [宿主,不管那个想害你的人是不是你师兄,都要切记不可太过悲伤或愤怒。你心脏里的法器还未取出,如果情绪起伏过大,可能会有性命之危。] 霜绛年吹出一口薄烟,喃喃道:“……我还没有那么脆弱。” 他心脏里的法器,名为“忘情”。 每当他生起情绪时,“忘情”都会发作,提醒他收敛心绪——轻则以疼痛示警,重则撕裂心肺、阻断灵力。 “忘情”可抵御心魔,还可免疫魔毒,修炼无情道事半功倍,是无情道宗用于培养下一任宗主的的传世至宝。 而霜绛年唯一的愿望,却是想摆脱这个造成他心疾的罪魁祸首。 ……他想恣意地活。 如今天道为他指出一条出路,他便要紧紧握住。 霜绛年回眸注视着被烟呛得“呵啾、呵啾”打喷嚏的小雏鸡,做出了决定:“先带他去药浴吧。搜魂的事,晚上再说。” 晏画阑忽觉身体一轻,被人捧了起来,晃晃悠悠向隔壁走去。 在他面前,有一片热气腾腾的海。 不是海,那是浴桶。 之前对晏画阑来说有些拥挤狭小的浴桶,现在看起来却像个庞然大物,裂开巨大的口,想将他一口吞入水中。 小时候的心理阴影再次浮现,晏画阑可怜兮兮地抖了抖羽毛。 霜绛年似乎丧失了捉弄他的兴致,声音听起来比往常更轻: “你身上留有追踪香,要连泡三天药浴,否则其它修士还是会循着味道找过来。” 晏画阑这才知道,之前这人让他泡药浴是为了他好。 霜绛年见他抵触水,没再说什么,和衣踏进浴桶,用行动表示自己会陪着他。 晏画阑心魂一飘,但看到霜绛年没什么活力的样子,他心里又不太舒服。 霜绛年疲惫地靠着浴桶,满头青丝铺散在水面上。 他一手托着小鹌鹑,一手撩起一药水,往小鹌鹑身上撩泼。 动作很慢,洗一会儿,停一会儿。 晏画阑感觉对方心情很低落。 羽毛遇水,他忍不住支楞起羽毛,变成一颗圆滚滚毛茸茸的毛球,晃着尾巴抖掉羽毛间的水珠。 然后,他就被人摸了一把小翅膀……哦不,肱二头肌。 晏画阑:? 他不清楚这个摸翅膀的动作有什么实际功能。 好像只是阿年哥哥兴之所至,想摸他,就摸了一把。 晏画阑莫名就觉得,霜绛年像是很喜欢它妖形的样子。 这么一想,他的妖形似乎也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不堪? 晏画阑骄傲地挺起胸脯,翘起光秃秃的尾巴。 霜绛年又伸手指戳了一下他蓬松绵软的胸脯。 晏画阑:“叽叽叽!” 哦哦哦摸他胸肌了! 他的胸肌是不是手感超好,结实又强壮? 谁料霜绛年开口就是一句:“真可爱。” 晏画阑的羽毛又一次炸了起来。 “可爱”好像不是什么形容大妖怪的好话,不过既然哥哥都这么夸他了,他也不是不能接受。 晏画阑逐渐接受了自己“靠卖萌以色侍人”的角色定位。 恍惚间他想到,不是他在饲养哥哥,而是哥哥在养他。 自尊心有被伤害到。 不过,哥哥开心就好。 毕竟“食物”的心情,严重影响到口感呢! * 这一次变回妖形的时间不长,夜半,晏画阑昏昏沉沉地醒来,就发现自己成功变回了人形。 他回想起之前一整天被欺负的经历,就要去找霜绛年欺负回来,一雪前耻。 晏画阑轻手轻脚地走过竹廊,月光落下,清清冷冷的银白。 竹楼过分安静了,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一股奇怪的不安涌上心头,他全身寒毛竖起,突然迫切地很想见到阿年哥哥。 为什么他有一种……霜绛年会消失的预感? 转过竹廊,晏画阑探头进房间,只见人族正好端端地躺在藤椅上,像是在假寐。 晏画阑提起的心落了下来。 装着蛇脸男魂魄的净水瓶摔碎在地上,旁边散着魂魄破碎的渣滓,似乎是已经被人搜魂过了。 竹架上,琉璃鱼盆中的鱼儿翻起了鱼肚白,只有鱼鳍在微不可察地晃动。 晏画阑气势汹汹地大步走过去,临到近前又迟疑了。 不对,呼吸声怎么这么轻? 好像随时都会断掉一样。 他定睛一看,只见月光下霜绛年脖颈上冷汗密布,青色血管清晰可见。他胸口起伏轻微又沉缓,仿佛在耗尽全身力气维持呼吸。 晏画阑瞳孔猛缩。 “阿年哥哥?” 没有回应。 他无措地摇他的肩膀,又伏在对方胸前仔细谛听。 心跳声微乎其微,灵气也支离破碎——这样的情况,晏画阑只在濒死的人身上见过。 他脑海一片空白:“之前不还好好的么,怎么突然就要死了?” 死人,晏画阑见过许多。 他看着他们死,在他们的求饶和惨叫中,吃掉他们的修为与魂魄。 这个人族,本该也是他的食物。 他伏在霜绛年身上,尖牙抵着对方柔嫩的脖颈,低声喃喃。 “醒醒。……再不醒来,我就要提前吃掉你了。” 少年嗓音里满是不自觉的惶恐。 “吃掉食物”——这个本来晏画阑每天都会做的事,突然变得无比可怖。 他不明白这恐惧为何而生,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还不想早早地吃掉这份食物。 ——他要救人。 救人性命的方法,晏画阑只知道一个。 在记忆深处,娘曾告诉他,他们一族能通过“双修”之法,将自己旺盛的生命之火分享给另一个人,抵御恶疾。 晏画阑抖着手扒开霜绛年的衣领,紧紧抱住他,肌肤相贴。 ……然后就这么字·面·意·义地贴了一会儿。 晏画阑狠狠地落泪了。 下一步该怎么做来着? 没人教过他啊。 第8章 算是间接亲吻吗 再之后的事情就要看本能了。 似乎有人这么说过。 晏画阑怕自己太重压疼了人,于是用俯卧撑姿势趴在霜绛年上方,努力感受所谓的“本能”。 但是,除了紧张到心跳超快以外,他只有“以前为什么不多学习如何双修”的后悔。 以至于,当[呜呜]的哭泣声响起时,晏画阑还以为那是自己发出来的。 他泪眼婆娑地眨了眨眼。 这个童音,他以前好像听到过一次。 ——那次他从倒塌的竹篱下抱出霜绛年,就是这个声音说出了他的心里话。 “你是谁?” 系统大惊:[你能听到我的声音?按理说只有晏辰可以听到啊!] 晏辰? 晏画阑疑惑。 但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 他把这个名字记在了心里,急促地问:“你口中的‘宿主’是阿年哥哥对吗?你知道有什么方法能救他吗?” [宿主腰间有一根烟杆,点上让他吸一些烟雾;等他有意识了,他胸口衣襟里的小瓷瓶里面有丹药,一次要吃两颗!] 它话音未落,晏画阑就点燃了烟杆里的花木碎屑,将烟嘴递到霜绛年唇边。 霜绛年的嘴唇惨白泛青,完全没有自己吸入的能力。 ……若是以口哺烟呢? 晏画阑想都没想,就自己大大吸了一口烟存在口中。 过于辛辣浓郁的烟气直冲印堂,他忍住想打喷嚏流眼泪的本能反应,对着霜绛年的嘴唇低下头去。 原来那烟,不是什么奇怪的癖好,或者戒不掉的瘾。 晏画阑很心疼地想。 那是哥哥病痛中赖以生存的药啊。 * 霜绛年的意识很浅。 好像有人在他耳边吵嚷,他听不清,只觉得自己在一直下沉、下沉。 前胸后背闷痛,他竭力呼吸,却捕捉不到一丝空气。 上辈子他犯心脏病濒死的时候,也是差不多的感觉。 不久前,霜绛年对蛇脸男使用“搜魂”,获取了他灵魂中最深刻的记忆。 在蛇脸男过去的记忆中,他看到了他的师兄,孟客枝。 暗地里,孟客枝是无情道尊的大弟子;明面上,他则是乐宗首席弟子,仙盟最年轻的执事者。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连杀人都能杀得润物细无声。 “进入秘境之后,我想你帮我确认一个人的死讯。” 搜魂记忆中,孟客枝这么对蛇脸男说。 他打一把青竹伞,背后一台瑶琴,端的是光风霁月,笑起来是如沐春风。 “把他的尸体,还有心脏里的法器带给我。” 他凝眉一叹,微微苦笑。 “我也不想的……可惜了。” 见到这一幕,霜绛年只想冷笑。 确实可惜。 他师门这一派无情道要“斩三尸”、“灭人欲”,越是伤害所爱之人,越能证太上无情的大道。 “但我永远都不会伤害师弟。”犹记年少时,孟客枝笑吟吟地搂着他的肩,“区区修为,哪里有和师弟赏月弄花来得畅快?” 想必重要的是之后的一句—— 孟客枝注视着他的眼:“所以师弟也不会害我的,对么?” 那时霜绛年已经成了下一任无情道宗主的钦定人选,天赋悟性样样俱佳,唯独不懂无情道薄情寡义的精髓。 “当然。”少年时的霜绛年诚心道,“师兄待我如兄弟,我便也以手足待之。” 他本以为自己远离修仙界,将所有权力都让给师兄,便能皆大欢喜。 结果半个月前人间重逢,他却只得了孟客枝一壶加了药的酒,被送进了死境。 那时孟客枝修为停滞在元婴后期,几十年未有进境。 想必这样孟客枝就坐不住了,急着要斩断他这师兄弟之情,谋得突破,晋升化神。 霜绛年气笑了。 但念起年幼时真挚的相处,他又无法避免地难过。 “孟客枝……” 他迷迷糊糊地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 孟客枝,你这蠢货。 既然你没有亲眼确证我死了,就应该做好迎接我百倍报复的准备。 是啊,为了一个蠢货,又何必牵动情绪,自伤身体。 这么想着,似乎也就没那么气了。 不到一会儿,霜绛年悠悠醒转。 刚一睁眼,面前似乎就有什么东西笼罩下来,他皱眉一侧脸,那东西就错过了他的嘴,软软印在了脸颊上。 “唔唔……” 少年鼓着腮帮子,嘴里含着东西,呜呜噜噜地想说什么。 见霜绛年侧脸躲过,少年一急,索性捏住他的脸,就要嘴对嘴强行贴上来。 “……停。”霜绛年勉强挤出一个字。 晏画阑撅起的嘴唇停在半空。 此时,他们离嘴唇相触只有一根手指的距离,呼吸相闻。 “噗咳咳咳!”晏画阑终于受不住呛鼻的烟雾,边咳边全吐了出来。 还没咳嗽完,他就一脸大喜过望的表情看过来,惊喜道:“你醒啦?!” “对了,烟。”他又急急把烟杆塞到霜绛年嘴边。 霜绛年深吸了一口,感觉心脏那要人命的揪痛好多了。 他仍旧视野模糊,四肢无力,手脚冰凉没有知觉。 不过,大概能弄懂发生什么了。 半个时辰前,他被“忘情”惩罚,昏厥过去。 晏画阑不知怎的知晓了他的烟能缓解病痛,见他没有知觉,便想以口渡烟。 明明平时少年那么讨厌烟味,闻一次就恨不得捏着鼻子逃离毒气……这次竟然为了他,生生吸了一大口? 霜绛年心中微烫。 他费力开口:“我的丹药在……”胸口。 话还没说完,他就看到了自己衣襟大敞的前胸。 霜绛年:“……” 谁能告诉他,在他昏迷期间,晏画阑都对他做了什么? “哦,你的药在胸口衣襟里是吧。” 晏画阑对他的目光浑然不觉,扒拉出小药瓶,倒出两粒丹药,喂到他嘴边。 他觉得霜绛年的眼神有些奇怪,看了看对方光|裸的前胸,恍然大悟。 “是冷了吗?我给你穿上。” 说着他就把霜绛年的衣襟扒拉回来,皱巴巴地拽到中间,叠在一起。 然后晏画阑眼神有点发怔。 “刚才没注意,你的胸好好看啊。白白的,摸起来很软很滑很冰,像那个……像玉一样。” 这直白不含邪念的夸赞,听得霜绛年好笑。 丹药入口即化,他逐渐找回了行动的能力,自己整理好了衣襟。 没有人发现,琉璃盆中的鱼也找回了平衡,沉回了盆底。 晏画阑从他胸口移开了视线,问道:“哥哥,你刚才为什么突然生病?” “因为……”霜绛年一时没有找到借口,停滞了一瞬。 却见晏画阑已经从竹架上取了青瓷瓶,倒出蛇脸男残余的魂魄,就是一顿“咔嚓咔嚓”地大嚼大啃。 “是不是因为他?他又说了伤害你的话?”少年恶狠狠地泄愤,“早知道就该把他撕成碎片——” “……嗯。”霜绛年也就顺水推舟,把病因全推到了蛇脸男身上。 却听晏画阑接着问: “那‘孟客枝’是谁?” 霜绛年一愣。 他神志不清的时候,说了什么吗? “你听岔了。孟客枝不是谁,是一首诗。”霜绛年垂眼道,“‘山中白云好留客,枝上野梅寒拂衣’。我只是‘梦’到了这句诗,你听到了这诗的其中两个字。” 晏画阑一听诗词就头晕,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霜绛年不愿他多想,便抛了些甜头。 他语声轻柔:“这次多亏有你,我才能度过此劫。” 这道谢,是真心实意的。 孟客枝有多么阴毒薄情、多么心狠手辣,晏画阑就有多么阳光善良、多么重情重义。 这颗小太阳,最好一辈子都不要接触那条毒蛇。 听他道谢,晏画阑倏地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脸上多出两个酒窝,又使劲把那个笑憋了回去。 “这是我应该做的。”他装出一副宠辱不惊的成熟做派,“——毕竟,你可是我约定好要保护的‘姘头’嘛。” ……姘头。 霜绛年笑意僵在脸上,心中的温柔渐渐消失。 这小傻子怎么还没忘记这个词呢。 霜绛年只觉自己冷硬的心再也不需要药物辅助治疗,默默灭了烟,收回烟杆。 不料收到了一半,烟杆却被晏画阑半路截胡了。 “我也想试试这个。”晏画阑拿着烟杆说。 霜绛年疑惑:“你不是很讨厌它吗?” “是啊,但总要提前适应。”晏画阑转着烟杆解释道,“如果你以后又失去意识,不是还得要我来渡烟吗?如果下一次我没忍住打了喷嚏,误了治疗的时机怎么办?” 霜绛年一时无言。 “以后”? 不是一年之后就要吃了他吗,哪里来的那么多“以后”? “听起来你在咒我还有下一次发病。”霜绛年淡淡道。 晏画阑瞪眼:“好心当成驴肝肺!我只是以防万一!” 不过这次他的意志十分坚定,没有因为霜绛年故意刻薄他,就放弃决定。 霜绛年也只得答应了他。 晏画阑盯着烟嘴,做了一下心理准备。 烟杆在起始端逐渐收拢,细细的烟嘴嘟起一圈,光泽莹润。 像什么呢? 晏画阑抬头,看到霜绛年柔软的浅粉色唇瓣,心里一动。 好像啊。而且霜绛年的唇说不定还更好看些。 一想到这烟嘴是那样好看的唇碰过的,晏画阑心里就说不出的痒。 他含住烟嘴,慢慢吸了一口烟。 过唇舌,过鼻腔,过肺腑,整个人都酥麻了。 就好像阿年哥哥化作了那氤氲雾气充斥在他肺腑中,开始暖融融的,后劲湿凉,花木过后唯余飘渺的尘烟。 恍惚间晏画阑想,他碰了这烟嘴,霜绛年也碰了这烟嘴,合计合计,不就相当于……他们嘴贴嘴了吗? 晏画阑莫名脸红。 他有些不自在,一条腿架到另一条腿上,试图遮掩那中间的什么。 ……被需要的时候一直不肯出现的“本能”,现在姗姗来迟了。 第9章 喜欢的不仅仅是脸 “够了。”霜绛年的声音将他从迷瞪中唤醒,“你已经把我剩余的烟草都‘适应’完了。那药叫‘珈曳’,原料很珍贵。” “……哦哦。”晏画阑眨了眨眼,将玉烟杆递还给他。 烟杆交接当中,他又攥住玉烟杆不放,怔怔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怎么了?”霜绛年笑他,“试药试傻了?” 晏画阑松了手。 霜绛年总觉得他有话要说。 酝酿了好一会,晏画阑才正襟危坐,认真地说:“我想跟着你学医。” 霜绛年意外挑眉。 他还来得及问出为什么,晏画阑就绷着脸,叭嗒叭嗒一气儿背出了准备好的腹稿。 “因为我要变得完美!以前我只会杀人,以后学了医,就能像你一样进能攻、退能守。” 紧接着,少年又飞红了脸,小声快速补充了一句: “才不是为了给你治病呢。” 霜绛年手中的玉烟杆“啪嗒”一下掉在藤椅边。 ……傻孩子,你真正的目的都已经说出来了啊。 在诡异的沉默中,晏画阑也发觉自己那句话貌似暴露了什么。 他的表情从窘迫逐渐变凶,满脸“如果你敢戳破我就提前吃掉你”的色厉内荏。 霜绛年忍笑,轻咳一声,应下了晏画阑的请求。 “我粗通针灸之术,若你有意,听着便是。” 翌日清晨,霜绛年唤出九刺,九根寒芒凛冽的银针悬于上空。 “但为什么我还要趴在这里?”晏画阑委屈巴巴地问。 少年光着上半|身趴在藤椅上,一想起之前被驱毒的经历,就一阵肉痛。 霜绛年微笑:“亲身体验,记忆会更深刻。” 他开始细致地讲解针灸的人体经络腧穴理论。 随着他温柔的语声,一根根银针扎落在晏画阑溢出黑色魔毒的脊背上,每扎一下,就疼得少年弹一下。 晏画阑痛到怀疑人生,但听到霜绛年说那些复杂的理论实践知识,又觉得被安慰到了。 他甜滋滋地说:“原来每次你为我施针,都花了这么多心思。” “你说驱除魔毒?哦,是你误会了。”霜绛年道,“这就是简单的打地鼠游戏。” 晏画阑:“?” 霜绛年手起针落:“‘九刺’可杀伐可治愈,驱除魔毒用的是它‘杀伐’的力量。你身上哪里溢出魔毒,我就让九刺狠扎哪里,一刺不成就两刺,直到把魔毒杀光。” 他笑盈盈地说:“这不是打地鼠还是什么?” 晏画阑:“……” “今天先到这里。挺疼的吧?”霜绛年收回九刺,“没关系,明天我们继续。” 他心情愉悦地走了,留下一只心脏碎成渣渣的可怜妖。 * 竹楼虽小,五脏俱全。 竹楼建立时,霜绛年便在一楼开辟了一间炼丹室。 之前他不急着炼丹,炼丹室就一直空置。而现在丹炉、丹鼎、石榴罐、绢筛……一应俱全。 他正在将几百种药材分门别类收在海纳匣中,还顺手给晏画阑熬了固本培元的药膳粥。 [看宿主心情不错,那我就放心啦。] 霜绛年垂眸:“岂止不错。我现在非常期待孟客枝看到活着的我,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惊喜?后悔?] 霜绛年微微一笑。 “他好不容易才升上了化神期,见了我,怕是会直接吓得跌落回元婴吧。” 他嗓音温和,其中却藏着深深的寒意。 “跌落元婴还不够。” “修为、名声、地位……所有他骗到手的东西,我都要一一在他面前碾碎。……咳!咳……” 听着剧烈的闷咳声,系统一阵心疼,又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霜绛年放下掩口的长袖,脸色煞白,唯有嘴唇血红,弯起一个快意的弧度。 “我已经迫不及待目睹他粉身碎骨的一幕了。” 现在他只想快点离开这个秘境——哪怕付出代价。 琉璃盆中游鱼的身影,在他脑海中一闪而逝。 ……就用它吧。 霜绛年想。 * 竹楼中,晏画阑的住所。 “蛇脸男的魂魄记忆告诉我,只要摧毁黑蛟藏在逆鳞下的妖丹,黑蛟就会死亡。”霜绛年道,“和你说的一样,秘境封印由黑蛟维系,它死了,秘境不攻自破。” 晏画阑问:“逆鳞,就是它身上那片最硬的鳞?” 霜绛年点头。 “我现在伤不了它的逆鳞,还需要提升修为。”晏画阑苦恼,“可惜岛上剩下的修士都藏起来了,把他们捉出来吃掉很费工夫。” “不要再吃人了。”霜绛年直言道。 之前他不想惹上麻烦,懒得管晏画阑这许多,但现在不同。 晏画阑在他濒死时想要救他,那么作为回报,他也想待晏画阑好。 他轻点少年胸口穴位:“你是否感觉到每次运功时,丹田和膻中穴不适,灵气有所滞涩,影响行动?” 手指的触感若有似无,晏画阑脚趾动了动:“对。” “那是你食人过多,无法消化异己灵气所致。”霜绛年道,“你说过,为了活下去你只能那么做——但现在你有我。” 他眸光淡淡,却很坚定。 “不用再食人,我也可以帮你杀了黑蛟,离开这里。” 被那样的眼神注视,晏画阑心脏咚咚跳起来。 没有好看的皮囊,为什么他还会为一个眼神而心动呢? 霜绛年自顾自说道:“以你元婴初期的修为,如果完全发挥出实力,牵制住黑蛟足够了——但你做不到完全发挥。” 他一点点分析: “第一,你畏惧大面积的水域,而黑蛟只在海上出现。” “第二,你灵气太杂,没有提纯纳为己用,自然也无法掌控。” 晏画阑眼神怔怔的,只顾着看他。 “畏水只能靠你自己克服,但灵气提纯、巩固修为这一点,我会全力用药物辅助你。” 霜绛年将奶白色的药膳端给他:“把这个喝了。” ……哥哥真的好关心我。 晏画阑灵魂出窍地喝掉药膳,连味道都没尝出来。 霜绛年见少年“咕嘟咕嘟”喝得痛快,忽地展颜一笑:“你这不是挺喜欢的吗?之前还那么嫌弃。” 晏画阑望着他,呆呆道:“嗯,是挺喜欢。” 喜欢的……不仅仅是脸。 等等。 晏画阑忽然疑惑。 他还是第一次尝阿年哥哥的手艺,哪里来的“之前还那么嫌弃”? 晏画阑停下来,看看奶白的粥,再看看眼中藏了一丝促狭的霜绛年,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变个样子你就认不得它们了?”霜绛年靠在竹架边,慢慢道,“这不是你曾百般嫌弃的亲亲天山雪蚕吗。” 想起蠕动的长条动物,晏画阑脸一绿。 他还没做出要呕吐的动作,霜绛年就运针把那几口扎了回去。 “好东西,别浪费。都喝下去,一滴也别剩。” 晏画阑:“……” 晏画阑看着还剩一小半的奶白糊状物,两眼一翻,就开始装晕。 平日里他装死,霜绛年定然冷嘲热讽,逼得他不得不醒。这次他等了许久,却没听到动静。 晏画阑不安地把眼睛眯开一条缝隙,偷偷看去。 只见阳光下霜绛年撩起云袖,露出一段白得透明的小臂,狼毫笔在砚台中蘸了墨汁,便向他走来。 笔尖停在了他脸上。 晏画阑屏住呼吸:“?” 面颊上传来绵柔的触感,墨笔的毛尖儿在他脸上湿漉漉地画了个圈,又画了几个叉叉。 一只小王八画好之后,霜绛年收了毛笔,满意地观赏着自己的成果。 少年带点婴儿肥的脸蛋上多了只小王八,怎么看怎么滑稽可爱。 [宿主,我开始怀疑你欺负小画阑的动机了。] “嗯?” 系统看到霜绛年不自觉弯起的眉毛:[宿主是为了减少好感度呢,还是单纯逗他好玩呢?] “这两个也不冲突。” [开始宿主还公事公办,现在么,我看宿主已经乐在其中了。] 霜绛年闻言,敛下了眼中的笑意。 他想起自己减少好感度的初衷,点开面板,却没有看到好感度减少的提示。 霜绛年:? 这小雏鸡还转性了? 怎么被他欺负还甘心受着? 他一愣神,便被装晕的晏画阑扑倒,天旋地转间,又被夺走了毛笔。 身子倒在竹榻上,倒是不疼。 晏画阑骑在他腰间,捉着笔,凶神恶煞地……在他的面具上写写画画。 霜绛年伸手欲夺笔,晏画阑一只手便禁锢住他两只手腕,压制在头顶。 这动作有些引人遐想。 琉璃盆中鱼儿受惊,“唰”地甩了一下尾巴,掠起一串水珠。 然而气氛还没来得及暧|昧起来,就听晏画阑大声嚷嚷道: “我就要画!” “只许你画我,不许我画你,太不公平了!” “要丑就一起丑!” 霜绛年好笑,不挣扎了。 晏画阑心满意足。 他不会抓笔,用了十二分小心,才画出了想要的图案。 笔尖划过面具,他忽然发觉……自己早就没那么在意霜绛年真正的脸到底美不美了。 就算是面前这张没有五官的木头脸,他也能看着很开心。 画完之后,他们一起照了照水镜。 一只王八,两条咸鱼。 丑萌丑萌的,倒也不赖。 [父子情变质。]系统在一边煽风点火。 “是亲子活动。” 霜绛年在心里回了一句,揉揉少年的脑袋,逼他灌完药膳,自去制药去了。 缓解他心疾咳疾的药名为“珈曳”,以磨成粉末吸入肺腑最佳。原料他托药宗的熟人带到凡间,再由他亲自配制。 霜绛年混用了几种金贵的灵草和上百种辅料,才调制出小小一瓶。 他倒了一点进烟杆末端,点燃,试了试效果和味道。 谁料嘴唇刚碰上烟嘴,耳边就猝不及防地响起了系统提示音: [成就‘初吻·蜻蜓点水’已完成,获得一千成就点。] 霜绛年:……? 意外之喜。 但这是怎么判定的?他碰都没碰到晏画阑。 [评价:晏画阑已经碰过烟嘴了,你再碰一下烟嘴,四舍五入就是‘初吻’。] [注:一切任务完成与否,以晏画阑的理解和判断为标准。] [也就是说,在晏画阑心里,现在你们已经互相亲过了呢。]系统意味深长道,[父子情,好黏糊的父子情诶。] 霜绛年不语,回头一看,果然在窗前看到了晏画阑偷偷探出来的脑袋。 一被他发现,少年脑袋上好像喷了一朵煮熟的小蒸汽,然后“呲溜”一下,兔子一样撒腿逃跑了。 霜绛年:“……” 说真的,晏画阑。 你的初吻,好廉价。 第10章 秃毛鹌鹑想开屏了 霜绛年看着面板上[11/100]的好感度,有些心梗。 晏画阑喜欢他没错,但那又是什么样的喜欢? 喜欢食物的喜欢,想吃掉他尝鲜的喜欢,或许还有些别的,最多就是亲昵、依赖。 有十分的喜欢,晏画阑就会表现出一百分的热情,毫无顾忌地缩短社交距离,做出亲密的肢体接触、表白、甚至“亲吻”。 换做其它人,早就被这直爽热情的少年,撩拨得动了心。 好在霜绛年修无情道,在“忘情”的限制下,他连正常的喜怒哀乐都无法体会,晏画阑这些带着稚气的示好,在他心里激不起一丝波澜。 但他不希望这份稚气的好感,因为封闭秘境中的单独相处,在日后加深到难以收拾的地步。 所以他要离开这个秘境,快一点,更快一点。 霜绛年抱起竹架上的琉璃鱼盆,走进了炼丹室。 丹炉中炼制的丹药还未凝聚出雏形,这颗给晏画阑稳固境界的六品“道一丹”,原本需要整整一年才能出炉。 霜绛年走到丹炉前,伸出手,琉璃缸中的鱼便随着游水,落在了他掌心里。 系统吓了一跳:[宿主,你不会是要……] “嗯。”霜绛年肯定了它的猜测,“想早些出去,总要付出代价。” 他指缝间冒出一根银针,针尖对准了鱼的腹鳍根部。 系统急了:[可是精血流一滴就少一滴,这样会缩短宿主的寿元!] “总归还有几年可活,在这里耗着也是浪费。”霜绛年平静道,“只要回到修仙界,几年的时间,足够我把所有想做的事都做完。” 鱼儿像是预感到了疼痛,微微瑟缩了一下,但没有躲开。 霜绛年狠下心,针尖刺破了鱼腹鳍,一滴泛着鎏金色泽的血液滴入了丹炉中。 血液遇火即燃,普通火焰陡然变成璀璨的金色,火焰中的道一丹肉眼可见地凝实起来。 原本炼制道一丹需要三年,而霜绛年付出代价的结果是……三天之后,道一丹便能出炉,等阶由六品直升九品。 加速、升品,若是药王见此,也会惊叹一声神迹。 鱼儿摔回琉璃盆中,霜绛年如遭重创,捂着左肩咬牙后退,直靠在墙边。 他剧痛的左肩,和鱼儿受伤的鱼鳍位置一模一样。 [宿主你还好吗?] 霜绛年没有发出一丝痛呼。 他慢慢站直,仍用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一下下扇动着摇扇,调控火焰的温度。 只有瞬间变得沙哑的嗓音,透露了他的身体情况。 “无碍。” 计划进行得很顺利,只希望炼丹室的封闭性能够阻挡那滴血液的香气,不要招来鼻子太灵的妖兽…… 霜绛年正这么想着,炼丹室的门就被“砰”地一声猛地撞开。 晏画阑闯进来,双眸是妖异的竖瞳。 “好香……有好吃的味道。” 他一双妖瞳在炼丹室中来回搜寻,略过琉璃鱼盆时迟疑了一下,最后对准了炼丹炉。 然后着魔一般,直直冲了过来。 糟了。霜绛年微愕。 越是血脉尊贵的大妖越无法拒绝那滴血液的诱惑,可晏画阑应该只是只未成年鹌鹑妖,怎么会有这种反应? 霜绛年晃出一步,挡在他面前,眸光凛冽。 “这是为你准备的,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晏画阑什么都听不见。 他只觉浑身妖血沸腾,每一个细胞都在疯狂渴求丹炉中的香气,妖性完全淹没了他的理智。 冥冥中有什么在催促他。 ……只要吃掉那个,他就可以打破永远无法成年的束缚,逃离秘境无尽轮回的痛苦,传承属于他的力量…… 有人阻止他? 那就一并吃掉。 妖族少年眼中凶光大盛,锁住霜绛年的身躯,张开兽口,一嘴尖牙就要咬下。 就在这一刹那,海岛地动山摇,在整栋竹楼“哗啦啦”的摇晃声中,仿佛有龙吟从远方传来。 晏画阑眸中划过一道清明,双臂变抓为搂,将站立不稳的霜绛年护在了怀中。妖瞳缩成一点,眺向远方。 他仿佛看到了那条庞大的黑蛟,正贪婪地觊觎着岛上的什么东西,一下一下重重撞击着岛屿。 霜绛年第一时间把琉璃鱼盆收回了储物戒中。 几次呼吸的时间过去,摇晃感渐止,黑蛟没能上岛,重新潜入海底深渊。 黑蛟这一闹,倒是把晏画阑的理智唤回来不少。 怀中的人或许是害怕了,或许是疲惫了,柔软乖顺地依偎在他胸前。 温香软玉在怀,晏画阑还没开始激动,就率先在对方身上嗅到了一股香气。 不是烟草味,而是和炉中丹药一样的香气。 浅淡,但充满诱惑。 他张开嘴,探出舌尖,这一次不是为了暴力噬咬,而是为了温柔品尝。 在舌尖接触到颈侧皮肤之前,霜绛年的手及时捂住了他的嘴。 晏画阑便不满地眯着眼,烫热地舔他掌心。 霜绛年眸中波澜不惊,轻柔的嗓音里满含安抚。 “别急。等时间到了,就会给你吃。” 一时间晏画阑竟弄混了,对方许诺献给他吃掉的东西,究竟是炉中丹药,还是怀里这个人。 “……我等着。”他怔怔地说。 霜绛年收回了手,自然也便脱离了他的怀抱。 他迟缓地理了理散乱的鬓发,捡起掉在地上的摇扇。 高品丹药必须时时看护,还好骚乱时间不长,炉火中的道一丹没有出什么岔子。 “不要打扰我炼丹。三日之后,它自会属于你。” 霜绛年盘膝端坐,手中摇扇,仔细控制着火焰的强度。 晏画阑警惕着别人抢他的食物,乖乖守在一边。 理智回归,刚才忽略的某些事情,展现在了眼前。 只见烟雾缭绕中,霜绛年青丝披散,手中持一把羽毛制成的扇,缓缓扇着丹炉下的火焰。 火光映照得那把扇子格外艳丽,一摇一晃,如同雄鸟求偶时舞动的尾羽。 晏画阑浑身一紧,眼神怎么也移不开,心脏又砰砰砰跳起来。 同为雄性,他有种领地被侵犯的错觉。 但如果是哥哥“舞动尾巴”的话…… 晏画阑一臊,妖力不受控制横冲乱撞,最后悲剧地“叽”了一声。 霜绛年闻声回头,却发现少年不见了,只剩下了一只小鹌鹑。 还是一只撅屁股的小鹌鹑。 霜绛年:“……” 现了妖形的晏画阑:“……” 尴尬中,晏画阑疯狂想调动妖力变回人形,但身体却并不如他所愿。 他的尾巴“啪”地翘了起来,蠢蠢欲动想竖起点什么。 可惜秃了毛,撅得再高、羽毛展得再开,也只是秃毛鹌鹑撅屁股罢了。 尾巴是叛徒! 叛就叛了,还不争气,没毛可竖…… 晏画阑眼中汪满了屈辱的泪水。 霜绛年满脸迷惑地看着他表演,手上不停,又扇了两下炉火。 他这个动作就像按动了什么开关一样,小雏鸡随着他的节奏,又撅了撅秃毛屁股。 晏画阑不堪其辱,一脸羞愤地“哒哒哒”跑了。 霜绛年:“……” 霜绛年并不想弄懂小雏鸡奇怪的脑回路,他只想专心炼丹。 转眼间,便过了两天半。 这两天半的时间里,晏画阑没脸再来炼丹室骚扰他,但也没有远离,一直在附近游荡守护。 离道一丹出炉的时间越来越近,霜绛年必须确保出炉时晏画阑就在丹炉边,能第一时间服下丹药,以免发生意外。 他推开房门,准备动身找人。 竹楼附近的溪流上。 少年裤腿挽高,赤足站在溪流中,正对着水面照看自己的倒影。 他背后挽着一把绿色大扇子,扇子由各色树叶和树枝编织,有些粗糙,但华丽丰满,足见用了心。 晏画阑捏着扇子背在尾椎后轻轻摇动,那些细长的树叶就如同羽毛般,有韵律地舞动。 雄性禽鸟是天生的舞者。 他望着自己的倒影,唇边露出了甜甜的酒窝。 ……这样,就能代替他的尾巴,向那个人表达自己身体里的那股冲动了吧。 他会喜欢吗? 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晏画阑连忙藏起了大扇子,只装作在梳洗。 “画阑。”霜绛年在岸边道,“马上要开炉了,你随我来。” 晏画阑装作才发现他,掩下心中雀跃,表现得与平常无异。 两人并肩往回走,晏画阑垂眸看对方,越看越喜欢,连那个平平无奇的面具都喜欢。 霜绛年则很严肃:“服用道一丹之后,我们就可以准备离开秘境了。” “这么快?” 想起这些天的生活,晏画阑竟有一点不舍。 霜绛年点头。 他想了想,打算提前嘱咐对方一些在外界生存的注意事项。 “离开秘境之后,多闭嘴观察,少招摇。向人示好这种事,更不能随便做。” 他顿了顿,眼神飘远。 “尤其不可以招惹一个人。” 晏画阑:“谁?” “孔雀妖尊‘晏辰’,未来的妖王。”霜绛年沉道,“如果招惹了他,又被他看上,他会生扒了你的皮。” 晏画阑眨了眨眼。 “晏辰”这个名字,已经是第二次听到了。 他先问了一个比较关心的问题—— “哥哥为什么觉得我的皮会被他看上?” 当然是因为你长得好。 霜绛年感觉要糟,嘴闭得像蚌壳一样。 果然晏画阑沾沾自喜道:“因为你觉得我长得漂亮,是不是?” 霜绛年轻叹一声。 自恋的小雏鸡大概会开心上天。 但随后他发现,晏画阑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开心。 少年专注地望着他:“阿年哥哥长得也好看,所以才怕那个叫‘晏辰’的妖王,怕他扒了你的皮。对吗?” 霜绛年抿唇:“你想多了。” 嗓音很轻,有一点哑。 晏画阑第一次在对方身上捕捉到了“恐惧”的情绪。 “你怕他。”他确定了,有些嫉妒,又很心疼:“你连被我吃掉都不怕,却怕他。” 霜绛年想起了那个噩梦。 昏暗的地牢中,他如同养殖场中被冲洗干净的家畜,赤|裸的身体被从中切出一条红线,皮慢慢剥离肉,血液流尽,也必须永远清醒地承受痛苦…… 他双手攥拳,有些颤抖:“好了,我们不说这个了……” 话音未落,他冰冷的身体忽然被纳入一个炽热的胸怀中。 “你怕他,说明他是坏妖。” 晏画阑紧紧抱着他,嗓音严肃。 “那么我会努力变强,毁掉所有你害怕的东西。黑蛟也好,晏辰也罢。” 立下这个誓言,他才脸蛋红扑扑地笑了。 “这样,哥哥以后就不用再害怕啦。” 霜绛年注视着他,双眸微微睁大。 晏画阑的脸离他越来越近,高挺的鼻尖几乎碰到了面具。 少年灼热的呼吸似乎能透过面具,烫在他脸上。 霜绛年心中微动。 就在这时,大地发出沉闷的轰鸣。 两人同时惊醒,只见岛屿尽头,森林成片成片轰倒,千丈高的海浪拔地而起,向岛屿中心逼来。 海水构成的巨幕之中,隐隐游动着蛇类弯曲的黑影。 黑蛟,上岸了。 第11章 我来了哥哥别怕 鲛人生于极阴之水,血肉却能助火焰永燃,阳火长盛不衰。 他们的精血能提纯丹火,混杂了鲛人精血的九品道一丹,更能助极阴极阳的妖兽净化血脉,完成蜕变。 三界之内,人、妖、仙、魔,无不觊觎着以他们血肉炼制出的丹药。 晏画阑是,那黑蛟也是。 霜绛年望着远远逼来的海涛与黑蛟,心脏漏跳了一拍。 “……它想要道一丹。”他道:“道一丹必须抢过来!” 晏画阑一把将他扛起来,向竹楼飞奔。 霜绛年盯着海幕中的黑蛟,低声计算:“……距离一千两百米……速度……到达只要三分钟。” 而道一丹出炉,恰好要比三分钟多出几秒。 九品道一丹必须被晏画阑吃掉,否则落入黑蛟之口,他们将再没有存活的可能! 霜绛年算清了时间,对晏画阑急促道:“丹炉只有我能开,分两路,我去开炉迎丹,你去取琉璃鱼盆,取到之后立刻来找我。” 他着重嘱咐道:“不论如何,你要把那条鱼当做我的生命保护。” “好!”晏画阑没时间疑惑,只有信任服从。 霜绛年全速奔入炼丹室,迅速调整符阵,里层控温保丹,外层御敌。 浪涛隆隆声越来越近,他脚下的地面开始距离晃动。 两分钟、一分钟、三十秒。 “我来了!”晏画阑手抱琉璃鱼盆,率先出现在炼丹室门口。 霜绛年一喜。 却在这一瞬间,炼丹室正中间陡然裂开一道缝隙,一边是晏画阑,而另一边的霜绛年和丹炉,则被隔在了裂隙之外! “过来!”晏画阑伸手想抓霜绛年,大吼道,“别管丹药了!” 霜绛年本能向他伸出手,又攥拳停在了半空。 丹药还差几秒才能出炉。 道一丹决不能炼制失败,也决不能被抢走。 ——那是他用自身寿数换来的,他们唯一的希望。 两人的手在空中擦身而过。 就在这短短一瞬间,天崩地陷,黑蛟庞大的尾从地缝中高高蹿起,甩开冲来的晏画阑,将丹炉和霜绛年一并卷走。 滔天海涛紧接而来,如大雨倾盆,顷刻间冲垮了小小的竹楼。 天地间雨声轰鸣。 海水落下的巨响中,霜绛年闭上眼,感受炉中丹药的情况,静静数着自己的心跳。 丹药出炉,时间长了、短了,即便只是千分之一秒的误差,都会影响品质。 只有他能把握止火的时间。 三。二。一。 就是现在。 霜绛年双眸猛然睁开,止火、开炉,右手双指捏住了滚烫的丹药。 九品道一丹,丹成。 九品丹药出世,天地变色,丹雷滚滚而来,丹药周围凝聚着青紫电光。 而黑蛟也在此时张开巨口,长舌袭来,便要抢吞道一丹! 霜绛年面具后的眼瞳忽然变得冰蓝,他猛地划开了自己的手腕,一股饱含异香的气味从他血液中涌出。 闻了那异香,黑蛟竟一时迷惑,它渴望的究竟是这个人族,还是那颗丹药了。 晏画阑的唳鸣刺破长空,就在他们不远处。 趁着黑蛟犹豫的当口,霜绛年捏紧指间道一丹,向着唳鸣的方向掷去! 与此同时,黑蛟终于失去了耐心,长舌卷住他出血的手腕,带入蛟腹中。 晏画阑躲过圈圈蛟尾,冲破层层波涛,浑身裹挟着碧色火焰而来。 他想如往常般搂紧人族的腰身,将对方护在怀中。 但他迎接到的,只有一颗染着人族血迹的丹药。 “……哥哥。” 晏画阑怔然将丹药攥在手中,一失神,便被蛟尾抽飞,重重砸在地上。 现在,他手里有一颗哥哥用性命换来的丹药,还有一条他要用性命保护的鱼。 ……人都不在了,那用来陪伴的鱼,又有什么用。 晏画阑陷在岩石里纵声大笑,在饱含痛意的笑声中,他张开口,将九品道一丹与那条游鱼,一并吞入腹中。 * 黑蛟腹中。 魔毒浓郁粘稠,如沾满粘液的粗壮蛛丝,将捕获的猎物紧紧缠缚。 它们试图从霜绛年的伤口和口鼻中侵入,然而“忘情”冷白的光芒从他心脏里生起,不断驱离着魔毒。 这大概是“忘情”唯一的好处。 霜绛年处于昏迷之中,暗红色筋肉组织卷住他的手腕,吊在半空。 强酸性的胃液滴落,瞬间蚀掉了他的整片衣袖。 另一滴酸液拉着长丝垂落,向着他的后颈垂落。 就在这一刹那,碧色火焰在他全身燃起,嗞嗞灼烧掉了胃液和捆缚他的血肉组织,护在他身周。 [警告!黑化值持续飙升中,当前黑化值78。] 霜绛年顺着侧壁滑落,在警示音中悠悠醒转。 他皮肤上隐约覆盖着一层碧色火焰,这些能焚烧一切的火焰,对他倒是非常温柔。 “这是……晏画阑的灵火。”他认了出来。 但他身上怎么会有晏画阑的火? 除非那条与他身魂相连的鱼,也被保护在这样炽烈又温柔的火焰里。 霜绛年恍然。 ——是晏画阑吞了游鱼,并把它藏在了自己的丹田里。 “……傻瓜。”霜绛年掩唇轻咳。 丹田是所有修士最私密最重要的地方,如果侵入其中的外物有任何歹心,就能轻而易举地摧毁丹田中的妖丹,将修士置于死地。 晏画阑,确实赌上了性命在保护他的鱼。 霜绛年望向黑蛟的胃袋左上方,目光坚毅,捏紧手中九刺。 既然晏画阑给了他这么好的保护措施,那他也要快点行动,从内部摧毁黑蛟的妖丹。 突然间,黑蛟的胃袋剧烈翻腾,霜绛年直接摔到了最顶部。他手中一根银针变大,扎入黑蛟的血肉中,固定了身形。 黑蛟翻腾得如此剧烈。 难道外面已经开始搏杀了吗? 此时此刻,黑蛟的意识充满了震怒与痛苦。 吃下人族游回深海中之后,它才意识到自己被人的血气愚弄,已经错失了真正想要的九品丹药。 胃袋不知为何有微弱的灼烧感,虽不致命,但也着实恼人。 还有…… 那只从来不敢涉足深海、一入海便会失去半数行动力的古怪禽鸟,竟也追着它跃入了海中。 晏画阑揪住它的蛟须,无论它怎样翻腾、怎样沉入海底,都死不放手。 随着时间的流逝,丹药的药力渗入经脉,少年体内逐渐涌现出强大的力量,化作熊熊烈焰,从四肢百骸中喷散。 就连眼珠,也充斥着碧绿焰火。 晏画阑张口怒吼,化作了深海中无声的气泡。 猛然间他松开了蛟须,黑蛟刚欲欣喜,身上却传来剧痛,竟被那禽鸟生生挖下一串鳞片。 禽鸟的利爪插|入它鳞片的缝隙中,快速向下攀爬,方向正是逆鳞所在的位置。 一爪下去,便是锥心之痛。 黑蛟怒极,反身以龙爪去抓那小小的禽鸟,更张开巨口,利齿凶狠地咬下。 若想躲开挡下它这四爪四牙,晏画阑就必须放弃攻击逆鳞。 但晏画阑没有。 他一手抵挡龙爪,另一手死命撬开逆鳞,任由带着毒血的尖牙刺穿他的腹部。 不要命的疯子。 利齿穿腹,少年张口痛叫,碧焰从口中溢出,顷刻间蒸腾海水,化作滚滚白色气泡。 他口齿间无声呐喊的,一直只有一句话。 “吐出来。” “把我的人,吐出来,还给我!” 暴怒之中,黑蛟产生了一丝疑惑。 人?这只妖在寻找它刚刚吃下去的人? 那人族胆敢愚弄它,怕是早就被酸液腐蚀成一滩脓液了吧。 它正这么想着,逆鳞之下的心脏忽然传来一股刺痛。 好像有什么细如牛毛的刺,在一下下割断它心脏的主动脉。 黑蛟顾不得再管晏画阑,拔|出利齿,张口怒啸。 心脏毁了还能再生,但它赖以生存的妖丹,就藏在心脏最深处! 黑蛟欲打开逆鳞掏出心脏里钻入的蝼蚁,奈何晏画阑就守在逆鳞边,龙爪根本无法寸进! 蝼蚁尔敢!! …… 在那颗庞大的心脏面前,霜绛年的存在确实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但他有解剖过无数尸体带来的医学知识,引导他在血管中通行无阻,九刺每一次发动,便能攻破一处要害。 最后来到最中心处,面对那颗淌溢着魔毒的黑蛟妖丹。 他手势变幻,操纵着九刺,一针、一针地扎落。 任是外界排山倒海,他眼中一如既往地只有冷静。 “呲咔”。 如同血崩时的第一片雪花落下,紧接着,无数细小的破碎声响汇聚成海,妖丹裂隙密布,最后四分五裂,扬散出灵气与魔毒混杂的碎屑。 妖丹既碎,黑蛟的挣扎也逐渐停止。 忽听一阵刺耳的摩擦声响,黑色的脓血与腐肉之间,陡然射|入一抹光亮。 晏画阑动作沉缓地将逆鳞扔在一边,扒开血肉,向心脏里的霜绛年伸出手。 更耀眼的光芒随着他的到来洒入黑暗,仿佛海面上粼粼波光,反射出千百明艳的碎片。 霜绛年抬头仰望,平静的眼眸中,终于兴起了一丝波澜。 晏画阑见他安然无恙,不由咧嘴一笑。 一如初见时,纵是满脸血污,也有着阳光干净的笑。 [警告!绑定对象生命垂危。警告……] 少年想说什么,张了张口,却有许多污血和碎肉块从他口中涌出。 看口型,依稀是一句: “我来接你了,” “别怕。” 第12章 双修你愿意吗 望着少年伸出的手,霜绛年这次没有犹豫,紧紧握了上去。 握上了才知道,少年此时的手有多么虚弱无力。 晏画阑望着他,露出一个得偿所愿的笑,然后摇摇晃晃失去了意识,头朝下栽倒。 霜绛年张开双臂,接住了他。 烫热的血液渗透了他的衣袍,有滑溜溜的内脏流出来,随之落出的,还有一条游鱼。 [警告!绑定对象生命垂危。警告……] 脑海中不断弹出鲜红的示警。 霜绛年望着手中沾了血的鱼,有些发怔。 鱼本来应该在丹田中,现在它淌了出来,也就意味着,晏画阑的丹田破了。 丹田破损,大罗金仙难救。 霜绛年心脏针扎一般疼,他压抑住闷咳,将那些淌出来的内脏塞回少年腹中,用灵气温养破损的丹田。 但少年的生命力还在飞速流逝。 [警告!环境变化剧烈,请宿主迅速离开险境。结界消失,系统开始正常运行,紧急传送阵开启中……] 霜绛年这才将注意力放到外界。 黑蛟死后,秘境开始消失,天空破碎,岛屿下沉,海洋倾覆。 承载海水的基石在迅速缩小,盛不住的海水如瀑布般向下倾倒,坠入万米深渊。 像霜绛年这样的筑基期修士,如果坠落,必死无疑。 “传送阵还有多久能用?” [十秒。] “刚好够。”霜绛年看向不远处的断崖瀑布。 系统不忍:[但十秒时间,只够传送一个人。] 霜绛年瞳孔一缩。 [由于绑定对象并非男主,系统会优先保护宿主的安全。] 只够传送一个人,也就是说,他必须抛下晏画阑。 [晏画阑这样重的伤势,本来就回天乏术。宿主,我们或许要做好最差的打算。] “但是任由他下坠,他必死无疑。” [这种极端情况下,绑定对象死亡,不会有天道惩罚。] “与惩罚无关。我不会放弃他。”霜绛年咬牙,“准备两个人的传送阵,要多久?” [三十秒。可是……] 霜绛年抱紧了少年。 少年因为他才受此重伤,生命垂危。 他不喜欢欠人。 海的尽头,近在眼前。 在某一瞬间,天旋地转,他们被裹挟在湍急的水流中,垂直下坠。 失重感席卷而来,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人命在生死间飘摇。 [单人传送已经加载完毕,可以随时传送!] “等着!”霜绛年厉声道,“没有我的许可,不许擅自传送!” [是!] 霜绛年双眸大睁,水花四溅的视野中,前方隐隐有凸出的尖锐礁石。 他拖着一个人,勉强在下坠中控制方向,避免撞上这些礁石。 疾速略过的视野中,有许多妖兽和人撞上岩石,肠穿肚烂。 霜绛年的心跳加速到最快。 这时他赫然发现,前面接连礁石密布,他根本躲不开! [还有五秒!宿主,我们走吧,求你了……!]系统急出了哭腔。 霜绛年没有回应。 他的眼瞳中,映照出了最近的尖锐礁石。 只要在这里撞一下后背,之后的损伤能达到最小,百分之四十的概率不会瘫痪。 保有行动能力,他们就能活下去。 然而,就在霜绛年准备迎接剧痛的刹那,他怀中软垂的身躯猛然绷紧——晏画阑曲臂,代替他的后背迎向了礁石! 一次、两次……几十次。 手臂折了晏画阑就换另一条,再不行,就用自己的背,自己的头。 霜绛年被禁锢在他怀中,全然无法阻止这种自杀式的行为。 他被护得很紧,不被允许受一丝伤害。 终于,五秒结束。 [双人传送阵开启!] [传送地点确认:姑灌山。] 转瞬之间,他们便跌落在了雪山之中。 姑灌山冬夏皆雪,冰冻三尺,附着在他们身上的海水,几乎瞬间就开始冻结。 霜绛年顾不得管这些,他迅速将晏画阑放平,捂住他丹田的漏洞。 ……但伤口实在太多了。 少年四肢扭区得看不出原来的形状,骨头碎片扎出来,搅烂筋肉。 躯干也像破布袋子一般,没有一处不在淌血淌肉。 霜绛年接连给他喂下六七颗丹药,九刺发挥到极限,也堵不住那么多的缺口。 晏画阑有一点意识,口中不停咳出血沫,不知是在疼痛呻|吟,还是想说什么。 霜绛年靠近他嘴边,才能隐隐辨认出几个字。 “……别担心,我很快就能……活……” 能活? 你马上就要死了啊。 悲伤袭来,霜绛年趴在他身边,痛苦地大口喘|气。 “忘情”在惩罚他,心脏仿佛要随时炸裂。 他使劲睁大双眼,在逐渐变黑的视野中努力找回意识。 不,他现在还不能昏倒,一旦他撑不住惩罚,失去意识,一切就全完了。 霜绛年狠狠攥紧手指,指甲插|进手心里。几口鲜血喷出,在雪地上燃起艳红的花。 吐血之后,他的意识反倒清晰起来。 他双手颤抖,再次取出银针,还有游鱼。 上天入地,唯一能挽救晏画阑的,只有鲛人精血。 以鲛人精血提纯妖血,晏画阑就能提前步入成熟期,重塑妖身,自然也能重塑气海丹田。 [宿主……] “我知道。”霜绛年眼眶通红,“看着他死,斩断感情,反倒于我的修为有益,或能直接结丹。” “但我做不到。” “故意培养感情,再亲手抛下他,利用他增进修为……那是孟客枝会做的事,是所有无情道修士都会做的事。” “但我不会。” “这是我和无情道的区别,是我会一生坚守的底线。” 话到最后,霜绛年心中前所未有地镇静。 若是破了底线,他就不再是他了,和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区别? 他愿意再用一些寿数,换取晏画阑活下去,坚守自己的本心。 手起针落,又一滴鎏金血液滴入晏画阑口中。 霜绛年定定注视着他,直到少年血管中燃烧起金色的火焰。 ……成了。 霜绛年面色惨白,他笑了笑,再次喷出一口鲜血,昏倒在地。 * 再次醒来,风雪还没停。 霜绛年动了动僵硬的身体,从积了几米的厚雪中爬起身,又把晏画阑拖出来。 他用一个简易的雪橇拉着晏画阑,寻找能避风雪的山洞。 姑灌山四季严寒,连猛兽都不敢停留,他很快就进入了一个无主的岩洞。 霜绛年裹在厚实的皮裘中,点起火堆,看护着晏画阑蜕变成年。 “我的寿元还有多少?”他问系统。 [具体数字不清楚。但这两次耗费精血,宿主的生命力已经非常稀少了。] 霜绛年眸光一暗:“……希望能再撑一会儿。就算一年也好。” 他想向孟客枝复仇。 他想再看看修仙界的那些朋友,想给人间曾经相遇相知的凡人们扫一次墓。 他还想看着晏画阑,看他会蜕变成怎样成熟富有魅力的大妖。 “系统。”霜绛年忽然道,“火焰,暗了吗?” [没有。]它忽然反应过来,[宿主,你不会是……] 火焰依然熠熠生辉,但在霜绛年眼中,它渐渐暗了下去,连同洞穴周遭的所有环境,也变得模糊不清。 修士筑基后青春永驻,疾病不侵,至死不显老态。 只有在寿元将尽时,各种凡人衰老的迹象才会突然显现。 比如失去视觉、听觉、味觉,还有…… 霜绛年挽起自己的长发。 末梢已经是雪一样的颜色。 他怔了怔,噗地轻笑出声。 ……什么一年。 他怕是连今夜也活不过去了。 想起诸多未尽之事,终究是意难平。 然而如果重来一次,他仍然会救晏画阑,不堕本心,不亏欠任何对他抱有善意之人。 霜绛年放松地躺了下来。 姑灌山太冷。他循着热源蹭过去,依偎在晏画阑滚烫的胸怀里。 这样好像还是不够暖和,霜绛年将手中僵冷的游鱼,放进了晏画阑的丹田中。 这样就热多了。 脑海中传来系统幽幽哭声。 “无须担心。”霜绛年反而安慰它,“晏画阑资质上佳,日后功名定然不薄,说不定还能打败男主。” “反正天道的目的是阻止男主灭世,若是让晏画阑取而代之,也能达到同样的效果。” 系统带着哭腔道:[我心疼的是你啊宿主!] 霜绛年浅笑着摇摇头。 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在晏画阑怀里窝踏实,再度陷入了昏睡。 晏画阑丹田中的游鱼将他们的感觉相连,朦胧中,他仿佛和晏画阑一起经历了一次浴火新生,听到筋骨重塑时的咯吱声,还有新鲜血液汩汩流动的声响。 以及伴随着妖族成熟期而来的腹火。 ……正是暮春时节,晏画阑成年后发|情,把丹田里的游鱼也点燃了。 两滴烫热的液|体滴落在霜绛年脸颊上,然后又是一滴、两滴。 如果能尝到味道,大概是咸涩的眼泪。 曾经的少年不在,现在新生的这个成熟男人抱着他,头埋在他的颈窝里,滚烫的眼泪落在雪发间。 男人喉间发出嘶哑的咆哮。 嗓音陌生,但受了委屈哭泣的方式,和少年一模一样。 霜绛年睁开眼睛,发现眼前一片漆黑,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于是他试探着方向,摸了摸晏画阑的头。 “不必难过。”霜绛年微弱道,“事已至此,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你无关。只不过离开之前,我还有一个心愿未……” 他的嘴唇突然被凶狠地堵住了。 不是亲|吻,晏画阑只是单纯不想他再说那些遗言一般的话。 霜绛年感官麻木,他隐隐察觉到自己的唇被舔开,狠狠咬住,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大氅落下,衣衫解开,瞬间的寒冷过后,便被更滚烫的身|躯遮盖。 唇分,对方蹭着他的颈窝,最后停留在耳边。 “我有一个方法能让你活下去。” 晏画阑嗓音沙哑,带着祈求。 “你……愿意吗?” 第13章 不许看脸不许喜欢 一旦修了无情道,便是主动弃绝了天地灵气的供养,除了断情炼心,再无其它修炼方式。 ——除了双修。 天地之大,只有双修道侣愿意接纳无情道修士,渡入灵气,助他们突破。 但无情道修士人人得而诛之,谁又敢做无情道修士的道侣呢? 也就是晏画阑不知道他修无情道,才会提出这样的请求。 “我……”霜绛年斟酌许久,只是道:“若与我双修,你日后定会后悔。” 失明后,他面具之下的双眼黯淡无神,看得晏画阑心脏揪痛。 “我不后悔。”晏画阑笃定。 他艰涩道:“你之前为我做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要用命来救我?” “因为你用生命保护了我。”霜绛年淡淡道,“唯有同等地回报,才不至于亏欠。” 晏画阑双眸大睁:“你的命比我珍贵百倍,怎能用来换我?” 他是不死的——只不过会变回一只雏鸟,继续落入“无法成年”的轮回。 他的命,连阿年哥哥的一根毫毛都比不上。 晏画阑后悔,如果他早告诉了对方自己能够复活的秘密,阿年哥哥或许就不用受这些苦了。 “其实我……” 话到一半,那些因为“不死”而遭受的折磨浮现在他的脑海中,甚至重现在他的肌肉记忆里。 晏画阑拳头捏得咯吱作响,咬着牙,将秘密嚼碎咽下。 ……他不能说。 霜绛年被紧紧按在他胸前,感受到了晏画阑因为隐瞒滋生出的内疚。 两个同样怀揣秘密的人,同样心怀愧疚地依偎在一起,想要做出补偿。 最后晏画阑闷闷道:“反正,你再也不要豁出性命来帮我了。” 霜绛年微愕,轻轻“嗯”了一声。 晏画阑不安地喊:“你要发誓!” 霜绛年觉得他可爱,浅笑:“那我们拉钩。” “拉钩?” “像这样,”霜绛年摆出姿势,和他的小拇指勾在一起,“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晏画阑警觉:“一千年、一万年也不许变!” “好。”霜绛年笑着摸他耳边的鬓发,“乖孩子。” “我不是孩子了。”晏画阑咬唇。 若是之前,阿年哥哥夸他是乖孩子,他会很高兴。现在听了“乖孩子”,他却莫名不满足。 某处忽然被轻轻踩了一脚,晏画阑不由浑身一紧。 “身体么,确实不是了。” 霜绛年散漫地笑了笑,嗓音随即变得坚定。 “回答你刚才的问题。——为了活着,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他伸手拆下发簪,任由雪色长发铺散。 “来吧。” 霜绛年身子如同冰雪雕就般脆弱,总给人某种错觉,仿佛他一触即碎,一烫便融。 然而火焰一旦被诱着烧上来,才知道这冰雪的内核坚不可摧。 如此,才更令人欲罢不能。 面具之下,霜绛年皱紧了眉头,疑惑自己的痛觉为什么还没有消失。 面具开始晃动,摇摇欲坠,他灵气溃散,无法再用灵气将之粘合在脸上,也无力维持易容术,只能亲手按着面具。 霜绛年的手常捏针捡药,骨节清瘦,指尖用力绷紧时,弯起一个漂亮的弧度。 “我想看你的脸。”晏画阑伏在他耳边,“就一眼。” “……不。” “你长得是丑是美都没关系。”晏画阑认真道,“我只是想好好记住你的长相,免得以后认不出。” 就是怕你认出来,才不行。 随着时间流逝,霜绛年的手指逐渐失去力气,快要按不住面具了。 “你闭上眼。不许看我。” 晏画阑不听。 霜绛年只好软道:“……画阑。” 晏画阑哼了一声,乖乖闭上了眼。 阿年哥哥很抵触被看到脸,这或许和他怕水是一样的道理呢? 日后再慢慢磨,也不急。 ——总归他们以后还有很久、很久的时间,不是么? 须臾之后,霜绛年的手指再也用不上力,面具掉落,手软垂在一边。 对方没什么特殊反应,大抵是听话了,没睁眼。 霜绛年刚松了口气,脸上却传来粗糙烫热的触感,是晏画阑的手在他脸上揉|捏摸索。 “不许摸。”霜绛年严厉道。 手撤下去了,过了一会儿,脸上又换成了更湿润柔软的东西。 “……也不许用嘴。” 晏画阑抬头舔|唇,痞痞一笑。 对方的轮廓在他心中缓缓浮现:桃花眼,鼻尖小巧但不尖,嘴唇也软乎乎的,并没有想象中的薄。 总之就很柔软,和冷淡的性子相差甚远。 好喜欢。 晏画阑像抱了一堆糖果,对方全身上下无处不甜,是他一辈子吃过的最美味的食物。 不自觉地,他就把心里的“喜欢”说出了口。 “不许喜欢。”霜绛年却道。 他还像个教训坏孩子的先生一般,固执地重复“不许看”、“不许摸”、“不许用嘴”,还有“不许喜欢”。 如果违拗了他的意,他就要蹙眉低咳,听得人心疼。 晏画阑委屈地眯眼。 就这么嫌弃他? 他用牙尖叼着霜绛年的耳垂,恶声恶气地吼。 “不喜欢就不喜欢。用针扎我、把丑东西煮进粥里的人,我才不喜欢呢!” 然后他又仗着霜绛年听不清远处的声音,离得稍远些,报复性地道: “就喜欢就喜欢就喜欢!你管不着!” 喊完他有些心虚地觑向霜绛年,见对方没有异常反应,才像偷做坏事得逞的孩子一样,重新高兴起来。 晏画阑嗅着人族身上的味道,甜甜笑了。 “……我吃定你了。” 这些话,霜绛年在昏沉之中,一句都没听见。 灵气洪流灌来,他全身经脉久违地滋润,就这么浑浑噩噩地睡着,结了金丹。 晏画阑替他挡下了结金丹的天雷。 雷云散去,晏画阑忘了闭眼,回过头时,不慎瞥到了霜绛年的侧脸。 光线太暗,那一瞬间他没有看清全貌,便急急忙忙地捂住了眼睛。 只知道,霜绛年左眼眼皮上,接近眼尾处有一颗朱砂痣。 痣长在这个位置的人很少,很容易辨认。 晏画阑按捺住激动的心情,他思考了一下,变回了妖形。 一只华美的孔雀出现在冰雪中。 他忍痛啄下自己最长的尾翎,又啄破霜绛年的手指,将血液涂抹在尾翎根部。 翠绿尾翎上的眼睛花纹散发出淡淡光晕,化作光点,融入了霜绛年的心脏。 他左胸的皮肤上,浮现出了一片翠焰纹路。 孔雀翎——一个特殊的记号,用来保护,以及在人群之中一眼认出他的标记。 做完这一切之后,晏画阑非常乏力,也非常安心。 洞穴外大雪纷飞,他伏在霜绛年身边,用华丽的巨大尾翎护住自己的人,心满意足地睡了。 * 万里之外,黑风崖。 悬崖间罡风呼啸,黑云绵延百里不绝,空气间若有黑雾缭绕。 魔主坐在崖边,细密的骨链从帽檐垂下,遮蔽了他的脸。 他捏着一条毒蛇的七寸,仰头送入口中。骨链沙沙作响,隐约露出他布满细齿的圆形大口。 “嘶——”,毒蛇最后的一截蛇尾,也扭动着被他吸食。 “尊主。”有修士匍匐在他面前。 魔主捻起另一条蛇,黑色弯钩指甲摩|挲着蛇的鳞片,让这往日里凶狠的蛇不敢有丝毫异动。 “何事如此匆忙。”他徐徐道。 “‘囚笼’打开了。”蛇面修士两股战战,“……凤凰的幼子,也跑了。” 魔主停下了指尖的动作,毒蛇跌落在地,悄悄溜走。 “怎会跑了?”他嗓音低沉沙哑,“黑蛟如何?” “它死了。我们刚刚收集了黑蛟的尸身,现在正在复现它的死因。” “凤凰幼子没有成年,还惧水,不可能杀死黑蛟。”魔主道,“查明是谁帮他杀了黑蛟。” 他话音未落,另一个身有双翼的蛇面妖修落在崖边。奇异的是,他们属于各个种族,头脸却全部都是蛇头的形状。 双翼修士上前道:“尊主!妖族那边传来消息,凤凰幼子的魂火在刚刚转为翠绿,他成年了!” “什么?!”魔主瞳孔紧缩。 另一人修尖声道:“怎么可能?离这次轮回结束理应还有八个月零三天。” 魔主思索片刻,道:“他一定服用了什么特别的东西。” 只有神兽能干涉时间,除此之外,还有可能是能助燃火焰的妖物…… 难道是……鲛人? “看来‘饵料’里混进了有趣的东西。”魔主摩挲着下巴,“负责这一批‘饵料’的是谁?” “鸾琴君孟客枝。” “叫他来见我。” “是。” “不能让妖族迎回他们的王。搜查‘囚笼’附近,加紧复现黑蛟的死因。” 魔主五指成爪,逃跑的毒蛇被他吸回掌心,一指穿透了七寸。 他冷笑道: “我倒要看看,早已灭族的鲛人,为何会重新出世。” * 姑灌山。 霜绛年做了噩梦。 他仿佛走在悬崖边,一脚踏空,坠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惊醒之后,身体却觉得很温暖。 洞穴外雪花簌簌飘落,他抱着的毛茸茸像个天然大暖炉,身上还罩着厚实的羽毛。 霜绛年睁开眼,便落入了靛蓝和翡翠的海洋中。 翡翠丛中,一只只大睁着的绚丽单眼,正齐齐注视着他。 霜绛年屏住了呼吸。 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那些“眼睛”是孔雀尾翎的花纹。 怀中这只孔雀散发着晏画阑的气息,还在用靛蓝色长颈亲昵地蹭着他的脖子。 而据霜绛年所知,这世间第一只、也是唯一一只孔雀妖,凤凰之子,未来的妖王—— 是书中的主角,晏辰。 望着眼前的孔雀妖,霜绛年眼睫毛不住轻颤。 ……系统从来没有绑定错人。 晏画阑,就是晏辰。 第14章 重金通缉妖王妃 一百年前,恰逢凤凰涅槃之时,有贼人潜入王宫,偷走了妖王次子——一枚凤凰蛋。 凤凰失子,悲痛欲绝,她将王位传承给次子之后,便溘然长逝。 没有人知道,为何她这一次没能涅槃。 自此之后,寻回丢失的“陛下”,便是妖族上下最大的目标。 晏画阑就是凤凰的次子,妖族的王。 百年过去,事情突如其来地有了进展,妖族先是从魂火中得知妖王业已成年,又循着浮玉水榭送来的机密情报,找到了他们的王。 妖王寝殿。 晏画阑睁开眼睛,身边空落落的。 “陛下醒了!” “快给陛下拿丹药和吃食来……” 耳边传来嘈杂的声音,眼前是墨色与艳红交织的床帷。 想到睡前的记忆,晏画阑猛地弹起来,四下里搜索霜绛年。 但是没有。这里没有孔雀翎的气息,更没有霜绛年。 阿年哥哥去了哪?这里是什么地方?他们为什么要叫他陛下? 晏画阑脑海中一片混乱。 “陛下!您这是……”身边的老翁拦他。 晏画阑凶相毕露,一把掐住老翁的脖子,龇牙问:“和我在一起的人族,他在哪里?!” “没有什么人族,陛下。”白眉老翁骇了一跳,“老臣找到您的时候,整座姑灌山只有您一个活物。” 只有他一个? 阿年哥哥怎么了? 晏画阑脑海中空了一瞬,手不自觉攥紧。 “咳!咳!”白眉老翁艰难道,“陛下……画阑小殿下,您不记得老臣了么?” 晏画阑回神。 老翁熟悉的声音,渐渐点燃了他在蛋壳中的记忆。 这里是他娘休憩的地方,这名老翁是他娘信任的下属,被称作“丞相”。 “白鹤丞相?”晏画阑犹疑道。 “正是老臣!”白鹤涕零,“陛下,凤凰陛下已经仙逝,现在您就是我们的王了……” 晏画阑怔怔松了手。 蛋壳中的记忆很模糊,他只记得娘教给过他一些知识,至于娘本人是什么模样,他完全不知道。 她竟然已经死了么? 接连失去哥哥和娘……所有晏画阑在乎的人都忽然离他而去,他心中空空荡荡,似乎眼前的世界都灰暗起来。 见他平静下来,其它宫侍才敢上前,想为他梳洗、更换衣物。 晏画阑皱眉震开了他们,接着问老翁:“白鹤,姑灌山有没有争斗的痕迹?或者有除我以外的其它气息?” “没有,陛下。” 晏画阑沉吟。 若有危险,他必会惊醒,他的尾翎也必有警报。 阿年哥哥不是被人掳走的,很有可能是在安全的情况下自己离开的。 为什么要离开他? 他咬紧下唇。 白鹤试探道:“听您的意思,曾经有一个人族,与您一起待在姑灌山?” 晏画阑沉默。 “看来是了。”白鹤抖着胡须道,“他是您的什么人?” 晏画阑张了张口。 特别的食物?不,不仅如此…… “是姘头。” 他用了从霜绛年那里学到的词,意思是“要保护的人”。 白鹤猝不及防,呛着了口水。 他沉思片刻,做好了为花心孔雀建设后宫的心理准备:“如果陛下愿意,可以把那位……‘姘头’带回我族,纳为侧妃。” “‘侧妃’?”晏画阑皱眉。 白鹤见他神色不虞,便道:“若是不喜欢,塞在三宫六院里,偶尔见一面也是好的。” 晏画阑听不懂什么是“侧妃”,什么是“三宫六院”。 但他知道,阿年哥哥是独一无二的,什么“侧”、“三、六”,都配不上他。 他值得最好的。 “最高的职位是什么?”晏画阑问。 “回陛下,是‘妖王妃’。” “‘王’?这个好。”晏画阑一锤定音,“那就请他做妖王妃吧。” “啊?”白鹤一愣,“啊,这不行啊陛下……” 晏画阑直接奔着殿外去:“我现在就去找他。” 他甩开鹤丞相,其它御前侍卫又不敢拦,直教他闯出了寝殿。 刚出寝殿,晏画阑眼前一花,差点撞上了人。他及时停住脚步,警觉地看向堵住他的女妖。 “刚回来就急着走,陛下不如先把我们认全,再想外面的野花,如何?” 来者身形娇小,但神情倨傲,姿态盛气凌人,修为更是深不可测。 白鹤匆忙追上来,介绍道:“这是我族将军,黑虎妖辛夷。” “见过陛下。”辛夷口中见礼,神情却桀骜跋扈,不肯稍让。 晏画阑拧眉道:“让开。” 辛夷冷哼:“别忘了,妖族才是陛下的家。” 有人开路,其它臣子纷纷拥上,围住了晏画阑,把他往寝殿里推。 “陛下累了,先去休息吧。” “陛下多年不在族中,族中不懂的地方多了,待我向陛下一一介绍……” 也有盯着妖王妃之位的妖,对霜绛年挑三拣四,话里带刺。 “王妃能不能生,生了几颗蛋?” “王妃是什么种族?” “人族?人族怎么行,本来凤凰血脉就难以传承,若不是高阶妖族,血脉更稀薄可不妙。” “陛下,您看看小女怎样,不如……” 晏画阑秉性单纯,开始还以为他们关心霜绛年,听了两句话便懂了。 这些妖表面尊他为王,其实各怀心思,不为他好,也不听他话。 在他们眼中,他只是一个空有妖王之名的架子,一个身怀凤凰血脉的容器。 没有了阿年哥哥,他重新回到了孤立无援的境地,竟一时没能习惯这种孤独。 晏画阑忽然笑了。 ——蜜罐子里住久了,他竟忘了,自己最擅长处理的就是对付敌人。 他身旁的妖陡然察觉到一股杀意。 却见晏画阑笑容明艳,凤眸清亮,有种雏儿不谙世事的单纯。 其它妖放下了心:杀意肯定是错觉。 晏画阑一改方才的焦躁,不紧不慢地答了问话。 “王妃出门在外用的是人族身份,其实他是高阶妖族。” “——是什么妖?我也不知道,只知他很强,不费吹灰之力就杀了黑蛟。这次我能回来全靠他搭救,你们要好好感谢他。” 听了这话,众妖渐渐静了下来,一时间惊疑不定。 晏画阑笑着又加了把火:“对了,我们有一个孩子——是羽族,凤凰血脉。” 寂静中,白鹤颤巍巍道:“……陛下的孩子,现在在哪?” 晏画阑失落:“鸟蛋带在王妃身上,一起失踪了。” 他一喜一怒表情无比真实,带着霜绛年坑蒙拐骗的影子,把演技学到了七八成。 白鹤丞相一拍桌子:“找!好好找!绝不能让凤凰血脉遗落在族外!” 其它妖见辛夷没有反对之意,也跟着应和,寻找妖王妃的命令立刻传达了下去。 妖群中,一只小蝙蝠妖酸溜溜地嘟囔:“得了陛下青眼还跑了,真是不识好歹。” 他还想说什么,张开口,话没说出来,血倒是喷了一滩。 只见晏画阑不知何时站在了他面前,歪着头,面无表情,手中正捏着他的舌头。 血淋淋的舌头刚拔下来,还在兀自弹跳。 在小妖的尖叫声中,舌头被一把火燃烧殆尽。 晏画阑妖瞳中映照出翠绿的焰光,俊美的脸庞霎时间变得诡异慑人。 “他是我的王妃,轮不到任何人置喙。” 众妖鸦雀无声,心中不约而同地想到,新妖王并不是个好捏的软柿子——尤其涉及到那个未露面的“王妃”。 转瞬间,晏画阑展颜一笑,他拍拍手上的尘土,坐回床榻。 “闲着也是闲着,可以给我找几卷医书来看吗?” 白鹤俯首:“当然,陛下。” “刚才冲动了,真抱歉。我想学点医,好医治……”晏画阑靠在床边,瞥向小妖,笑意不及眼底,“你的舌头。” 小妖浑身发抖地低下头。 晏画阑不再管其它妖,闭上眼,开始调理内息,巩固修为。 他真正想医治的人,又在哪里呢? * 一年后。 东丹镇连接着人间和仙界的药宗,街道上鱼龙混杂,有修仙者,也有与修仙者做生意的凡人。 霜绛年戴着一张相貌平凡的易容脸,站在铺子里,久久没有离开。 他看中了一只破丹炉,寻常人把它当做废品看待,他却能看出,那破丹炉原来是个天阶法器,若能稍加修缮,便能焕然一新。 ……然而,他穷到连买个破丹炉的灵石都没有。 “看什么看!没钱滚蛋!”老板看他眼烦,“炼丹师大会又不是谁都能参加的,怎么尽招来这些穷酸的阿猫阿狗。” 霜绛年置若罔闻,手伸进储物戒之中,拍了拍戒指里的鸟蛋。 鸟蛋“哎呦”一声,发出系统的声音:[宿主,你不会在考虑把我卖了吧。] “你好像只有这个用处了。”霜绛年淡淡道,“拍卖一颗孔雀蛋,能随我挥霍一千年。” 鸟蛋,也就是系统,哽咽了一声。 自从一年前霜绛年双修之后,就发现系统有了实体,变成了一颗孔雀蛋。 霜绛年很确定双方都没有生育的能力,但再离谱的事情都在系统身上发生过,变成一颗蛋也没什么特别的。 系统最离谱的事,莫过于“没认出晏画阑就是男主”了。 一想起此事,霜绛年就觉十分糟心。 当时他太过震惊,怎么都无法把纯真可爱的少年和那只残暴可怖的孔雀联系在一起,慌乱之下,不辞而别。 冷静下来之后,他把消息传给了可靠的人,并且发现—— 他的鱼,遗落在晏画阑的丹田里了! 霜绛年非常头疼。 那条鱼与他异体同命,不取回来不行。 他花了半个年头在人间巩固修为,听到了某些风声之后,才乔装打扮回到修仙界。 才到了丹东镇,街上的告示栏就贴了修仙界的通缉令。 在通缉各种恶贯满盈的江洋大盗之间,高高挂着一张秀美的脸。 桃花眼,眼皮上有一颗朱砂痣。 【通缉:妖王妃】 【看到妖王陛下走失的王妃了吗?请将可疑者毫·发·无·伤地送到妖族,我族将以十万上品灵石重谢。】 十万上品灵石,足以买下整个药宗。 霜绛年看向通缉令上的那张脸——和他自己的脸像了六七分。 提示音响起:[触发新的可点亮成就:‘掉马甲·初阶·不期而遇’,点亮可获一百成就点。] 一百成就点算什么?霜绛年和系统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那十万上品灵石上。 [宿主,去自首吧。]系统诚恳建议。 霜绛年生无可恋。 某一刻他甚至觉得,系统说得对。 第15章 《霸道总裁爱上我》 在霜绛年屈服于金钱力量之前,有人率先扯下了“妖王妃”的通缉令。 “贴得到处都是,那妖王真当有钱没处花,尽做冤大头。” 猴脸男把通缉令捏在手里随意摇晃,满口酸意。 通缉令被攥得皱皱巴巴,画像扭曲变形。 他们一行六人都穿着药宗的弟子装束,霜绛年跟着他们,进了镇上最大的茶楼。 茶楼中人声鼎沸,这一行药宗弟子走进来之后,所有人不约而同静了静,对他们投以崇敬的目光。 药宗是最大的医修宗门,此番修士们聚集在丹东镇,也是为了药宗举办的“炼丹师大会”。 猴脸男对此颇为受用,继续他的高谈阔论:“你们说,妖族怎么找来这么一只野鸡当妖王?” 另一名弟子道:“听说是凤凰最小的儿子,在蛋壳里的时候被抱走了。” “凤凰幼子?呵。花花绿绿,丢人现眼。”猴脸男摇头晃脑,“凤凰死了一百多年,哪儿来的十八岁的儿子?依我看不过是个野……” “此地人多眼杂,师弟慎言。”年长的弟子道,“妖王为此次‘炼丹师大会’出资过半,没有他,这大会还要再多筹集五年。我们应该感谢他。” “嘁,我可不怕他。”猴脸男摆出一副不畏权贵的清高,“也不知道宗主怎么想的,竟让他做了特邀考官。看看他出了个什么破题目!” 他这话一出,其它弟子也露出了轻蔑的笑容。 “——‘治愈心疾的美味丹药’!”猴脸男一脸做作的震惊,“心疾这种凡人才患上的小病小痛,还费得着我们来炼丹?还要‘美味’——他当丹药是糖豆么?” 他嗓音洪亮,贯穿了整座茶楼,一时间笑声四起,茶楼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霜绛年掩唇轻咳几声。 [宿主,小画阑这么做是为了你呀。] “嘘。” 霜绛年走过去,路过那一桌药宗弟子时,微不可察地动了动袖子。 透明药粉随着他的衣袖,落入了他们的茶水中。 霜绛年动作自然,在二楼找了个视野开阔的地方落座。 猴脸男浑然不觉,端起茶喝了一口,扭头问:“乐师弟,你觉得怎样?” 被他问到的少年坐在桌子最中间,与其它青衣弟子不同,少年身着粉衣,面若好女,貌如春桃。 粉衣,代表着药宗宗主的亲传弟子。 “我觉得……”少年嗤地一笑,“蠢货。” 霜绛年忍不住又闷咳了一声,似乎是声音引起了对方的注意,桃粉少年掀起眼皮眺向二楼,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他。 猴脸男得了桃粉少年一句回话,眼睛一亮,继续找话道:“乐师弟,鸾琴君对这件事怎么看?” 霜绛年端茶盏的手一顿。 鸾琴君,就是他修无情道的师兄,孟客枝。 明面上孟客枝是乐宗首席弟子,年轻有为,是修仙界最想合籍的男修前十名,在医药方面也略有见地。 楼下,桃粉少年笑了笑,没有回答。 猴脸男凑近他,狗腿道:“据说师弟与鸾琴君的好事将近,是真的吗?” 他神色暧昧,显然所谓的“好事”是指道侣合籍那一类的。 霜绛年眨了一下眼。 孟客枝要和那个少年合籍? 他不由对少年投以怜悯的目光。 “给你们透露个消息吧。”桃粉少年笑出了酒窝,“客枝哥哥说要拿出一件稀世珍宝作为炼丹师大会的奖赏,这奖赏,也会是他送我的第一件合籍礼物。” 只有丹会前三名才能获奖,他对自己的名次志在必得,其余人纷纷起哄。 霜绛年转着茶盏,陷入了思索。 孟客枝手里的“稀世珍宝”,他倒是看中了一件。 一年前他和晏画阑双修之后,点亮了多项成就,其中的[双修·雏鸡起步]就奖励了一万成就点。 霜绛年直接用这些成就点,询问天道活着取出“忘情”的方法。天道告诉他,解开“忘情”需要三把钥匙,缺一不可。 拜月华、箜篌簪,以及他手中的九刺。 其中神器“拜月华”是一根捣药杵,相传为广寒宫中玉兔所有,而它现在的主人,正是孟客枝。 但孟客枝狡诈多疑,珍宝都藏在隐蔽的洞府中,如何让他慷慨地拿出“拜月华”,是一个问题。 霜绛年正思考着,楼下突然发出了“噗”的一声巨响。 听着是个……天大的屁。 热闹的茶楼陡然陷入了尴尬。 因为那巨响,显然是从药宗那一桌人当中传来的。 猴脸男脸色逐渐涨红,隐隐捂住了肚子。 他努力在憋,但恶臭的气体仍然一声接一声地喷发出来。 窃笑声从茶楼角落蔓延开来。 早就有散修看他不爽:“看他那鄙薄凡人模样,还以为快修成金仙了呢。修仙之人不食五谷,他怎么还放屁?” 另一个叫道:“不如练几颗治疗放屁的丹药吧!” 满堂窃笑。 其余几个药宗弟子刚欲替同门分辩,忽地也捂住了肚子,面露菜色。 一桌人里,竟只有桃粉少年幸免于难。 其它弟子艰难地问道:“乐师弟,发生什么了?怎么就你没事?” “有人给你们的茶里下了毒。”桃粉少年掀了掀嘴皮。 他非但没有同情同门,还赤|裸裸地嘲讽道:“连这都没发现,就想巴结我,妄想着弄到参会名额?” “所以我刚才说……”他笑容甜美,“你们是蠢货啊。” “你…!” 猴脸男敢怒而不敢言,三急要紧,捂着肚子一溜烟跑出了茶楼。 其余人纷纷跟上。 桃粉少年再次仰头,眺向霜绛年。视线对上时他勾唇一笑,琳琅琥珀耳环熠熠生辉。 他向霜绛年敬了一杯没动过的茶,付账离席。 [好厉害!他怎么知道宿主把毒下在了茶盏里?连我都没看清宿主下毒的动作。] 霜绛年下楼:“他是谁?” 系统查了查:[乐桃情,药宗宗主乐不为的亲孙子。一百成就点查看他的原定命运,宿主要看么?] “嗯。” [原定剧情中,乐桃情将会拔得炼丹师大会的头筹,随后与孟客枝合籍。两人婚内不合,孟客枝把他当做炉鼎采补修为,最后还亲手杀了乐桃情,以证无情大道。] 霜绛年细细听了,像是想到了什么坏主意,眼中划过一抹笑意。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婚内不合吗?” [为什么?]系统好奇。 “因为无情道修士都不举。”霜绛年微笑,“如果他知道孟客枝性|无能,故意骗他感情,他会怎么做呢?” [……看来要有好戏看了。] 霜绛年走到乐桃情的茶桌前,捡起了落在地上、皱皱巴巴的通缉令,展开、摊平。 上面的画像笔风稚嫩,一看便是初学者的作品。 但能看出来,画师很熟悉这张脸,像是用心练习了千万遍,才画出这么一副。 霜绛年几乎能想象到,晏画阑如何用手掌、用唇记住他的五官,然后笨拙地握着毛笔,描摹出他的轮廓…… 他唇边微微弯起一个弧度。 然而,就在霜绛年触碰到通缉令的刹那,异变陡生。 一股热辣的灵气从他左胸涌出,冲入通缉令中。 翡翠火焰燃起,将纸上墨迹灼烧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少年的脸。 ——晏画阑少年时期的脸。 画像开口说话。 “哥哥,我好想你。” 晏画阑透过一层薄纸,深深望着霜绛年,面上是重逢的喜悦,还有一丝被抛弃的委屈。 “回来吧,好么?” 通缉令上显现的画面栩栩如生,霜绛年心跳漏了一拍,仿佛少年就面对面在他眼前。 随即他意识到一个问题。 为什么通缉令在其它人手里就是普通的纸,唯独被他碰到,就会发生这种变化? ……而且,茶楼突然变得太安静了。 霜绛年抬眸,发现整栋茶楼的人都在瞪着他,仿佛在瞪行走的十万上品灵石。 霜绛年有种不好的预感。 只见他头顶上方,一道绿油油的荧光标记冲天而起,闪亮到整个三界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一个富有磁性的嗓音在茶楼众人脑海中响起—— “这是我的妖王妃,他身子弱,别伤了他。” “挽留一下,我即刻便来。” “——十万上品灵石,见者有份。” 一瞬间,上百道炽热的目光锁定了霜绛年。 * 同一时间,妖王殿。 晏画阑身披一袭华丽的翠羽大氅,眺向远方的荧光。 他袖中双拳手背青筋暴起,微微颤抖。 “终于找到你了。” 他化作一只孔雀,展翅向着标记的方向扶摇而去。 第16章 这个鱼塘朕承包了 茶楼里。 看着冲天而起的荧光绿光束,霜绛年眼睛都要瞎了。 晏画阑的审美真的让人无法恭维。 霜绛年内视自身,发现心脏里除了“忘情”以外,还有一层孔雀翎纹路淡淡浮现,与通缉令勾连,释放出荧光标记。 [‘孔雀翎’是男主最长的尾翎,其中蕴藏着纯粹的孔雀真火,相当于他本人百年的修为。剧情里好多人还想抢呢,一个个都被男主吃了。宿主,你赚大了。] “但它能追踪我。” 霜绛年按紧左胸口,看向缓缓围过来的人群,抿紧了唇。 他不想晏画阑找到他,不想做什么妖王妃,更不想卷入危险的事端。 霜绛年道:“系统,短距离传送阵和遮盖孔雀翎的气息,需要多少成就点?” [短距离传送五成就点,遮盖标记五百成就点。是否兑换?] “是。” 瞬息之间,孔雀翎的气息被切断,荧光光束熄灭。茶楼中的霜绛年消失,出现在几条街之外的巷子里。 就算在这里,还能听到茶楼里“十万上品灵石!”、“跑到哪了?追!”的嘈杂呼喊声。 空气仿佛燃烧起来一般,霜绛年抬头,只见孔雀翠绿的羽翼遮天蔽日,羽翼裹挟着炽热焰浪略过天空,后面带着长长的尾翎。 从触发孔雀翎到晏画阑到达丹东镇,前后不过一分钟。 ……连仇敌追杀都没这么惊心动魄。 还好,暂且是躲过了。 霜绛年刚松了口气,左肩忽地被人拍了一下。 他脑海中一空。 这种偏僻小巷,除了他再没有其它人会来。 难道是晏画阑找来了? 身后那人见他没有反应,绕到前面来。 来人身高八尺,眉目宽厚儒雅,相貌堂堂,却不是晏画阑。 那人看到霜绛年的脸,也有些讶异。 “我与友人相约在此,见道友与友人身形相仿,一时误认,十分抱歉。” 霜绛年心脏落回原位。 他好笑道:“你和你朋友约在哪里?” 那人:“流离街。我等他三日了。” “但这里和流离街隔了半里。”霜绛年笑着道,“我就说怎么找不见你。鸢白兄,你又迷路了。” 裴鸢白一愣:“……阿年?” “是我。”霜绛年指指脸,“这是新款易容术,不过我又得换新的了……” 茶楼里的人已经记住了这张脸,他之前没想到马甲掉得这么快,就也没准备那么多。 为今之计,只能找系统兑换。 “完全改换样貌、嗓音、身形、气味的东西,有吗?” [一千成就点可兑换‘外观捏脸系统’,内存五套任意外观,保证除了天道以外,谁也认不出来。] 有些贵。 不过为免被晏画阑那个臭机灵鬼发觉,霜绛年还是买了。 裴鸢白眼睁睁看到好友直接换了个人,目瞪口呆:“你这是在躲谁?” 霜绛年认真脸:“躲仇人。” 裴鸢白信了:“若有需要,尽可随我回药宗一避。” 霜绛年微哂:“用不着。” “不,”裴鸢白肃然道,“你救过我,我一直在寻找报答你的机会。” 听到“救命之恩”,霜绛年神色反而有些黯然。 裴鸢白是药王之徒,药宗宗主的小师弟,在药宗地位很高,乐桃情见了也要恭敬地喊他一声师叔。 而所谓的“救命之恩”,不过是孟客枝教他“修炼”无情道时,精心营造的局。 ——设下险境,在裴鸢白最需要的时候出现,救人一命,结下情谊。再在情谊成熟时亲手斩断,修炼得无情大道。 什么救命之恩,全是假的,只有裴鸢白这样老实的性格才一直深信不疑。 霜绛年心中苦笑,微咳一声,语气轻松地转过了话题。 “想报答我?走,我看中了一样好物件,你买下来送我,便算是报答了。” 现在丹东镇已经全镇封锁,躲在偏僻角落反而引人怀疑,人越多的地方越安全。 两人来到之前卖破丹炉的铺子。 里面有几个药宗弟子——熟人,正是刚窜稀完的猴脸男,以及他的师兄弟们。 之前还对霜绛年凶神恶煞的老板,现在对着猴脸男,却满脸都是谄媚的笑。 “几位道长看中什么尽管要,小店一律打五折,还附带小赠品……” 老板余光瞥到那只破丹炉,顺手拉了过来,“道长别看它破,这丹炉可不是凡品!刚才有个穷酸散修出高价想买,我还不卖给他呢。” 穷酸散修霜绛年:“……” 这个铜臭味的世界,还给不给咸鱼活路了? 裴鸢白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端详片刻,眼睛一亮:“你想要的就是那个丹炉?眼光不错。” 他大步上前,递上一枚中品灵石:“老板,你那赠品,我付双倍的价格买。” 猴脸男不在意什么破烂赠品,但一听有人要从他手底下要东西,顿时两眼白往天上一翻,趾高气昂地回过头。 “哪个不长眼的敢和我药宗抢东西?” 裴鸢白与他平静对视。 猴脸男冷汗立刻就下来了:“裴师叔?裴师叔早啊,您怎么大老远来这小地方了……” 这可是裴鸢白啊!若不是这位裴师叔一向低调,无意宗主之位,下一任宗主之位非他莫属。 裴鸢白不喜他谄上傲下,皱着眉没有理会。 他交了灵石,对霜绛年温和道:“去拿丹炉吧。我们走。” 霜绛年点头。 然而,就在他碰到破丹炉之前,一只手率先取过了丹炉。 “——老板,你店里的东西,我全包了。” 衣着华丽的妖修站在他身边,凤眸轻挑,一手按住了那只丹炉。 听到这个极富磁性的嗓音,霜绛年耳尖一烫。 正是这个嗓音,在他寿元将近的那一晚,在失明的黑暗里,一遍遍热烈地倾诉着“喜欢”,一遍遍喊着“阿年哥哥”,仿佛要叫走他的魂。 晏画阑。 不——孔雀妖尊,万妖之王。 霜绛年徐徐侧过脸。 他是第一次见成年后晏画阑的脸,但这张男主的脸已经在他的噩梦中存在了很久。 仿佛能灼伤人的张扬艳美,过于富有性张力和侵略感。 晏画阑没注意到他,只是将一袋子灵石丢给老板。 一旁的猴脸男不知他是妖王,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奉承裴鸢白的机会:叫道“你是什么东西,凭什么敢和我们药宗的裴长老抢东西?!” 说着他就要扑上来抢丹炉。 晏画阑看都没看他一眼,打了个响指,翡翠火焰便在猴脸男身上燃起。 铺子里众人都吓了一跳:争抢东西罢了,怎么突然要弄出人命! “师兄!”其它几名药宗弟子目眦欲裂。 霜绛年也有些紧张。 就在此时,晏画阑又打了个响指,火焰应声熄灭。 猴脸男连皮都没烧破一点,只是全身衣服和毛发烧了个干净,光溜溜的脑袋、光溜溜的鸟。 伤害为零,侮辱性极强。 晏画阑偏头看自己的成果,弯起眼睛,纯良地一笑。 “凭什么?凭我有钱,凭我长得好看。” 典型的嚣张纨绔。 霜绛年别过脸,忍不住轻笑。 这张妖王的脸,开始和晏画阑少年时的脸,缓缓重叠。 折腾完猴脸男,晏画阑将目光放在裴鸢白身上,吊儿郎当的模样收敛了些许。 “药宗的‘杏林圣手’么,久仰。”他笑道,“我对医修很有好感。” 裴鸢白颔首:“妖王。” 此时老板已经折服在灵石的力量之下,将铺子里所有物件存进了储物戒中,双手呈给了晏画阑。 晏画阑一手接了储物戒,一手搂了破丹炉,就要挥手道别。 “妖王留步。”裴鸢白道,“您手中的丹炉,我已经出资买下了,请您把它还给我。” “算了,你抢不过他。”霜绛年忙道。 裴鸢白摇头,坚持对晏画阑道:“我只要这一个最差的。” “最差的?”晏画阑回眸,“你当我傻么?杏林圣手看中的,自然不是凡品。” “不是凡品,但也远远比不上妖族国库中的奇珍异宝。”裴鸢白诚实道,“我已经答应过,把它买下来送给好友了。” 听了此话,晏画阑转回身:“你送人,怎知我不是送人?” 裴鸢白:“妖王想将它送给谁?” “当然是送给我的妖王妃了。”晏画阑笑盈盈道,“他前不久来过这里,我看那丹炉面善,说不定他就很喜欢呢。” 这话倒是没错。 霜绛年心里一软。 裴鸢白耿直道:“可是您的王妃已经离开了,丹炉买了终究是落灰,还不如……” 眼见着晏画阑的脸逐渐黑了下去,霜绛年立刻捂住了裴鸢白的嘴。 晏画阑完全垮起个批脸。 ——和小时候被他欺负之后的表情一模一样。 霜绛年清楚地知道,这是小雏鸡被踩了尾巴要跳脚的前奏。 上次他做出这个表情的时候,愤然离家出走整整四个时辰呢。 在晏画阑暴躁之前,一名白胡子老翁慌里慌张地闯了进来,声嘶力竭道: “陛下!别买了!您已经买完三条街了!再买王宫里就堆不下了!” 晏画阑收了收脾气,骄傲道:“我把三界所有他喜欢的东西都收在身边,何愁他不亲自找来?而且他不是‘离开’我,是迷路走丢了,现在定然很想念我。” 霜绛年眯眼,觉得这张俊脸大如面盆。 “迷路确实碍事。”裴鸢白深有体会。 不过他很快挑到了话中的漏洞:“妖王封锁丹东镇就是为了找王妃吧?这小小一个镇子,您这般大张旗鼓,王妃若真想念你,怎会找不到?” 霜绛年:“……” 让让他吧,小心把妖王陛下气哭咯。 晏画阑没有哭。 他反倒一本正经道:“我今天来得匆忙,没有好好打扮,他肯定是嫌弃我又脏又丑,才没出现。” 他面色不变,霜绛年竟然一时分辨不出,对方究竟是强词夺理,还是认真的。 在裴鸢白继续耿直发言之前,霜绛年拦住了他。 “妖王陛下,”霜绛年淡淡开口,“这次来参加炼丹师大会的许多修士都要在丹东镇购买必需品,若您买空了镇子,参会的修士无物可买,就炼不出好的丹药了。” 他真挚劝道:“您不是很想让他们炼制出治愈心疾的丹药吗?” 晏画阑听了,冷静下来。 “你说得对。” 霜绛年放下了心。 但经验告诉他,他不该放心这么早。 “那么丹炉……”裴鸢白刚欲开口,便又被晏画阑截过了话头。 “等等,谁说我要把丹炉让给你了?”晏画阑笑道。 裴鸢白:“?” “东西还是我的,但在炼丹师大会上,我会免费把它们借给所有参会修士使用。”晏画阑觉扬起下颌,“等大会结束,你们再全都还给我。” 众人:……这也行? 唯独霜绛年提前预料到对方的诡异脑回路,心里想的是:败家子,租出去应该收租金啊。 他正想着,忽地眼前罩下了一片阴影。 一只烫热的手掌抚上了霜绛年的脸,视野中,是晏画阑放大的俊脸。 “你的眼睛很熟悉,说话的方式也很熟悉。” 晏画阑低头抚摸着他的脸,指尖扫在面皮与鬓发的交界处。 “让我看看……是不是用了易容术呢?” 第17章 掉马甲还有成就 “是不是用了易容术?” 霜绛年呼吸一紧,强忍住咳嗽的冲动,垂下眼来。 成年后晏画阑长高了许多,站在他面前,还要低头。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住了他,他仿佛无处可逃。 晏画阑变化颇多,只有眼睛里还是清澈的,又黑又亮,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 指尖在他鬓发和下颌处摸索了一圈,却一无所获。 这毕竟不是普通的“易容术”,而是天道出品的外观。 晏画阑念着那抹熟悉感,再三确认,仍然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这个人就是哥哥。 他眼中闪亮的小星星消失,重归漆黑。 他慢慢抽回了手。 霜绛年的心掀起些微波澜。 裴鸢白这才反应过来,把霜绛年拉到身后,皱眉道:“妖王自重,这是我的朋友,和您要找的人无关。” 街上行人只见晏画阑摸脸的动作,窃窃私语声传来。 “还以为妖王是个情痴呢,怎么当街对路人动手动脚?” “依我看妖王就是单纯好美色,‘王妃’就是个不存在的理想型,用来搜罗美人。” “就是,通缉令上‘王妃’那么美,若真有这等绝色的修士,三界怎么能完全不知?” 晏画阑没有辩解。 大起大落之后他心情不虞,道别都没有,直接大步踏出了丹炉铺。 白鹤丞相瞅瞅妖王,又瞅瞅留在柜台上的破丹炉,吭哧吭哧抱着破丹炉走了过来,深深鞠躬。 “我替陛下给两位仙友道歉。” 霜绛年垂眸:“没关系。” “这个丹炉依约给您。”白鹤老臣把破丹炉呈送给了他,呵呵笑道,“陛下一定很期待您炼制出的丹药。” 霜绛年点头收下。 白鹤走后,裴鸢白才道:“那妖王真是个怪人。” 霜绛年淡淡:“他不怪。”他只是有自己的苦衷。 “你太善良了。”裴鸢白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老父亲眼神,“下次我定不会让别人占了你的便宜去。” 霜绛年:“……” 一时他不知该吐槽“善良”还是吐槽“占便宜”。 若是裴鸢白知道他们连双修都修过了,是不是要当场跳起来? 霜绛年随手整理了一下长发,指尖碰到毛茸茸的小东西。 他捻下那小东西,那俨然是一片鸟类的绒毛——或许就晏画阑刚才摸他脸的时候,“不小心”遗落在那里的。 [宿主,这片孔雀绒毛上有监听法术。] 霜绛年睫毛一颤。 晏画阑竟还没有对他打消疑虑?自己明明没有露出任何破绽才对。 可怕的直觉。他真不知道自己的马甲还能撑多久。 霜绛年佯装随手,撇掉了那根绒毛。 他想起刚才忽略过的系统提示音,查看了一下成就面板。 [成就:‘掉马甲·初阶·不期而遇’已点亮。] [触发新的可点亮成就:‘掉马甲·中阶·抵死不认’。] 霜绛年:“……” “掉马甲”竟然是个成就,本身就很很有问题。竟然还有初阶、中阶、高阶? 他看着“抵死不认”四个大字,祈祷自己永远都不要点亮。 * 风波平息,霜绛年离开丹东镇,随裴鸢白去了药宗。 药宗不愧是最大的医修宗门,全宗分为三院,种植灵草配置灵药的药修、主管炼丹的丹修、修习治愈之术的医修,每院分掌一山。 裴鸢白三者兼修,主要住在丹院。 翠竹秀林间,裴鸢白将三瓶装有珍贵灵草的小玉瓶交给霜绛年。 这三味灵草,正是烟杆中“珈曳”药粉的重要成分。 裴鸢白好奇:“你每次和我要这些灵草,都是为了炼制什么药?” 霜绛年:“主要治愈心疾,附带镇痛和安定效果。” “这三味灵草对症是对症,但都性烈,很难相融。若贸然服用,反而有损心肺。”裴鸢白担忧道,“你那药方我看看?” 霜绛年将药方写给他,裴鸢白细细看了足有一炷香的时间,大声赞道:“妙哉,好巧的方子!是哪位药师创下的?我定要与他结交一番。” 霜绛年笑着摇摇头,没说是自己写的。 在裴鸢白眼中,他大概只是个久病成医、粗通医理的小散修吧。 裴鸢白见他摇头,以为那位药师已经仙逝,感慨道:“可惜了,丹会决赛题目正是‘心疾’,若凭此方改成丹方,他必能在丹会上大放异彩。” 霜绛年直接道:“我要参加炼丹师大会。” 裴鸢白呆了:“啊?” 霜绛年认真:“我想拔头筹。” 裴鸢白欲言又止。 丹会群英荟萃,参赛者个个都是宗门的精英,有名师亲手点拨,浸淫炼丹百年。 而霜绛年,只不过读过几本他送的药修书籍,悟性再好也…… 裴鸢白不忍打击他的积极性,只语重心长地拍拍他的肩道:“重在参与,体验一下丹会的氛围也好。” 霜绛年笑而不语。 随即裴鸢白想起什么,皱眉道:“但初选赛已经举办过了,只有通过初选才能参加丹会。今天好像就是放榜日……” 就在这时,亭子外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嚎叫。 “师父!!!” 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滚进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住裴鸢白的腿。 “这是我徒弟,小六。”裴鸢白摸了摸他的头,安慰道:“没关系,你炼丹才十年,过不了初赛也正常。” “不!”何六吹着鼻涕泡抬头,“问题是我过了初赛啊!” 裴鸢白:“?” “我本来也想肯定过不了,就去练了练手。”何六哭道,“可是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院里十五个名额里竟然有我!” 听到这话,裴鸢白惊喜了一瞬,随即也沉下了脸。 霜绛年意外:“过了初选是大好事,为何你们师徒二人都不开心?” “仙长哥哥有所不知。”何六道,“再过两天我就要闭关结丹了,丹会几十年还能再有,我结金丹的时机就只有一次。我弃权丹会之后,不知道有多少人骂我白白占去名额!” 真是瞌睡了来枕头。 霜绛年笑道:“不如我替你去参加丹会,如何?” 师徒二人齐齐一呆。 “冒名顶替,肯定会被发现……” 何六话音未落,便见面前的霜绛年摇身一变,直接变成了少年的模样。 “不可能有人发现。”霜绛年用何六的声音说。 何六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双胞胎兄弟,绕着他转了一圈,满眼都是惊叹。 “太神奇了!就这么办吧!”他狠狠抱住霜绛年,“大恩人,呜呜谢谢你救我狗命……” 裴鸢白按着眉头道:“我还没同意呢。” 霜绛年向他作了一揖,脆生生道:“师父。师父肯定不想小六遭人唾骂吧?” 裴鸢白一噎,苦笑。 “阿年,最后问你一句。”他道,“为什么突然想参加丹会,执着于拿到魁首?” 霜绛年神色淡了下来,眼中带着冰冷:“我想要鸾琴君的头奖,‘拜月华’。” 裴鸢白疑惑:“但头奖是什么,还没定下来。” 霜绛年微微一笑:“会定下来的。” 言罢,他就被何六拉着下了山道。 何六挽着他的胳膊,郑重道:“恩人哥哥,我对这次丹会的名次有个要求。” “什么?” 何六哭丧脸:“我不想当倒数第一,帮我拿个倒数第二我就满足了。” 霜绛年:“……”追求这么低? 何六见他不语,还以为他为难,哽咽道:“罢辽,这次对手都好强的,倒数第一也行,倒数第一也超光荣!” 霜绛年无奈:“好。你的住所在哪里?” “我平时都不敢回去。”何六脸一红,嗫嚅道,“我室友是乐师兄,他好可怕。” “乐桃情?”那个粉嘟嘟、要和孟客枝合籍的少年? “对。”何六说,“他预选赛拿了第一名,好多年长的师兄师姐都被他压了一头。乐师兄只比我早两年入门,资历尚浅,大家都说他是宗主的亲孙子,是走了后门才拿了药宗第一呢。” 他按住霜绛年的肩头,郑重道:“记住,不管乐师兄说啥,你都别反抗,当个软包子任他揉|捏,他就会失去兴趣了。” 这可不行,霜绛年还要吊着乐桃情,利用他做几件事呢。 “我会和他好好相处,放心。” 霜绛年安顿好了何六,就走进了他们的双人寝室——一幢木质的三层小阁楼,楼外栽满桃花,名为武陵阁。 一推开房间门,水啧声隐隐传来。 木地板上散乱着几柄角|先生,榻上绸缎凌乱,缠在乐桃情身上,水蜜桃半遮半露。 “客枝哥哥嗯……”少年还在叫着幻想对象的名字。 霜绛年面色淡淡。 怪不得何六不敢回武陵阁。 乐桃情满脸被打断的不悦,翘起脚趾,撩开薄纱帷帐。 “要么一起,要么滚。” 霜绛年慢悠悠坐在窗前,开始看书卷。 “还不滚?!”一支鹿角砸来。 霜绛年用符打掉鹿角,道:“这是我的房间,该滚的是你。” 床帷里静了一下。 乐桃情唰地掀开帷帐,色如春桃,口中话语却锋利伤人。 “过了预选赛又如何——废物不配选房间。” “是不是废物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没有靠山。”霜绛年不拿正眼看他,“既然我有办法过了预选,自然也有办法拿丹会头筹。走后门,不就是比谁的靠山更硬吗?” 他一副眼高于顶、不把乐桃情放在眼里的表情。 “走后门也这么值得骄傲?”乐桃情冷笑。 “你不也是吗。”霜绛年抬眼。 乐桃情完全被激怒了:“质疑我?你去举报啊。有用吗?” “没用。但走后门拿到头筹有用。”霜绛年合上书籍,“听说这次鸾琴君准备的头筹是‘拜月华’?” 乐桃情:“?” 他怎么没听说。 霜绛年傲慢道:“‘拜月华’捣药杵堪称神器,有了它捣药事半功倍,其它凡物不可比拟。等我得了拜月华,以后宗门首徒的位置,定然属于我。” 乐桃情气得咬牙切齿。 以前他室友又废物又唯唯诺诺,这次突然变得这么自信,他不是没有起疑。 但他转念一想,既然何六都能拜裴鸢白为师,指不定上面有人,这次正好当考官呢? 霜绛年投以似笑非笑的一眼:“到时候废物会是谁,我拭目以待。” “你……你!” 乐桃情气急,披起衣服就冲出了小楼。 看方向,正是孟客枝所在的乐宗。 霜绛年倚窗而笑。 ——头奖,这不就定下来了? * 乐宗,疏影阁。 孟客枝坐在琴桌前,指尖徐徐流淌出琴音。 琴如君子,君子如玉。 他已闭关养伤一年,长衫下的白纱绷带下隐隐传来血腥味。 由他准备的“饲料”出了差错,关押孔雀的囚笼被打开,换了他这一身惩罚的伤。 魔主要他寻回所有从秘境里逃出的“饲料”,他遍寻不到,只盼接下来修仙界的几场盛会能将那些虫蚁引出来。 “客枝哥哥!” 乐桃情的声音远远传来,顷刻间就进了屋,双手撑在琴桌上。 少年一串连珠炮打来:“你手里有‘拜月华’?还要拿拜月华当丹会头奖?我怎不知?” 拜月华?孟客枝心中皱眉。 那是无情道宗之物,怎么有外人知晓? “我都不知,你怎么知道?”他笑容和煦,其中暗藏危险,“是谁告诉你的?” 乐桃情不答,竖眉道:“那你手里就是真有这物件了。不管怎样,你必须把它当头奖,我要亲手赢下拜月华!” 抢走拜月华,气死那个狗仗人势的废物小子! 孟客枝笑而不语,显是不愿。 乐桃情倚着他撒娇:“反正我们合籍之后,你的也是我的,不如就趁丹会的时机把它送给我,好不好?” 孟客枝只得答应。 反正合籍之后,这个不听话的少年、少年手中的所有法宝、连带整个药宗都会是他的囊中之物,不是吗? 两人浓情蜜意之时,乐桃情说了这几日去丹东镇的见闻,包括妖王寻妃之事。 “妖王寻妃?”孟客枝询问,“什么模样?” 未免被人看出端倪,养伤时他一直足不出户,没听说过此事。 凤凰幼子认识的“妖王妃”,很有可能便是秘境中人。 “喏,这不就是。”乐桃情将通缉令递给他,“我觉着好看,便留着了。” 孟客枝目光触及通缉令上那张熟悉的脸,如遭雷轰。 他脸色陡然变得煞白,手抖个不停。 “你怎么了?”乐桃情问。 “你出去。”孟客枝发觉自己嗓音太冷硬,又温柔道:“先出去,听话。” 乐桃情一离开,孟客枝便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血色漆黑,其中似乎涌动着一条条水蛭,细看才知是张牙舞爪的魔毒。 古琴溅血,迅速腐蚀皲裂,琴弦尽数崩断。 “师弟,你竟还活着。” 孟客枝颤抖着攥紧画像。 他的化神期修为便是与霜绛年断情得来,此时突然得知那人未死,顷刻之间,境界直接从化神前期跌落回元婴。 孟客枝眼眶血红,咧出一个诡异的笑。 “——真是太好了。” * 与此同时,晏画阑从属下那里拿过一副画像,上面画着孟客枝的脸。 “鸾琴君,孟客枝。果然是一个人名,哥哥却瞒我说是诗词。” 晏画阑念起这个让阿年哥哥犯心疾的名字,语气不由多了几分咬牙切齿。 “又有新的线索了。” 他咬着牙,露出了一个微笑。 “就让我来会一会……这个哥哥在梦里都心心念念的人。” 第18章 醋精妖王斗鸡争宠 隔日清晨,霜绛年便在药宗公告栏上看到了一则特殊的宗门派遣。 [为鸾琴君炼制息神丹,十块上品灵石。] 孟客枝这么快就心境不稳了? 霜绛年微微一笑,摘下了派遣。 他还未收入怀中,便被人横空夺过。 乐桃情瞪眼:“觊觎客枝哥哥的法器不够,你还想勾引客枝哥哥本人?!” 霜绛年:“……” 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乐桃情:“谁不知道整个宗门里,所有有关客枝的指派都是我专属的。你抢我指派,就是对他有意思!” 霜绛年无辜:“我没有。” 乐桃情怒道:“那你笑什么?” 霜绛年这才发现自己在微笑——每当他想杀人的时候才这么笑。 他学着晏画阑那种明朗的笑容,向乐桃情说:“那我也对你笑笑?” 果然,晏画阑款笑容非常具有感染力,加之他现在的“小六外观”长得也玉雪可爱,乐桃情不免呆了呆。 “你你……” 他脸鼓得像个河豚,也不知道是气得还是羞的。 这种生气的样子,让霜绛年想起某只成天气鼓鼓的小雏鸡……不,小孔雀。 “你要去探望孟客枝?一起吧。”霜绛年拿走了少年手中的指派,“放心,我不会看上鸾琴君。” 我只想看他死。 指派被人抢走,乐桃情只得不情不愿地同意了。 两人一同来到乐宗的疏影阁。 孟客枝本就大伤初愈,这次旧伤添新伤,重新倒回了榻上。跌落一个大境界之后,他脸色煞白,连药碗都拿不稳,眼神怔怔的,里面多了一抹慑人的光。 乐桃情欢快地为他端茶倒水,时不时给霜绛年一个得意的眼神,明摆着秀恩爱。 [我怎么觉着,小桃子只担心孟客枝会不会被宿主抢走,但一点都不担心孟客枝会不会病死啊。] 霜绛年若有所思:“那他到底爱孟客枝什么呢。” 那边乐桃情秀满足了,臭着脸向他伸手:“喂,息神丹给我。” 孟客枝微笑着道:“不必劳烦。让他给我便是。” 霜绛年从葫芦里倒出一颗息神丹,交到孟客枝手上。 孟客枝问:“你就是桃情最近交的朋友?裴鸢白的弟子?” “是。”霜绛年答道。 他与裴鸢白的交情,孟客枝清楚,所以肯定会怀疑何六是否为他假扮。 他能感到孟客枝探究的目光一点点磨过自己的脸,只当浑然不觉,装作一派纯然憨傻的情态。 天道外观天衣无缝,孟客枝放下了心。 就在此时,霜绛年又露出少时同为师兄弟的性情,嗤笑一声道:“没毒,放心罢。” 孟客枝神色大变,丹药卡在嗓子眼,不上不下。 霜绛年收敛神色,退到一边。 无情道讲究心无一物,越是动情越是思虑,便越难稳住道行。 他要的就是孟客枝疑神疑鬼,百般猜忌,终日不得安生。 这时,小童忽来通报:“妖王陛下来探望仙君了。” 这次轮到霜绛年忐忑了。 晏画阑怎么会来? 对了,秘境里他昏迷的时候似乎说过孟客枝的名字,当时他用诗词糊弄过去了。现在晏画阑知道了真的孟客枝,谎言不攻自破。 他还正想着,就被乐桃情拉住,躲在了屏风之后。 霜绛年:“?” 他传音入密:“偷偷摸摸做什么?” 乐桃情脸色莫名红:“这屏风,里面看得到外面,外面看不到里面。我们在里面,可以观察一些平时不方便一直盯着的部位……” 外间,未等通传,晏画阑就径自踏入门内。 他一出现,乐桃情就差点没笑出声。 ——因为晏画阑插了一身五颜六色的鸡毛。 五彩斑斓的羽毛,每一根都梳理得油光瓦亮,缝制在法袍上。 仿佛不是来探病,是来斗鸡的。 看起来,晏画阑对今天这一身打扮非常自信,连脑袋都高昂了几分。 霜绛年这才意识到,之前在丹东镇,晏画阑说自己“没有好好打扮”“又脏又丑”是认真的。 现在这一身鸡毛,才是盛装出席……虽然和人族审美相悖。 “不过他的脸长得真俊。”乐桃情传音道。 当然了,他的崽。 霜绛年还没来得及表示认可,便听乐桃情暧|昧地赞叹了一声:“哇,好大,好长。” 霜绛年哽住。 你在看哪里?? 乐桃情:“鼻梁高挺是大,手指骨节分明,比弹琴的客枝哥哥都长。” 霜绛年松了口气:原来是这个大和长。 谁料乐桃情下一句就道:“以我的经验来看,鼻子和手指这么大这么长的,一般那里也又大又长。你觉得呢?” 霜绛年:“……” 他终于知道这个色|批躲在屏风后面是为了观察什么了! 乐桃情伸手就去摸透视符:“我要验证一下猜测。” 霜绛年一臊,赶紧去按乐桃情的爪子。 “不用验证了!你的猜测非常对,好了到此为止。” “你怎么知道?”乐桃情反问他,“你见过?” 霜绛年面瘫脸。 没见过,但体验过,是几乎没知觉还能感觉很痛的程度。 这时,屏风外两个男人的僵持对峙,以孟客枝一声“妖王”结束。 “鸾琴君,孟客枝。”晏画阑咬紧这三个字,“久闻其名。” 孟客枝从枕下取出那张通缉令。 “我也正想找您。这上面的画像,未免也太失真了,真实的他比这画像好看万分。”他温和道,“妖王莫不是连王妃的真容,都没见过吧?” 语气饱含着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和不加掩饰的嘲讽。 晏画阑的手撑在床柱上,床柱立刻裂出了细纹。 两人无形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让霜绛年有些迷茫。 照理说,晏画阑现在应该急于问出他的线索才对,怎么表现得就像……遇到劲敌的雄鸟? 就连这一身花哨穿得也像争宠。 只听晏画阑咬牙道:“我的妖王妃,和你是什么关系?” 孟客枝一笑,气质温润如玉。 “就是你想象的那样。” 语气很怪,不像是在说师兄弟,倒像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霜绛年:“?” 转头一看,晏画阑现出妖瞳,颊侧颈侧冒出一簇簇靓蓝色羽毛,所有羽毛都直愣愣地竖起来,显然气炸了。 霜绛年:“???” 住脑!晏画阑你猜到哪去了? 孟客枝还在嘲讽:“妖王这幅尊容,难怪吓得人不敢露面。” 在霜绛年坐不住之前,倒是乐桃情先爆炸了。 他一脚踏碎屏风,冲过去拽起孟客枝的领子,大吼:“孟客枝你什么意思?你和妖王妃什么关系?‘那样’是哪样?” 孟客枝立刻婉言安抚。 霜绛年没注意他们之间的争吵,目光一直跟随着晏画阑。 他看着晏画阑想杀人想到发疯,又不知为了什么原因,生生克制住冲动,挥开来阻拦的乐宗弟子,展翅飞离。 [五个成就点就能听到晏画阑的心声。要兑换吗?] “嗯。” 晏画阑的心声还维持着少年时的音色,一段杂乱的少年音传入霜绛年脑海—— “阿年哥哥为什么躲我,为什么不许我记住他的脸?” “为什么孟客枝知道的事情,我全部不被允许知道?” “哥哥做梦都会念孟客枝的名字,醒来了却只想躲我。” “嫉妒。好嫉妒。好想杀了孟客枝。” “杀、杀、杀、让他碎尸万段……” “但是不可以。” “孟客枝是阿年哥哥重要的人,我不能不能杀他,免得阿年哥哥更厌我、惧我、躲我。” 最后少年几乎哽咽:“我真的很想念……” 霜绛年只觉心脏隐痛,截断了后面的声音。 一个人要走的路还长着。 他静了静心绪。 还是先把拜月华拿到手,再考虑其它吧。 * 炼丹师大会在万众瞩目之中正式开始。 药宗特地留出了正殿前的白玉台作为会场,足以容纳几万人的白玉台中心,坐着三十名通过预选的各宗丹修。 考官坐在正殿中,用水镜远程观看每一位丹修的炼丹过程。 几百块水镜散布在药宗各个分会场,给数千观众直播大会的细节。 霜绛年取出修好的破丹炉,开始慢条斯理地炼制第一会要求的丹药。 炼丹师大会分为三会,难度层层递增,积分累加,最后取累积积分最高者为魁首。 “这次监控够严,想动手脚、靠靠山,难得很。”乐桃情轻蔑地传音给他,“我倒要看看,不能作弊,你会摔成什么狗样。” 霜绛年没有回话,而是估算着此次丹会参会者的水平。 他不想大出风头,如果在第一会拿第五名,后面应该可以追上来。 那就第五吧。 他慢吞吞地磨药、生火。 其它参会者都聚精会神,脑门流汗,他这一副佛系做派,引得不少人注意。 “那个大眼睛少年是谁?生面孔,以前没听说过。” “听说是撞大运进来的,炼丹才十年,年纪还小着呢。” “就他不急,估计破罐子破摔了吧,真可爱。” “看来这次丹会的吉祥物非他莫属,还记得吗,上次丹会那个倒数第一,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吉祥物……” 霜绛年对这些讨论浑然不知,他做好了所有准备,就开始咸鱼放水,看似睁着眼睛手还在动,魂已经梦游周公去了。 丹会上无聊的不止他一个。 正殿里,身为考官之一的晏画阑也在无聊发呆。 水镜里的画面漫无目的地飘着,他脑子里在想霜绛年,想那根失去作用的尾翎。 除了尾翎,还有什么能确定阿年哥哥的身份? 晏画阑想起了丹田中的游鱼。 鱼很香很诱人,但哥哥不许他吃,他便忍着不吃。 霜绛年留下的鱼,似乎是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了。 爱屋及乌地,晏画阑便也喜欢这条鱼。 他内视丹田,以灵气聚拢成手的形状,轻抚过游鱼的鳞片,引得游鱼微微颤抖,想逃又逃不脱。 耳边忽然传来药宗宗主乐不为的低语声:“裴师弟,你徒弟怎么突然摔倒了?” 晏画阑睁眼,水镜正好照到了裴鸢白的徒弟——那个玉雪可爱的小少年身上。 不知怎的,小少年刚才还老神在在地守着丹炉,现在却歪倒在一边,满脸通红。 惯性使然,晏画阑又摸了一把游鱼。 随着他的动作,镜中少年狠狠一颤,眼中溢出水光,咬紧粉|唇强忍声音泄出,倒仿佛被抚摸的不是鱼,而是他。 晏画阑忽然福至心灵。 当初在秘境里,他第一次触碰游鱼的时候,阿年哥哥也是这个反应来着? 第19章 认出哥哥夜半爬床 霜绛年简直要疯了。 游鱼的感觉丝毫不差地传递到他身上,仿佛无形中有一只巨大的手掌,将他从头摸到尾,带来可怖的颤|栗。 他被海浪拍得软倒,刚想爬起来,另一波海浪紧跟着袭来,一波又一波,挣扎也变得无用。 ……晏画阑突然玩他的鱼做什么! 刺激忽然停止,霜绛年终于得到了一丝喘|息的时间。 他爬起身,希望刚才的异样没有引起太多人的关注。 但越来越多的视线还是落在他身上——准确来说是他的后背,就连乐桃情也投来诡异的眼神。 霜绛年回头,心脏差点停跳。 晏画阑正站在他身后三尺之内,目光炯炯地注视着他。 两人目光交汇的刹那,游鱼受惊似的,掠起丝缕波澜。 晏画阑笑了。 水镜将他的脸放大转播给所有观众,一瞬间,整个会场悄无声息。 因为晏画阑笑起来实在是太好看了。 很难想象他那张妖冶的脸,竟能有如此阳光的笑容,纯粹的喜悦几乎满溢而出。 有女修暗地里嘀咕: “妖王就算年纪小、败家,但胜在精力旺盛长得俊啊。光凭这脸、这身材,当个小白脸养在身边也能大饱眼福,王妃还舍得抛弃,这得多狠的心?” “醒醒,他又没冲妖王妃笑,花心妖王又在乱撩路人了!” 被乱撩的路人·狠心妖王妃·霜绛年:“……” 他默默扭头,只当什么都没看见。 游鱼又被人撩拨了一下,这次他做了准备,没有软趴下去,只是稍有失神。 这一失神,手指就暴露在了燃烧的炉火之下。 就在手指被烧到的刹那,一只手从旁握住了霜绛年的手,及时将他拉离了危险区。 晏画阑握住他的手,满眼都是后怕。 “抱歉,都怪我太激动了。” 霜绛年回神,淡淡道:“我不清楚您为什么道歉。不过还请妖王离开这里,停止扰乱会场纪律。” 他抽回了手。 明明没有被炉火烫到,触碰过晏画阑的皮肤却带着灼灼热意。 遭到冷遇,晏画阑反而笑得更加灿烂:“多骂几句,我还想听。” 霜绛年:……你怕是有什么大病。 高兴到有大病的妖王陛下终于被请离会场,回到正殿。 “那名弟子是谁?”晏画阑问。 “何六,我的徒弟。”裴鸢白面色不善,“妖王有何见教?” 一见到这张熟面孔,晏画阑脸一沉:“怎么又是你。” 裴鸢白温雅道:“这话该我来说才对。” 两人相视,都觉对方甚是碍眼。 结合上次在丹东镇的“偶遇”,晏画阑总觉得哥哥与裴鸢白关系不浅。 ——一个杏林圣手、一个鸾琴君,阿年哥哥身边可真不缺人呢。 晏画阑磨牙,盯紧了水镜中炼丹的身影。 隔着水镜,霜绛年也能感觉到那灼热的视线。 他少见地如坐针毡,好几次都忘了放海。 丹成之时,他看过各个炼丹师的作品,心中暗道糟糕。 一炷香之后,评分出现在水幕上,“何六”的名字直接出现在前三甲! “第一封铃铃,第二易雪,第三何六……何六是谁?” “是裴鸢白的弟子,才十六岁。” “怎么可能?!” 人群炸开了锅。 炼丹师多以名师与资历取胜,三十名参会者里,除了何六和乐桃情不到二十岁,其它丹修的丹龄都有百年以上。 乐桃情看到自己第五的成绩,勉强满意,再往上看,一见到何六的名字,整个人都傻了。 “你……”他不可置信地瞪着霜绛年。 “我也不想的。”霜绛年小声道。 第一会他只想拿第五,结果因为心乱,没拿捏好放水的尺度。 都怪晏画阑。 这个结果太惊人,有参会选手坐不住了。 “三甲应该是我的,你作弊!”一人拍案而起。 袁硕位列第四,生得又黑又壮,像根黑柱子。 第二名的易雪柔声接道:“小六弟弟,真厉害!怎么会认识妖王陛下那么大的人物?” 袁硕的话只是勾起了一个猜测,而易雪则直接将矛头指向了妖王帮他舞弊。 很快质疑声纷纷响起。 “身为考官,妖王亲自下场,还手把手地帮忙……” 很快有人嗤笑着反驳。 “妖王懂个屁的炼丹,帮倒忙还差不多。” “……说的也是。” “没有帮忙,也有可能在考官打分中作梗!”袁硕叫道,“我申请公布妖王给何六的评分!” 附和声四起。 片刻之后,晏画阑的嗓音经过扩音石,荡漾在整个会场。 “——不用查了,我给了他满分。无论他做什么,在我心中都完美无缺。” 华丽的音色,明目张胆的偏袒,没有丝毫惭愧,甚至还挺自豪。 不像评语,更像爱语。 听得霜绛年耳尖发红——因为社死。 全场哗然。 “大家都听到了吗!”袁硕煽动道,“妖王徇私舞弊,何六的成绩来得不正当,他应该被除名!” 越来越高的声浪中,霜绛年不为所动,一点都不担心自己会被除名。 系统有点慌:[宿主,小画阑这么故意偏袒你,不会好心办坏事吧?] 霜绛年心道:“他还没那么蠢。” 就在这时,一个老成的嗓音从正殿响起。 “安静——” 是药王裴济,丹会的主持者。 会场静下来。 “妖王违规进入赛场,本场丹会他的评分本就无效。刚才我们展示的排名,早已剔除了他的评分。” 药王道,“应各位的要求,现在我们将公示所有参会者的成丹和评分,以示公开透明。” 丹药公开之后,霜绛年和袁硕炼制的成丹相邻,能轻易看出成色上的区别。二人的评分也罗列得清清楚楚,绝不存在某个离谱的满分。 证据确凿,口风很快就转了个大弯。 “不看不知道,何六的丹药确实好,这三甲拿得名副其实。” “天才出少年,名师出高徒,不愧是杏林圣手的徒弟!” 面对众人的道贺声,裴鸢白呆呆地只会说“好好好”、“是是是”。 哪有名师?他最清楚,霜绛年一介散修,常年在人间漂泊,全靠书籍和留影石自学,甚至连新丹炉都买不起。 裴鸢白忍不住想,好友说“要拔得头筹”那句话,原来不是虚言。 ……是他小瞧好友了。 一时间裴鸢白又惭愧、又由衷为友人高兴,并决定早日拉霜绛年入药宗,免得耽误了炼丹的好料子。 另一边,袁硕看着眼前明晃晃的证据,恼羞成怒。 他还要再闹,被易雪拉着离开了会场。 * 第一会结束,第二会将在三日后开始。 第二会题目较难,要求炼丹师两两一组,合作炼丹。 霜绛年来不及找队友,他回到武陵阁的第一件事,就是解决游鱼的问题。 “怎么才能把鱼取回来?” [两个方法。第一个,给晏画阑丹田来一刀,掏出来。但宿主下得了手吗?] “第二个?” [第二个嘛,就是双修。双修之时丹田相融,仙府相合,鱼自然就出来咯。] “还不如上一个。” 霜绛年蹙眉,疲惫地躺倒在床榻上。 那就只能先学会暂时屏蔽五感,免得受游鱼影响,再被晏画阑抓到破绽。 他翻出屏蔽感知的咒文,一目十行地背诵。 隔壁传来“哐哐”砸东西的声音。 [输给宿主,小桃子是真的很生气。] 霜绛年仔细听了听,甚至还有乐桃情的嚎啕大哭声。 他有些无奈。 他没那么讨厌乐桃情,甚至还有和他组队合作的想法。 罢了,先让对方一个人镇静一下吧。 第一会炼丹耗时三日,由于晏画阑的存在,霜绛年全程精神紧绷。此时放松下来,他立刻进入了睡眠。 霜绛年少见地做了梦。 梦中,他身处翠绿羽毛的汪洋中,倏然间翠海中无数只瑰丽的“眼睛”睁开,齐齐盯向最中心的他。 霜绛年一阵心悸,从梦中苏醒。 床榻上本该只有他一人,不知何时,身边却多了一个呼吸。 是谁? 九刺冒出,藏于手心,手背在身后。 霜绛年一点点将视线移过去。 视线交汇,他暗中松了口气,收回了九刺。 “妖王半夜造访寒舍,有何贵干?” 晏画阑侧躺在他身边,撑着头笑道:“来看你。” 夜色深沉,帷帐掩去了月光,朦胧中,只有凤眼亮晶晶的,喜悦藏都藏不住。 霜绛年眸光微动,垂下眼睫:“我与妖王素昧平生,您这般偏爱于我,我甚是惶恐。” “不要叫我妖王。”晏画阑凑近他,“还和原来一样就好。” 霜绛年作恍然状:“您是不是把我认错成其它什么人了?” “没认错。”晏画阑得意道,“不信你看。” 他撩了一把丹田中的游鱼,期待对方一戳就软。 然而霜绛年默念起咒文,面不改色。 晏画阑:“?” 霜绛年故作疑惑:“我应该发生什么吗?” 晏画阑迷惑片刻,想起之前莫名消失的尾翎气息,明白了:“你又用了什么方法躲我!” 霜绛年面无表情:“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不承认就不承认,我一试便知。”晏画阑哼了一声,直接把他按在床上扒衣服,“是你逼我动粗的。” 如果把手贴在霜绛年左胸肌肤上,多按一会儿,摸上两三个时辰,勾起尾翎的共鸣,他就能彻底确定哥哥的身份。 “等等,试什么?”霜绛年眼中划过一抹慌色,连忙推拒,“住手。” 晏画阑不听。 两人力量悬殊,不一会儿霜绛年便被圈到晏画阑的臂弯间,压得一动不能动。 霜绛年呼吸急促,垂死挣扎:“你这半夜爬别人床的爱好,或许应该去隔壁找我室友,他肯定很欢迎你……” 出乎他意料,晏画阑忽然停了,受伤道:“你想把我推给别人?” 霜绛年:“?” 只是想提醒你隔墙有耳,收敛点。 晏画阑委屈上了:“让我找别人,你一点都不嫉妒的吗?” 霜绛年:“???” 我为什么嫉妒? 他脱口而出:“你又不是灵石,人见人爱。” 晏画阑表情一亮:“你喜欢灵石?” 霜绛年艰难:“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没有必要喜欢……”你。 晏画阑打断他,骄傲道:“灵石我有很多,你肯定喜欢。等我们一起回妖族,我的金库都给你。” 霜绛年完全噎住。 这是什么跨服聊天?只要他一认真搭话,立刻就会被晏画阑清奇的脑回路带着跑。 他太怀念还在秘境里的时候,手里有针,晏画阑再闹腾,两针下去也必定疼得喊“哥哥饶了我”。 而不是把他按在这里,为所欲为。 这天,不聊也罢。 霜绛年放弃治疗,深吸一口气,大喊道:“救命啊!有人夜袭!” 乐桃情那边,鸦雀无声。 这塑料室友情。 晏画阑一愣,迅速入戏。 他恶声笑道:“你喊啊,喊破喉咙都不会有人来救你!” 霜绛年冷笑。 乐桃情,你事不关己是吧。 他再次喊道:“这里有人暗恋孟客枝!!” 晏画阑一愣。 转瞬间,房间门“砰”地拍飞,乐桃情一身薄纱睡衣,眼中呼呼喷火。 乐桃情将视线对准晏画阑,手中沉沉拖着一只丹炉,一炉子能砸死一群情敌。 “哪个入侵者敢和我抢男人——” 却见当事人晏画阑眼圈泛红,只顾盯着霜绛年,泪珠在眼眶里欲坠不坠。 “你果然、果然喜欢孟客枝,不喜欢我。” 霜绛年:“?” 乐桃情捕捉到关键词,猛地甩头,同样瞪向霜绛年。 霜绛年:“……” ……救命。 第20章 集市约会互赠礼物 此时此刻。 窄小的床头挤了三个人,霜绛年身上是晏画阑,脸边是乐桃情,仿佛深陷火山群中。 霜绛年感觉自己还能抢救一下。 “你们误会了。” 他对乐桃情道:“我与鸾琴君只见过一面,那次你也在场,可见到我们有什么特殊的互动?” 乐桃情:“……倒是没有。” 霜绛年盈盈一笑:“是啊,我怎么会抢朋友看中的人。” 乐桃情反应过来,脸“唰”地红起来:“谁、谁跟你是朋友!?” 他被提醒了,指着霜绛年道:“我告诉你,你有什么危险都与我无关,就算你被狼叼了,我也不会保护你半分!” 话毕,少年拖着炼丹炉风风火火大步踏出房间。 霜绛年眨眨眼。 “保护”?不是来打情敌的么? [其实宿主第一次呼救的时候,小桃子就已经守在门边啦。] 口是心非。霜绛年想。 不过,乐桃情一走……房间里就只剩他和晏画阑两个人了。 霜绛年有些僵硬。 房间很安静,对方的呼吸声变得格外鲜明,呼吸喷洒在颈间,带来些许痒意。 晏画阑在他颈间嗅来嗅去,疑惑道:“你的气味怎么变了?” “什么?”霜绛年装傻。 “气味、身形、皮相、骨相,甚至灵根……完全换了一个人。”晏画阑道,“我研究过许多易容术,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况。” 霜绛年道:“您就没有想过,我根本就不是您要找的人吗?” 四目相对,晏画阑眼中有些动摇。 他深深注视着霜绛年的眼睛,那份动摇逐渐变成笃定。 晏画阑笑了。 “不论你怎么变,我对你的感觉都不会错。” 他抓起霜绛年的手,放在自己心口。 “砰砰”、“砰砰”,急促的心跳仿佛透过了肌肉,直接触及到霜绛年的掌心。 “感觉到了吗?”晏画阑轻声道,“也不知怎的,与你对视久了,心跳就会这样变快。” 霜绛年抽回被烫到的手,背在身后。 他强忍住躲开视线的冲动,一字一顿道:“这是错觉。” 晏画阑倔强:“不。” 霜绛年退了一步:“至少妖王陛下不能确定我是那个人,不是吗?” 晏画阑沉思。 他的尾翎只有在哥哥遇到生命危险的时候才会被触发,将讯息传给他,如此便能彻底确定哥哥的身份。但他宁肯永远不要有那一天。 除此之外,就只能—— 晏画阑满脸纯真,伸出爪子:“只要多摸摸你的胸,就能确定了。” “……”霜绛年严肃道,“在确认之前,我们还只是陌生人。妖王陛下对一个陌生人随便动手动脚,是对的吗?难道大街上每走过一个让你心跳加速的人,您就要上去扒人衣服?” 晏画阑皱眉:“不对。但……” 霜绛年立刻接道:“既然不对,就请妖王陛下从我身上下来,莫要再做逾礼之事。” 确实是这个理。 晏画阑一懵,乖乖翻身下去。 身体习惯性行动之后,他才反应过来:现在又不用求着对方驱散魔毒,他凭什么还这么听话啊! “我……!” 他气势汹汹刚要反驳,却听霜绛年冷淡道:“夜半入室非君子所为,还请妖王离开这里,还我一个清静之地。” 晏画阑愣住。 阿年哥哥竟连和他共处一室都不愿。 如果按着自己的本性,过分强迫,人岂不是又要跑了? 丢一次就用了一年才寻到,若再来一次,不知该多么煎熬。 忍一忍,再忍一忍。 “你放心,我保证不和你有半点肢体接触。”晏画阑认真道,“但同样的,你也不能妨碍我确定你是不是我的王妃。” 霜绛年:“您要怎么确认?” 晏画阑一笑:“和你待在一起。” 何六这个马甲霜绛年还要用到丹会结束,为今之计,只能双方各退一步。 “好,记住您的承诺。”霜绛年道,“希望妖王陛下能早日认清现实,不要在错误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他和衣躺下,裹了被子,只给晏画阑留下一个背影。 系统提示音在此时响起。 [成就‘掉马甲·中阶·抵死不认’已点亮。] [触发新的可点亮成就‘掉马甲·高阶·重修旧好’。完成可获得一千成就点。] [温馨提示:只要宿主承认自己的身份,就可以轻易点亮本项成就。一千成就点,只要点点头!点点头,买不到吃亏买不到上当……] 霜绛年不为所动,点了系统禁言,往被褥里缩了缩。 夜长衾枕寒,不过身后有个天然大火炉,床帷里暖融融的。 他正睡得有些迷糊,背后晏画阑的声音悠悠响起。 “你不打坐么?我认识的修士里,只有一个人从不打坐,夜夜睡觉。” 大意了。霜绛年脊背一紧。 无情道无法从天地间获取灵气,当然不需要打坐,只能通过睡眠来恢复精神。 他佯装打了个呵欠:“炼丹累了三日,连偷个懒都不许么?” “许的。”晏画阑嗓音含笑,“那你好好睡。” 霜绛年抿唇。 他本打算多加警惕,免得睡熟了神智昏沉,被套出什么话。可惜咸鱼本性挡不住,不到一会儿,他便在温暖中沉入了梦乡。 翌日,霜绛年神清气爽地起床。 晏画阑一夜未眠,也神清气爽地从床上蹦起来。 一个睡饱了,一个看人看饱了。 “走,今天我们去山下的集市逛逛。” 晏画阑像初次郊游的小学鸡一样,兴奋地拉他的手。 “妖王想去,自己去便是,为什么要和我……诶。” 霜绛年被拉得一个趔趄,挣了挣牵在一起的手。 “我去就是,你放手。‘没有任何肢体接触’可是你自己说的。” 晏画阑垮起个批脸,深深明白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独属于修仙者的集市,就在药宗无量山脚下。 丹会为期整整一个月,大量修士被吸引到此地,他们在赛会的空隙间做些买卖,金属、法器、丹药应有尽有,汇聚成蔚然集市。 修士做买卖很方便,商铺往储物戒里一放,用的时候摆出来,临时集市上满是亭台楼阁、雕梁画柱,如同仙境一般。 霜绛年戴了幕篱,白纱飘飘垂到小腿,遮住了脸和身体。 即便如此,他身边的晏画阑也吸引了太多注意。 “那张脸……是妖王吧。” “是他。丹东镇和丹会上的美人没撩够,现在又换了一个新美人?” “整日无所事事,这妖王,换我也能当!” “哈哈哈哈慎言哪……” 修士耳聪目明,这些耳语声传到耳中,让霜绛年心里颇不是滋味。 这简直就是明目张胆的侮辱。 再看晏画阑,对方完全沉浸在逛街的快乐中,兴致勃勃地想用礼物塞满他的整个储物戒。 “那家博古斋的烟杆做得最好,这次不知又出了什么新物件,我们一起去看看。” 晏画阑习惯性地想抓手,顿了一下,只牵住了霜绛年的袖角。 寻常道侣牵手,友人只并肩。他们二人则牵着袖角,若即若离。 两人进了博古斋,霜绛年问:“刚才街上那些话,妖王陛下都听到了?” “什么?” “诋毁您的话。” “听到了。”晏画阑神色不变。 霜绛年复杂道:“妖王陛下不生气?” 原书里晏辰暴戾恣雎,稍有不悦,烧掉一座城池都是小事,所以根本没人敢说他半点不是。 同是一个灵魂,晏画阑竟不理会么? “他们描述的是妖王,又不是哥哥眼中的我,与我何干。”晏画阑不太在意道,“爱说就说罢。” 倒是宽心,不像霜绛年看书时印象中那种眼里容不下刺的暴君。 霜绛年瞄向系统面板,即便有诸多诋毁,晏画阑的黑化值仍处于正常区间之内。因为和他在一起,黑化值反而还在缓缓降低。 晏画阑忽然在他耳边道:“难道是……哥哥为我生气了?” 霜绛年淡淡:“言过了,我只是稍有疑惑。” 晏画阑笑容里几乎要溢出蜜糖。 他笑了一会儿,从木架上取下一支玉烟杆:“这个很适合你。” 霜绛年披好马甲:“我不抽烟。” “不抽烟自然好,说明你身体健康,用不到。”晏画阑将烟杆递给他,“那就做个纪念吧。” 霜绛年没有接。他取下一只绘有修罗鬼的彩绘面具,随手递给晏画阑。 “遮一下。认出您的人少了,耳根子清静些。” 晏画阑一怔,脸蛋慢慢泛红:“你送我的?你第一次送我礼物。” 霜绛年:“……是建议妖王陛下自己掏灵石买。” “‘我买单’和‘你送我礼物’又不冲突。”晏画阑欢喜地接过,戴在脸上,左右向他展示:“好看吗?你喜欢吗?” 霜绛年静静注视着他。 亲近谁就对谁百依百顺的孩子,不谙世事的修罗鬼。这样的人,最容易被利用。 若没有他这个穿越者出现,晏画阑将在残酷的秘境中求生几百年,杀戮与毁坏融入骨血。 百年养得修罗鬼,一朝从笼中放出,便肆意收割人命,勾起九州战火。 原书里,晏画阑又是被谁利用,做了谁手里的刀? 霜绛年总觉得,在那本预言书的背后,还藏着一个他未曾留意的幕后黑手。 ……罢了,他都自身难保。 “走吧。”霜绛年转身走出博古斋。 遮住晏画阑那张标志性的脸之后,街上认出他们的人骤减,闲言碎语少了许多。 但挡不住特地寻他而来的人。 “好巧啊,妖王陛下也在逛集市?”前方一个轻柔的女声响起。 是丹会中名列第二的易雪。 她相貌生得清丽,性子却婉约柔和,是许多男修的梦中情仙。 晏画阑抬眸瞥了她一眼,没印象,便直接绕了过去。 易雪也不气馁,在他们身后不远处跟着。 “易雪这个名字,我好像见过。”霜绛年对系统说。 [她是炮灰女配。书里她对男主一见钟情,不惜背叛父兄,带着人族的情报去妖族做侍女,希望能用一腔柔情感化男主。] “结果呢?” [结果男主有一天看她不顺眼,就把她吃了,字面意义的。] 霜绛年:“……” 一个人的世界里又不是只有爱情,何必呢。 [请宿主注意。原书里的丹会上,原本第一名的封铃铃,曾因为蓄意伤害易雪被丹会除名,后来封铃铃被易雪的拥护者逐出了炼丹界。] “封铃铃蓄意伤害?”霜绛年回忆了一下那个低调的第一名,“可她看起来不像那种人。” 系统意味深长:[她确实不是那种人。这其中的猫腻,我就不能细说啦。] 不是封铃铃故意伤害,那就有可能是易雪有意碰瓷。 系统在暗示,易雪不是简单的恋爱脑,要小心一些。 霜绛年正想着,手臂忽然被一双柔荑挽住。 “咦?刚才没认出来,你是小六弟弟?” 易雪柔柔挽住他的胳膊,笑容非常具有亲和力,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久别重逢的亲姐弟。 霜绛年浑身一紧,有些提防。 其实易雪只是在和他套近乎,好顺理成章地贴近妖王。 果然,晏画阑将注意力放在了她身上:“你们很熟?” 易雪抢答:“熟着呢,我和小六一见如故。” 霜绛年默默将“不熟”两个字咽下去。 却听晏画阑怪笑一声:“关系这么好?” 妖王挑剔的视线扫了过来,易雪故作不经意撩了一下鬓发,露出雪白娇嫩的脖子。 “你长得真好看。”晏画阑意味不明道。 “多谢陛下夸奖。”易雪娇羞低头。 她错过了晏画阑黑下去的脸。 ——长得这么好看,和阿年哥哥一见如故,下一步是不是就要二见倾心了? 也就在此时,霜绛年破天荒地听到了[黑化值 5]的系统提示音。 霜绛年疑惑抬眸:……? 只听晏画阑酸里酸气道:“既然是小六的朋友,怎么说我都要好好招待一番。” 他走到易雪和霜绛年中间,扯开她挽住霜绛年的双手,硬挤了进去。 晏画阑扯起一个假笑:“那我走中间,不介意吧。” 你们挽得这么亲密做什么? 我还没挽过哥哥的胳膊呢! 第21章 哥哥被抢命在旦夕 身边的妖王高大俊美,一张修罗鬼面具更为他凭添几分神秘感。 易雪竟然有那么一点真实的心动。 世人只知鄙薄妖王,女修们也不拿正眼看他,易雪却只觉她们傻。 单单“妖王”这个名号就意味着千般好处,听闻妖族国库里的奇珍异宝比仙盟藏宝阁还多三倍,更有用不完的灵石。 至于妖王本人——性子怎样都没关系,胜在年纪小,她可以慢慢调|教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易雪笑容温柔,脑海中却已浮现出日后她将整个妖族收入囊中的盛况。 妖王说要走中间,不就是想挨着她、对她有好感的意思吗? 她柔柔向妖王道:“陛下累了吗,可要去歇歇脚?” 面具后,晏画阑气得磨牙。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不是吧,还要和他们一起吃饭? 他都被醋腌入味儿了,面上还要强装大度:“前面有一家天海楼,风味尚佳。哥……小六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请客。” 三人上了天海楼,霜绛年左边是的易雪,对面是假意虚情的晏画阑,他夹在中间,看窗外的风景。 晏画阑化悲愤为购买欲:“所有菜品都来一份。” 立刻有几束目光投来。 修士筑基辟谷,吃的不是凡间五谷,而是专门喂养的灵兽。灵兽与妖兽不同,没有灵智,却能进补修为,是人族与妖族共同的猎物。 天海楼奢侈,原材料却都是捕猎野生灵兽而来,点满菜少说要五块上品灵石。 “我们只有三人,用不着罢。”霜绛年劝道,“浪费了。” 他倒不是心疼灵石,只是不想为此乱杀野生灵兽。 但看在易雪眼中,就是扣扣搜搜没见过世面。 “弟弟不会是心疼这点灵石吧?”她微笑着说,“其实这算不得什么,谁不知妖王陛下金玉满堂?就算一栋天海阁,也是陛下指缝里随便漏一点的事。” 易雪知道,没有男人不爱被夸有钱。 果然,晏画阑骄傲膨胀了。 不过随后,他瞄了一眼霜绛年,矜持道:“不过既然你发话,我们不要那么多就是。” 桌子下,晏画阑激动地足尖跳舞。 哥哥替他操心他兜里的灵石! 哥哥关心他! 明面上,他酷酷地把灵石拍在桌上:“来五道招牌菜。我们勤俭节约,不浪费。” 说完了,便向霜绛年投去一个“求表扬”的眼神。 霜绛年只当没看见。 他身边的易雪有点尴尬。 这个何六,出身凡间,一脸穷酸,也就拜师幸运些。 但他在妖王心中的分量,比她想象的要大。 很快她心生一计,热心地帮霜绛年布菜:“弟弟快尝尝这个。” 夹进霜绛年盘中的是一只羧羚蟹,产地偏远,珍贵非常,只有世家高门才有机会享用。 羧羚蟹骨骼结构复杂,如羊角的尖刺还带有剧毒,若是不了解的人接触,一被扎到,就会全身起红疹,肿成猪头。 易雪等着这个穷酸小子露丑。 霜绛年望着这只羧羚蟹,目光划过一丝怀念。 也没见他怎么费力,只见手指灵巧地揉掰拉拽,不过半分钟,羧羚蟹便壳肉分家,扒下的壳完整无损,仿佛一件工艺品。 易雪:“?”这是人类的速度吗? 霜绛年夹了一块腿肉细细品尝,转手给易雪也夹了一只羧羚蟹。 羧羚蟹,可是鲛人族曾经最爱的食物。 “谢谢。你也吃。”他礼貌回应。 易雪嘴角颤抖:“不、不谢。” 霜绛年没放在心上,默默专注于吃蟹。 两人之间的暗潮,晏画阑全然没看出。 他只知道,这一男一女投桃报李,你侬我侬,只有他一个人孤寡罢了! 晏画阑委屈地夹了一片鱼给霜绛年,然后眼巴巴地望着他,像只等着喂肉骨头的大狗狗。 霜绛年被盯得无奈,便也夹了一只羧羚蟹给他。 晏画阑心满意足。 他不会拆这种精细玩意,一拿到就要张嘴整只吞下。 “有毒,小心。” 霜绛年连忙举筷抢回了蟹子,帮他拆好了蟹肉,推还给他。 晏画阑憨批一笑,出爪如影,一顿暴风夹菜,在霜绛年的盘子里堆满了小山一样高的食物。 做完这些之后,他向易雪露出一个属于胜利者的笑容。 易雪:“……” 妖王这是在和她眉目传情?不、不对劲。 怎么和她想象的不一样啊! 饭桌上硝烟四起,霜绛年一心干饭,默默吃光了一盘子羧羚蟹。 最后一道压轴菜上来,侍者站在旁边介绍:“灵艮鱼鲜香肥美,原汁原味,口感更堪比传说中的鲛人肉……” 霜绛年筷子一顿。 灵艮鱼做成了刺身,白嫩的鱼片摆放成鲛人的模样,还渗着蓝色的血丝。 “鲛人?”晏画阑疑道,“我怎么没听过这种妖。” “陛下有所不知,鲛人不是妖,也不是人。它们天性蠢笨,没有语言,无法修炼,算是灵兽。”易雪柔柔道,“这鲛人肉可是大补之物,我小时候常吃。若非百年前鲛人灭绝,我还能请陛下尝……” 霜绛年缓缓握拳,强忍胸中闷咳,脸色变得苍白。 晏画阑瞥到他脸色,立刻打断:“你说这盘东西像鲛人肉?” “是。”侍者自豪。 “撤下去。”晏画阑冷道。 随即他作西子捧心状,用夸张的语气控诉易雪:“简直太血腥、太残暴了!你怎么能吃那么像妖族的东西?本王好心痛!” 说完,他还假惺惺地抹了两颗鳄鱼泪。 易雪:“……?” 究竟谁才是娇滴滴的小仙女? 晏画阑这一闹,阴云顿时散去不少,霜绛年沉重的心情为之一松。 是被看出什么了吗? 他心中感激,只是不便流露,暗暗记下。 因为提及鲛人,他食欲全消,脑海中浮现起一些血腥的回忆,只发着呆,听楼里的声响。 这时,一阵细微的琳琅撞击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是乐桃情耳环磕碰的声音。 霜绛年回头,只见乐桃情孤身一人走上楼来,眼睛因为哭过,还有些红肿。 两人对视。 乐桃情的视线在他和易雪身上一晃,不可置信地瞪眼:“你、你竟然要和她……” 眼神浑像在看一个渣男。 霜绛年:“?” 话说到一半,乐桃情便咬着下唇,噔噔噔跑出天海阁。 霜绛年才反应过来。 丹会的第二会要求炼丹师两两组合,中间歇息的三日,给了参会者组队的时间。一起吃饭,的确是增进友谊的好方式。 乐桃情是误以为,他要和易雪组队了。 “先失陪一下。”霜绛年起身离席,匆匆追乐桃情而去。 晏画阑也起身。 却听“啪”地一声,易雪撞到了端送酒水的侍者,摔倒在地,酒水泼了满身。 她贝齿轻咬红唇,吃痛地触碰脚踝,身上衣裙更湿了大半,肌肤若隐若现。 “陛下去追小六吧,别惹小六弟弟伤心。我不碍事的,只是……怕是走不动路了。” 易雪努力凹出我见犹怜的造型,心中想入非非。 这种时候,不趁机来一个公主抱吗? 一声口哨吹响,一只黑白相间的大鸟从天边飞来,停在晏画阑窗前。 易雪一怔。 这是要和她同乘? “送她回去。”晏画阑拍拍大鸟的头,坏笑着耳语:“你知道该怎么办。” 大鸟向易雪走来,谦恭地弯下身子。 在她期待的目光中,大鸟陡然张开血盆大口,把她连头到脚铲进了喉囊里。 “……啊啊啊口水!好臭!呕!” 鹈鹕妖的喉囊里,传出了易雪的尖叫。 晏画阑拍拍手,神清气爽。 他家坐骑有口臭,阿年哥哥定然不喜欢臭臭的仙女,就不会喜欢易雪啦。 这招就叫杀情敌不见血。 晏画阑翻出木窗,站在天海阁的最顶端,向 暖风熏然,他掏出那柄没送出去的玉烟杆,握在掌心轻轻摩挲。 仿佛这么做,就能碰到哥哥夹着烟杆的手指,触到哥哥吻烟嘴的唇。 ——只是一瞬间没看住,哥哥又跑去哪了? * 街上的人流中。 霜绛年没有喊住乐桃情,只是跟着他,等他消气。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聆乐阁的包间里,乐桃情是聆乐阁的常客,乐师们鱼贯而入,琴箫鼓瑟悠悠而起。 他坐下来开始喝闷酒,霜绛年就坐在他对面。 “你不是和易雪组队了么?还来找我做什么。”乐桃情郁郁道。 “我只信你。”霜绛年微笑道,“信你的实力,信你没有坏心。” “实力?哼。”乐桃情咚地放下酒杯,“你不是说我走后门吗?” 霜绛年好笑:“你不是说我废物吗?” 乐桃情噎住。 他是忘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霜绛年自斟一杯:“丹会的名次,你是怎么得来的,我就是怎么得来的。” “我从来都是真才实学,没走过后门。”乐桃情高声道,“可是就因为我是宗主的孙子,年纪又小,所有人都不信我……” 他眼角泪光一闪而逝。 “他们只是嫉妒你。”霜绛年举杯,“——下一场赛会,要不要与我合作,狠狠打他们的脸?” 乐桃情眼角的泪意褪去,眼神逐渐坚定。 他轻哼一声:“别以为这样,你就能得到我的认可。” 乐桃情举杯,和霜绛年碰了一下杯。 “不过话先说在前头,你可不许拖累我。” “你也一样。” 两人相对,一饮而尽。 乐桃情酒量不好还爱喝,不一会儿就醉醺醺地靠过来,满脸绯红,本性毕露。 他附在霜绛年耳边:“昨晚……你和妖王那个了吧?”他嘿嘿一乐,“我看你们情谊正浓,就没再打扰。” “没有的事。”霜绛年被灌了好几壶仙酿,脸色还是白生生的。 “男人果然都是大猪蹄子,”乐桃情自顾自低语,“我还道妖王妃多有魅力,还想向她取取经,问她怎么把优秀男人变成情痴……现在看来,不过如此。” 霜绛年回想了一下,大概就是扎针扎得格外疼,让晏画阑记忆犹新吧。 不过—— “你觉得妖王优秀?”他意外道。 晏画阑声名极差,乐桃情能这么认可他,霜绛年顿时有种崽子养得优秀的自豪感。 “你不懂。”醉猫少年摇摇手指,向下一指,“对于男人来说,那里优秀就算是优秀。” “……”霜绛年确实不懂,但大为震撼。 他一时不知该怎么反驳这个扭曲的观点,艰涩道:“那你对孟客枝也是因为……” 乐桃情|色|咪咪笑了:“没错。我感觉他那里是个潜力股。” 霜绛年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你真是……所托非人。” 好惨啊。 孟客枝不举的事,还是晚点再告诉乐桃情吧。否则造成的打击太大,会影响赛会发挥罢。 身旁,乐桃情“砰”地以脸砸桌,醉倒过去。 霜绛年给他披了件披肩,忽觉一阵眩晕。 ——不对劲。他心中警铃大作。 他千杯不醉,这点酒不可能产生影响。 “系统,开始准备双人紧急传送。”他心道。 [滴,紧急传送阵准备中——遭遇结界——传送地点确认失败。我再找其它方法!] 有结界。对方是有备而来。 只是不知是为谁而来。 霜绛年咬破舌尖,低头检查酒杯,酒里没有迷药,不能对症解毒。 那么就是……乐曲。 他强行保持一分清明,摇摇晃晃站起身,回头看去。 只见五名乐师昏倒了四名,只剩中间的琴师,仍在不紧不慢地奏曲。 一声声情切意绵,扰人神智,催人睡眠。 霜绛年双腿一软,没撑住,坐倒在酒桌边。 琴师站起身向他走来,瑶琴兀自弹奏出醉人心魄的乐曲。 “师弟。” 一只冰凉的手捏起他的下巴。 霜绛年模糊的视野中,琴师的脸如水波般漾起波澜,逐渐变成一张如玉俊颜。 “……孟、客、枝。” 霜绛年齿缝间挤出这个名字。 是孟客枝假扮琴师,布下天罗地网,在这里等他。 “师弟,别来无恙。”孟客枝笑得如沐春风,“总算让我抓到你了。” 他冰凉的手不断在霜绛年脸上游弋,寻找着解除易容的方法。 霜绛年微微发抖。 孟客枝没有发现易容的端倪,于是伸手勾开他的衣领,落在他的心口上。 “忘情”引动,独属无情道的冰冷灵气在师兄弟二人体内流转。 孟客枝笑了。 “不论你变成何种模样,逃到什么地方,只要‘忘情’在,你就永远无法逃离无情道,永远无法逃离我。” 他嗓音温柔含笑,但每一句话对霜绛年来说,都仿佛出于恶鬼之口。 “对了,师弟。有人命我抓一只从‘牢笼’中逃出的鲛人。” 孟客枝盯着他的眼睛。 “鲛人在百年前便已灭族,但谁能想到,我的师弟竟然就是那珍贵无比的鲛人呢?” “师弟你猜——若我把你交给尊主,尊主会怎么对你?” 霜绛年瞳孔骤缩。 鲛人族被屠杀当日犹在眼前,杀意如同利刃冲出眼瞳,“忘情”几乎撕裂他的心脏。 生命受到威胁,孔雀翎触发。 刹那间,翡翠绿的火焰从心口涌出,护住了他的心脉,并将讯息传送给远处的晏画阑。 琴音与剧痛齐下,霜绛年唇角溢血,昏了过去。 与此同时,天海楼顶。 晏画阑手中的玉烟杆,“嚓”地一声,碎了。 第22章 第 22 章 不过多时, 霜绛年悠悠醒转。 风吹竹林沙沙作响,琴音过窗,撩动床榻前的风铃。 “此地名为映音苑。”孟客枝的声音传来,“我于深山峭壁裂隙处秘密开凿此苑, 没有任何人能找来。” 没人能找到?霜绛年心中冷笑。 孔雀翎能代替孔雀守护宿主, 一旦宿主遇险, 无论多远, 它都能将讯息传达给晏画阑。 只不过系统屏蔽了孔雀翎的气息, 目前还无法确认具体位置罢了。 霜绛年坐起身,抚摸脖颈, 发现颈间多了一圈缚妖锁。 他试着释放出一丝灵气, 指尖便被电出一道黑痕。 孟客枝坐在榻边,微笑道:“有趣,缚妖锁困妖, 却也能困住身为灵兽的鲛人。” 霜绛年淡淡道:“既然知道我是鲛人,为何不把我交出去?” 孟客枝目露亲切:“小霜是我的师弟,我怎会将你交给心怀叵测之人。” 霜绛年:“师兄不是那心怀叵测之人, 又为什么把我关在这里?” “当然是为了保护你。”孟客枝意有所指道,“不过……在这里的你, 似乎并不完整。” “师兄这是何意?” “古有分魂之禁术,能将半妖的妖血与人血分离,双体同命。少时我见师弟总将一尾黑鳞鱼随身携带, 却并未想到这一层。” “直到囚笼被破坏, 尊主降罚于我,令我寻找逃窜的鲛人, 我才恍然了悟。” 孟客枝撩起霜绛年的一缕长发:“师弟从前怎不向我坦诚鲛人之事?——害得师兄好惨啊。” [无耻!]系统大骂, [他想让宿主送死, 反噬自身是咎由自取,怎么还有脸说是宿主害的?] 霜绛年直接笑出声:“哈哈,脸皮城墙厚,看乐子罢。” 孟客枝听了道:“师弟真会开玩笑。” 他脸上还笑着,手上突然使力,粗暴地揪起霜绛年的长发,把他掼在墙边。 “但我现在没心情开玩笑。”孟客枝逼近他的脸,“那尾鱼,现在在哪?” “丢了。”霜绛年云淡风轻。 孟客枝命令:“一个月之内,找回来,交给我。” 霜绛年不置可否。 孟客枝松开手,忽然变了一张脸,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疼吗?抱歉,最近师兄心境不稳,有些话听不得。” 霜绛年笑了笑。 “找到鱼之后,你会怎么做?” “放心,我不会把你交给别人。你只需每年放一滴鲛人精血,助师兄修炼便好。”孟客枝道,“小霜是个好孩子,要弥补自己犯下的错误,嗯?” 霜绛年好笑:“我何错之有?” 孟客枝退入阴影中。他褪下衣袍,又徐徐解开包裹胸口的白纱。 一圈圈带血白纱落下,他整个前胸和腹部布满血脓,爪痕纵横,魔毒深入腠理。 “看到了吗?”手指插|入伤口,搅拌着黑色的毒液,“这就是师弟向我隐瞒造成的恶果。” “魔毒?这就是‘尊主’的惩罚?”霜绛年微讶。 这样浓郁的魔毒极不常见。 百年前魔毒悄然出现在九州,有医修推断,它们是修士大能的心魔与千余种蛇毒的混合物。 这些东西只在大能陨落之地聚集,偶然才会在外见到一星半点。孟客枝的情况,霜绛年只在黑蛟身上见过。 难道黑蛟身具魔毒不是因为自身特性,而是和孟客枝一样,是因为那个囚禁晏画阑的“尊主”? 霜绛年皱眉:“你口中的‘尊主’,到底是什么人?” “他是万魔之主,也将是九州的主人。任何违抗他命令的人,都会被剧毒吞噬。”孟客枝定定盯着他道,“只有师弟的‘忘情’是例外。” 说着,他仰头吞下一粒丹药,走到榻边,然后抚上霜绛年的衣带。 霜绛年一把按住他的手,笑道:“你这是做什么?” “我应该杀了你,取回忘情。但师兄舍不得再看你死第二次。不过,若以双修之法,让忘情联通你我二人心脉,也能驱除我身上的魔毒。” 孟客枝湿冷的手掌抚过他的脸,深情款款。 “师弟,我这可是在救你啊。” “嗤。”霜绛年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心道:“系统,可以解开孔雀翎的气息封印了。” [是!] 以上次晏画阑找去丹东镇的速度,这次找来大概要多久? 十秒,二十秒? 他要抓紧时间。 霜绛年反手抓住了孟客枝,现出一脸嘲意。 “双修?可笑,孟客枝你行吗?壮|阳药吃多了,小心马上风。” 孟客枝愕然,脸色陡然变得青白。 “……你说什么?!” 他的师弟向来乖顺听话,何曾这般侮辱过他? 霜绛年满脸笑容,恶意倾泻而出:“我知道师兄有些话听不得,但我实在想说,原来‘太监久了会变态’是真的。” “小时候我就觉着了,师兄你装温柔的时候,总是油腻得让我恶心。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一样的……咳。” 颈间缚妖锁滚烫,传来皮肉焦糊的气味。霜绛年被拉着缚妖锁扔进床榻里,他颈间刺痛无比,眼睛却亮得慑人,满溢出轻蔑。 孟客枝剧烈喘|息,气得浑身发抖。 曾几何时,年幼的师弟看他的眼神总是充满孺慕,那种可以完全掌控一个弱者的感觉,让他动了欲。 就算他杀过一次师弟又如何? 反正师弟只属于他,肯定能理解他、原谅他。 而不是现在这样—— 他在霜绛年眼里,低到了泥淖里,就连一颗尘土都不如。 “你的命是我父尊救的,你的无情道是我教的,你这脸和身子是在我眼底下长大的!” 孟客枝眼中布满血丝,疯了一样掐紧他的脖子。 “你是生、是死,都由我决定——!” “笑话。你以为你是天道?”霜绛年呼吸困难,音量不减,“我是我自己的。就算天道也不能左右!” 床榻上有什么东西被压断了,他摸到身后冰凉的棍状物,攥在手心。 “把主意打到我身上,还妄想驱散魔毒、修为精进?” 霜绛年咬牙。 “想都别想。” 他猛地抽出那半截玉棍,将碎裂尖锐的一端狠狠插|进孟客枝的胸口。 “呸。” 在孟客枝不可置信的目光中,霜绛年往他脸上唾了一口血沫。 他嘴唇染得殷红,咧开一个张狂的笑。 “下地狱吧。” 这时,霜绛年才看到,那柄用来被他当凶器的玉棍,是他的玉箫。 无情道修士不能被外人发现,他们师门从小就要培养另一门法术用以遮掩,他修医,孟客枝修乐。 因为好奇师兄的琴,他还特地学了箫,以箫合之。 现在箫碎,霜绛年竟丝毫不觉可惜。 ——只有大仇得报的畅快。 见此断箫,孟客枝暴怒。 他口喷鲜血,不是因为胸口的伤势,而是因为心境起伏。 无情道一破再破,竟连元婴都有碎裂之势。 他扯碎了霜绛年肩头的布料,然而就在他有进一步行动之时,映音苑外,突然传来保护阵的破碎声。 有入侵者。 “谁?”孟客枝警觉。 “要杀你的人。”霜绛年笑道。 是晏画阑寻来了。 十五秒,不多不少,刚好够他把孟客枝气到吐血。 孟客枝抬手,瑶琴隔空落入他掌中。 他蓄势待发等了三秒。 ……人呢? 霜绛年内心也在呐喊:晏画阑人呢? 他直接脱掉马甲,给了晏画阑一个杀人泄醋的大好机会,晏画阑人怎么不见了? 孟客枝蔑笑:“跑了?” 逃跑? 那只斗鸡,必不可能。 霜绛年心道:“系统,查一下晏画阑的心理活动。” [是,宿主。] 晏画阑少年时期的声音在霜绛年脑海中响起。 “敢动我的人,去死吧!” “……等等,他们怎么在一张床上?难道是所谓的‘妖精打架’?” “哥哥喜欢孟狗。他们如此亲密,定是孟狗先一步救下了哥哥,这会儿正两情相悦着呢。” “现在冲进去打扰他们,哥哥肯定会生我的气吧……” 最后的心理活动,只剩一片嚎哭声。 霜绛年眼前一黑:“……” 面对仇敌时他尚能保持清醒,现在,他真的要被晏画阑气窒息了。 两情相悦?没看到他都快被掐死了吗?! 孟客枝舔嘴角:“闲杂人等走了,现在可以好好办事了,师弟。” 霜绛年一脸莫得感情。 却在此时,一具烫热的身躯从身后贴近,将他揽入怀中。 孟客枝瞳孔骤缩,眼中映照出翡翠色的火焰……还有一张妖冶俊美的脸。 “我认错,我小肚鸡肠。” 晏画阑的嗓音响起,就在耳边。他双臂紧紧锁住霜绛年的腰身,仿佛再也不允许他逃离半分。 “和哥哥两情相悦的人,果然只能是我。其它人——还是全都去死吧。” 是晏画阑。 他去而复返了! 霜绛年紧绷的身体瞬间松懈下来,软软靠在了身后之人怀中。 “妖、王。”孟客枝目眦欲裂,几乎咬碎了牙齿。 他弹出三道音波,借势后跃。 晏画阑展翅追上,手中折扇“青爵”大展,纳入音波,手腕翻转间,三道音波连带翠焰调转方向,向孟客枝射去。 同为元婴后期,晏画阑却要强上太多。 世传是野鸡废物的妖王,怎得如此厉害?! 孟客枝心中大惊,使出一道攻心之计。 “师弟好大的能耐,不知用了什么勾引人的手段,竟能诱得妖王成为你的胯|下之臣?” 晏画阑悲愤:“我还想让他勾引我呢!” 孟客枝噎了一下,又道:“……哼,可惜妖王不知,师弟他是骗你的。别看他现在对你言笑晏晏,转头就能刀剑相向!” “你骗人!”晏画阑低头看怀中的人,愤怒:“他连笑都不愿对我笑!” 霜绛年一脸麻木。 孟客枝:……怎么一点都不按套路来? 两人说了两个回合,手上打了几十个回合,映音苑如狂风过境,毁去了大半。 晏画阑杀意正盛,手中青爵大可为伞盾、为镰刀,小可为镖,远近兼得,孟客枝很快便败下阵来。 他一身白衣素琴染得血红,在废墟之中,站都站不稳。 青爵贯穿了肩膀,把他钉在断壁上。 “一个月,把那件东西交给我。” 孟客枝惨笑着对霜绛年说。 “否则我就把你的秘密公布出去——到那时,不仅仅是尊主,全修仙界都想要你的血肉!” 晏画阑皱眉,用手掌捂住了霜绛年的眼睛。 只听“嗤”的一声,血肉爆裂,再没有孟客枝的声音。 一只奇异材质的人偶落入手中,晏画阑愤愤道:“就觉着手感不对,原来不是真身。” 霜绛年问:“他死了么?” 晏画阑遗憾:“死了,但没完全死。这是个替身法器,真身大概藏在什么地方,元气大伤吧。” 霜绛年轻嗤。 不愧是修无情道的,行事小心谨慎,就算急着解毒,也让替身先来。 不过…… 霜绛年:“你捂我眼睛做什么?” 晏画阑喉头滚了滚,小心翼翼:“……你、你喜欢他,我还没小肚鸡肠到非逼你亲自看他死……” 霜绛年深吸一口气:“放手,你让我错过了精彩片段。” 晏画阑疑惑了一下,乖乖放手。 他在霜绛年面前,“扑通”一声跪下来,跪在青爵的扇骨上。 “我把哥哥喜欢的人杀了,但我不后悔。”他闭着眼喊,“请哥哥尽管惩罚我吧!” 时间好像过了许久,久到晏画阑以为对方一气之下又跑了。 然后一只手落在了他头顶。 “干的漂亮。”霜绛年朝他盈盈一笑。 晏画阑脸“唰”地红透了。 “果然我也要走上鸾琴君的老路了吗……”他呢喃道。 “什么?” “先‘言笑晏晏’,再‘刀剑相向’,喜欢的人死了却一点都不伤心。”晏画阑怔怔道,“就像母螳螂吃公螳螂。” “……”霜绛年额角暴起青筋,“罢了,你先起来。” 晏画阑起身,看着他的眼色,往近蹭蹭,再蹭蹭,最后衣袖连在了一起。 “换个清静的地方再说吧。”霜绛年没有躲开。 不躲的结果,就是被得寸进尺。 眼前天旋地转,再回神时,霜绛年已经被打横抱起。晏画阑揽着他的膝弯,踏上青爵,向药宗而去。 忘情发作之后,霜绛年浑身酸痛,便也没挣扎。 晏画阑掂量他一下:“以前怎么没觉得哥哥这样小?” 霜绛年:“是你长高了。” “嘿嘿。”晏画阑露齿一笑。 霜绛年无视了憨憨傻笑的自恋小……大雏鸡,抽空瞄了一眼成就系统。 [成就:‘掉马甲·高阶·重修旧好’已点亮。] [触发新的可点亮成就:‘掉马甲·终阶·坦诚相待’,点亮可获得一万成就点。] 霜绛年默念着“坦诚相待”这四个字,心中略有自嘲。 他的秘密太多,名字、相貌、种族、无情道,还有心脏里的忘情,每一个秘密都关乎他着的安危。 这些秘密他不会再让任何活人知晓,包括晏画阑。 “坦诚相待”的成就,永远都不可能完成。 * 药宗,专为妖族来使准备的玉凰阁里。 守卫只觉热风一刮,妖王便抱着什么人进了阁楼,随后玉凰阁窗门齐齐关上,结界层层开启,不露一丝可窥探的缝隙。 金屋藏娇,也比不得晏画阑这般谨慎。 他生怕怀里的人再跑了。 晏画阑紧了紧手臂。 ……多不容易啊。 把人放下来的时候,有什么东西烫了他的手。 “这是什么?”晏画阑触向缚妖锁,手指又被烫了一下。 霜绛年道:“孟客枝用来困住我的锁。” “他竟敢锁你??!”晏画阑震怒,“我都舍不得锁,他怎么这么不能忍!” 霜绛年面无表情:“听起来你也很想这么做。” 晏画阑心虚一笑:“怎么会呢。来,我帮你弄开。” 他先用青爵小心地切割,又试了试两翼的羽毛,都以失败告终。 “为了抓我,他真是上足了心。”霜绛年冷笑,“罢了,解不开就放着吧。” “解得开。”晏画阑下定了决心。 他低下头,直接用牙咬在了缚妖锁上。 他也是妖,而且妖血更浓,牙齿与缚妖锁两两相触,立刻开始冒起青烟。 嘶,真疼。 晏画阑讨厌疼,他眯起眼,却看到了霜绛年一段白皙如玉的脖颈。青色血管因为紧张微微凸起,一跳一跳,好像兔子诱惑捕食者一口咬上去。 ……晏画阑忘了疼。 他一口咬下去,“喀嚓”一声,缚妖锁应声而断。 他舔舔牙,忽然脸色一变,捂住了嘴。 霜绛年将缚妖锁扔到一边,见他捂嘴,关切道:“怎么了?我看看。” 晏画阑疯狂摇头。 霜绛年一皱眉,晏画阑就蔫了,满脸窘意地撤了手。 “啊。”霜绛年牙科大夫哄小孩。 “啊——” 晏画阑张口,只见他左边上下虎牙齐根断了,豁出一个漏风的洞。 霜绛年嘴角一扬,又迅速压下来。 晏画阑嘴里漏风:“没关系,养养就……” 他蓦地呆住了。 柔软的手指轻抚在他唇角,霜绛年专注地望着他的唇,指尖释放出治愈属性的灵气。 晏画阑忍不住幻想,若阿年哥哥此时用的是真实容貌,会是什么模样。 那双桃花眼垂下来的时候,眼皮尾端会出现一粒朱砂痣吧? 天雷下的惊鸿一瞥让人难忘,午夜梦回时,晏画阑无数次舔吻过那颗小痣。 霜绛年掀起眼皮:“医好了。牙齿生长的时候会有些痒。” “好吃。”晏画阑怔怔道。 “什么?” “我想看哥哥真实的模样。”晏画阑抚上他的左眼,“这里会有一颗痣,对吗?我不小心看到的。” 拇指落在柔嫩的眼皮上,就连指纹都嫌粗糙。 霜绛年动作自然地躲开。 他扯开了话题:“孟客枝之事,我希望你暂时不要插手。” 只是一死,也太便宜孟客枝了。 更重要的是,孟客枝是乐宗宗主的爱徒,若是让人知道妖王杀了他,恐怕会给晏画阑惹出大祸。 晏画阑立刻变成霜打的茄子,酸气冲天道:“自然,那是你们俩的私事……” “你不必多想。”霜绛年道,“我不可能有意于他。你再这么误会下去,我会觉得恶心。” 晏画阑眼睛点亮。 “真的?”他眼巴巴道,“你真的不喜欢他?” 一双凤眼,硬被他凹出了狗狗眼的效果。 霜绛年:“嗯。” 晏画阑展颜:“那你证明。” ……又得寸进尺了是吧? 霜绛年头疼:“不存在的事,要我怎么证明?” 晏画阑腼腆地笑:“你亲我一下,我就信。” 霜绛年:“……” 见哥哥失去表情,晏画阑急急改口:“我亲你一下也行。” 霜绛年继续面无表情。 晏画阑弱弱道:“那牵牵手呢?” 霜绛年叹了口气。 堂堂妖王,原书里一言不合便剥人皮,若是喜欢什么人,定也是强取豪夺的类型。 怎么在他这里,就是可爱撒娇精呢? 霜绛年有些心软,但不能给他一丝希望,以免生出诸多暧昧的误会。 “不可以。”他冷硬道。 晏画阑安静了。 忽然间,霜绛年眼前一花,便被推倒在床榻上。 青纱帐蔓下,视野中,晏画阑撑在他上方,凤眸轻挑,风华绝代。 “真拿你没办法。” 他褪下了大氅,言语间非常纵容,仿佛做出了多大的退让。 “牵手不行……那双修,总可以吧?” 第23章 第 23 章 霜绛年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他真想敲开晏画阑的脑子, 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水吗? 为什么手都还没牵,就可以先双修了? “内侍给我的宫册上说,妖王与妖王妃双修乃天经地义之事。” 晏画阑一脸正义凛然地解释,仿佛这是身为妖王不得不做的职责。 “明年仲春的上巳节, 觅得配偶的妖王还要双修示众, 祈愿灵谷物丰登, 祈愿灵兽繁衍不息。” 他没绷住脸, 露出了一个荡漾的笑容:“到时候, 整个三界都会知道,你是我的啦。” 霜绛年眼神微黯。 他有些抵触“自己属于哪个人”的表达, 更讨厌在万众瞩目之下, 那会让他极度缺乏安全感。 “我何时要做什么王妃。”他冷淡道,“更何况,你假借寻王妃之名发布通缉令, 只是为了方便寻我,不是吗?” 晏画阑的笑容一僵。 ……是没错。 他想将霜绛年永远永远留在身边,不管用什么理由。“妖王妃”只是一个好用的借口。 见他默认, 霜绛年开始推拒,力道很温柔, 却不容拒绝。 “既然你现在已经找到了我,那么王妃与否,已经不重要了。” 晏画阑不语, 怔怔注视着他。 阿年哥哥对于他, 是什么? 是最喜欢的食物,是可以用性命信赖的同盟, 是一个独一无二、必不可少的人。 至于配偶……他从未认真想过。 但当哥哥拒绝做他王妃的时候, 他感到了空落。 趁他发呆, 霜绛年抽身而去。 他瞥到系统面板[好感度34/100],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只有好感度达到100,晏画阑才会向他求亲。 现在的情况么—— 幼儿园画阑小朋友拉着他的手,凶巴巴地向其它小孩宣布所有权:“长大以后我要嫁给哥哥。你们谁敢抢我哥哥,我就咄谁!” 小孩子单纯的占有欲。 霜绛年被脑补的画面可爱到了。 他的后衣摆被拽了一下。 “很多事我都不明白。”晏画阑拉着他的衣摆,“但当我知道,我能与你日夜为伴,能在所有人面前拥有你的时候……我很兴奋。” 一瞬间他眼瞳中划过一抹野兽的侵略感,很快就变回了熟悉的纯真。 “可以再多给我一些时间想清楚吗?” 霜绛年微笑:“好。” 再给一些时间?呵。 等到丹会结束,天涯海角,谁又能找到谁? 日久天长,谁又还能记得谁? 他轻轻一扯,那截衣摆便脱离了晏画阑的手。 “我还想问一件事。”晏画阑忽然道。 “什么?” “你的心脏怎么回事?”晏画阑肃然道,“在秘境里那一次,还有刚刚这一次。每一次心脏有异动,都像在过鬼门关。” 霜绛年语气自然:“打娘胎里带来的心疾。” “你诓不了我。能将金丹修士置于死地的心疾,我从未在医书上看过。” 晏画阑皱眉起身,轻触他的嘴唇,心疼道:“看,现在还有些青紫。” 霜绛年一顿。 他不爱被别人麻烦,同样的也不愿意麻烦别人。若非此次事发突然,又关乎性命,他本不会将晏画阑卷入事端中。 忘情的事,他还可以独自解决。 他用何六的语气说:“妖王所指为何,小六不知。只望在丹会结束前,莫要再对小六有特别之举,免得为双方徒增麻烦。” 他深深作揖:“感谢妖王此番搭救。小六走了。”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晏画阑的拳头握紧,最后缓缓松开。 * 晏画阑很乖。 此后两日,他再也没有与霜绛年正面接触,不过霜绛年有时会察觉,暗地里有一双妖瞳在观察他。 自“何六”成为丹会的黑马之后,明里暗里总有各方势力窥探他,有好奇的,也有不怀好意的。 刺客们往往撞到了同样潜藏于黑暗中的大妖怪,一个照面,便被一爪踩碎。 “这已经是第二个失踪的家仆了,”袁硕抓掉了几缕头发,“尸体没有,音讯全无,就连他们摸没摸到那个何六都不知道!” 他看向身边的女修:“雪雪,他太诡异了,我们另寻它法吧。这次父亲只给我配了三名家仆,我身边不能没人服侍啊。” 易雪朱唇咬出了血。 怎么会呢,明明只是一个凡人出身的小丹修,哪来的高手保护? 她向袁硕哭诉道:“你不知何六是怎么羞辱我的。那日去集市,他一直对着我干,不许别人与我说话,还故意泼了我一身水!怪我太柔弱,只会忍气吞声,活该被别人欺负……” “他该死,他就是嫉妒你貌美!”袁硕展臂揽美人入怀。 易雪靠过去,袁硕却猛地一躲,屏住呼吸,讪讪笑了:“不过啊雪雪,你身上这味道,呕!什么时候散啊呕……” 易雪气苦。 该死的何六!若不是他突然跑掉,妖王何至于急匆匆地用鹈鹕妖送她,害她沾上这一身臭气,怎么都除不掉! 明日第二场丹会开始,她说不准还要带着这一身臭气参会! 易雪的预感是正确的。 丹会上,追求者们笑着过来,屏住呼吸尴尬离去。虽然不好意思提出来,但也不敢近雷池一步了。 臭,实在是生命无法承受之臭。 乐桃情路过时捏住了鼻子:“你掉进粪池了吗?” 易雪眼圈一红,当场便要落下泪来。 “你怎么说话呢?!”袁硕就要过来揪他领子。 乐桃情撸起袖子,完全不怕干架。 霜绛年连忙拦住他,使劲把他拉出几米外。 易雪看着打不起来,便也弱弱挽住袁硕:“参会者斗殴会取消比赛资格,不要为了我意气用事。” 她以袖掩面:“前日遇到一只凶兽抓捕凡人孩童,我为那孩子挡了一挡,不成想惹上了这等恶臭……” 说着,她红着眼圈柔柔笑了,“不过那孩子没事,我怎么样都没关系的。” 袁硕感动万分:“出淤泥而不染……雪雪,你可真是一朵白莲花啊!” 易雪的言行通过水镜展现给会场所有人,闻者纷纷感叹易雪德才双馨。 正殿中,晏画阑用手指弹了一下袖子里的鹈鹕妖,传音道:“你什么时候去抓凡人小孩了?又不好吃。” 鹈鹕委屈地“呱”了一声:它才没那么做。 他旁边,药王裴济手心现出一粒黑砂,黑砂不断变大,飞向会场中心。 “是敛境砂!” 顷刻间,敛境砂已经变成了一人大小,它如同一个菱形魔方,每一面都有几百个碎片浮动。 乐桃情仰望上空,无比羡慕:“敛境砂是最高端的药修储药法宝,据说里面有九百多万个药格子,每个格子都有特定的湿度和温度,还能贮藏活物。” 他和霜绛年咬耳朵:“我六岁的生日愿望就是盼望药王老儿能早点归西,好给我个拿到敛境砂的机会。” 同为丹修,纵使霜绛年清心寡欲惯了,面对这样的神器,也不免心动。 裴济飞身至会场上方:“近百年三界丹修后浪英才辈出,老夫自愧不如。” “敛境砂已被老夫霸占了太久,它亟需新鲜血液发挥它的用处。”他一语惊人:“老夫在此宣布,敛境砂,就是此次丹会的头奖。” 全场轰动! 接下来,第二名和第三名的奖励也公布出来,一个是孟客枝的捣药杵拜月华,一个是药宗出的烛阴丹炉。 乐桃情快乐到起飞,霜绛年却心中微愕。 “剧情怎么又变了?”他对系统道,“原剧情里头奖本该由孟客枝出,药王的奖励只是普通天阶法器,位列三甲。” [变数太多,因为小画阑,丹会提前了五年,还有宿主的出现……药王突然心血来潮也是可能的。] 霜绛年思忖。 虽然敛境砂很有诱惑力,但为了用拜月华解锁忘情,他只能放弃头名,去拿第二。 正殿内,晏画阑从水镜移开视线,问裴鸢白:“是不是每个药修都很喜欢敛境砂?” 裴鸢白:“当然。” 晏画阑:“包括你的朋友……徒弟,何六?” “肯定的。”裴鸢白想反应过来,如临大敌:“等等,我朋友和我徒弟有什么关系?” 晏画阑心想,哥哥难得有喜欢的东西,一定要弄到手。 会场中。 敛境砂不仅是丹会的头奖,也是丹会的重要道具。 第二场赛会的题目为“五品养神丹”。养神丹是唯一有化解心魔之效的丹药,这种高难度丹药所需材料在五品丹药中最为复杂,步骤繁多,丹修两两一组,还需进入敛境砂中,拿取药柜里的珍惜材料。 这一次,霜绛年火力全开,他娴熟的动作和精准的火候把控,看得乐桃情一愣一愣。 少年终于得承认,这个不起眼的废柴竟然真的比他厉害!还厉害很多…… “我去抓药。”乐桃情失魂落魄道。 “嗯。” 一分钟后,霜绛年余光瞥见易雪也随之进了敛境砂,眉头一皱。 原剧情里,易雪碰瓷了第一名的封铃铃,现在剧情改变,她会不会把主意打到乐桃情身上? 他抱出花精草精,设置好炼养神丹的程序,紧随其后,悄然飞进了敛境砂。 敛境砂,灵兽区。 乐桃情穿过迷宫般的走廊,来到装有“炬鹿血”的药柜处。 为了维持血液活性、模拟血液在炬鹿体内的状态,这里仿佛处于火山之中,网状血管错综复杂,若不慎触碰,顷刻间便会化作飞灰。 敛境砂太大,里面设置的监控水镜较少,这里的水镜只有一面。 监控死角太多了。 乐桃情对危险浑然不觉,一排排数下来:“十年、二十年……还是五十年份的最佳。” 恶臭袭来,他一回头,就发现易雪站在他身边。 “好巧呀,桃情弟弟。”易雪笑着说。 乐桃情对她没有任何好感,皱着鼻子道:“滚开,这份五十年炬鹿血是我先看中的。” 易雪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什么。 听罢,乐桃情勃然大怒,拳头不由自主举了起来。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碰到易雪,易雪就莫名向前倒去。 就在这时,乐桃情后领一紧,被猛地拉了出来。 他跌坐在三米之外,只听皮肉烧焦的“滋滋”声传来,紧接着就是女修吃痛的尖叫。 易雪双手按在滚烫的墙壁上,手掌烧得血肉模糊。 “乐桃情!”袁硕适时赶到,气势汹汹道,“雪雪不过就是比你厉害,你怎么能因为嫉妒她,就故意毁她的手?!” 易雪哭得梨花带雨。 乐桃情咬牙:“我碰都没碰她!那个贱……” 话说到一半,他颈前哑穴被灵气一冲,登时发不出声音了。 霜绛年把龇牙咧嘴的少年挡在身后,传音:“冷静,他们想陷害你出局。” 乐桃情惊出一身冷汗。 刚才若不是霜绛年使劲拉了他一把,若他拳头再往前一些……在监控水镜的显示里,岂不是他伸手把易雪“推”到了墙壁上,让她受伤? 对竞争对手动手,会直接取消资格! 乐桃情双目圆瞪。 这人好毒的心! 易雪受伤引起轩然大波,负责赛会纪律的药宗长老立刻抵达现场。 “发生了什么?” 乐桃情冷静了下来:“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没做,易雪就突然倒下去了。” 易雪没说话,但哭得更厉害了,看起来颇有冤情。 药宗长老见此,又深知乐桃情睚眦必报的性格,皱了皱眉,没有信他。 “那你怎么解释,她出事的时候你就在她身边?”袁硕道,“难道是雪雪自己撞上去、故意陷害你的不成?” 观会者也纷纷道:“是啊,这么美的仙子怎么舍得伤害自己?双手对丹修那么重要,即便真想陷害,何至于用手。” 乐桃情抱臂:“没碰就是没碰,水镜里清清楚楚。” 袁硕:“是你用了妖法,隔空推她!” 两边都有理,但善良的易雪仙子和恶毒的乐桃情一比,大家情感上明显偏向了易雪。 声讨乐桃情的观赛者越来越多,形势变得不利。 见长老一时难以抉择,袁硕又道:“您不能因为他是药宗宗主的孙子,就偏袒自家人啊!” 偏袒本宗弟子,是非常严重的指控。 长老叹了口气:只能先委屈本宗弟子了。 他正要发话,一直沉默的霜绛年忽然开口:“长老,我当时在现场,我有一言。” 看着他,长老想起了前日何六拿到第三时,偶然听药王说过的话。 那时,裴济毫不掩饰自己的赞赏:“此人不但天赋卓绝,还懂得藏拙自保,后生可畏。” 藏拙?都进了丹会三甲,竟还只是藏拙的水平? 结合今日药王忽然让出敛境砂,设为头筹……或许是为了用敛境砂钓出何六的真实水平。 “你说。”长老和善了一些。 “出事时我恰好在他们身后,未见全貌,但有一个猜测。”霜绛年道,“乐桃情确实没碰易雪,而易雪也不是故意陷害。” 所有人都狐疑地看向他,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此地灼热,危险异常。那时,桃情险些碰到了墙壁,我为了救他,才将他拉出来。易道友或许也为了警示他,才过于靠近……不小心,以身代之。” 霜绛年咏叹调赞美:“她为了救桃情才受伤!不愧是人美心善的仙子姐姐!” 全场一静。 “真有可能是这样。” “只有这个解释最合理,易雪仙子之前不也为了救小孩,惹了一声臭味。” “不提倒好,一提我又想吐了。呕……” 长老心中微笑,面上一派严肃:“是这样吗,易雪仙子?” 易雪咬唇。 她为了陷害乐桃情、孤立何六,对自己下足了狠心。即便作案不完美,也能靠民意,重重惩罚乐桃情。 但现在,何六竟然把她捧成了“人美心善”、“好人好事”,其它人也相信了这个说法,她总不能再否认,说自己不善良吧! 手疼得撕心裂肺,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易雪真的气出了眼泪:“……是。我为了救乐师弟才受伤的。” 霜绛年补充:“不小心受伤的。” 易雪隐晦地瞪他。 乐桃情挡住,回瞪回去。 “发生这种意外,虽然不是我们有意为之,但也与我们有关。”霜绛年笑容亲切,“那赛后就由我们来治疗易雪仙子的伤势吧,保证不留一点疤。” “何道友所言甚是。”长老道,“既然误会解除,那么赛会继续进行。” “等等!”袁硕不可置信,“雪雪都伤成这样了,他们一点代价都不用付出?!” “乐道友没有违反赛会规则,为何要惩罚?”长老脸一沉,对袁硕道:“继续会赛。若再有纠缠,当以扰乱会赛纪律判处。” 袁硕脸红脖子粗。 风波平息之后,霜绛年和乐桃情立刻回到了丹炉边。 两人配合逐渐臻于完美,十五日之后,养神丹出炉。 其它组都只出炉了一颗,有的还有瑕疵,只有霜绛年这边一下出炉两颗,都品质极佳。 他们顺理成章得了第一。 夜里。 霜绛年累了十日,正陷在被窝里,想美美睡一大觉,床边忽然一沉。 乐桃情抱着枕头被子,坐在他床边。 他神色别扭:“那什么,今天晚上挺冷的,你这里好像更暖和……” 修士寒暑不侵,若真冷,还能用符咒法器,何至于要挤别人被窝? 霜绛年好笑,主动让出了位置。 “一起睡吧。” 乐桃情给他一个“算你有眼色”的眼神。 奇怪的是,霜绛年一说完“一起睡”,房梁就颤抖了一下。 “什么东西?”乐桃情抬头。 随着房梁颤抖,一根绿色羽毛飘落在床帷上。 晏画阑的毛。 霜绛年看到那根羽毛,心中了悟,随口胡编:“做窝的燕子吧。” 乐桃情没太在意,欢欢喜喜地躺到他身边。 他矜持道:“会赛你表现不错,还好没拖累我。” “彼此彼此。”霜绛年微笑。 乐桃情立刻想起,自己还差点被易雪害了。若他出局,凭何六一个人,肯定双拳难敌四手。 不过还好—— 乐桃情兴奋道:“你那一招堵嘴还不赖,让她装盛世白莲花,吃哑巴亏去吧!” 霜绛年:“嗯,她应该很生气。” 乐桃情遗憾:“便宜她了。其它人还以为她真的人美心善呢。” 霜绛年淡淡道:“会有反噬的一天的。” 他有些好奇:“敛境砂里,她在你耳边说了什么,让你那么生气?” 他再晚一步,乐桃情或许真的要出拳揍人了。 乐桃情一阵愤懑,钻到他被窝里,附在耳边。 这个动作看起来非常亲密,房梁又重重一晃,落下两根孔雀羽毛。 只听乐桃情悄悄道:“易雪竟然诋毁客枝哥哥,说客枝哥哥不守男德,夜驭六女!” 少年摇头晃脑:“太离谱了,客枝哥哥对我一心一意,怎么可能和其它女孩有染?” 霜绛年:…… 确实,这可真是太离谱了,你的客枝哥哥想双修还得靠嗑药呢。 现在既然合作炼丹结束,孟客枝不举的秘密,也没必要对乐桃情藏着掖着了。 霜绛年开口:“鸾琴君有一个秘密,只有我知道。” “什么?” 乐桃情竖耳,房梁上的晏画阑也竖起耳朵。 霜绛年:“其实他不……” 就在此时,只听一声巨响,房梁不堪重负,从中断折,轰然向床榻砸落。 在床梁砸下之前,一个人影率先落在床榻上,用脊背挡住了房梁。 整个过程发生在一瞬间,霜绛年万没想到晏画阑能重到压塌房梁,嘴里的话忘了停下来。 “……其实他不举。” 说完最后一个字,他就与凭空出现的晏画阑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窄小的床榻上,三脸茫然。 晏画阑扛着被自己压塌的房梁,脑袋落了一根绿毛,逐渐委屈。 他问了一个致命的问题。 “你怎知他不举?” 第24章 第 24 章 这个场景, 似曾相识。 霜绛年深深吸气。 前狼后虎,立刻扑了上来。 “你怎么知道他不举?” “滚一边去我先来。你竟然污蔑客枝哥哥不举!!” 霜绛年跑到床榻外,用床帐糊了他们一脸。 他总不能说,无情道修士都没有世俗的欲|望, 他自己不行所以孟客枝也不行吧! 救命。 “我有一个朋友, 他误闯入鸾琴君后山的温泉池……” 霜绛年胡诌了一个“少年误闯发现惊天秘闻”的故事, 情节一波三折, 听得两个人格外入迷, 得趣处哈哈大笑。 故事讲完,乐桃情如梦初醒, 抹掉笑出来的眼泪, 大声道:“你说谎!我不信!” 霜绛年:“信不信随你。反正你是医修,一试不就知道了。” “有道理。”乐桃情道,“等我去试, 如果你说谎,我们俩合籍的喜糖,你一颗都别想吃!” 霜绛年:“如果我说的是真的呢?” 乐桃情脸一黑:“那我还要喜糖做什么。我要让全三界的好姐妹知道, 鹿角都比孟客枝好用!” 系统赞叹:[拔滴无情,我喜欢。] 说完少年便气哼哼地跑了, 不知去准备什么药去了。 晏画阑被床帐缠成一支茧,只露出一颗头,倒仰着问:“你说的都是真的?” 霜绛年已经不会被他可怜巴巴的眼神骗到了:“假的。起来, 你压塌的房子, 你给我修。” 晏画阑还在憨批笑:“他不举,我举。嘿嘿。” 霜绛年用烟杆敲了一下他脑壳, 小声嘀咕:“还不如不举。”好疼的。 晏画阑没听见, 打滚耍赖:“我被蜘蛛网缠住了, 哥哥救我。” 霜绛年不想理他,但又怕他烧了床帐还要重新买,便上手去解。 解到一半,晏画阑忽然拉住他的手,把他拽倒,然后就地一滚,如蛛丝般的帷帐缠住了两个人,剪不断,理还乱。 “……别闹。” 霜绛年被绑在他身上,手脚被缚,衣襟也散了,白净的脸上少见地微红。 晏画阑看呆了。 温香软玉在怀,明明没有任何肌肤接触,他却觉得胸口一片酥麻。 “晏画阑!”霜绛年连名带姓地叫他,口吻严厉。 晏画阑脸上划过一抹腼腆,滚出帷帐,抱起房梁。 “哥哥别怕!等我完成任务,就来帮哥哥脱困——蜘蛛精,哪里跑?” 几岁了,还玩角色扮演过家家。 霜绛年只好躺尸等救。 “你半夜在我房梁上做什么?” 晏画阑:“我掐指一算,发现今晚有人夜袭你。” 霜绛年好笑:“夜袭的人姓晏?” 晏画阑修好了房梁和破了一个大洞的床,抱起茧子霜绛年,放到榻上。 “不管是谁,总之要‘贴身’保护。” 他手脚一伸,像抱抱枕一样熊抱住了霜绛年,竟就打算这么入睡。 烫热的呼吸吹在脸侧,霜绛年偏过头:“说好了没有肢体接触……” “我碰到你了吗?”晏画阑眼神纯真,“没有呀,我只摸到了床帐。” 霜绛年:“……” 他不想搭理熊孩子,开始装睡。 晏画阑脸蛋蹭在他肩头:“你在丹会上夸易雪‘人美心善’,我不开心。” 霜绛年闭眼:“别装傻,你明知道我和她不对付。她想害乐桃情,我必不让她好过。” 晏画阑酸鸡小心眼:“相爱相杀也不是没有。” “你……”霜绛年用唯一自由的小腿踢了他一脚,“怎么是个人你就要脑补那人和我有不正当关系?不要想那么多。听到了吗?” 晏画阑眸光一暗:“不能不想,不想不行。” 不能不想,因为在意,就忍不住地想。 不想不行,若不想,阿年哥哥这么耀眼,哪天没看牢,就被别人抢走了。 耳边的呼吸变得均匀,晏画阑缓缓支起身,注视对方恬静的睡颜。 阿年哥哥总是什么都不在意,万事如过眼云烟,即便身旁的那个人不是他,也能睡着吧。 不像他,认准一个人,就记一辈子。 晏画阑打了个呵欠,抬手时,指尖抵住了匕首的利刃。 在他身后,黑衣刺客目眦欲裂,想要嘶吼,喉咙却已被瞬间烧毁。 “嘘。” 晏画阑凤眸斜挑,比了一个止声的手势。 他用口型说,“不要吵醒哥哥。” 匕首被捏碎,刺客的身体在无声的翠焰中化作飞灰。 霜绛年的睡梦,重归于宁静。 清晨他醒来,身上的床帐早就不见了,晏画阑不知所踪。 只有枕边放着一柄碎成几片的匕首,像猫儿捉到老鼠后,留下一截鼠尾,用来邀功。 * 袁硕在等人。 为了帮易雪报仇,他指使了自己最后、也是最强的一名家仆,昨夜去偷袭何六。 只是到了夜半三更,也没有看到家仆得胜而归的影子。 袁硕变得焦心。 幽风阵阵,吹开了窗户,他起身关窗,忽听身后“砰咚”一声。 黑暗中,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滚过来。 “做的不错。”袁硕以为那是何六的人头,“这么快就取回来了……啊啊啊!” 不是何六,这是他家仆的脸! 又有两颗人头滚过来,面目腐烂模糊,和第一颗人头整整齐齐地摆在一起。 人头五官移位,显然临死前面临极度恐怖的事物。 袁硕跌坐在地,裤|裆湿了一大块。 “你们身上有相同的气味。” 晏画阑一身华服,从黑暗中缓缓走来。 “是你?!”袁硕像是吓傻了,“你、你别过来!我是袁家嫡子,你这样对我,我们袁家不会放过你!” 见晏画阑靠近,袁硕眼中划过一道狠厉,刹那间万箭齐发,如密雨向晏画阑射来。 天阶法器,袁硕最后的保命法宝,能给予元婴修士致命一击。 晏画阑一展青爵扇,衣袍下散出钢刃般的尾翼,一瞬间宛如翡翠烟火齐放,绚丽夺目。 叮叮当当,如珠玉落盘,箭矢纷纷掉落。 晏画阑从羽翼下现出脸,只有握着青爵的手背,有一丝血痕。 袁硕这回真的吓傻了。 晏画阑戴上手套,提起一颗头颅,笑盈盈地向他走来。 “你们都有老鼠的气味。” 他把人头按在袁硕脸上。 “你闻,是不是?” 袁硕与腐肉亲密接触,死人头往他鼻子里面怼,往嘴里面塞,满口都是脓液和腐肉。 “不!救命!呕……” 晏画阑笑着掰开他的下颌,把死人的鼻子按进去,继续逼问。 “是不是?”他眼神带着疯狂的笑意。 袁硕面脸都是粘稠液体,不知是鼻涕眼泪,还是死人的腐肉碎屑。 他目光变得空洞:“是、是……我们都是老鼠……对不起,我不该动何六,求求您,放过老鼠……” 晏画阑把人头扔到一边。 袁硕以为自己得救了,想抹一把脸。 ……可是他的手呢? 双手双脚,与身体分离,掉落在一边。 晏画阑慢条斯理地将他开膛破肚,手法如外科医生做手术般精密,取出内脏,看着他挣扎着自愈,再生生划开。 直到袁硕的惨叫声停止。 晏画阑取掏出他的金丹,捏碎,将粉末运功吸收。 他摘下手套,笑了。 阿年哥哥的报复手段,都太温柔了。 他不一样。 敢碰他的人,他便要那人在绝望中惨死;要那人的魂魄在生吞活剥的痛苦中,灰飞烟灭。 “咕。” 晏画阑嚼碎袁硕的魂魄,咽下肚去。 “真难吃。” 他又有些担忧了。 要是染上老鼠的恶臭,难说阿年哥哥会不会讨厌他呢。 * 清晨霜绛年出门,便听到了丹会的参会者,袁家次子袁硕惨死的消息。 尸身被毁,身死魂销。 易雪仙子见分尸惨状之后,花容失色,一病不起。 霜绛年见了袁硕的特殊死状,再结合枕上的匕首碎片,大概猜到了起因经过。 晏画阑却再没有出现在他眼前。 霜绛年渐渐的有些担忧。 午时,他伏倒在床榻边,一声一声剧烈咳嗽。 不过半分钟,便有人落在他身边,摸索他的腰,找烟杆。 霜绛年一把握住那只手,抬起头,哪里有犯心疾咳嗽的模样? 晏画阑懊恼:“又被你骗到了。” “受伤了吗?”霜绛年问。 “受伤?”晏画阑装傻,“我又没做危险的事,为什么会受伤。” 霜绛年察觉到了手下凹凸不平的触感,拉过他的手一看,果然上面有一道伤痕。 刀伤下的肉翻卷出来,看起来很是可怖。 霜绛年一边治愈这道伤,一边道:“袁家是大族,嫡子身上必定携带保命法器,下回不可托大。” 晏画阑撇嘴:“只是这么一点小伤……” “小伤也是伤,会被有心人发现。”霜绛年认真道。 他眼中的关切不似作伪,晏画阑一甜,忐忑不安的心落了下来。 ……他还以为对方知道了会害怕。 晏画阑从前没考虑过自己的杀人行径有什么不妥,后来他离开了囚笼,才知道外面大家都不吃人。 还记得阿年哥哥畏惧剥皮,孟客枝也说过,他这般残暴,哥哥才会躲他。 还好没有。 晏画阑就着这个姿势,从身后虚虚抱住了霜绛年。 好幸福。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脸蛋慢慢红起来。 “你、你摸我手了。” 霜绛年一顿,松开了他的手。 晏画阑暗骂自己,怎么傻到出声提醒。 霜绛年站起身:“下回行事前可以先告诉我。袁家背后有仙盟撑腰,尤其是少家主袁腾,与仙盟的紫薇仙君私交甚好。” 他顿了一下,“紫薇仙君自诩正直,最爱除恶扬善。他嗅觉灵敏,任何蛛丝马迹,都会追咬不放。” “不告诉你,是怕你会讨厌。”晏画阑道。 霜绛年眼前闪过被晏辰剥皮的场景,又晃过晏画阑整夜守在他身边的模样。 “……不讨厌。”他背过身道。 晏画阑灿烂一笑。 他心思灵敏,又问起一事。 “对了,哥哥怎么知道,紫薇仙君和袁腾私交甚好?” * 夜半。 袁家少家主袁腾见次弟魂灯熄灭,连夜赶来药宗。 与他同来的,还有仙盟的紫薇仙君霜怀远,及其座下的六名黑曜卫。 袁腾泣不成声:“弟弟,我的弟弟,你一生善良,从不伤人半分,是谁害你至此……” 紫薇仙君霜怀远剑眉星目,眼下有一丝倦意:“此人奸猾狡诈,显然熟于分尸杀人,现场不留一丝痕迹,令弟魂魄也为其所毁。” 留下的线索太少。 他捻起掉在地上的一根箭矢。 箭矢形状特殊,他往自己手背上划了一下,留下一个特殊的伤痕。箭矢上的毒,让伤口难以愈合。 或许还能通过伤口…… 霜怀远收起箭矢,道:“袁道友莫要伤怀。我定抓住罪魁祸首,以慰令弟亡魂。” 袁腾道:“难为怀远兄刚一出关,就要为我奔波。” 灯火煌煌,霜怀远安抚了好友,开门走入冷风之中。 风中飘来一张纸,他捉在手中,是什么妖王妃通缉令。 霜怀远刚想烧掉,见到纸上所绘人像,却猛地怔住了。 “……弟弟?” 第25章 第 25 章 画像上的人是他弟弟? 但他的弟弟怀慕远在主家清修, 何时与妖王有染? 这是霜怀远的第一反应。 随后他意识到,画像中人眼上有一颗痣,并非怀慕。 眼上有痣…… 一个瘦小的孩子出现在他的记忆里。 霜怀远在本家的时间不长,但每次回去, 那个瘦小的孩子都会因为欺负怀慕、不敬亲长而罚跪祠堂。 那孩子是他早逝姑母的孩儿, 姑母至死都没透露姑父的名姓, 于是便留在了霜家。 后来, 母亲说那孩子在外拜了仙尊为师, 抛弃了本家,活生生一只养不熟的白眼狼。 此后再未听到消息。 那孩子叫……绛年。 但怎么会呢? 霜怀远每次看到霜绛年, 那个孩子都清冷地站在阴影里, 眼神空洞,对所有事物都冷漠非常。 而画像上的人笑得温柔,一见便仿佛沐浴在晨间清风里。 气质相差太大了。 霜怀远想了想, 最终没有烧掉通缉令。 他将纸放入怀中,打算回本家的时候询问弟弟怀慕。 * 武陵苑。 念起幼年在本家的生活,霜绛年有一阵没回神。 晏画阑见他出神, 心中警铃大作:“哥哥不会和那个紫薇仙君……” “没有。”霜绛年额角青筋直冒。 晏画阑手上的箭伤已经好了大半,霜绛年仍有些不放心, 又以易容之术做了些伪装,总算看不出来了。 “伤好之前,不能让任何人看到。”他嘱咐道, “也不要沾到强腐蚀性的液体, 否则伪装会消失。” 晏画阑乖巧点头。 他还想再腻一会儿,脑袋刚搭到霜绛年肩上, 房间的门就“砰”地开了。 乐桃情推门而入, 看到行迹亲密的两人, 意味深长地一笑:“打扰你们了?这就走。” 霜绛年立刻和晏画阑拉开了一段距离,问道:“你证实得怎么样了?” 乐桃情耸肩:“客枝哥哥又称病闭关谢客,我总不能趁病强迫他吧?” 霜绛年:“以你的性子,以前怎么没强迫他?” “倒是起过几次强迫的心,可惜每一次不是我醉了就是他醉了,要不就是他有急事,中途退出。” 乐桃情说着说着,自己也狐疑了,“难道以前也都是借口?” 霜绛年欣慰:“你终于明白了。” 乐桃情狂抓头发:“救命啊,爷爷说丹会一结束就要给我们举办合籍大典,我可不想下半辈子葬送在阳|痿骗婚男手里!” 霜绛年凝眉。 这么短的时间,够他让孟客枝身败名裂吗? 晏画阑格外积极地传音:“哥哥想杀孟客枝?需要我帮忙吗?” 霜绛年丢给他一个“?”的眼神。 “我助人为乐。”晏画阑严肃,“哎,你这个朋友太惨了。” 分明就是摩拳擦掌,激动地想手刃情敌。 霜绛年不想和他纠缠太深,便传音道:“不必了。” 他对乐桃情道:“这事先放着。走,我们去探望一个人。” “谁?” “易雪。” “对哦,我还得负责给她治疗手伤。”乐桃情低落一瞬。 很快他就振奋起来,摸出一瓶黑黝黝的药瓶,发出了恶毒反派“桀桀桀”的笑声。 霜绛年拎出两瓶果酒,权且当做礼物,装得更像探病一点。 “还给她带礼物?”晏画阑气道,“袁硕派出刺客或许和她有关。” “我哪有什么好心眼呢?”霜绛年笑眯眯道,“气气她,顺便钓鱼执法罢了。” 易雪想谋害他,他怎么可能会让她全身而退? 晏画阑:“我也要一起去。” 霜绛年想了想,点头。 有妖王这张通行证在,易雪再讨厌他俩,也会给他们开门。 易雪的寝居里。 满屋飘着药香,易雪躺在床榻上,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不就是死个人,至于么。”乐桃情大大咧咧一坐。 易雪直接无视了他。 “妖王陛下。恕小仙身体有恙,待客不周。” 黑柱哥的死不足以吓到她,只是妖王生性良善,连吃鲛人都不忍,定也会对善良的弱质女子有好感。 这是个投其所好的好机会。 “小仙与袁公子有几面之缘,实在是于心不忍……那凶手的行径简直太血腥、太残暴了。 说着,她掩面啜泣两声。 血腥残暴的凶手晏画阑:“……” 这人怎么当着哥哥的面说他坏话呢! 他偷偷觑向霜绛年。 “易道友节哀顺变。”霜绛年正在倒酒,“逝者不可鉴,来者犹可追,道友不妨向前看,比如——接下来的第三场丹会。” “为了让你全须全尾地参加丹会,我特地给你带了这个。”乐桃情一脸阴笑,兴致勃勃地取出小黑瓶。 易雪向后瑟缩了一下。 乐桃情佯装受伤:“你不信我?这可是好药!” 闻起来确实清香扑鼻。 易雪不好推脱,伸出手掌让他涂。 药是好药,但疼得人灵魂出窍,她强忍疼痛,才没发出猪叫。 霜绛年的声音传来:“第三会不同前者,题目早已由妖王定下,我们要亲临小天地,自行搜集原料。它所考验的无非是丹方,以及炼丹师搜寻药材和自保的能力。” “可惜了,易道友。”他小酌一杯,语声淡淡,“你本来还有可能拔得头筹,但这一双手恢复不过来,替你出头的人也不在了,现在进前三甲都难。” 看似可惜,实为嘲讽。嘲讽她偷鸡不成蚀把米,从此再无翻身的余地。 易雪咬牙微笑:“多谢小六弟弟的提点。” 乐桃情抹药抹厌了,坐过来喝酒。 果酒下肚,他眼睛一亮:“好酒。哪来的?” 霜绛年:“自酿的,少喝些。” 他可不想收拾一只醉猫。 两人都嗜酒之辈,在品酒一道各有见地,三言两语聊了起来。 晏画阑则低头盯着盏中的琥珀色液体,仿佛在盯什么洪水猛兽。 易雪端起酒盏,柔柔笑道:“陛下,我敬你一杯。” 晏画阑眼神戒备。 霜绛年微笑:“饮酒不利于伤口恢复,易道友就安心养伤吧。我代你敬他。” 他顺手接过易雪的酒盏,碰了一下晏画阑的盏,形容亲密。 易雪见此,气白了一张脸。 瓷盏相碰“叮”地一声,晏画阑的心也随之一动,陌生的琥珀色液体顿时摇曳生辉。 是阿年哥哥分享给他的东西呢。 晏画阑一口饮下,辣得差点飙出眼泪。 酒原来这么辣? 他还是第一次尝……绝对不能让哥哥看出他不行! “尚佳。”晏画阑强忍涕泪,“我品酒无数,这般醇、甜、柔、和的佳酿,也是头一次尝。” “过奖。”霜绛年放下了心。 他本来还怕晏画阑没碰过酒,若是酒量不好,那他岂不是要收拾两只醉猫? 那边乐桃情已经喝嗨了,对易雪遵循一句“只要气不死,就往死里气”。 他拿起一篮仙果:“这几个正好当下酒菜。雪姐姐人这么好,肯定会欣然答允的吧!” “……自然。” “哎这几颗固元丹也不错!我吃啦?谢谢雪姐姐!” “……” 风卷残云,满屋子都被乐桃情搜刮了个干净。 易雪气得头昏脑胀,迫于病弱善良的人设限制,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愤怒会影响判断力,她理智也消磨得差不多了。 时机成熟,霜绛年故意运功让酒色上脸,装作不胜酒意之态。 “说起妖王出的题目,实在是巧。前年我在一上古秘境里,恰好发现一张极妙的丹方,用来治愈心疾。当时还道鸡肋,现在一看,岂不是天道助我?” 他满脸都是志得意满的笑容。 “乐道友,恐怕头筹那敛境砂可要归我了。” 乐桃情异常配合地过来扒拉他袖口:“稳拔头筹的方子?藏哪了?快让我看看。” 霜绛年忙捞起袖口:“不可说。” 晏画阑抱着酒盏正襟危坐,实则眼神呆滞,迷迷糊糊觉得哥哥又在忽悠人了。 霜绛年一副自知失言的模样,不再提丹方,有意把话题引到其它地方。 易雪却记在了心里。 临走时,霜绛年袖中故意飘落了一张方子,卡在桌脚底下。 一走出房间,他混沌的眼神立刻清明起来,哪有半分酒意? 珈曳的方子是他故意遗落的,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那方子极好。 若易雪悔改,真能忍住便罢了,若是趁机剽窃丹方…… 霜绛年眼神冷淡。 那就付出敢碰他的代价吧。 他正想着,醉醺醺的乐桃情搂住他的脖子,像树懒一样挂了上来;然后晏画阑“吧唧”一巴掌推开乐桃情,换了自己挂上来。 霜绛年:“……” 他心里酝酿着重重阴谋,身体却在小朋友的阳光动物园。 哎,还能怎么办呢,凑合过吧。 他一手牵一个,往武陵阁走。 为了防止乐桃情醉后乱跑,霜绛年把少年绑到了床上。 安置好少年,他一回头,却不防撞到了晏画阑的鼻子。 果酒甜香扑面而来,晏画阑缓缓眨眼,睫毛扫到了他的脸。 霜绛年猛地拉开距离。 好险。 怎么靠这样近? “你醉了?”他问。 “不可能。”晏画阑一脸不屑。 如果不是他反应速度比平时慢了八拍的话,倒是很有说服力。 霜绛年仔细回忆,晏画阑都只喝过一盏果酒,怎么可能醉呢? 他得出一个答案:“你不会是第一次饮酒吧?” 晏画阑迟缓地用食指压住他的嘴唇,煞有介事道:“嘘,不能被哥哥发现。” 霜绛年:“……” 看这孩子,都醉傻了。 霜绛年只得又调了一碗醒酒药。 醒酒药味道不算好,晏画阑却很乖,抱着碗,一边咕嘟咕嘟喝药,一边不眨眼地望着霜绛年。 醉酒后,他眼角绯红,更显妖冶。尤其是直勾勾盯着人看的时候,艳得夺人心魄。 霜绛年别开了视线。 晏画阑望着他:“好甜。” 霜绛年不解,尝了一点醒酒药。 又寡又涩,哪里甜? 晏画阑本就脑回路清奇,醉了就更怪了。 “走,我带你回玉凰阁。”霜绛年扛起他的胳膊。 玉凰阁是药宗专给他准备的住处,其外有妖族把守,总比别处安全。 年轻的白鹤妖渔回正在玉凰阁外巡逻,看到这一人一妖,惊道:“陛下这是怎么了?” “酒席上喝醉了。”霜绛年早就戴好了幕篱,“我喂了些醒酒汤,或许要等一会儿才能醒。” 渔回就要来伸手接人。 晏画阑打开渔回的手,紧紧环住霜绛年的腰,死不放手。 霜绛年低声哄他:“乖,睡一觉我再来看你。” 这句话不知触了他什么神经,晏画阑突然大吼:“我不睡!我一睡着,哥哥又要离开我……呜……” 霜绛年一愣。 渔回大惊看向他:“阁下莫非就是……” 霜绛年低咳一阵,才道:“我不是。” 他怕晏画阑在族人面前丢了脸面,指尖弹出一根银针,直接把他扎晕了过去。 渔回扛着自家陛下,望着那一抹幕篱白纱飘远。 陛下看似不着调,实则心防极重,手段狠辣。 他在旁服侍,从未见陛下对人露出过那般柔软有如孩童的姿态——只除了刚才那个人。 最近,陛下真心笑起来的次数翻了好几倍呢。 渔回心中懊悔。 ……他好像错过了行走的十万上品灵石。 * 离开玉凰阁后,霜绛年去易雪那里,装作酒后遗落物件,取回了丹方。 丹方上的隐蔽记号变了颜色,说明它已经被易雪碰过了——或许还被复制过了。 明日便是最后一场丹会,鱼饵放好,就差等鱼上钩。 霜绛年安然入睡。 夜半,朦胧中他感到有人坐在他枕边。 是晏画阑找来了吗? 霜绛年倦倦翻了个身,习惯性地给他留出一片空位。 “要睡就睡,别坐着碍事。” 空气霎时间就冰冷下来。 系统惊恐道:[宿主,不是小画阑,是……] 霜绛年回眸,只见孟客枝坐在床头,眼神冰冷地盯着他。 “师弟在邀请谁?” 霜绛年脑子一清,起身披衣束发,嘴上不忘嘲讽:“师兄昨晚还和乐道友说在闭关养伤,怎么,不到一日便好全了?” 孟客枝冷笑一声:“我知道,你随便将自己的身体交出去,是在报复我。” 霜绛年:“?” 你在说什么鬼话? “你打听得没错,等丹会结束,我就要和乐不为的孙子举行合籍大典了。”孟客枝道,“你心里不舒服,我理解,但一个有身份地位、能站在光明处的道侣是必须的。” 霜绛年皱眉:“我不关心你合籍与否。” 不舒服?他只为乐桃情感到不舒服。 “放心,我只是想利用乐桃情。”孟客枝来摸他的手,“小霜,虽然我不能给你名分,但你是我心中的唯一。” 霜绛年如避虫蝎般躲开他的触碰。 他终于明白了。 孟客枝竟是以为,他会因为对方合籍而吃醋,上演两男争一男的戏码! 而孟客枝,已经把他们的正室、外室、情分、名分都安排好了,就等着坐拥白月光和朱砂痣。 这么自信怎么不上天?? 霜绛年按住喉咙,一阵想吐:“你修无情道走火入魔了?” 孟客枝却以为他仍在介怀被扔进“囚笼”当饲饵的事。 “我原以为你能想明白‘囚笼’里的事,能理解我、原谅我。这么想,是师兄错了。”他宽容大度道,“但上次我已经在你面前死过一次,也算给你出气了。现在我们扯平了,嗯?” “你真是……”霜绛年怒极反笑,“除了野心以外,你没学到师尊一丝一毫的优点。他老人家见了你这样犯蠢,棺材板都要掀起来了吧?” 孟客枝微笑:“我明白,这都是气话。我不介意。” 霜绛年真心体会到了什么叫“不与傻逼论短长”。 “还剩二十日,把鱼交给我。”孟客枝道,“我不知道你和乐桃情说了什么,但永远不要想用无情道揭发我。” “若我暴露,你定逃不过。”他盯着霜绛年的双眼,一字一句道:“记住,我们是系在一根线上的蚂蚱。” 孟客枝走后,霜绛年坐在榻上按眉心。 他现在修炼得还不够,若有一天,能不因为孟客枝的傻逼言行动怒、甚至连恨意都抹消,才是真正自由了。 这时,他感觉床尾的被窝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霜绛年一下子僵住。 那里什么时候藏了人? 这人在他睡觉的时候藏进来,悄无声息地潜伏,瞒过了孟客枝,等他们说完那些话…… 刚才的对话,暴露了他们是无情道修士。 霜绛年瞳孔骤缩。 无情道,是他此生最大的秘密。 一旦暴露,受万人唾骂便罢了,怕的是押上斩仙台、抽灵根、断仙骨,直到魂飞魄散,警示三界! …听到了他的秘密,无论是谁,都不能活! 霜绛年眼中划过一抹决绝。 九刺飞出,针尖齐齐对准被褥下的活物。 他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这时,一颗靛蓝鸟头从被窝底下探了出来。 孔雀妖迷糊糊望着他,黑豆眼里映照出九刺的寒芒。 “嘤叽?” 第26章 第 26 章 “……晏画阑?” 霜绛年喃喃。 孔雀钻出被窝, 抖了抖羽毛,脚步歪歪斜斜向他走来。 九刺紧跟在它身边一步一动,好几次都差点扎到了它的眼睛。 “……别过来!”霜绛年嗓音颤抖。 就算听到的人是晏画阑又如何? 但他对晏画阑……怎么可能下得了杀手? 好像有一辈子那么漫长,毛茸茸的孔雀扑撞进了他的怀中, 霜绛年浑身僵硬, 九刺始终没有碰孔雀一根羽毛。 “叽叽。” 哥哥。 成年后孔雀嗓音嘹亮, 晏画阑偏还要装做小时候的娇软奶萌音, 听得霜绛年心软了半边。 霜绛年缓缓抱住它, 嗅到了它满身的酒气。 这是……还在醉吗? 醉了,睡在床脚, 所以什么都没听到? 否则怎么也不该是这样的反应才是。 霜绛年松了口气, 后知后觉,自己发了满背的冷汗。 他低声道:“真是不知该拿你怎么办……若你真是一只鹌鹑该多好。” 曾经一只手心就能捧起来的小鹌鹑,现在光是尾羽, 便能遮住他整个人。 还很重。不过抱了一小会,就把他腿压麻了。 孔雀哼唧着用长颈蹭他脖子,全身羽毛丰丽顺滑, 精美艳丽如同工艺品,让人爱不释手。 抚摸着它, 霜绛年全身心都得到了放松。 孔雀被他摸得浑身微抖,舒服地炸起羽毛。它也用翅膀回搂住了霜绛年。 就在这时,它身上羽毛渐渐褪去, 露出了光滑的皮肤、结实的臂膀和胸肌……还有晏画阑的脸。 一只光溜溜的大男人扒在他身上。 霜绛年心中所有柔情瞬间消失。 他冷漠地推人:“起开, 你太重了……快穿件衣服!” 就算用了金丹期的全部修为都推不开。 霜绛年深切怀疑,对方吃了那么多, 完全没长脑子, 光长到肌肉上去了。 晏画阑迷迷糊糊抬起头, 疑惑道:“哥哥怎么不摸我了?” 霜绛年咬牙:“我不摸人。” 晏画阑不明白:“都是我,有什么区别?……用妖身又抱不住你,也摸不到你。” 他还是赖着不肯挪窝。 霜绛年只好道:“你不是在玉凰阁么,怎么过来了?” 晏画阑沉思片刻,晃晃脑袋:“记不清了。” “用妖身来的?” “好像是。” 霜绛年面无表情地想,幸亏他是用妖身来的,否则明天三界邸报的头条就会是“震惊!妖王当街裸奔,这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既然酒醒了,就回去吧。”他好言相劝。 晏画阑做作地环住手臂:“一个人睡好冷啊,你这里更暖和。” 霜绛年无情地说:“那你去找其它人睡。” “为什么?”晏画阑出离地愤怒了,“乐桃情说冷,你就邀请他‘一起睡吧’,我难道还不如他么?” 还记着这事呢? 乐桃情又对他没企图,哪像晏画阑这个裸|男深夜入室,换到现代都可以报警了好吧? 但企图不企图的,又不好明说。 霜绛年百口莫辩,最后找出一套衣服扔到他脸上。 “愿意留就穿好。我要睡觉。” 晏画阑拿着衣袍,甜甜笑了。 趁他穿衣,霜绛年问道:“刚才你睡我床脚,听到什么了吗?” 晏画阑迷茫:“我应该听到什么?” “没事。”霜绛年略带忧心地倒回枕头。 ……若有一天晏画阑知道他修无情道,会怎么想? 会不会以为,他所有的善待都是骗局,双修得来的修为和孔雀翎也是处心积虑骗到手的? 最好一辈子不知道。 不,最好以后都不要见了。 “在担心丹会吗?”晏画阑趴在他面前,“听说小天地里很危险。” “没有。” 霜绛年闭上眼,忽觉眉心一烫,有轻微的酒香飘过。 晏画阑吻过他的额头,笑道:“哥哥不是说过么,在你的家乡,这是晚安吻,可以免除噩梦。” 霜绛年微怔。 晏画阑又亲了他额心一下:“别怕,我永远会与你同在。” 什么晚安吻,不过是为了点亮成就胡乱诌出来的罢了。 奇怪的是,霜绛年的心竟真的因此而安静下来。 这大概是他永远舍不得伤害晏画阑的理由吧。 * 丹会举办得如火如荼,放眼九州,歌舞升平,海晏河清。 阳光背后的阴影中,潜藏的暗流蠢蠢欲动,试图将它的魔爪伸向光明。 药宗万里之外,黑风崖上。 魔主一袭黑袍,俯身观览,看魔毒在悬崖之下涛涛涌动。 在他身后,几名黑衣蛇面护法嘶声探讨。 “鸾琴君传信,说待丹会事毕,他便将囚笼里丢失的饲料们呈送尊主。” “鸾琴君不值得信任!”另一个反驳,“孟客枝野心勃勃,早有不臣之心。” “难道他敢反抗尊主的魔毒?” “你忘了那个杀死黑蛟的人修了吗?世间确有法器能免疫魔毒。” 魔主袖中黑雾弥散,在空中留下黑白幻影。这幻影是提炼黑蛟血肉得来,能复现黑蛟身死时的场景。 幻影之中,一个戴面具的人修从浓郁的魔毒间穿身而过,击碎了黑蛟的妖丹。 魔主一遍一遍重复观看者那一幕,看他的面具,身形,看他手中飞舞的银针。 “九刺。”他认出了那些银针,“……无情道尊。” “尊主。”一名蛇面人谄媚道,“在下派人监视了鸾琴君,意外发现他数次离开乐宗,私下去见一名丹会参与者。可惜属下的人不敢离得太近,没能确定具体身份。” 魔主道:“凤凰幼子监视得如何?” “这……属下派去接近他的人,全部失踪。只听闻凤凰幼子一路留情于多人,似乎并不有心找‘妖王妃’。” 魔主冷哼一声。 药王这次设“养神丹”为丹会之题,欲以养神丹化解心魔,想必是对他的魔毒有所察觉。 凤凰幼子、鸾琴君、丹会的参会者、还有药王……所有疑点都聚集在丹会上。 “那就一网打尽罢。”魔主冷笑着说。 * 为了丹会举办安全,仙盟特地派出紫薇仙君和六名黑曜卫在小天地中巡逻,对参会者各不相帮。 紧张感并未压垮丹会的热闹,第三会当日,修士从四海八荒鱼贯而来,透过水镜观看会赛。 各门派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御剑而来,有乘舟而来,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妖王陛下的“花轿”。 十六只青鸟衔着花轿,小童子站在青鸟背上,不断从花篮中撒出花瓣,花雨纷飞中,妖王隐藏在薄纱帘幕之后,看不真切。 仙子们笑笑闹闹伸手接花瓣,八卦那位新登基的妖王长得多么好看,行迹多么放浪不羁。 花瓣落在霜绛年鬓边,流连不去。 一阵阴阳怪气的议论声传入他耳中。 “妖族那些男的,一个个长得那么妖艳做什么?比人修仙子都漂亮,毫无阳刚之气。尽带坏修仙界风气!” 霜绛年侧眸,发现那是一名毛发浓密的中年男修在说话。 大多数雄妖本就比雌性生得艳丽,越是美艳,越能吸引雌性的目光。士为悦己者容,爱美更是人之常情。 在那人口中,倒像是什么道德败坏的行径。 霜绛年精通易容术,稍一观察那人,便发现了端倪。 他悄悄燃起一张符纸。 符纸燃起,刹那间狂风大作,花瓣飞舞,一顶假发从中年男修脑袋上飘飘飞离。 在众人的侧目之下,他手捂光溜溜的脑袋,尴尬地四下里寻找假发。 霜绛年轻拍他的肩:“道友可有什么难处?我这里有一颗丹药,或能解道友燃眉之急。” “什么丹药?”那人狼狈道。 霜绛年笑容温柔:“用来治疗秃顶的丹药——有助于增长阳刚之气。” 周围传来一阵窃笑。 那人脸色涨红,怒瞪他一眼,手上却诚实地接了丹药。 霜绛年将他丢失的假发背在身后,好心地帮忙烧掉。 [叮咚!晏画阑对您的好感度 1] 霜绛年一愣。 他是有护着晏画阑的意思,但妖王的花轿已经走了很远,晏画阑怎么会知道? “我身上有窃听术法吗?” [没有,宿主。] 他有些愣怔,人群熙熙攘攘拥来,眼看就要挤到他的时候,一条长臂挡住了挤来的人群,将他护在安全空间内。 霜绛年回头:“你怎么在这里?晏……” 他停住了。 一张陌生的青铜面具与他面对面,那人揪起他衣襟一角,将他往后提出了人群,然后疏远地收回了手。 那人只是金丹期,而且看身形,也比晏画阑更瘦一些。 “我是贰号。”青铜面具开口,是从未听过的嗓音。 “何六。”霜绛年平静下来。 贰号说:“丹会马上要开始了,走吧。” 霜绛年跟着他来到小天地入口处,才明白他为什么叫“贰号”。 “小天地”类似秘境,只不过秘境还处于九州世界之中,而“小天地”独属于另外一个世界空间,需要在两个世界之间构建桥梁才能进入。 这片小天地,原本是药宗弟子平日收集灵草灵兽的空间,应有尽有,现在被充作丹会的比赛场所。 有些灵草灵兽的采集需要战斗,所以每名参会者都会配备一名金丹期修士作为“协助者”。 按照前两会的积分排名,“协助者”的代号分别是壹号、贰号……一直到廿九号。 为显公平统一,每一名协助者都会戴上相同的青铜面具。 霜绛年用余光打量他的“贰号”,有些狐疑。 这人违和感好重。 戴上面具,岂不是非常容易偷梁换柱,暗中换人? 最坏的可能是,进了小天地之后,他的对手不止小天地中的灵兽,还有其它居心叵测的修士…… 在六名药宗长老的合力布阵之下,九州与小天地之前架起了一道桥梁,莹白色的桥穿越虚空,向远方而去。 “收集好材料后即可通过世界桥返回,开始炼丹。”药王朗声道,“记住,世界桥只维系十五日,一旦超时未归,只能等待下一次世界桥架起,丹会将算作自动弃权!” “现在——炼丹师大会第三场,正式开始!” 在所有修士的瞩目之下,二十九名丹修带着协助者进入阵法,消失在世界桥尽头。 白光充斥了全部视野,再回神时,空气变得湿热难耐,霜绛年已经身处于热带雨林之中。 小天地中,所有植被硕大无比,一颗草本植物就有巨人之高,一片树叶便能载起两个修士。 霜绛年吞下一颗避暑丹,顺手递了一颗给贰号。 “这里便是药宗的小天地?” 贰号点点头,又摇摇头。 霜绛年:“你不确定?” 贰号不语,似乎性格就是这样沉默寡言。 霜绛年皱眉。 自己是个冒牌货就算了,这人总该是真的药宗的弟子,怎能不知? 他注意到,贰号没吃避暑丹,而是取出巾帕,把丹药层层包了起来,藏在前襟里。 ……难道是怕他在丹药里下毒吗? 霜绛年心中疑窦丛生,面上不显。 这人如此谨慎,他该考虑如何用更隐蔽的方式药倒贰号了。 不远处,传来了猴群拉帮结派的兴奋呼喊,显然是发现了入侵者,正向这里奔来。 霜绛年神色一凛:“走。” 小天地中生灵比平常大了十倍不止,丹会考验以生存为主,他们两个金丹期根本打不过,走为上策。 霜绛年在前方发现一只巨大的灵树蛙,正好当做坐骑。他用药粉混淆了灵树蛙的神智,一回头,却呆住了。 贰号人呢? 临阵逃脱了? 等等……是冲上去了?? 只见贰号只身提一根树枝冲向猴群,只留给他一个潇洒的背影。 霜绛年急道:“快回来!你打不过!” “区区猴子。”贰号自信满满,“别怕!” 自信得不像金丹期,反而像个化神仙尊。 霜绛年目瞪口呆。 人猴大战,刀光剑影,猿猴哀叫怒号声此起彼伏。 十秒之后,一道黑影掠来。 “快跑!”贰号大吼着向他冲来,浑身狼狈,身后还跟着一大群红毛猿猴。 霜绛年:“……” “我不是怕它们,”贰号一把将他扛到肩头,气喘吁吁还不忘解释,“这是战略性撤退!” 霜绛年锤他肩膀:“别扛我,坐我的灵树蛙!” 猿声震耳,贰号没听清,吼道:“什么挖?” ……你怕是敌军派来的奸细吧! 霜绛年一口气堵在嗓子眼,眼睁睁看到猿猴巨大的脚掌踩下来,踩碎了他驯化好的灵树蛙。 贰号跑得显然没有灵树蛙快,不到三秒,便被最前面的猿猴撵到了脚后跟。 霜绛年眼睁睁看着猴脚向自己踩下来。 命悬一线之间,他奇妙地有了一种被坑习惯了的感觉,顿觉心如止水。 贰号这浑身的自信憨批气息。 ——怎么就和某只憨批孔雀这么像呢?? 第27章 第 27 章 就在即将被踩成肉泥饼的当口, 贰号一个侧滑,险险避开了猴子的脚。 霜绛年往贰号嘴里塞了一颗飞行丹,透明光翼在他背后生出。 贰号仿佛天生就会飞翔,不需要习惯的时间, 直接振翅而起。 他带着一个人, 灵巧地躲过猴子手掌的捕捉, 越过草丛, 飞向更广阔的上空。 猴群愤怒地投来石头, 都被他躲过了。 直到听不见猴群的叫声,他们才落在一根树枝上。 霜绛年的腰都快被勒麻了, 他按揉着自己的腰, 吁了一口气。 很好,丹会第一个时辰,不但什么灵药都没采到, 还损失了裴鸢白给他的珍贵飞行丹。 梦幻开局。 身旁的贰号踉跄一下,差点摔倒。 因为和猴群硬碰硬,他手臂和大腿上各多了一道血淋淋的伤痕, 还在不断淌血。 霜绛年走过去:“我可以帮你治疗。” 贰号呆了一下,摆摆手:“不用了。” 他扯开衣服, 本能想上嘴舔伤口,又觉得这个动作太妖族,于是粗暴地用破布把伤口缠了两圈。 连伤口都不清洗?医修的职业操守让霜绛年看得直皱眉。 他拉住贰号的手腕, 扯开他的破绷带, 一道除尘符打上去,双手释放出治愈性的荧光。 觑着他认真的侧脸, 贰号全身僵硬, 安静如鸡。 手臂上的挠伤很好处理, 但他腿上的挠伤在大腿根内侧,位置非常微妙。 也不知是皮肤敏感还是怎的,一碰到那里,贰号就全身狂抖。 霜绛年撕开那里的布料,按住他的腿:“别抖。” 贰号抖得更厉害了。 霜绛年仔细观察伤口,皱眉道:“它们的爪子有毒,除尘符无法祛毒,我帮你吸出来。” “……吸?” 贰号三分震惊三分激动四分我在做梦。 霜绛年俯身低头。 贰号猛地挣扎起来,一瘸一拐地远离他,以手护胸道:“孤男寡男小树林,你不要太过分!” 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人要非礼良家妇男。 霜绛年满脑袋问号:“我怎么过分了?” “你要吸我!”贰号面红耳赤,“用嘴吸我……” “?”霜绛年眉梢颤抖,“你在想什么?我何时说要用嘴吸。” “啊?”贰号一呆。 霜绛年无奈,一把将他按在树干上,俯身低头,用一支特制针管吸走毒血,直到血液变成鲜红色。 他边吸边说:“这种坏境之下的大多数生物都身带剧毒,以后无论多轻微的伤势,你都要告诉我,免得酿成大祸。” 贰号没有回应。 霜绛年抬头确认:“知道了吗?” 贰号一阵慌乱点头,又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 他顶着一张青铜面具,霜绛年愣是看出了失望和庆幸两种神色交替出现,情绪矛盾得几乎破体而出。 霜绛年又看了眼系统面板。 在短短的时间内,晏画阑的黑化值[ 5][-5]不断循环,仿佛心电图在跳探戈。 霜绛年再次狐疑地看向贰号:“……” 系统道:[如果想确认贰号是不是晏画阑,宿主可以直接花成就点听听他的心理活动。] “不必了。”霜绛年心道,“能免费解决的事,为什么要花成就点?” 他瞥了一眼贰号的手。 如果是晏画阑的话,手背上应该还留有一道箭伤。 但是,他的易容术做得实在太好了,这么近的距离,他也丝毫看不出破绽。 什么叫自己给自己挖坑呢。霜绛年想。 他站起身,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你的灵气恢复了吗?” 经他提醒,贰号讶然发现:“没有。” 他刚才与猴群搏斗消耗了大量灵气,按理说一个时辰的功夫,早就从天地间补充回来了。 但是在这里,消耗的灵气没有得到丝毫补充。 “放大十倍的不只是灵兽,还有灵气。”霜绛年沉思道,“九州的灵气粒子很小,可以通过修士的皮肤毛孔纳入体内。但这里灵气粒子放大之后,就无法吸收了。” 他揪下一瓣花,抱着咬了一口。 “如果吃掉这里的生物,倒是可以补充灵气。接下来我们可能需要一边捕猎一边寻找灵药了。” 贰号掏出一块上品灵石:“九州带来的灵石也可以补充灵气吗?” 霜绛年:“可以是可以,但上品灵石太稀少太珍贵了,我们还是……” 话音未落,只见贰号从储物囊中“哗啦啦”倒出一大堆上品灵石。 霜绛年:“……” 丹会没有明令禁止协助者不许带法器灵石,但以前根本没人这么做。 毕竟灵石珍贵,谁愿意用上品灵石帮助素不相识的修士呢? 只除了面前这一个憨批土豪。 “给。”贰号抓了一大把上品灵石给他,豪横得好像在抓玻璃珠。 霜绛年收下:“……谢谢。” 其实他本来想在食物上面下迷药,药倒贰号,可惜有了灵石,这个方案只能画叉了。 “谨慎行事,如果遇到大型灵兽,不要恋战。” 霜绛年最后嘱咐完,两个人就踏上了寻找灵药的路。 途中他们偶尔也会遇到昆虫和爬行类灵兽,杀死后取其身上可入药的部分。 贰号接管了所有肢解灵兽的任务,动作飞快,没让霜绛年手上沾一滴血。 霜绛年意有所指:“你好熟练啊。” 和某只习惯杀人分尸的孔雀一模一样。 贰号还以为是在夸他,顿时分尸手法更敏捷了。 霜绛年捡出兽丹递给他:“吃吧。” 这是一个陷阱。 修士拿到兽丹后,都会练成丹药再服用。只有晏画阑一副钢铁肠胃,习惯于霸道的异己灵气,不管是金丹妖丹还是兽丹,都能直接吞服。 如果贰号和晏画阑一样,都直接吞服的话…… 贰号对他的心思浑然不觉。 看到递到眼前的兽丹,贰号一呆,赶紧清洁了手上的血迹,又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块巾帕,将兽丹包起来,小心翼翼贴身放好。 根本没有要吃的意思。 霜绛年:……? 又囤,你是囤囤鼠吗? 一招试探在无形中被化解,他们继续上路。有时会遇到劲敌,被两人合力击退。 半日之后,太阳逐渐落下,雨林陷入昏黑。夜间雨林危机四伏,他们在树枝上找到掩体,稍作休憩。 就着月光,霜绛年一件件翻检自己搜集到的材料。 毒草,毒花,还有带毒的灵兽。 “……不对劲。”他凝眉道。 贰号抬头注视他。 “这里本该是药宗培植灵草的地方,用来炼丹制药,又不是用来制毒,何以要养这么多带毒的生物?”霜绛年道,“若是因为丹会故意为难选手……也不至于。” 连他自己都觉得寸步难行的地方,其它人恐怕连活命都难。 就像初中英语考试考了专四专八的难度,怎么看都是发错了卷子。 他对贰号说:“我可以看看你的监控水镜吗?” 所有参会者的水镜都放在协助者身上。 贰号点头,取出水镜。 ——镜面一片漆黑。 “坏了?”霜绛年微愕,“它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它本应该是该亮起来的吗?” 贰号茫然。 “可是从最开始一进入小天地,水镜就是黑的啊。” 两人面面相觑。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一根蛛丝射来,黏住了霜绛年。一缠一拉之间,直将他拽飞出去。 贰号瞳孔骤缩,向前猛扑,却只碰到了霜绛年的衣角。 捕猎者猎食成功,瞬息隐没于夜色之中。 “——哥哥!!” * 半日之前,药宗。 当最后一名参会者消失在世界桥尽头时,界门关闭,会赛开始,所有修士都兴致勃勃地看向水镜。 然而本该出现二十九个画面的主水镜,却昏暗一片。 “水镜坏了?” “坏了叫我们看什么?都是大老远跑过来看的……” 骚动声四起,药王裴济缓缓皱起了眉头。 “师尊。”裴鸢白道,“参会者身上的所有水镜都灭了,弟子正在排查原因。” 裴济身影一晃,瞬间降落在连通小天地的入口。 负责连通世界桥的六名长老,竟然全部身死魂消。 魔毒以他们的心魔为培养皿,不断繁殖,向裴济蔓延而来。 裴济拂袖挥散魔毒,将它们困在死尸体内。 他去检查连通世界桥的阵法,发现桥的终点已经被人篡改过了。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那些参会丹修以及紫薇仙君所去之地,不是药宗的小天地,而是另一片未知的小世界——有心人特意安排好的囚笼。 裴鸢白脸色苍白:“怪不得水镜会失去联络。” “速速报与仙盟盟主,”裴济凝重道,“这三界,怕是要变天了。” 一物飞来,裴鸢白捉在怀中,发现是一瓶用来化解心魔的养神丹。 他一抬头,只见裴济只身灌注灵气,打开了世界桥的入口,踏入其中。 在他身后,另一人紧跟飞入,看身形似是孟客枝。 裴鸢白向前两步,咬牙停了下来。 他必须留下来,主持大局。 只希望……好友能安然无恙。 * 此时的霜绛年,和“安然无恙”这个词怎么都沾不上边。 他被缠在蛛丝茧之中,神智模糊,身体冰冷滞涩。 蛛丝茧中仍有毒液滴落,他身周浮现浅浅一层孔雀真火,将滴下来的毒液燃尽。 霜绛年攒起力气,抚向颈侧,摸到了一个圆形伤口。 大概是蜘蛛在他动脉里注射了毒液,才让他身体这般难受。 事到如今,霜绛年能百分百确认,这个小天地绝对有问题了。 他缓缓扒开粘腻的蛛丝,看向外面。 这是一个隐没于黑暗中的蜘蛛巢穴,放眼望去,穴顶还吊着成千上万的蛛丝茧,有大有小,被吸食成骨架骷髅的,还有即将被吸食的。 霜绛年四肢僵冷,不小心动作稍大,扯动了蛛丝。 八只红眼猛地出现在他面前。 霜绛年屏息。 蜘蛛听觉视觉不佳,但对震动非常敏感。这么近的距离,他的呼吸都有可能触动这只蜘蛛的神经。 巨大的蜘蛛翕动着螯牙,毒液滴出,似乎想再给他补上一口。 霜绛年一动不动。 蜘蛛静静盯了片刻,缓缓爬离。 这一只还算小型,远远近近还有无数红色蛛眼,潜伏于黑暗中。 系统颤颤巍巍道:[宿主,要打开孔雀翎的气息定位吗?] “……不。” 如果贰号就是晏画阑,通过某种手段压制了修为,那么以晏画阑现在的金丹期修为,如何能与蜘蛛巢穴中几千只蜘蛛抗衡? 还是不要把他牵扯进危险里为好。 “天道那里还有可以脱困的道具吗?” [要告诉宿主一个坏消息。这里是其它世界,遵循另外的天道规则,九州的天道无法左右此地,天道商城已经被封锁了……] 霜绛年沉默。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他身边慢慢吊下另一只茧,显然是蜘蛛绑回了一只新的猎物。 霜绛年正想着如何脱困,却见身边的茧中缓缓探出一个人来。 “贰号?!”他惊讶万分。 贰号见到他,也长长松了口气:“运气真好,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找到你。” 霜绛年:“你中蛛毒了吗?” “没,它替我挨了针。”贰号提出一块灵兽肉,肉块扎了一个孔洞,上面布满青紫色的毒液,“它们智商不高,比较好骗,我装晕它们没发现。” 霜绛年咬唇道:“没中毒又怎么样,进了这里,你还怎么出去?” 贰号忽问:“你在关心我吗?” 霜绛年一怔。 他感觉青铜面具之后的那张脸笑了。 “可我不来,你又怎么出去呢?”贰号说,“放心,我们一定会一起全须全尾地出去。” “贰号就是晏画阑”,霜绛年本来有七八成的把握,现在又不确定了。 这种可靠的感觉,真的会是晏画阑那个憨批么? 贰号灵巧地从茧洞里钻出来,动作轻缓,没有牵动到蛛丝。 他探出身体,帮霜绛年一点点拓宽洞口,扶着他爬出来。 霜绛年:“如果我们离开蛛丝茧,重量一变,牵动蛛网,所有蜘蛛定群起而攻。” “这个我也准备了。”贰号轻快地递给他一只储物纳戒,“给。” “?” 霜绛年感受了一下,发现里面是一块高密度的石头。 “那块石头和你的体重一模一样,我这里也有一块石头,和我的体重相仿。”贰号说,“只要我们在跳下去的瞬间,从储物纳戒里取出石头,放在蛛丝茧里,蛛丝茧的重量就不会发生变化。” 霜绛年眨了眨眼。 好办法,这个小机灵鬼。 “就这么办。”贰号牵住他的手,“看到脚下那片黑色的岩石了吗?我们一起跳下去。” “一、二、三。跳!” 他们同时放出石头,从空中高速坠落。风滑过脸颊,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已经紧紧拥抱在一起。 霜绛年连用了几次小型漂浮咒,最后轻轻停落在巨大的黝黑岩石上。 两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贰号一改刚才的冷静,紧紧搂住他:“呜呜,你被抢走的时候,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还好呜嗷嗷……” 完全崩人设了。 或许是为了防止暴露,“贰号”的人设沉默寡言,白天都没听他说过几句话。 但每次一到心情紧张的时候,他就原形毕露,变回面具之后的那个话唠。 霜绛年摸了摸他的头,为他崩坏的马甲默哀。 在这时,他们脚下的“岩石”犹如活物般嗡嗡颤动。 在巨大“岩石”的最前方,幽幽亮起八只鲜红的蜘蛛眼。 每一只眼睛,都有成年孔雀妖那么大。 ……他们刚才落脚的“岩石”,根本不是岩石,而是一只巨型蜘蛛的背! 现在,这只庞然大物俨然被吵醒了。 贰号一把将霜绛年扛了起来,撒腿就跑。 巨眼蜘蛛抬起它山一般粗壮的腿,无数红眼蜘蛛紧随其后,吐出粘稠的蛛丝,向他们射来。 生死时速,贰号猛地扑进一个细小的洞穴中,在他们背后,蜘蛛轰然撞上山体,落下细碎的沙石。 贰号咬牙:“腿。” 只见一根蛛丝缠绕在他腿上,正黏着他往山洞之外拖。 霜绛年召出九刺,九根银针齐上,挑断了蛛丝。 他拖着贰号滚进山洞更深处,下一秒,蜘蛛毛茸茸的腿便探了进来,贪婪地想抠挖出洞穴中的猎物。 两人瘫坐在洞穴深处,心有余悸地看着洞穴外的血红蛛眼。 蜘蛛们用蛮力试了几次,没掏出他们,或许觉得这两只猎物太小,便失去了兴趣。 “……终于结束了。”贰号这才放下心来。 他忽地一震。 霜绛年柔软地倒在他怀中,那种小鸟依人带来的自尊心满足,是贰号前所未验过的。 他喉头滚动,抖着手揽住霜绛年的头。 这一碰,他猛地呆住了。 霜绛年额间一片滚烫,整张脸烧得如炭火一般,手脚却冷得像冰块。 他呼吸滚烫沉重,瞳仁缩小,显然是因为中毒陷入了昏迷。 这一连串事件发生得太快,霜绛年根本没空给自己解毒。他在蛛丝茧里能恢复意识,就已经很难得了。 贰号在他颈侧发现一圈蜘蛛螯牙咬过的疤痕,颜色青紫。 伤口竟然这么大。 “……哥哥,醒醒!”贰号心脏狂跳,“阿年哥哥?” 霜绛年仍在昏迷。 贰号下定决心,他伏在霜绛年身上,吸咬对方颈侧的血洞。吸一口毒血,吐到一边,再接着吸。 霜绛年眉心紧蹙。 贰号每动一次,他腰身就轻轻弹一下。仿佛不慎搁浅的鱼,对海鸟的啄弄无可奈何。 他嘴唇轻动:“不要……别……” 贰号以为他疼,动作又轻柔了一些,缓缓摸他的鬓发。 这样的安抚只起了短暂的效果,霜绛年的挣扎变得激烈,即便贰号停止吸血,把哥哥扶起来,这样的情况也没能缓解。 霜绛年开始全身痉挛,蜷缩成一小团,呼吸困难,还伴随激烈的咳嗽。 孔雀翎再一次燃起,护住了他的心脉,这意味着刚才的心疾已经触及了生命。 贰号慌了。 他以前认识的阿年哥哥,淡然又强大,即便身体不好,也总是非常镇定。 他从未见过哥哥动这么大的情绪波动。 就好像……深陷于噩梦之中。 “把你的噩梦交给我吧,哥哥。” 贰号贴着他的额头,怜惜地说。 * 霜绛年梦到了小时候的事。 那时他大概有一两岁的年纪,被母亲抱在怀中。 他们站在岸上,望着血海。 几百名鲛人的尸体浮在海面上,鱼尾糜烂,漂亮的鱼鳞腐蚀殆尽。 在战斗开始之前,海水中便早早撒下了剧毒。鲛人一入海,便在腐蚀性毒水中痛苦地翻腾,直到死亡。 这是一片遍布着死尸的海。 他的鲛人父亲,身为王族在面对入侵者时冲在了最前面,厮杀到了最后一刻。而现在,他是几百尸体中的其中之一。 海面上的夕阳也染满了血色。 硕大的血红太阳中心,一名黑衣修士凌空而立,他就是这场屠杀的主持者。 “尊主,”有人犹疑道,“那些鲛人会用语言交流,有感情,有自己的族群,恐怕不是灵兽……而属于我们妖族。” “是妖还是灵兽,有何分别。”黑衣人徐徐道,“他们错在不应该生得太有用,让三界注意到他们血肉的好处。” 母亲满目血丝,她将霜绛年抱得更紧,指甲攥进手心,扎出鲜血。 刽子手们注意到了他们:“鲛人的地盘,怎么会有人族?” 黑衣人施舍地投来漠不关心的一瞥。 “——全都杀了。” “谁敢动我!”母亲暴呵一声,“我乃霜家嫡长女霜噙月,将我送回霜家,玉漱仙尊定重重酬谢!” 有人附耳道:“尊主,霜家帮扶我们甚多,恐怕不好得罪。” 黑衣人玩味一笑:“这是鲛人的地盘。噙月仙子怎会在这里?” 霜绛年感到,从母亲身上传来一股浓重的悲伤,还有藏得很深很深的仇恨。 她胸口微微颤抖,很冷静地撒谎:“三年前,鲛人将我掳掠至此,那时我已怀有身孕,幸得尊主相救,我们母子才能脱离这苦海。” 霜绛年知道并非如此。他的父母两情相悦,恩爱非常,母亲甚至不惜离开家族,来到鲛人族群与父亲一起生活。 黑衣人问:“你的孩子也是人族么?” 有人从霜噙月怀中夺出霜绛年,将他按在水中。直到霜绛年溺水濒死,那人确定他没有长出鱼鳃和鲛尾,才提了上来。 “尊主,是人族。” “——送回霜家。”黑衣人说。 身疾可医,心疾难救。 霜噙月去得很早。 仙逝之前,她要霜绛年跪在她榻下,聆听教诲。 “娘不要你报仇,不要你出人头地。娘只希望你把那些全都忘了,能作为普通人平平安安地长大。这样,才不枉费你爹和我的一片苦心。” 幼时的霜绛年含泪点头。 霜噙月攥着他的手,一字一顿:“你发誓。” 眼泪奔涌而出,霜绛年颤声道: “我发誓,绝不出头露面,要像普通人一样,平安顺遂地活下去。” 哪怕不被任何人知道,哪怕永远藏身于阴影里。 这个誓言,霜绛年遵循了百年。 他深吸一口气,蓦然从噩梦中惊醒。 这段噩梦本还有后半截,但这次不知为何,竟提前戛然而止了。 他还待在蜘蛛的窄小洞穴里。 蛛毒已经全清了,霜绛年除了身体有些疲惫、心脏有些不舒服以外,并无大碍。 为了增强麻痹的效果,蛛毒或许有唤醒心魔的作用,这在他的意料之外。 希望他做噩梦的时候,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模糊的印象中,好像是晏画阑帮他吸走了蛛毒。 现在,他还靠在晏画阑怀里。对方双臂紧紧揽着他,像恶龙守护珍宝。 霜绛年回头,差点叫错:“晏……贰号?” 却见贰号紧闭着眼,人事不省,似是在做梦。 霜绛年连忙检查。 还好,对方体内只残留着一丝蛛毒,应该很快就能恢复。 “说过不要用嘴吸|毒。”霜绛年无奈,“该不会是口腔有小伤口,或者不小心把毒血咽下去了吧?” [其实……]系统欲言又止。 “什么?”霜绛年问。 系统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 那时晏画阑见他痛苦,恨不得以身代之,却不知方法。额头相触的时候,晏画阑再次听到了系统的哭声。 一妖一统也不是第一次“互听”了,三言两语便熟悉起来。 系统告诉他,做噩梦是因为余毒未清,这点微末的余毒本也不算什么,对身体无碍,自行代谢就可以。 如果非要彻底清除,除是除不掉的,只能用灵气吸出来。这一吸,就不可避免地会吸到晏画阑体内。 系统想起以前晏画阑做噩梦之时,掐人脖子的情景,心有余悸。它再三劝阻,但晏画阑执意如此。 运功开始前,晏画阑请求它,不要把这件事告诉霜绛年。 系统问为什么,并脑补出一台苦情大戏,什么“绝不让哥哥知道我在为他受苦”、“默默奉献就好了”之类的话。 却听晏画阑道:“我现在是贰号,救他也是贰号在救他。哥哥若是知道了,喜欢贰号,不喜欢我可怎么办?” 一副酸鸡小心眼的模样。 系统感动到一半的眼泪收了回去。 不愧是你,晏画阑。 全世界只有你一个不知道自己马甲已经破得稀烂,还在天天“我醋我自己”吧? 时间回到现在。 霜绛年又问了一遍:“系统,你刚才是想揭露什么真相么?” 系统呵呵笑道:[没什么。宿主说的对,他就是个傻憨憨。] 霜绛年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我就说他是不小心咽了毒血。” 他怜爱地摸摸傻憨憨的脑瓜,站起来想活动筋骨。 却猛地被晏画阑捞回,锁住腰身,攥住手腕,逃也逃不脱。 “别、别走……” 晏画阑埋在他颈窝里,似梦呓,又似倾诉。 “为什么……是我做错了什么吗?……是我不够好吗?” 霜绛年一怔。 晏画阑搂着他,一滴滚烫的眼泪砸在他颈子里。 “……为什么我长大了,哥哥就要离开我呢。” 第28章 第 28 章 姑灌山那一晚, 发现晏画阑就是男主之后,霜绛年不告而别。 重逢至今,晏画阑却从未询问过他原因。 也只有在醉酒和做噩梦的时候, 晏画阑才会耿耿于怀, 一遍遍询问他为什么, 搂着他的腰,不许他走。 哥哥的离开,已经成为他不敢问出口的噩梦。 霜绛年现在才知道, 自己的离开给晏画阑带去了多大的打击。 他心中不免涌起怜爱, 但即便只是这一丝怜爱, 都能牵动忘情, 让他心肺疼痛难忍。 晏画阑是唯一一个无论如何都能认出他的人。 “如果你不是妖王该多好。” 在闷咳声中, 霜绛年张开手臂, 回抱住晏画阑。 至少在梦里,他们还能毫无顾忌地相互依靠。 怀中踏实温暖, 晏画阑逐渐平静下来。 时间流逝,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两个人并肩而坐, 没有丝毫亲密过的影子。 晏画阑松了口气。 本该做噩梦,他却做了美梦。 他梦到他和哥哥拥抱在一起, 梦境很是逼真,醒过来却什么都没发生。 晏画阑一阵遗憾,又是一阵狂喜—— 他的马甲还在耶!! 他扶了扶青铜面具,冷淡地问霜绛年:“你身体好了?” 霜绛年:“好了。” 贰号疏离地点头,好像他们还是刚认识一天的陌生人。 霜绛年:“……” 两人相对无言, 贰号尚不知道自己说梦话掉了马甲, 并重新拾起了他沉默寡言的人设。 霜绛年:……罢了, 就配合他演一下,开心就好。 他站起身,说起正事:“可以初步推断,我们不在药宗的小天地,水镜也因此断了联络。或许药宗已经派出援救者,但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贰号心中一片问号,嘴上严肃道:“我也这么认为。” “这么久我们都没遇到其它人,这不是巧合。”霜绛年接着说,“我们进入了同一个世界,但可能因为敌人的某种术法,未能相会。” “我们现在的目标——是尽快与其它人汇合。” 贰号点头,开始寻找这个洞穴的其它出口。 霜绛年跟了上去。 他心中还有另一重隐忧。 如果其它青铜面具之下的协助者也被替换了,丹修们与别有用心的敌人为伴,恐怕凶多吉少。 希望乐桃情能没事。 他正想着,忽见前方人影重重晃了一下,似是要跌倒。 霜绛年连忙上前扶住贰号,关切道:“怎么了,身体还不舒服吗?” 被他一碰,贰号全身寒毛都炸了起来。本来只是绊了一下,现在腿都快软了。 “我扶着你吧。”霜绛年柔声道。 贰号受宠若惊。 霜绛年当然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非常温柔。 那又能怎么办呢?任谁看到昨夜那个哭唧唧黏着他的小可怜,都会愧疚心软。 反正晏画阑那个傻憨憨也会以为,他在向“贰号”示好吧? 霜绛年毫无心理压力地想。 他们逆着洞穴中水流的方向,逐渐看到了洞穴之外的阳光。 有了光线,贰号侧眸偷看了一眼霜绛年,这才发现对方脸色有多么苍白。 昨天哥哥深陷于梦魇中,脆弱挣扎的模样浮现在他眼前。 原来哥哥也不是绝对完美的,也会有走不出的痛苦回忆,也会有心魔。 那样的哥哥,仿佛从天上坠落凡间,仿佛触手可及。 贰号心中未损一丝崇敬爱慕,反而多增添了一份怜惜和心疼。 “还是我来扶你吧。”他轻声说。 于是在平地上,两个肢体健全的修士,好像两个老头子一样互相搀扶。 此时双方都格外怜爱对方,简直是捧在手心里都怕摔了,却对昨夜自己也曾露出过弱点毫不知情。 知晓全程的系统,一阵语塞。 在确定他们身处于危险中后,二人赶路时谨慎了不少。 两个时辰过去,他们仍然身处雨林之中,没有摸到边界的迹象。 贰号忽然停了下来。 “这个地方,我们来过。” “什么?”霜绛年低头看司南,“可是我们一直在向北走直线,不该这样才对。你确定吗?” “确定。”贰号非常笃定。 霜绛年埋头思索。 他倒是听说过某种奇门遁甲,能迷惑司南和人的感官,让行人不停走一个循环,以此来达到“鬼打墙”的效果。 但奇门遁甲很复杂,他不知道该怎么解。 他向贰号解释完,贰号开口:“不要跟着司南走。跟我走。” “跟着你?”霜绛年意外。 “嗯。”贰号阳光一笑,再次暴露出晏画阑本人的自信,“放心吧,在丛林里,我从不迷路。” 霜绛年决定相信他。 贰号找路全凭直觉,有时直觉被撞上来的灵兽打乱,他也能通过植被的生长情况,再次确定方向。 不过多时,前方出现一片从未见过的迷雾。 霜绛年眼睛一亮:“……是结界边界。你是对的。” 贰号骄傲地轻哼一声。 如果没有面具,他大概会直接扑上去,来个“我棒吗”、“我厉害吗”、“你是不是更喜欢我了”三连,顺便再讨要一个牵手手的奖励。 现在么,只能哼那么一下。 哎,这就是人设包袱吧。 贰号正遗憾自己错失掉的牵手奖励,忽然就有一只软软的手摸到了他的手。 “我们进去吧。”霜绛年牵起他的手,“林中雾大,为了防止走散,这是最可靠的方法。” 他们刚走两步,贰号就踉跄了一下。 霜绛年一脸莫名其妙:“你怎么走路还顺拐?” 贰号嘴唇抿紧,不发一言,走路姿势像木偶人。 系统不由感慨:[哎,好纯情的少男。] 因为肢体触碰,贰号能听见它的声音,不由心中反驳:[我才不是少男,也不纯情,我很成熟的好吗。] 霜绛年眼神动了动。 不知为何,这么牵着手的时候,他也能听到贰号的心声。 他没有表现出来,只是静静听着。 贰号和系统吵了两句嘴,才开始心虚:[哥哥能听到我们说话吗?] 系统违心道:[……不能。] [哦。]贰号放心了,[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在哥哥身上,为什么只有我能听到你?] 系统骄傲:[我是协助他拯救世界的神器。] [神器?]贰号不信,[我倒是听族人说,如果在喜欢的人身上听到另一个声音,可能是我们爱情的结晶。] 他暗戳戳地兴奋道:[你是不是哥哥给我怀的蛋呀?] 系统:[……] 霜绛年:“……” 是什么让你以为我能生蛋? 但系统目前确实是颗孔雀蛋没错。 霜绛年拳头硬了,强忍骂他的欲望,手不由自主攥得更紧。 贰号哽咽了:[救命!哥哥牵我牵得好紧。哥哥的手好软好嫩,好想咬一口……算了,就舔三口……算了还是两口吧。嘶哈嘶哈。] 这时一只飞鸟灵兽掠来,贰号将霜绛年护在怀中,扑倒匍匐,直到飞鸟离开。 “没事吧。” 贰号用可靠的酷盖音说。 “没……” 霜绛年刚说出一个字,脑海中就响起了贰号激动到哭泣的声音: [我好爱这片浓雾,呜呜呜,哥哥真好抱,请危险来得再猛烈一点,不要停。] 霜绛年哽住。 霜绛年大力挣脱他的怀抱。 他们接着向前走,贰号的心音逼逼个不停:[哥哥不要再这么诱惑我了,再这样我就克制不住啦!] 霜绛年简直匪夷所思:怎么了不就拉了个手吗你到底在克制不住什么啊?! 在他忍不住骂人之前,系统忍无可忍:[你好吵!] 说完,它就拉黑了贰号的心音。 世界安静了。 霜绛年:“……” 能把天天一口一个“小画阑”、“小甜甜”的系统逼成这样,也是某种程度的非常厉害了。 此时此刻,昨夜他对晏画阑升起的温柔,已经全部消磨殆尽。 噩梦?心魔?霜绛年冷笑。 哈哈。憨批怎么可能有心魔。 色魔还差不多。 或许因为身边的色魔,本该很纯洁的拉手行为也变得奇怪起来,霜绛年被握在烫热的掌心里,皮肤过电般一阵酥麻。 前方隐隐传来人声,两人对视一眼,加快速度冲过去,发现是两个人修在斗法。 其中一名女修扎着丸子头,双手抡一柄大锤,与高她两个境界的青铜面具人战斗,稍落下风。 霜绛年:“帮女修!” 贰号一个兔起鹘落便将青铜面具人制服,女修大锤抡起,将那人砸了个稀巴烂。 贰号捉住了那人逃窜的魂魄,还未做什么,便见大锤虎虎生风,朝自己砸来。 她竟想攻击贰号! “封铃铃!”霜绛年忙喊,“我是何六,他是我的协助者,我们是一伙的!贰号,不要伤她!” 封铃铃也是丹会的参会者,现在暂居头名。她是小宗门出身,为人低调,两人有过点头之交。 封铃铃一边抡锤一边对他道:“别被他们骗了!这些协助者都是刺客!有人篡改了世界桥,想瓮中捉鳖,将我们逐个攻破!” 霜绛年:“不是全部协助者都被替换了,贰号三番五次救我于险境,我能确定他绝无坏心!” 封铃铃杀气腾腾,贰号浑身炸毛,凶性都快逼出来了。奈何霜绛年有言在先,不许还手,他只能乖乖躲避。 “绝无坏心?”封铃铃戒心提到了最高,“向我证明!” 霜绛年闪身挡在她面前,将贰号护在身后:“你先冷静一下。” 封铃铃的铁锤最终还是没有挥下来。 “把面具掀开。”她说。 霜绛年和贰号齐齐一顿。 封铃铃疑心再起:“怎么?不敢摘?” ……也不是不敢摘,怕摘了之后你看到妖王的脸,会太过震惊。 而且这样一来,晏画阑的过家家小游戏就要结束了。 霜绛年叹了口气:“算了,饶过他吧。我看过他的脸。” 贰号僵硬。 霜绛年面露不忍:“贰号的脸被魔火灼烧,五官毁了大半。在药宗时,他也一直戴面具,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我怕封道友看了……会吓到。” 他讲得声情并茂,让人很难起疑心。 贰号眨眨眼,松了口气,默认了这个说法。 封铃铃缓缓放下了锤子。 “抱歉,我不该贸然触犯你的隐私。”她对贰号说,“我刚才太紧张了,任是谁突然被协助者背后捅刀,也会犯疑心病。” 她有些吃力地靠在锤柄边。 霜绛年这才发现,她小腹有一道血淋淋的贯穿伤,非常危险,差点就捅到了丹田。 “封道友怎么没吃止血丹?” “我……之前都卖掉了。”封铃铃有些不好意思。 卖掉了?霜绛年意外。 第三场会赛,所有参会者都恨不得带上全部家当保命,就连他这种一穷二白的丹修,也被裴鸢白塞了满满一只储物袋。 封铃铃小门小派出身,或许也和他一样,穷到要卖丹药为生。自尊心又高,不肯向丹会主办方求助。 这样的人,恩怨分明,不会喜欢别人的怜悯和施舍。 霜绛年掏出止血丹给她:“先拿着,出去再还我。” “好。”封铃铃一阵轻松。 霜绛年又道:“我擅长治愈术,可以帮你加快伤口愈合。情况危险,还是早日康复为好。” “那就麻烦你了。”封铃铃知他好意,服下止血丹道,“大恩不言谢,何道友的恩情,我定会百倍报答。” 三人处理了尸体,找了一个安全隐蔽的地方,霜绛年开始为她疗伤。 他注意到了那柄存在感很强、沾了很多碎肉、一点都不仙女的锤子。 “封道友……不是丹修吗?” 封铃铃耸肩:“没办法,宗门清苦,我得贩卖大量次品丹药养宗门,所以经常用锤子当捣药杵,大批量磨药。锤子用得顺手,慢慢就成了武器。” 差点被锤子捣烂的贰号:“……” 霜绛年听着总觉得耳熟,在心中问系统:“书里的‘风灵仙尊’和封铃铃有关系吗?” [是同一个人。] 霜绛年顿觉命运奇妙。 原剧情中,封铃铃被易雪陷害,在易雪追随者的谩骂声中,被迫退出炼丹师界,从此销声匿迹。 然而两百年后,一位女修凭借一柄锤子破除男主的千名妖族大军,一战成名,被封为风灵仙尊。 身为仙盟的中流砥柱,她一直在与大开杀戒的晏辰抗衡,还活到了九州终结的那一刻。 霜绛年顿时对她肃然起敬。 比起晏辰那种邪道主角,她简直是正道的光。其实封铃铃才应该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吧? 那么,现在未来人族战神算是欠他一个恩情? 另一边,贰号忽然莫名升起了一股警惕之心。 他狐疑地打量霜绛年,在对方的双眸中,捕捉到了一丝少见的情绪波动。 贰号看看霜绛年,再看看封铃铃。 女貌郎才……不,女才郎貌,非常般配。 霜绛年和封铃铃一同探讨小天地的破解之法,听在贰号耳中,全都是甜言蜜语打情骂俏。 “初步推断,我们所处的空间是鹦鹉螺形,壹号在最外面的隔间,与贰号相邻,再往里是叁号……以此类推。” 封铃铃用树枝画图,“敌人可能早就埋伏在鹦鹉螺的最中心,一点点往外抓人,现在还没到我们的隔间。” 霜绛年正认真听着,忽然就被贰号拉了过去。 霜绛年扑在他胸前:“?” 贰号沉默片刻,道:“你离我近点。有危险我能及时保护你。” 霜绛年道了声“好”,就继续和封铃铃探讨去了。 贰号全身低气压,又挺委屈,最后主动挪了挪步子,自己靠在了霜绛年身边。 封铃铃几次瞟到他,都觉得他像耷拉着耳朵呜呜咽咽的大狗狗。 她善意地与霜绛年拉开距离:“上路吧。” 再不走,大狗狗就要“汪呜”一声扑上来咬她了。 他们打算先去找叁号的乐桃情。 一行三人逆着来时的方向走,穿过壹号贰号之间的浓雾,来到了阻隔贰号和叁号的边界浓雾之处。 霜绛年皱眉,在浓雾外停下了脚步。 “系统,放大视野。” [是。] 系统屏幕打开,在放大的视野中,霜绛年在透明的水珠之间,发现了许多浅红色的细小颗粒。 这种浅红色的粉末毒物名为“珊瑚”,可以封印灵气,取珊瑚看似鲜艳,却已是死物之意。 “是珊瑚。”他用口型对封铃铃说。 同为熟识灵草的丹修,封铃铃自然懂得如何处理。 霜绛年牵起贰号的手,掩在宽袖之下,开始在对方掌心里写字。 贰号只觉霜绛年的手指在不断骚刮他的掌心,顿时心动神摇。 霜绛年写完一遍,见对方发呆,觉得这反应不太对劲。 系统偷偷告状:[宿主,晏画阑在心猿意马,并且嫉妒‘贰号’能得到宿主的调戏。] 霜绛年气得狠狠掐了他一把。 贰号倒吸一口凉气,这才冷静下来,认真感觉掌心里写的是什么话。 [此地雾气可以封印灵气,我们装作不敌,束手就擒即可。到了关押其它修士的地方,你借机逃跑,去把前来救援的修士们带过来。] 贰号皱眉,在他手里写:[不行。那你怎么办?] 霜绛年:[我一时半会没问题。你一定要这么做,不然其它人都会死。] 贰号摇摇他的手,意思是不行。 霜绛年反摇回去,意思是不行也得行。 两个小学鸡甩手闹脾气的模样,看得旁边的封铃铃一阵迷惑。 你们男修都是这么谈恋爱的吗? 最后贰号还是妥协了。 进入迷雾中后,果然很快就有几名蛇脸人从浓雾中袭来,将他们制服在地,还收缴了武器。 却唯独没有捆缚贰号。 “辛苦你把他们带过来。”其中一个蛇面人对贰号说,“尊主定会重重有赏。” 贰号茫然:? “深入敌人内部当内应,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把人骗到手。”蛇面人拍拍贰号的肩膀,“干的漂亮,兄弟!” 贰号震惊:??? “什么?”只听霜绛年惊呼一声,不可置信地看向贰号:“你处心积虑对我好,竟然是在骗我!” 贰号回头看他,满脸惊恐。 ——我不是,我没有,哥哥信我! 第29章 第 29 章 空前的信任危机袭来, 贰号委屈得只想把那几个瞎说八道的蛇面人撕成碎片。 然后他发现,霜绛年向他偷偷眨了眨眼睛。 ……这是在演戏? 贰号很快弄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他之前替换掉的青铜面具人,本来就是偷梁换柱的歹人。 所以, 现在蛇面人才误以为他们是一伙的。 弄明白这一点, 贰号不免庆幸。 幸好他来了,否则阿年哥哥也会和封铃铃一样面对危险。 贰号迅速入戏, 嗤笑道:“不就是骗个人吗,承让承让。” 然后他和蛇脸人哥俩好勾肩搭背,一起“桀桀桀”坏笑着, 押着封铃铃和霜绛年往前走。 一个蛇脸人看封铃铃是个姑娘, 起了歹心, 就来摸她的脸。 “小姑娘,反正去了尊主那也是个死,不如先和我快活快活?”他笑得猥琐。 封铃铃全无被调戏的惊慌,反而是死鱼眼面无表情,看得蛇脸人很是无趣。 他眼珠一转, 瞄到了霜绛年。 “比姑娘生的还好看,可惜是个雄的。” 说着,他就要来摸霜绛年的脸。 蛇脸人刚伸出手, 就被贰号一把攥住了手腕。 蛇脸人不以为意地挣动几下, 没想到贰号的手却如铁钳般纹丝不动。 蛇脸人眯眼吐信子:“兄弟这是什么意思?” 有一瞬间, 他从贰号身上感受到一股恐怖的杀意, 但那杀意转瞬便消失不见。 贰号嬉皮笑脸道:“享乐事小,耽误了尊主的命令事大。兄弟这不是怕咱们一起挨罚嘛。” 蛇脸人慑出一身冷汗,悻悻缩回了手。 他有些起疑。 却见贰号转脸就扯起霜绛年的前襟, 以脸贴脸, 语声恶毒: “别动什么小心思。如果你敢轻举妄动, 我就把你拖到小树林里,先……先那什么再杀!” 有些脏词,小仙男语出忘词也是有的。 霜绛年心里一阵好笑,脸上还要装作惊恐:“我错了大爷别杀我呜呜。” 其它蛇脸人一阵哄笑,放下了心防。 旁边封铃铃瞟过来,心中了悟。 继小学鸡闹脾气之后,还有角色扮演? 这一对儿情趣可真多。 不久之后,霜绛年和封铃铃便被丢进了监牢。 监牢建立在深渊之上,细窄的石阶蜿蜒连接着监牢与悬崖,每十丈便有一名蛇脸人把守,脚下是万丈深渊。 监牢里还有许多熟悉的面孔,全部都是参加丹会的丹修,还有几名药宗弟子。 玄铁门落锁前,霜绛年看了贰号最后一眼。 贰号微不可察地点点头,表示一定会带人来救他们。 “臭何六!”乐桃情扑上来抱住霜绛年,不知是喜是忧,“你怎么也被抓了!” 霜绛年笑叹:“大家都没事就好。” 距离他们离开药宗踏上世界桥,已经过了五天五夜。经过恐怖的荒野求生和牢狱之灾后,大家多多少少受了伤,精神状态都很差。 易雪脸上抹满了黑泥,手臂也挂了彩,神经质地抖掉爬到身上的虫蚁。 霜绛年的状态竟然是其中最好的。 他眉峰微凝。 这样的状态很不利,即便有人来救援,他们也可能因为缺乏求生意志,而错失机会。 他开口道:“大家别慌,药宗肯定派出了救援者,过不多久,仙盟也会前来支援。我们只要养精蓄锐,静静等待就好。” 有人弱弱问:“可是这里是异世界,通讯全都断了,又有谁能找到我们?” 霜绛年眨了眨眼道:“我在被捉来之前,遇到了紫薇仙君和他的黑曜卫。仙君让我来做诱饵,他在后面远远跟着,估计已经得知了监牢的位置。” 黑暗密闭的囚牢里立刻燃起了希望。 “是紫薇仙君?” “我们有救了!” 霜绛年和角落里的封铃铃对视,她点点头,没有戳穿这个善意的谎言。 紫薇仙君霜怀远离晋升化神期只有一步之遥,他除恶扬善,美名远扬,立刻成为了所有人的定心丸。 他们不会知道,真正在为他们冒险奔波的那个,却是他们平时嗤之以鼻的妖王。 霜绛年不由想,若有一天,晏画阑的名号也能成为一颗定心丸,那该有多好。 这时,监牢外隐隐有骚动传来,丹修们都闭上了嘴。 玄铁寒门打开,有人站在门边。 “何六,出来。” 所有人噤若寒蝉。 都是一条心,谁愿意出卖战友? 在门外之人不耐烦之前,易雪抬手指霜绛年:“是……” “是我。”霜绛年率先站起来。 躲又能躲到何时。 门外之人踏进来,扯起他双手间的锁链,急匆匆地往外拉。 却见角落里突然窜出一名少年,用手中锁链绞紧来人的脖颈,上嘴就咬那人动脉。 “休想带走他!”乐桃情嘶吼。 少年灵气被封,蛮力却很大。那人恼怒地提起乐桃情,狠狠摔到地上,一脚踢到了牢狱角落。 那人摸了摸血淋淋的脖子,由觉不解气,还要再踹。 霜绛年一把拉住他的袖口,咬牙道:“够了。我跟你走,莫要再理会闲杂人等。” 乐桃情咳嗽着哭喊道:“别去!昨日我师姐被拖出去,回来的时候坐都坐不起来了……” “我走。”霜绛年盯视那人。 对方没再说话,扯着他走出牢狱。 沿路,霜绛年惊讶地发现,看守狱门的六名蛇脸人都倒在地上,人事不省,显然是被来人放倒了。 他们竟然不是一伙的? 走了足足有两个钟头,到了偏僻处,那人才撤下了脸上蛇脸人的易容。 “孟客枝?!”霜绛年瞪大双眸。 “我是来带你走的。”孟客枝神色郁郁,“袭击丹会的行动,我也被蒙在鼓里。尊主已经不信任我了,还好我在这里有些人脉,套出了这个地方。” 霜绛年想起刚才的事,只觉心寒。 “你为何要那么对乐桃情?根本没有必要。” “一时冲动罢了。他最近总和我闹,过于碍眼。”孟客枝抓了抓额发,“放心,我决不会对师弟那么做。” 或许是因为无情道将破,他最近越来越易怒,压抑几百年的情绪倾泻而出,犹如四五岁的孩童般无法自控。 “大乱将起,战火一燃,三界之大,再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孟客枝斩断霜绛年手上的锁链,向他伸出手,“师弟,我们一起回宗门隐居罢。躲过这一劫,才是我们最好的选择。” 或许是因为提到了一起长大的地方,这一瞬间,他看起来竟然颇有些温情,邀请也非常诚挚。 霜绛年冷冷道:“不。随你躲去哪里,我要留下。” 孟客枝眉心一动,隐隐有暴怒的趋势:“你忘了吗?你少时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平安顺遂的过完这一生。现在这个机会摆在你面前,你竟然拒绝我?” 念起亡母要他发的誓,霜绛年心中揪痛。 他咬牙道:“我要的是恣意地活,绝不是做你的禁|脔,在阴沟里苟且偷生。” “不想和我一起?那你想和谁,那个妖王?”孟客枝紧抓他的锁链,眼中漫出红血丝:“师弟,我警告过你,不要再用其他人激怒我了。” “啪、啪、啪”。 一阵懒洋洋的掌声,从他们身后响起。 这里荒无人烟,怎么会有其他人在?! 师兄弟二人同时一惊,想要行动,却连扭头都无法做到。 这种无需灵气释放便能形成的压制,只可能是化神后期的修士大能。 背后,一个沙哑艰涩的声音响起:“不听不知道,我们鸾琴君,竟还是个情痴。” 他的声带仿佛被烧火棍摩擦过,又像被剧毒腐蚀过,像含了许多碎石子,由此才能发出这样艰涩刺耳的声音。 冷汗瞬间湿透了孟客枝的仙袍。 他艰难地用口型对霜绛年说了一个“跑”字,便突然发出一声惨叫,“嘭”地跪倒在地。 这一跪,竟生生把他的膝盖骨压碎了。 “几个月不见,你的胆子大了不少。”魔主徐徐踱到他们面前,“还敢背着本尊偷东西了。” 霜绛年拼命想抬起头,看他长什么样子,他颈骨咔咔作响,却动不了一丝一毫。 刹那间阴风怒号,幽黑的火焰燃烧天空,绿树林荫瞬间消失,四周只剩下无尽的荒凉与黑暗。 孟客枝又发出一连串惨叫,他前胸腹处的魔毒蓬勃汹涌,侵蚀他的五脏六腑,渗入他的丹田。更多魔毒破体而出,月白的仙袍瞬间灰飞烟灭。 “尊主您误会了。”他每说一个字,就要吐出一口血,“属下特地找出,您要的鲛人,就是为了,献给您。” “是吗?” “是。”孟客枝艰难道,“只不过,他现在还不是,完全之体,属下正在诱他说出,真正的鲛人精血,在何处。” 魔主似乎并不想真正杀了他,压下了沸腾的魔毒。 孟客枝直接瘫软在地,昏死过去。 只是操纵魔毒,便能不费一丝灵气,将一名元婴仙君折磨至此。 霜绛年现在大概能明白,为何孟客枝不遗余力地想得到忘情,得到不惧魔毒的力量。 他同样也明白了,为何原书中的晏辰是主角,而不是反派。 ——因为眼前这个人,才称得上反派二字。 魔主站在他面前,看得到垂下来的骨骼细链,仍旧看不到脸。 “见了我,为何不跪?” 霜绛年不语。 现在他能站在这里,便已经用了十足的力气。 魔主又道:“我很好奇,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丹修弟子,为何会是鲛人?” 霜绛年撤下了易容,以真实的容貌站在他面前。 现在伪装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更何况他不想拖累无辜的何六与裴鸢白。 魔主缓缓走到他身前,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你不怕我。你现在是不是以为,因为你是鲛人,所以我不敢杀你?”他冷笑道,“很遗憾,全三界都渴望鲛人精血……除了我。” 他一挥袖袍,黑色火焰燃起,流淌的画面在霜绛年面前展现。 只见寒潭之下,玄铁交织,铁笼密布,每一只铁笼中都囚禁着一只鲛人。他们甚至无法顺直身体,只能抱尾蜷缩在阴暗狭小的角落。 阵法推动针刺,轮流刺入每一只鲛人的心脏里,吸取代表他们生命源泉的精血。 除了这些提供血液的鲛人,还有专门用以繁殖的鲛人。无限的生死轮回,活得不如猪狗。 霜绛年浑身颤抖。 鲛人竟然没有灭族。 他的同族,竟被秘密囚禁在他不知道的地方! “他们的寿命很短,不过没关系,这是我研究出的最高效的生产模式。看到了吗?像你一样的鲛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魔主在他耳边道:“或许比起现在就被我杀掉,你应该很愿意回到他们之中去。” 骨血之亲,钻心之痛。 霜绛年只觉自己的大脑正在被无数根针尖搅拌,仿佛要从血管末梢一点点爆炸,直到他的身体全部陷入怒火。 怒至极点,忘情带给他的疼痛,都已经微不足道了。 他强行扛起重压,一点点抬起眼睛,盯向魔主骨链之下漆黑的脸。 霜绛年一张口,口中便溢出鲜血。 “记录他的全部信息,对比重合度。” [和入侵鲛人族的屠杀者重合度:89%] “看起来你很愤怒。”魔主忽然笑了一下,“这双令人印象深刻的眼睛,让我想起了一个女人。” 骨链下的圆形大口张开,露出满口尖锐细碎的牙齿,仿佛一个嘲讽的笑容。 “霜噙月为了偷生而说出违心之言、感激我灭杀鲛人族的时候,心中是否也是如此愤怒?” 霜绛年瞳孔紧缩。 ……原来他全都知道,知道屠杀鲛人的时候,他母亲在说谎! 莫名地,霜绛年反而冷静下来。 爹娘不惜放弃生命与尊严,就是为了他一生平安顺遂。 他怎可枉费爹娘的心血,横死在这里? 恍惚之中,有一名蛇脸人靠近了他们。 “尊主,大事不妙,不知道是哪个泄露了消息,紫薇仙君和药王他们已经在向这边来了!” 魔主眼中划过一道意外之色。 他手中生出锁链,缠住了霜绛年的脖颈。 正要往回拖拽之时,刚才那个通风报信的蛇脸人,却一把按住了锁链。 “尊主,这可使不得。” 蛇脸人身上,响起了晏画阑吊儿郎当的嗓音。 “属下还想和这位美人一起快活快活呢,怎么能让你带他走?” 霜绛年回眸望向他,双眸圆瞪。 电光石火之间,晏画阑身周生出翡翠般的羽毛,庞大的孔雀妖拔地而起,啄断铁锁。 霜绛年本能抱住了它的脖颈,随着孔雀妖振翅而起,冲向远方。 霜绛年脑海中一片空白。 疯了吗?不要命了吗? 黑蛟那时尚且是同阶,而现在,对手比晏画阑足足高出一个大阶,还能操纵魔毒! ——蜉蝣撼树! “……有趣。”魔主冷笑。 无数漆黑火球朝孔雀妖包裹而来,晏画阑释放出的孔雀真火仿佛沧海一粟。 火焰相撞,瞬息消散,剩下的黑焱追上尾翎,那些让孔雀引以为傲的美丽羽毛熊熊燃烧。 天空中,仿佛烟花朵朵绽放。 黑焱四溅,射|出丝缕魔毒,如箭矢般从四面八方刺入孔雀妖的身体。 羽翼重伤,孔雀妖长长哀鸣,坠向悬崖下的深渊。 魔主拂袖欲追。 却听一个苍老的声音横空响起:“天地鼎!” 另一个清朗的嗓音:“黑曜卫,列阵!” 是药王裴济和霜怀远。 魔主脚下升起耀目的阵法,头顶上空,巨大的宝鼎压落,他无处可逃。 他遗憾地目送孔雀妖逐渐消失在视野中,然后将视线转向药王和紫薇仙君。 “……哼。今天可真热闹啊。” * 深渊之中。 浮空咒不断亮起,孔雀妖躺落在深渊之底,震起圈圈尘土。 它的尾翎全部灼烧殆尽,魔毒犹如跗骨之疽,蚕食着羽毛,钻向皮肉深处。 它试图变回人形,却失败了,只呛咳出一滩黑血。 “为什么又这样做?!”霜绛年鼻子酸涩,厉声呵道,“你这般不要命,再破一次丹田,我该用什么来救你?” “不必救我。”晏画阑畅快地笑着,口中又吐出了黑血。 霜绛年心疼地抱住孔雀妖的长颈,这才发现,它那双黑亮的眼眸被魔毒灼瞎了。 “哥哥现在是不是用了真容?”晏画阑轻轻叹了口气,“好可惜,我又没看到。” 霜绛年心如刀割。 魔主身上的魔毒比黑蛟浓郁千百倍,若不尽快驱散魔毒,晏画阑的眼睛、翅膀、尾翎……或许会落成终生残疾。 九刺治得太慢,怎么能来的及呢? “……疼吗?”他将脸依偎在孔雀妖眼边。 “不疼,没关系。”晏画阑声音很弱,像是在竭力忍痛,“哥哥摸摸我,摸摸就好了。” 霜绛年轻柔地抚摸它的羽毛。 平时一个小磕碰都要唧唧歪歪求安慰的晏画阑,现在却一滴眼泪都没流,还尽可能表现得阳光,想反过来安慰他。 这怎么让人忍心。 [警告!绑定对象濒临死亡,天道惩罚开始。] 一股热流从霜绛年小腹升起。 他冰凉的身体开始发热,触碰到孔雀的羽毛时,指尖如过电般酥麻。 初见时,霜绛年只觉天道惩罚的方式简直不知所谓,恶趣味并且毫无作用。 现在他才明白,这是天道对他的提示。 霜绛年做出了决定。 快速驱除魔毒的方式,现成的有一个,就在他心脏里的忘情上。 不必掏出心脏,只需他们灵气相融,仙府相合——只需要他们双修,忘情自会驱除对方灵肉中的魔毒。 “……我有一个方法可以救你。” 霜绛年眼眶微红,搂着他的颈子问。 “你愿意吗?” 第30章 第 30 章(营养液加更) “你愿意吗?” 霜绛年说完这话之后, 刚才还羽毛暗沉无光的大孔雀,忽然之间就闪亮了一百倍。 晏画阑精神奕奕地昂起脑袋:“愿意什么?是我想象的那个吗?真的吗?那个那个吗?” 霜绛年用行动表达了一切。 “……只是治疗。”他淡声道。 晏画阑:“我愿意,我太愿意了, 哥哥快来治疗我!” 激动的心,颤抖的毛。 他一改刚才的死气沉沉, 变得过于欢脱, 完全没有落下残疾的悲伤, 高兴得如同过节。 霜绛年面无表情, 心中的伤感散了大半。 他明知晏画阑什么都看不见, 却在宽衣解带的时候,心中升起些不自在。 上一次在姑灌山那种利益交换、恩怨了结的坦然心境, 现在荡然无存。 霜绛年把原因归结为这次是自己主动。 他顿了顿,有些为难道:“你能变小一点吗?这样我没法操作……” 听着对方轻柔的嗓音,晏画阑心中火山喷发,刚才还无法变换形态的大孔雀, 在一秒之内就变回了人形。 霜绛年开始了。 有些根本无法想象的动作, 在面对生死攸关的时候, 硬着头皮也就做成了。 在天道惩罚的作用下, 他生理上地感到了愉悦,行动多由本能催动, 倒也不觉得太难堪。 唯一的问题是晏画阑有些不安分。 这让霜绛年怀疑,对方身上那些鲜血淋漓的伤口, 是否都是装出来的。 “别动,我来。” 他劝了一句,不一会儿又面露恼怒。 “别动, 伤口会崩裂的, 你想终生残疾吗?” 却听晏画阑哽咽一声:“死在和哥哥的温柔乡里, 我完全没有遗憾的呜呜。” 霜绛年听不得这些要死要活的鬼话。 他不得已,把晏画阑的四肢都绑缚了起来。 唯独忘了封住那张嘴。 “哥哥,我好开心。” “哥哥,你真棒。” “哥哥,哥哥……” 好好的美男,怎么就生了张嘴? “咯咯”乱叫,母鸡下蛋吗? “……闭嘴。”霜绛年忍无可忍用了禁言术。 崖底安静片刻,不知道是太激动还是太疼,晏画阑被封了嘴,又开始“嘤嘤呜呜”起来。 霜绛年心中的怜惜烟消云散,额头冒起了青筋。 你很疼吗?放心,我肯定比你更疼。 晏画阑哭,不是因为疼。 上次在姑灌山,哥哥如白瓷人偶般脆弱易碎,身体冰冷没有任何反应,整个过程仿佛一场献祭。 而现在…他能听到哥哥略显急促的呼吸,感受到温热的皮肤,或许眼睛里也是水波潋滟的吧。 他太想、太想看到哥哥现在是什么样子了。 又激动又着急,一不小心眼眶就湿润,咸水杀得面部伤口生疼。 见他皱眉,霜绛年以为他痛得厉害,便卯足力气,快速结束了修炼。 神识飘飘荡荡一片恍惚,顺着融合的灵气,魔毒流淌到霜绛年身上,被忘情净化,变回干净的灵气,再返回晏画阑体内。 一条黑尾鱼从晏画阑丹田中游出,亲昵地蹭过霜绛年的脸颊。 霜绛年眉目间有些许放松,最后还是将它送回了晏画阑的丹田里。 魔主说不需要他的血,只是想打破他的心理防线,是在骗他。 他父亲是黑鳞鲛人的王族,王族与普通鲛人精血所蕴含的力量天差地别。 魔主所展示的那处水牢里没有王族的身影,他的鲛血对魔主来说一定非常重要。 霜绛年接下来要做的事,或许会很危险。 所以等同于他性命的游鱼,还是放在晏画阑身上比较安全。 趁着晏画阑还瘫在地上、脑子里放烟花的时候,霜绛年治疗好自己,用回了何六的外观。 上一次双修,完全是晏画阑主动让他采补,以自身修为助他结丹。而这一次,他们互利互惠,双方修为都有一节提升。 霜绛年盘膝坐定,双手用出治愈术,加快晏画阑伤口的愈合。 上空传来激烈的斗法声,他一心治疗,等待晏画阑的浴火新生。 * 深渊之上,战斗已经发展到了白热化阶段。 裴济骇然发现,魔主不仅是大乘期修士,而且是绝无仅有的化神后期魔修。对方修为与仙盟盟主一样,离飞升成仙,只有一步之遥。 而裴济一个不太擅长战斗的化神中期丹修,和霜怀远一起,根本无法与魔主抗衡。 轰然巨响声中,天地鼎炸裂,魔主从破碎的天地鼎中飞身而出,直取裴济项上人头。 天地鼎的碎片如流星般射向四面八方,其中一块碎片,砸向了连接囚牢的石阶。 石阶一旦断裂,其中囚困的三四十名丹修灵气被封,坠入深渊,只有死路一条。 “石阶要断了!”裴济大喝,“速去救人!” 霜怀远刚要动身,却见魔主幻化出另外一重黑影,向他袭来。 这一重黑影有魔主本身的七成修为,足以将紫薇仙君打得左支右绌。 药宗弟子的牢笼摇摇欲坠。 已经有弟子发出崩溃的恸哭。 “怎么办,难道我们就要死在这里了?” 唯一没中珊瑚之毒的封铃铃,用尽全身灵气砸了一下玄铁牢笼的门,铁门纹丝未动。 “别慌!”她大喝一声,嗓音冷静,“所有人解下身上的衣带,打结系成四条长绳!” 她的命令很奇怪,但许多六神无主的弟子都接照做。 “解衣带做什么?”易雪双手环胸,用极不信任的眼神瞪她,“即便是死,我也要死得体面!” “我们都想活下去。”封铃铃手中快速打绳结,嗓音掷地有声,“相信我!” 其它弟子附和:“是啊,只有她还有灵气,她说不定有什么方法。” 易雪万般不情愿地开始解衣带。 “簪子,”封铃铃道,“结实的簪子有吗?我需要四支。” 两名女修自己拔下自己的法器发簪,乐桃情也贡献了一支。 封铃铃测试了其它发簪的坚固程度,道:“还差一支!” 乐桃情眼珠一转,一把抽走易雪头上的发簪,丢给封铃铃。 “够了。”封铃铃欣喜道。 她长绳分别系在牢笼的四角上,长绳的另一头则系在四根发簪上。然后她运起灵气投掷出发簪,将发簪深深插|进峭壁。 就在绳索布置好的后一秒,石阶断裂,牢笼猛然下坠,然后绳索拉紧,摇摇晃晃吊在了半空。 参会修士大多穿的都是结实无比的法衣,即便玄铁牢笼沉重,这四条衣带结成的吊索,也能支撑很久。 “得救了!” 他们还没来得及开始庆幸,突然之间,轰响声传来,霜怀远重重撞上了峭壁。 裂隙蔓延,峭壁岩石四分五裂。其中两根发簪脱落,只剩另外两根绳索维持。牢笼失去了平衡,狠狠砸向另一侧的峭壁。 众人惊魂未定地爬起来,抬头一看,顿感绝望。 “只剩两根衣带了。” “剩下的也要断了!” “我们……要死了么?” 为了参加丹会,这些丹修一辈子勤奋刻苦,本以为即将走向人生的巅峰,却要惨死在黑暗的异界深渊下。 封铃铃痛苦地闭上了眼。 ……现在,只能听天由命了。 衣带断裂的声响,仿佛在撕扯每个人的心脏。 远处,裴济目眦欲裂,向这边冲来,不惜孤身陷入魔火之中。 囚笼里的每一名弟子,都是两百年内三界最顶尖的炼丹师,都花费了众多心血培养。若他们全部身死,丹修恐怕有断代之忧。 “啪”,最后一根丝线断裂,铁笼坠向万丈深渊。 魔炎滔天。 “这就是与本尊作对的代价。顺我者生,逆我者亡!”魔主纵声狂笑,“希望药王日后能好好思量。” 裴济痛心地闭上了眼。 就在此时,凤鸣响彻深渊,深渊之底,仿佛有无数翡翠折射出璀璨光芒。 只见一只华美大鸟扇动着翅膀,冲出深渊,身后带着翠绿的尾翎。 它的双爪之间,俨然抱着那只囚禁弟子的牢笼! 绝境之中闪耀起的火光,仿若神灵降世。 “怎么可能?!”魔主震怒。 裴济心中大悲大喜,力量从心中涌出,他一转颓败之势,挣脱了魔火。 只是……那只身形像极了凤凰的妖,到底是谁? 高空之中。 霜绛年伏在孔雀妖的双翼之间,心中大为庆幸。 多亏晏画阑清醒得及时,半空中正巧碰到了坠落的牢笼,这才搭救了那些弟子的性命。 霜绛年皱眉。 暂且是救到了,但是接下来…… “休想活着离开这里!”魔主嘶吼。 人未到,声已至。刹那之间,孔雀妖前后各出现了一名魔主,魔火四面围合,无处可逃。 就在他们被黑火吞噬的刹那,在场所有人的脑海中,忽然响起了一个肃穆的嗓音。 “天地寂灭,万古无生——” 时间凝固在这一瞬间。 远处有人缓步走来,他每一步仿佛就有千米之遥,只是顷刻之间,便站在了魔主真身面前。 来人鹤发童颜,一身朴素的青衣,眼中古井无波。 他看着晏画阑那肖似凤凰的妖身,苍老死寂的双眸中,逐渐晕染出一股温柔与怀念。 静止的时间里,他轻轻一掌,拍向魔主。 下一秒,时间重新流动,魔主已被击飞到百里之外,分|身无力维持,直接消散。 他伤重而逃,带走了一部分蛇面人。 青衣人没有去追。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青衣人身上。 “……仙尊!” “是麒麟仙尊!” “盟主来了!!” 这名青衣人,正是仙盟的盟主,麒麟仙尊。 身为一只神兽,他是上一任仙盟盟主的坐骑与伙伴。在上一任盟主仙逝之后,麒麟便在众望所归中,接替了盟主之位。 他拥有暂停时间的能力,即便是魔主,也要避让他三分。 霜绛年瞳孔微缩。 他们竟然这么快就见到了促使晏辰黑化的关键人物。 原剧情中,晏辰拜麒麟为师。后来晏辰才发现,凤凰死于麒麟之手,师尊便是他的杀母仇人。 身为妖兽,麒麟仙尊却一直以人族的利益为先。这也是为什么,后来晏辰要对人族赶尽杀绝。 霜绛年垂眸看向晏画阑。 现在,晏画阑对那些过往一无所知,还好奇地看了看麒麟仙尊,满目纯真。 在场所有修士都当场跪倒在地,叩谢盟主,这种行为完全是出自对救命之恩的感激。 麒麟仙尊却道:“救下你们的不是本尊,而是这位妖族小友。若没有他,你们早已葬身深渊。” 此时晏画阑正在猛啄玄铁牢笼,闻言非常人性化的扭过了头,有种呆萌的感觉。 丹修们抬头仰望他们的救命恩“妖”,心中纷纷感慨。 啊,多么伟岸、光辉! 看这绿到发光的羽毛,是多么的特立独行,让人见之难忘! 同为禽鸟,和那个只会四处留情的妖王相比,简直一个是天,一个是地。 这样的大英雄、大豪杰,才配当妖族的王! 弟子们纷纷道:“大恩大德,莫齿难忘。请问恩人的名讳。” 却见他们的大恩人化作人形,露出了一张艳丽的脸。 “晏画阑。”他报了自己的名。 “……妖、妖王?!” 众弟子瞠目结舌。 晏画阑:“是我。” 众弟子面面相觑:救下他们的竟然是他们百般鄙薄、充当茶余饭后笑料的妖王?怎么可能? 而且妖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对不起,是我撒谎了。”霜绛年站了出来。 见他安然无恙,乐桃情和封铃铃都很开心。 “我曾说,是紫薇仙君以我为诱饵寻到了监牢,其实不然。”霜绛年道,“在丹会开始之前,妖王陛下便发觉协助者有所不妥。于是他潜入敌营,忍辱负重装作敌军,这才打探到了监牢所在的位置。” 霜怀远、裴济和封铃铃也证实了他话语的真实性。 晏画阑满心迷茫。 这些事他确实做过,但在哥哥口中,他怎么就变成了一个大善人? “多谢妖王陛下为我们涉身险境,之前我以为您轻浮骄躁,是我之过。” 霜绛年深深作揖,“妖王能不计前嫌,以德报怨,这等厚情盛意,我应接不遑,他日定衔环结草以报!” 在他的带动之下,其余弟子心中也深有悔过,他们怀着感恩之情,向晏画阑作揖。 晏画阑诚实道:“是顺带救你们的。” 弟子们立刻道:“妖王不必谦虚!妖王这份心,我们领了!” 晏画阑:“……” 他强装镇定,心中却是有些慌了。 这么多人修向他表达好感,还是第一次。 感觉……心里暖洋洋的。 他露出了阳光的笑:“不必言谢,我身为妖王,本就该为三界分忧。” 妖王这个名号对于他而言,终于不再是徒有其表,而是有了几分切真的责任在其中。 系统感慨:[这样一来,小画阑和更多人族友善相处,就不会再黑化,九州也不会毁灭了吧。] 霜绛年在心底“嗯”了一声。 ……他只是听不得别人说晏画阑坏话,其它都是顺带。 就在这时,霜绛年突然发现,晏画阑手背上有一道红痕。 ——是晏画阑之前残杀黑柱哥时,不小心留下的箭伤。 魔毒销毁了霜绛年布下的易容术,竟让这处伤痕,就这么暴露在了所有人眼前! 霜绛年侧眸瞥向霜怀远,赫然发觉,霜怀远也在拧眉盯着那道伤痕。 如果霜怀远发觉妖王暗害袁硕,那么他们刚建立起来的友好关系,就会瞬间支离破碎。 霜绛年心中一紧,直接上前握住了晏画阑的手,用自己的手挡住了伤痕。 牵手,是这几日绝境求生中,他习惯成自然的动作。 身体先理智一步行动之后,霜绛年才意识到了不妥。 晏画阑像是小娇妻突然被官宣一样,脸色慢慢羞红。 “哥哥?这里还有好多人呢。” 他目光含情脉脉。 “难道哥哥终于想公布我们的关系了?”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霜绛年身上。 ——这是什么惊天大八卦?! 第31章 第 31 章 看着互相牵手的两人, 围观群众惊掉了下巴。 ——大战之后,妖王与丹修弟子成功牵手,妖王娇羞喊“哥哥”“确定关系”, 这是什么惊天大八卦! 霜绛年差点灵魂出窍,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的模样, 手中用起了治愈术。 “大家莫惊,在崖底的时候, 妖王不慎碰到了狐尾草,现在可能有些识人不清。” 说完他握着晏画阑的手,满怀关切地问:“您现在能认出我是谁了吗?” “……哦。”晏画阑失落地配合他, “何六。” 众人松了口气。 修仙界的狐尾草与凡间不同, 能如狐妖般魅惑人的心智,造成迷幻效果, 错认什么人也是有的。 就说嘛,怎么可能那么匪夷所思。 也不知道妖王把何六认成了谁?刚才那副模样……真的好甜。 只有乐桃情和封铃铃大概猜到些什么,默默磕起了糖。 趁着假意治愈的功夫, 霜绛年重新释放了易容术, 并在暗地里掐了一把晏画阑,示意他小心点。 晏画阑明白了, 他像被打翻了肉骨头的狗,蔫了吧唧地垂下袖子。 看在其它人眼中,就是毒素未清、伤势未愈的表现。 霜怀远皱眉看了看他们二人, 将狐疑藏在了心底。 一行人清理了战场,找回了被蛇面人缴获的储物袋, 稍作修整, 便在仙盟侍卫的沿路保护下, 离开了小世界。 回到药宗之后, 麒麟仙尊聚仙盟百名修士之力,摧毁了这个小世界,让它再无被魔主利用的可能。 魔主的进犯来势汹汹,但由于援救及时,修仙者的陨落人数竟然控制在了三十人以内。 药宗,长老阁内。 “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丹会还要继续吗?”霜怀远皱眉道,“最近修仙界不太平,屡有血光之灾。” “仙途艰险,修士陨落乃是常事。仅仅是一次魔修袭击,过度处理,恐会动摇人心。”麒麟仙尊道,“药王意下如何?” 裴济一锤定音:“丹会照常继续。第三场丹会重新举办。” 麒麟仙尊颔首:“有本尊坐镇,定会保护众位参会者的安危。” 在仙盟护卫的保护下,药宗小天地再开。 十五日收集药草的时间过去,第三场丹会平安顺利地结束。 丹会最后一日,所有参会者站在自己的丹炉前,由特邀考官晏画阑评价每一炉丹药之后,其它考官再打分。 丹药主题,自然是晏画阑所出的“治愈心疾的美味丹药”。 首先是壹号封铃铃。 晏画阑从丹炉中捡了一粒出来,观察片刻,咯嘣扔进了嘴里。 “匠心独具,药效甚烈。”他皱皱眉,“就是太苦了。嘶,又苦又辣,不好吃。” 观众中隐隐有笑声传来。 不过,自从知晓妖王曾冒险救了许多丹修,大家的笑,也大半变成了善意的笑。 然后是贰号霜绛年。 所有人都很期待,这匹黑马会绽放出怎样的光彩。 霜绛年泰然处之,反倒是易雪,紧盯着他的丹炉,比他本人还要紧张。 犹记半个月之前,何六醉酒,在她寝房里遗落了一张从上古秘境中得来的丹方。 他们一走,易雪立刻捡起了丹方。 这张丹方确实能让她从第三逆袭到第一,易雪默记之后,便将丹方放回了原处。 那时,一个绝妙的念头在她心中升起。 若是何六心疑她看过,为了避嫌,没有使用这张丹方便罢了;若是他用了丹方,炼制了与她相同的丹药…… 她大可以说,是何六搜刮她寝房时发现了这张丹方,等送走妖王、乐桃情二人之后,何六以“寻找遗落之物”为由折返,从寝房内偷走了属于她的丹方。 不怕何六有录影石,她的房间设了结界,能记录影音、留存证据的法器一概无效。 丹会结束当日,便是何六身败名裂之日! 敢在丹会上抄袭的丹修会被逐出药宗,到时候,看何六没了裴鸢白这个师尊保护,还能在她手下活到几时? 一想到何六惨死,易雪心中无比快慰,感觉自己被双手被烫伤也值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霜绛年的丹炉缓缓揭开。 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其它丹修的丹炉中,最多也就三四颗丹药。 但霜绛年那里,足足有一千颗以上! “我修仙三百年,从来没见过修士炼出这么多丹药!” “看成色,都是很一般的一品丹药,他在干什么?” “但这可是丹会,角逐谁更精英的高级会赛!他疯了吗?” 晏画阑也惊讶了一瞬。 “药效微末,对修士无用,但很适合凡人。好吃。”他嚼了两颗,把话语权交给了霜绛年,“对这炉特别的丹药,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霜绛年笑道:“妖王陛下的命题很古怪。” 晏画阑眨眼:“怎么怪了?” “筑基之后百病消,除了特殊诅咒,修士根本不会患上心疾。”霜绛年道,“丹会追求最强的药效,但这种丹药用不上,脱离了实用性,丹药也就没有意义。” 晏画阑没有反驳,先认真听着。 “我幼时在凡间,常见凡人因心疾而亡,即便是最好的医师,也回天乏术。若能用最普通的仙草一次性炼制出最多的丹药,便能给许多凡人继续生活的机会,减少许多人生的遗憾。” 霜绛年想起了上辈子死于心脏病的自己,想起了医院里许多年纪轻轻便失去生命希望的人。 这炉丹药就是给自己前世的一个交代,从此他便能不再有遗憾。 割舍了这份遗憾之后,他的无情道修为缓慢提升,再加上双修,隐有突破金丹初期的预兆。 “这是我炼丹的初衷。”霜绛年淡淡道,“不知是否切中了妖王陛下的命题。” 这一席话说完,全场议论声四起。 “听说‘杏林圣手’裴鸢白便经常入凡间救治凡人,何六不愧是他的弟子,深得他的真传。” “不过这回答……太讨巧了吧。一品丹药罢了,根本看不出实力。” “你懂不懂炼丹?就算全都是一品丹药,一炉一千颗也是绝无仅有的天才!” 药王洪亮的声音从殿中传出: “治病医人,是每一名医修的初衷。能不忘初衷,甚好。” 晏画阑深深注视着霜绛年。 说出这般言论的阿年哥哥,是一个对他而言很陌生的哥哥。 他光知道哥哥做医修的表面,却从未思考过深层的原因。 或许他应该更多地去探索……哥哥隐藏起来的内心。 “药王都说好,我怎能说不好?”晏画阑朗声道,“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 霜绛年抬眼与他对视。 晏画阑笑道:“我的命题,是为了治好我的妖王妃。他就是你口中‘极少数被心疾纠缠的修仙者’。” 他眼神温柔,像溪流中倒映的银河。 “——我希望他能摆脱心疾之忧,一生平安喜乐。” 霜绛年心中微微漾起波澜。 忘情捕捉到情绪波澜,还他以心脏揪痛。 他心中苦笑。 ……你希望我不再受心疾困扰,但对你生情,恰恰就是我的心疾之源。 霜绛年心中忽热忽冷,场下则响起一片女修激动的“啊啊啊”。 “天哪!妖王斥巨资帮忙举办丹会,就是为了让全三界最好的炼丹师给他王妃炼药?他好深情,我羡慕妖王妃了呜呜。” 男修满面妒色:“你们上个月还嫌弃他不着调,说给五斗上品灵石都死不嫁给妖王呢。” “我也是小世界出了事才知道,妖王十八岁就有元婴后期修为,就算是鸾琴君,十八岁也才结丹好吗?” 女修悔不当初,“有颜有钱有权,修为高还深情,谁抢到都占大便宜了!” 易雪将这些崇拜的话语听入耳中,心中不快又甚几分。 何六怂了,没敢用丹方,算他逃过一劫。 但这些女修的态度转变是怎么回事?妖王变成了抢手的香馍馍,这样日后岂不是多出许多狐狸精,抢夺她的妖王妃之位? 不行,妖王的名声绝不能这么好,她要想办法传些流言蜚语,把他名声弄臭一些…… 很快,晏画阑就来到了她的丹炉前。 易雪满眼期待。 “好是好,绝无仅有的好。”晏画阑仔细嗅闻,意味不明道:“……只是闻起来很熟悉。” 能不熟悉么?这可是霜绛年特制烟的味道,简直一模一样。 晏画阑品出了几分蹊跷。 但以他对哥哥心性的了解,哥哥绝不会凭空被人欺负了去。 要有好戏看了。 晏画阑对易雪绽放出一个笑容,心里默默给亭亭玉立的小仙女端了碗断头饭。 他依次评价了后面的丹药,结束评价之后,全部丹药打乱顺序,分别呈送到所有考官面前,等待他们的评分。 “安静。”一个时辰之后,裴济朗声道,“现在公布丹会排名——” 上千人的会场落针可闻。 “头名,易雪。” “第二,何六。” “第三,封铃铃。” “第四,乐桃情。” “……” 待他宣读完毕,场中响起庄严的鼓乐,仙雾缭绕中,白鹿载着头三名的奖赏跃上前来,由仙子依次端送而上。 霜绛年用双手接住了拜月华。 ……有了这件神器,他摆脱忘情的进程,就完成了一半。 他眼中难掩笑意,旁边易雪看他这副模样,不由心中鄙夷。 不就是一柄捣药杵?她得到的“敛境砂”,可是药王的宝贝,所有炼丹师梦寐以求的神器! 药王裴济见此,心中也不免遗憾。 其实他放出敛境砂,本就是想传给何六这个徒孙,顺便想教导他几手炼丹之法。 可惜何六炼出的那一炉丹药,没能得到所有考官的认可,拉低了分数。 他掩下遗憾,道:“奖励已经发放。众位可有异议?” 这话不过是走个流程。 名次已定,怎会有变数? “我有异议。”却听裴鸢白道,“易雪仙子,可否将你的丹方借我一看?” 众人都诧异地看向他。 霜绛年心中暗道:来了。 裴鸢白见过他珈曳烟料的方子,刚才又看过易雪用他方子炼出来的丹药,怎能不起疑心? “这……”易雪为难道,“丹方是每个丹修独道的心血,恐怕不妥。” 裴鸢白真挚道:“只给我一人看,也不可以吗?我发誓绝对不会剽窃你的丹方。” “抱歉,裴仙长。”易雪礼貌道,“丹方这种东西,即便是师长、亲朋、道侣,也不会轻易分享。” 场下有她的追随者道:“这裴鸢白也太过无礼,怎能随便要人丹方?莫非是想剽窃他人成果?雪雪太温柔了,若要是我,我才不道歉,不指着鼻子骂他就不错了!” 药王裴济也对爱徒的行为颇有不解:“鸢白为何如此询问?” 裴鸢白如实道:“我友……有一个徒弟,何六,丹会之前曾给我看过一张药方。若那药方炼制成丹药,气味、色泽和功效与易雪道友的成丹别无二致。” 一语落下,满堂皆惊。 易雪花容失色道:“裴仙长的意思是,我剽窃了您爱徒的丹方?” “我并无此意。”裴鸢白道,“只是实在难以解释为何会如此雷同,所以才向仙子问丹方求证。” 易雪:“您说小六弟弟给您看过丹方,可有证据?” 裴鸢白抿唇:“……并无。” 此时霜绛年走过去,嗅了嗅易雪的丹药,也故作震惊道:“这分明就是我的丹方!我准备了很久,为了切合命题才忍痛没用,你怎么能这么做?” “你们师徒的意思是……我说谎?”易雪楚楚可怜道,“那我问你,小六弟弟,那日你以探病之由偷进我房间,离开后,我写的丹方就有被动过的痕迹。是不是你看过了?” 不等霜绛年回答,她接着道:“我念在你我情谊,护着你自尊心,没有提及,哪知你今日竟倒打一耙。” 她表现出对失足少年痛心疾首:“没关系,姐姐不会怪你。毕竟你年纪小,经不起诱惑也是有的……” 喧闹声大起。 “就说哪来的黑马,一个炼丹十年的弟子,怎么可能得第二名?怕是靠抄袭才得来的!” “师徒两人合起伙来,专门欺负我们易雪仙子,药宗莫要仗势欺人!” “抵制剽窃,人人有责!” “剽窃者滚出修仙界!何六不配当炼丹师!” 群情激奋,声浪如潮,听得晏画阑一惊一乍,坐立不安。 这些人这么生气,不会下来打阿年哥哥吧? 他几次提起心脏,瞥见哥哥入戏颇深的模样,又放下心来。 相信哥哥吧,实在不行,他就当场抢人,拿钱封口。 “我偷看姐姐的丹方?”霜绛年白了脸,似是因为心虚,嗓音颤抖,“那姐姐可有证据?” 易雪底气颇足:“整个小院、所有过路人都是我的证人。” 霜绛年接着放长线:“可说得清是哪一日?” 易雪:“我记得清清楚楚,就是第三场丹会开始前的那一日。” “哦。”霜绛年脸色渐淡,“按照你的说辞,我在探病前,根本不可能拿到丹方了?” 易雪隐隐感觉不对。 霜绛年淡淡道:“那为何在我‘剽窃’到丹方的前一日,会将同样的丹方交给浮玉水榭?” 他展示出了一张票据,标明了时间、内容,还印有浮玉水榭的灵印。 浮玉水榭是三界最悠久的情报机构,接收各种消息和数据,它们的灵印,绝对不可能作伪。 易雪脸色大变。 何六竟然提早留存了证据?!这么一来,她的说辞直接不攻自破! 在场众人也纷纷联络浮玉水榭,询问是否有这一回事。 “还真是。”他们面面相觑,“何六名下丹方有两张,都用来治疗心疾,全部免费公开。” 裴鸢白看了方子,起身道:“就是这两张方子,一张能炼出易雪的丹药,一张能炼出我徒弟的丹药。小六丹会前就给我看过,千真万确!” 药王裴济看看方子,徐徐点头。 易雪脸色越来越白。 “那日去探病,我不小心落了丹方在雪姐姐那里,后来回去取,雪姐姐说没看过,还给了我。”一滴眼泪顺着霜绛年眼角划下,“明明是姐姐偷看我丹方,怎么能反而说是我偷?” 易雪也哭:“我没……” 霜绛年哭得比她更厉害:“雪姐姐,你之前对我那么好,第二场会赛还舍身救我室友。原来是故意接近我,为了窃取丹方才刻意示好!” 易雪:“我不……” 霜绛年一把扑到裴鸢白膝下:“师尊,幸好我为了救世济民,提前把丹方都分享出来了。否则,雪姐姐泼我这一身脏水,我以后还有什么脸面留在修仙界啊!” 裴鸢白何时见过友人落泪,顿时心疼万分,简直都要被气死了,恨不得当场扬着戒尺下去抽易雪掌心。 老好人也不免发怒:“易雪,你血口喷人,其心可诛!” 铁证如山,其它人也回过味来了,对易雪的质疑声、谩骂声四起。 “这女人好深的心机!若非阴差阳错留了证据,岂不是会被她颠倒黑白?” “我之前还心疼她的手。呸!” “真不该没弄清楚真相就骂何六。这少年好惨,以后估计不会再信别人了……” 刚才那几个叫“抵制剽窃”叫得最欢的,灰溜溜地离开。 易雪脑子嗡嗡一片,万念俱灰。 这是何六特意给她下的套。她吃了何六的鱼饵,咬了钩,轻易地钓了出来。 完了。全完了。 殿上,裴鸢白对药王深深作揖:“师尊,还请您明鉴!” 裴济沉沉“嗯”了一声。 “易雪,你有三罪。其一,剽窃丹方,有违丹修私德;其二,造谣中伤参会弟子;其三,含血喷人,污蔑药宗仗势欺你。你可知罪?” 化神期强者的威压落在她身上,无数指责和厌恶的眼神落在她身上。 乐桃情幸灾乐祸,而霜绛年淡然站在那里,甚至懒得看她反应,仿佛在他眼里,她就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而妖王正在看霜绛年,凤眸弯弯,满是笑意。 “逐出会场!”裴济长袖一甩,“永不得再参与炼丹师大会,永不得踏入药宗一步,药宗弟子永不得与其合作!” 易雪缓缓滑坐在地。 为什么。为什么她会走到这一步? 她突然尖叫一声:“这都是何六的奸计!他全都算好了!他故意落下丹方引诱我看,要所有人都厌我、恨我、排挤我,让我无处可容身!” 这些疯言疯语更坐实了她的罪名,所有修士都震惊地看着她,仿佛是第一次认识易雪仙子这个人。 霜绛年微笑道:“可是,这不都是你咎由自取吗?” 原剧情中,因为易雪,封铃铃含冤离开丹会,无法再以丹修身份示人,有苦说不出。 曾经她所遭遇之事,现在全都报应在了罪魁祸首易雪身上。 谁说不是善恶终有报,苍天好轮回呢。 披头散发的易雪被拖了下去,药宗弟子夺走了她手中的敛境砂,啐了她一口。 经营百余年的白莲花人设一朝崩塌,从此她将再无翻身的余地。 霜绛年并不怕她狗急跳墙、再行报复。 因为,晏画阑比他更想要易雪的命。 殿上,裴济拿回敛境砂,道:“头名虚位空悬,丹会名次向前顺延一位。那么这粒敛境砂的新主人应当是——何六。” “多谢药王的好意。”霜绛年行礼后道,“只是第二名奖励的‘拜月华’是我梦寐以求之物,敛境砂还是赏给……” 他正想说让给封铃铃,却忽然被人打断了。 晏画阑翩然落在他身边,非常顺手地接过了敛境砂。 他笑吟吟道:“得了头奖的不是人,而是丹方。第一名和第二名的丹方都是何六写的,岂不是奖励都该给何六?” 这什么歪理? 霜绛年一怔,连忙悄悄扯了扯对方的袖子。 晏画阑回眸,眼神略过他的时候,轻轻一眨。 裴济道:“妖王陛下此举,恐怕有所不妥。” “何六在丹会上差点遭人冤屈,说到底,还是因为丹会在初赛时没有筛选掉那些偷鸡摸狗的小人。”晏画阑随意抛起敛境砂,又握在掌心,“丹会出了这么大的漏子,给他造成这么大的心理伤害,总该负责给他些补偿罢。” 他分明就是在耍赖皮,满嘴歪理,偏偏说得又让人挑不出错处。 裴济道:“规矩一变,丹会的奖励少一份,又该如何?” 晏画阑财大气粗道:“我的宝库,凭君挑选。还比不上丹炉和捣药杵?” 闻言,场下议论纷纷。 妖王的宝库,确实要比拜月华和烛阴丹炉有诱惑力多了! “封铃铃、乐桃情两位道友。”裴济道,“你们二人牵涉到赏赐分配,你们意下如何?” “我又不缺丹炉。”乐桃情耸肩,“随他怎么办。” 封铃铃真诚道:“何六和妖王救过我的命,多亏他们,我现在才能活到现在。我愿意服从一切安排。” 裴济捋了捋胡须。 宗主乐不为见药王意动,忙道:“丹会从未有过这等先例,还请师尊三思!” 晏画阑见状,索性直接拉过霜绛年的手,咬破他的手指,将血珠滴在敛境砂上。 这些动作发生在一瞬间,等其它人反应过来时,敛境砂已经认霜绛年为主。 晏画阑朝大殿痞痞一笑:“先例么,这不就有了?” 霜绛年双眸圆瞪。 他不敢置信地动了动手指,敛境砂便受那一丝灵气牵引,顺从地落在他掌心里。 先斩后奏,当众夺走神器,逼迫神器认主——这么猖狂的举动,也只有晏画阑能做得出来。 “你!!”乐不为拍案而起。 “罢了。”裴济无奈道,“妖王救下的修士,都是丹修中的天之骄子。这三十六条人命,值得一粒敛境砂。” 凭霜绛年多年的演技,他总觉得药王只是看似不情愿……实际上非常开心能把敛境砂传给他? 他收下敛境砂和拜月华,深深拱手作揖:“那便谢过各位考官了。” 晏画阑挑眉。 霜绛年心中好笑:“谢过妖王。” 晏画阑这才满意,装模作样地扶起他:“谢什么,那是你应得的。” 他脸上人模狗样,私下里对霜绛年传音入耳,嗓音暧|昧:“哼哼,哥哥打算做什么来‘谢’我?” 霜绛年满面恭敬疏离,实则亲昵传音:“晚上来我房间。” 晏画阑双眼猛然放光。 霜绛年微笑传音:“来我房间,赏你一顿针。” 晏画阑脸绿了,忙不迭往后退了三步。 沸沸扬扬的炼丹师大会,就这么一波三折地落下了帷幕。 丹会结束当日,霜绛年经受了之前没预想过的烦恼。 橄榄枝无数,各种名门大族纷纷发来信函要他加入,甚至直接派族中长老在他的住所亲自堵人。 何六从前性格非常内向,出身又低微,在修仙界除了裴鸢白没有熟人。这下可好,自从他在丹会上大放异彩,全药宗的弟子都在想办法和他攀亲道故,宗外想和他交个朋友的修士,更是数不胜数。 一看到这么多人眼神热切地向他奔来,霜绛年就头皮发麻。 他直接躲到了裴鸢白山上的小亭子里,还换了一身谁都没见过的易容。 晚霞漫天,圆月东升,他坐在亭檐上,抱了一坛果酒,对月自酌。 “亭子上的美人哥哥。”亭下有人笑问,“你见到过何六吗?我在找他。” 霜绛年抱酒缸的手一顿,随便指了个方向。 那人没走,一跃上亭,落在他身边,信手夺去了他的酒缸。 霜绛年忙起身道:“别喝!你会醉的。” “那再问一个问题,回答好了,我就还给你。”晏画阑笑盈盈地将酒缸藏在身后,“——我的阿年哥哥在哪里?” 果然是又认出他了。 霜绛年看他一阵,坐下来,叹了口气:“做了妖王还叫别人哥哥,丢不丢人?” 晏画阑坐在他身边,把酒缸还给他:“哥哥又不是‘别人’。” 霜绛年不出声,目光放远,望向暮色中淡淡的一轮明月。 或许是因为山上足够高,月亮大而圆,仿佛触手可及。它染着夕阳的余晖,比任何时候都更温暖,更平易近人。 “记得吗?在秘境里的时候,我们就坐在竹楼上看月亮。”晏画阑说,“后来我回到妖族,独自一人看到月亮的时候,就会想起你。” 他回眸望着霜绛年:“不知道为什么,每当那个时候,我就很想和哥哥一起看月亮。” 霜绛年仰头灌了一口果酒。 他姿态潇洒,透明酒液顺着嘴角溢出,亮晶晶划过一道水光,落进颈子里,他也懒得擦拭。 “你太孤独了。”他说。 “不是孤独。”晏画阑认真道,“妖王殿里人来人往,但想一起看月亮的人,只有哥哥一个。” 他抬手,用手指轻柔地抹掉霜绛年唇边的酒渍,探出舌尖,将那抹酒香卷入口中。 霜绛年侧眸望他,有些恍惚。 想和他看月亮? 但晏画阑势必会站在阳光之下,受万众瞩目。而霜绛年自己,只能躲在一个又一个易容的背后,将一个又一个秘密藏进黑夜。 若是胆敢踏足白日,他定会遭烈日焚身之苦,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们一个生来属于白天,另一个生来属于黑夜。只有在短暂的凌晨与黄昏,人生轨迹才短暂地有了交集。 “哥哥。”晏画阑唤他。 望着那双清亮的眼睛,霜绛年想到了晏画阑犯蠢坑人的一面、机智可靠一面,想到了小天地中贰号的默默守护,想到了丹会上帮他争取敛境砂时的高调霸道。 还有,在魔主面前舍身忘死救他于危难,即便全身没有一块好肉,还要嬉皮笑脸逗他开心的时候。 在他的生命中,晏画阑确实如黄昏般短暂,然而就如那绚烂的晚霞般,闯入月亮的夜空,带给他全部色彩。 “我曾觉得,弱小的生命活该被吃。什么悲天悯人、兼济天下,我都不懂。”晏画阑望着他,“不过,如果这是哥哥的想法,我会学着去理解。” 此时夕阳落下,最后一缕余晖穿过山间,地平线上燃起炫目的火焰。 晏画阑目光真挚:“——我想了解你,探索属于你的世界。” 晚风吹过山巅,霜绛年的鬓发轻轻拂动。他静静坐着,看到在晏画阑身后的背景里,夜色漫上天空。 晏画阑慢慢靠了过来。 “哥哥,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比喜欢任何事情都要喜欢。” 在他的眼中,霜绛年看到了星辰闪烁,清月盈辉。 “在悬崖底的时候我就很想这么做了。” 晏画阑捧起他的脸,抚上他柔软的唇。 “——哥哥,我想亲你一下。” “可以吗?” 第32章 第 32 章 哥哥很美,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见到的模糊面容,却是晏画阑心中最美的人。 他轻轻吻上,全身都熏熏然泡在蜜罐子里。因为馋着哥哥口中果酒的香,他用力加深, 直到哥哥的嘴唇被蹂|躏得烫而软。 心中有什么在骚动, 尾椎骨微痒,似乎想化出尾翎, 抖开一团绮丽的绿云。 ——以上, 是一场非常甜美的梦。 如果现实真能如晏画阑刚才的妄想一样甜美就好了。 很可惜, 现实是…… 在他深情告白之后,晚风中, 哥哥靠了过来,很温柔地搂住他。 就在晏画阑心中仿佛塞满了棉花糖, 警惕心降到最低的时候,忽然感觉后颈的风府穴被针轻轻刺了一下。 然后他两眼一黑, 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此时, 晏画阑正在玉凰阁中, 悲愤欲绝地咬被角。 所以他还是没能亲到哥哥! 而且哥哥又在他晕过去的时候走了!! 晏画阑气得在床上滚来滚去, 忽然有一块鱼形玉坠从衣襟里掉了出来。 这玉坠不是他自己的东西, 而且看形状……他直觉这是哥哥留下的东西。 留音石?是要嘱咐他什么话吗? 他正要听,忽然门口白鹤妖渔回通报, 说是麒麟仙尊来了。 “让他进来。” 晏画阑一秒之内整装束发铺床,等到麒麟仙尊见到他的时候, 屋内檀香飘渺,妖王一袭华服, 正襟危坐, 正在打坐修炼。 妖冶的凤眸徐徐睁开:“仙尊造访寒舍, 所为何事?” 麒麟怔然道:“你……很像你母亲。” 晏画阑凤眸微眯。 虽然他连母亲的容貌都没见过,但他人提起凤凰之死,他的心脏总会隐隐作痛。 “看来您认识凤凰。” “……何止认识,她是我的师妹,我们曾经相伴上千年。”麒麟仙尊叹道。 他对晏画阑没有自称“本尊”,而是用了“我”。 “但她死了。”晏画阑嗓音里透着刻意的冷漠,“若仙尊想祭奠她,可以去妖族宗祠为她上些香火。” “人死如灯灭,逝者不可追。”麒麟道,“我来此地,只是想完成她生前的心愿。” 晏画阑竖起耳朵:“凤凰的心愿?” “她生前唯一的心愿,便是让我将你引入正道。”麒麟仙尊郑重道,“所以……辰儿,你可愿拜我为师?” 麒麟仙尊是什么人?他一出生便是神兽,已经活了一千五百年,是整个三界最强大的修士,还被尊为仙盟之主,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 如果晏画阑答应下来,他将会是麒麟仙尊唯一的徒弟。 晏画阑却皱眉问:“你口中的‘辰儿’是谁?” 麒麟仙尊笑了:“看来你母亲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她叫你‘画阑’,对吗?当年我们约好,她起你的小字,我起你的名。” 他目露慈祥:“‘晏辰’,便是我为你取的名。” “……晏辰。”晏画阑瞳孔骤缩。 这两字重重敲入他的脑海,他想起了在秘境里时,霜绛年曾怀着忌惮,向他提起过一个人。 ——“孔雀妖尊‘晏辰’,未来的妖王。他最爱皮相貌美的男子,若是招惹了他,他会剥去你的皮。” 晏画阑深刻地记得,平日淡然的哥哥,提起晏辰之时,眼中出现了怎样的动摇。 ……哥哥是在深深害怕着晏辰啊。 “只有我这一任妖王叫做‘晏辰’吗?”他喉头滚动,“以前有没有妖王与我同名?” 麒麟仙尊莫名其妙:“没有。你是唯一一个。” 全都对上了。 晏画阑心中涌动着不可名状的恐惧。 即便难以置信,但哥哥确实曾“预知”到了某个未来。 就是因为怕“晏辰”,所以哥哥才在看到他成年后的妖形、发现他是未来的“孔雀妖尊”之后,才仓皇逃离,不愿意再见他? 一时间晏画阑心中纷乱如麻,攥在手心里的鱼形玉佩落了下来,“叮”地掉在地上。 玉佩上的机关触发,弹出一段影像。 影像中朝阳正在升起,秋日林海拂起灿金的海浪。里面没有人,只有一个模糊的人影。 玉佩传出霜绛年本人的嗓音,不过只有寥寥几句话。 “谢谢你。我走了。勿念,勿寻。” 似是犹豫了许久,霜绛年才接着说道。 “……昨天黄昏你对我说的话,我会一直记得。” 光影逐渐暗了下去。 麒麟仙尊只觉耳边风声呼啸,再抬眼时,晏画阑已经不在玉凰阁了。 麒麟仙尊对着远方抬起手,又讷讷放下。 “……还没答应叫我一声师尊呢。” * 其实,霜绛年也不愿以留下录影石的方式道别。 但他知道,如果他和晏画阑当面说要离开,估计会直接被五花大绑回妖族,到时候想走都走不掉。 制作完录影石、放到晏画阑衣襟里之后,霜绛年就去和裴鸢白践行。 真正的何六在今早结丹出关,他这个马甲,也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见到何六的时候,霜绛年很是亏心。 ……天知道他在借用马甲的时候惹了多少乱子,不但在丹会上大出风头,还受到了妖王和魔主特别关注。 霜绛年发誓,以后再也不用其它人的真实马甲了。 “对不起。”他对何六深深鞠躬,并双手递上一块储物灵玉,“我给你添麻烦了,这是我的全部家当,请你笑纳。以后我会尽可能补偿你。” 何六欲哭无泪:“丹会是多少名?” 霜绛年心虚:“第一。” 何六脚步虚浮:“……哦,我预料到了,没关系,以我的水平拿倒数第一已经很好了。” “?”霜绛年说,“不是倒数第一,是正数的第一。头名。” 何六双眼逐渐空洞。 他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轻飘飘地说:“奇怪,我没有做梦啊。” “所以我才会道歉,”霜绛年垂眼,“我好像表现得太过分了,若是……前后差别太大,或许会有人说你闲话。” 不过,何六年纪轻轻就能通过初赛,未来潜力不可估量。若是多勤学刻苦修炼上百年,这头名倒也不会被说是浪得虚名。 霜绛年接着道:“这次之后,或许会有很多人想和你做朋友。你大可说自己不小心撞到了头,失去了丹会期间的记忆。” 何六晃晃悠悠就要摔倒,霜绛年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何六露出喜极而泣的神情:“第一,我得了第一!有人想找我做朋友,天哪……” 霜绛年:“……” 果然打击还是太大了。 他把少年扶到一边休息,然后对裴鸢白低下了头。 “丹会名次还是次要的,最大的问题是魔主。魔主想要抓捕我,虽然他知道我不是何六,但势必会牵连到你们。” “这有什么好愧疚的?”裴鸢白惊讶,“即便没有你,经此一役,药宗势必会与魔主结仇。我们怎么可能置身事外?” 霜绛年摇了摇头,只好道:“那你们多加小心。” “你才应该多加小心才是。”裴鸢白招呼他坐下,“刚才你说,魔主想要抓捕你?不如就留在药宗,我会和师尊禀明你的身份。师尊他很喜欢你,一定会收你为徒。” 说到这里,裴鸢白不由双眼放光。 像好友这种高资质的炼丹师,一旦出世,必定受各大门派追捧,千方百计疯抢都来不及。 还好,只有他一个人知道霜绛年的真实身份,近水楼台先得月,如果拉拢成功,药宗必定如虎添翼。 药王裴济只有三个徒弟,身为药王最小的徒弟,裴鸢白也是有私心的——如果霜绛年拜师,他就有师弟了!! 一想到这里,裴鸢白就忍不住呵呵憨笑起来。 “替我谢过药王。”霜绛年眼中划过一抹黯然,“只是我已经有师尊了,而且,我现在就打算离开药宗。” 裴鸢白像鼓胀的气球被扎了个窟窿,肉眼可见的失望。 霜绛年见他如此,笑道:“当然了,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回来。” “好罢。”裴鸢白无奈,“不论如何,药宗的门随时为你敞开。” 霜绛年不由想,如果他生在药宗,师兄是裴鸢白,而非孟客枝,那么他和原主的命运都会大为不同吧。 他心中温暖,侧头轻咳几声,道:“如果你实在想过把做师兄的瘾,帮我提个建议怎样?” 裴鸢白严肃:“你说。” “有一个人,我与他有灭族之仇。但是仇人非常强大,我的父母只想让我忘记过去,平安顺遂地活过这一生。” 霜绛年淡淡道,“若说忍住不报仇便罢了,可我知道,我竟还有族人存活于世,在仇人手中受苦受难,等待有人解救……我就难以甘心放下。” 他注视着裴鸢白:“若解救他们,与父母的嘱托两相冲突,我该怎么做?” 裴鸢白一时也未料到,好友肩上竟扛着如此悲惨的身世,还将这么重要的人生抉择询问于他。 他沉思半晌,道:“遵循你的心便是。” 他抬头看向好友:“如你所言,若苟活,你心不能‘平’,气不能‘顺’,如何算的上令尊嘱托的‘平安顺遂’?” 霜绛年顿觉豁然开朗。 “我懂了。谢谢你,鸢白。”他真挚说,“我这就走了。” 裴鸢白:“去哪里?” 当然是去找他的族人。 从霜绛年幼时的记忆来看,魔主毫无疑问是妖族的人。甚至连屠杀鲛人的行动,或许也是前任妖王下达的命令。所有的一切,都与妖族息息相关。 “——我要去妖族。”他说。 裴鸢白疑道:“不怕妖王继续纠缠你吗?” “妖王?”霜绛年装傻,“他和我有什么关系。” 裴鸢白呵呵一笑:“别以为我看不出,妖王对何六好不是因为何六,而是因为你。那日在丹东镇,他也认出你了吧?” 他没向霜绛年提起,就因为他和好友走得近,所以妖王总是用敌视的目光看他——醋坛子打翻了一地。 而且还有妖族明里暗里调查裴鸢白,向他的药童打听这个“友人”。 “没有的事。”霜绛年垂眸微笑,“不过放心,以后妖王不会来纠缠何六,或许还会暗中派人保护你们。” 至于他去妖族,会不会与晏画阑碰上,会不会被晏画阑认出来—— 霜绛年打算创造一个崭新的马甲。 只要把掉马原因全部解决,就没道理再被认出来了……吧。 裴鸢白问:“现在就去妖族?” 霜绛年:“不,我还要等一个结局。” 裴鸢白笑道:“正好,明日便是鸾琴君和乐师侄的合籍大典。你再多留两日,还能赶上一场盛会。” 霜绛年微笑:“大好的日子,我怎么会错过呢。” 孟客枝的好日子该到头了。 修为、权力、名望……还有性命,他一个都别想留。 * 何六今天遇到了三个奇怪的男人。 第一个是鸾琴君。 他正蹲在角落里,研究霜绛年给他的丹方的时候,孟客枝突然出现在他背后。 对方脸色惨败如鬼,吓了何六一大跳。 “师弟,为了你我重伤至此,事到如今,你还没有原谅我么?” 何六发现,孟客枝是认错人了。这些话,是对师父的那个朋友说的。 何六往后退了一步。 这个躲避的举动刺激到了孟客枝,他眼中浮现出血丝,向前踉跄几步,扯起他的衣领。 “我们原是异体同心,我若不好过,日后还有谁肯护着你?还有谁肯教你修炼、为你真心着想?” 何六纳闷,师父的朋友炼丹资质那么高,各大宗门都抢着认他当徒弟,抢着教他修炼,肯定会保护得密不透风,碰一根头发丝都舍不得。哪里还缺人保护、缺人教导? 再说了,师父朋友一点架子都没有,清清淡淡,温温柔柔,还给了他许多丹方。性格这么好的人,大家都喜欢,又怎么会缺人为他真心着想? 这些话在何六脑海中转了一圈,但碍于鸾琴君脸面,没有说出口。 孟客枝把他的沉默当成了拒绝。 他已经走到了绝境,抓住何六的袖子,缓缓跪倒在地,温和清雅的脸扭曲变形。 “师弟,对不起,我不该急于求成,不该想对你动手……师弟,求求你,能救我的人,只有你了。” 这下何六是真的害怕了:“我、我不是你师弟!鸾琴君,您认错人了!” 孟客枝眼中空白,惨笑一声,摇晃着站起身。他甚至没有解释,便跌跌撞撞地消失在了阴影里。 世人眼中的鸾琴君多么光风霁月,何六也是第一次知道,这名被誉为天纵奇才的鸾琴君,也有如此失魂落魄的时候。 不过,若真如鸾琴君所言,害了人,还要求人帮忙,多大的脸? 反正,鸾琴君在何六心中的形象已经崩塌了。 他研究完丹方之后就去师父那里抓药,抱着一堆瓶瓶罐罐往回走的时候,遇到了妖王。 何六闭关前听说了不少妖王的闲言碎语,什么喜欢美人、年龄大小不忌之类的,手一抖,就掉了两只玉瓶。 妖王拂袖捞起药瓶:“要我帮你拿吗?” 这么平易近人?而且很有礼貌,不像是耍流氓。 何六忙道:“您认错人了!我不是他。” “我知道。”晏画阑没有任何意外,抬手把他所有的药瓶都抱过来,“他走了。” 何六觉得惊奇。 刚才那个“师兄”说了半晌都没认出来,妖王怎么就能一眼分辨出换了人呢? 他抬眼看妖王,发现对方是同样的失魂落魄。 轻佻的凤眸失了神采,平时梳理得风骚的鬓发有些许散乱,也没穿华美大氅——就像接连失去肉骨头、玩具和窝的流浪狗。 “他去了哪,你知道吗?”晏画阑问。 “他去……”何六一瞬间心软,又赶紧止口,“我不知道!” 晏画阑不知从何处抽出一张“妖王妃”通缉令:“他是我的妖王妃。告诉我,这上面的十万上品灵石都归你。” 何六眼神放空。 ……妖王给的实在太多了! 就在他意志不坚的时候,裴鸢白及时出现。 “妖王陛下,别为难一个孩子。” 晏画阑冷笑:“为难你一个三百岁老头总可以吧。裴鸢白,我们聊聊。” 攻击修士年龄,不讲武德。 自从知道这妖王并非花心,只钟情于霜绛年之后,裴鸢白就对他宽容了很多——也莫名起了类似为难弟婿的兴趣。 “当然可以。不过,我与好友相识已有百年,那么他在您口中岂不也是一百多岁的老……” 晏画阑急忙道:“哥哥不一样!” 何六看着师父和妖王火|药味四溢地走了,不由感慨。 ——师父的那个朋友,可真有故事啊。 何六遇到最后一件怪事,是室友乐桃情的留音石: “我和师姐学了一招特殊的号脉手法,一摸就能摸出男人行不行!他躲我,合籍的时候总不能不牵我的手吧!拿来吧,孟客枝的滴——” 最后的话因为太不和谐,被录音石做消音处理。 何六:“???” 明天就是乐师兄与鸾琴君的合籍大典了,他莫名觉得,明天能吃到一个大瓜。 何六再次感慨。 不愧是师父的朋友!连乐桃情这种难搞的室友也被他征服了,还一起讨论这么私密的事情…… * 翌日,合籍大典。 大典在药宗的最高峰上举办,鹊桥如玉带,仙乐飘渺,药香缭绕,观者闻之只觉灵台清明,乃至有突破之兆,足见出手阔绰。 合籍双方分别是药宗与乐宗资质最高的弟子,这不仅是两个修士的合籍,同样也是两宗永结秦晋之好的象征。 霜绛年混在观礼的人群之中,一会儿飞到这棵松树上,一会儿又落在女修的肩头,像只没有灵智的傻鸟般卖卖萌。 没错,他的新马甲——是一只云雀。 没有了人形,甚至连眼睛都只有两颗小小的黑豆豆,看不出眼神,晏画阑总不能说什么“一和你对视就心跳加快”了吧? ……但愿如此。 耳边传来女修惊喜的叫声:“快看上面,是妖王!” “妖王也来观礼了?” “他好像在找什么人……” 霜绛年抬头望向上空。 只见晏画阑踩在折扇青爵之上,衣袂蹁跹,若是打开折扇一摇,定有人要赞他一声风流贵公子。 此时他正俯瞰人群,视线在观者之间不断梭巡。有时他发现一些熟悉的情态动作,会惊喜一瞬,转而发现不是霜绛年,便落入更深的失望中。 晏画阑知道,哥哥一定会来孟客枝的合籍大典。 但他找了一遍又一遍,搜寻了每个角落,还是没发现阿年哥哥的身影。 大典就要开始了。 晏画阑化作孔雀妖,长鸣一声,冲天而起,在大典上空盘旋。 如果不是用了妖形,他现在恐怕会鼻尖发红吧。 一个合籍大典他尚且找不到哥哥,泱泱九州,他们可还会有再次相遇的机会? 晏画阑的心脏好像被掏空了一块,冷冷漏着风,用什么都填补不了。 悲伤和空落化作毁坏欲,他直想喷一口火,将底下这对合籍的新人烧秃,让那些热闹的人群同他一样难过。 可是不行,哥哥就是不喜欢他性子凶,才离开他的。 晏画阑烦躁地眯起眼。 那……暴饮暴食发泄一下总没问题吧? 视野里那只肥嘟嘟的小云雀,好像很好吃。 他看中猎物,收起双翼,俯冲下去。 远处,变成小云雀的霜绛年正蹲在树杈上,有些生疏地梳理羽毛。 忽然间狂风呼啸,空气仿佛被火焰灼烧,他娇小的身躯被孔雀妖一爪按住,压得他动都动不了。 抬眼一看,孔雀妖的血盆大口已经向他袭来。 霜绛年惊呆了。 ……这也能遇上? 怎么他变成什么生物,都难逃被晏画阑吃掉的命运啊! 第33章 第 33 章 在被鸟喙暴力“亲”掉整个头之前, 霜绛年急忙举起小翅膀,撑住了晏画阑的嘴。 “陛下!我是妖,妖是不能吃妖的!” 云雀属于百灵, 体型很小, 常常以鸣叫声娇美婉转而著称。因此霜绛年现在的嗓音也轻灵娇软, 很是好听。 但晏画阑显然并不怜香惜玉,他恶声恶气道:“妖怎么了?你这样的小妖, 我一口能吃一百只!” 其实成年孔雀的叫声非常难听, 像是粗哑鸣汽笛之后又嘹亮地“昂啊”一声, 再加上晏画阑心情不佳, 差点把霜绛年的耳朵都震聋了。 难听, 属实不堪入耳。 霜绛年回忆起以前晏画阑“嘤叽”、“嘤叽”娇滴滴向他卖萌的时候,不由怀疑人生。 ……你在我面前的可爱奶狗弟弟人设崩了你知道吗? 这个可恶的两面派双标鸟! 或许是晏画阑觉得他体型太小, 还不够塞牙缝的, 于是撤开了嘴。 霜绛年松了口气, 刚打算赶紧离开这阎王爷, 忽然又被一爪子按在树枝上, 揉来揉去、捏扁搓圆。 他滚掉了好几根羽毛,脑子里翻江倒海。 看小云雀饱受折磨, 晏画阑心情倒是逐渐好了起来。 反正哥哥不在,他完全放飞自我, 开始用孔雀难听的嗓音哼起歌, 自我陶醉地跟着节奏揉搓小云雀。 霜绛年耳朵要聋了, 拳头也硬了。 他全部心神都集中在如何教育九漏鱼上面,连合籍大典开始多久都不知道。 滚动突然停了下来。 “喔, 牵手了。”晏画阑说。 他松了爪子, 霜绛年连忙蹦跶起来, 眺向鹊桥上两个修士。 穿上红衣的乐桃情美艳无俦,孟客枝着月白礼服,玉树临风——只是不知这好气色是敷了多少粉才易容出来的。 鹊桥牵手之后,两个人要同时向天道发道侣誓约,待天道认可誓约,合并两名修士的气运,合籍才算完成。 却在这时,乐桃情两指搭在他的手腕上,双眸猛地圆瞪。 “你果然……”不举! 他还没说完,就觉一道符咒打在喉间,止住了他的话头,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孟客枝面上笑意温柔,看向乐桃情的眼神却冷冰冰带着威胁。 止音咒,就是孟客枝发出来的。 他对合籍势在必得,绝不允许乐桃情拒绝! 孟客枝缓缓念出了他的誓约。 乐桃情愤怒地发觉,自己的嘴竟也不受控制地跟着念了出来。 观礼的修士在远处,看不太清,都没有发现异常。 系统急得团团转:[再这么下去,小桃子就真的要和人渣合籍了!] 霜绛年也不免担心,只是碍于晏画阑就在身边,根本不敢帮乐桃情解咒。 就在这时,身旁晏画阑冷哼一声,一道灵气从他指尖飞出,落在乐桃情身上。 符咒一解,乐桃情立刻破口大骂。 “孟客枝,你这骗人合籍的人渣!还不快放开我!” 孟客枝眉宇间划过一抹阴狠。 就差一秒他们就能合籍了,合籍之后,不但乐桃情的修为是他的,药宗的灵丹妙药也是他的。修为骤跌和魔毒或许都能得到缓解。 这是他最后的希望。是谁坏他好事? 乐桃情这一闹,不但乐宗宗主大大皱眉,药宗宗主也觉颜面扫地。 “桃情,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药宗宗主乐不为道,“鸾琴君是你亲自挑选的道侣,合籍大典也是依着你的意思操办,本座再怎么宠你惯你,也由不得你这般胡闹。” 乐桃情气道:“我胡闹?爷爷怎么不问他做了什么好事!” 孟客枝想故技重施使用止音咒,再搭配以魅惑术,可是稍一动灵气,便觉丹田酸痛无比,已经被人锁了灵气,定在当场。 他气息不稳,视线不断在人群中扫视,最后对上了晏画阑的视线。 晏画阑朝他纯良一笑,孟客枝只觉肝胆俱裂。 ……果然是他在搞鬼! 身边,乐桃情已经滔滔不绝说出口来:“他骗我说心悦我,却从不让我近身;我屡次三番想亲近他,他都以各种托辞敷衍过去。就在刚刚,我才彻底确认,他果然不举!” 全场哗然。 有关男性尊严这种问题,很少有人大庭广众说出口,一旦说出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 女修们纷纷窃语,面上不好意思,眼中则是惊讶和嘲笑。某些男修不知为何会共情孟客枝,大骂乐桃情怎敢如此不守德行。 乐不为也恼道:“说什么呢!速速闭嘴!” 乐桃情比他爷爷嗓门还大。 “他不举便罢了,我们好聚好散。可我刚才想拒绝合籍的时候,他竟然敢用止音咒封住我的嘴,还用魅惑术操控我念出合籍誓词!” “这……”修士们面面相觑。 若是隐疾,只能叹鸾琴君一声可怜。但用“止音咒”和“魅惑术”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逼迫别人合籍,这可是仙道所不允的啊。 但是怎么可能呢?鸾琴君这等年少有为的谦谦君子,大把大把的修士都想贴上来与他双修,有必要逼人合籍吗? 已经有乐宗弟子护着孟客枝:“不许污蔑我们师兄!什么止音咒魅惑术都是你胡诌的!有本事你证明!” 乐桃情一怔,也不知道该如何证明。 晏画阑足尖一点,便向着鹊桥而去。 霜绛年正要伺机而跑,却被柔软的布料卷住,收罗进了晏画阑的袖口里,挤挤挨挨与对方健美的小臂肌肉紧紧相贴。 衣料上熏染的奢靡麝香,伴着独属于晏画阑的乳香扑面而来,把霜绛年整只云雀都包裹起来,脑子晕乎乎的。 晏画阑落在鹊桥上,笑容宛如婚礼司仪,手上做的却是拆姻缘的事。 “我能证明。” 他运功一点乐桃情,便有一股灵气从乐桃情体内喷涌而出,灵气里带着新鲜的“止音咒”和“魅惑术”的痕迹。 “孟客枝确实给他施了咒。这两道咒,还是我帮他解开的。” 人证物证俱在,板上钉钉。 说罢晏画阑看向孟客枝,一脸痛心疾首:“孟兄,前些日,你找我讨要壮|阳药的时候,我就劝过你了。你怎么如此想不开!逼人合籍,可是要天打雷劈的!” 晏画阑演得极像,深得某咸鱼戏精真传。再加上他本人的花心人设,借出壮|阳药的确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围观群众顿时信了大半。 只有霜绛年嗅到了一股浓郁的茶香。 孟客枝怒道:“你休得胡言!我何时找你借过海狗丸?” “什么,你私藏的壮|阳药已经多到不用找我借了?”晏画阑故意曲解他的意思,“不愧是你啊,孟兄,我们下次再一起探讨哪家的海狗丸更有效!” 青的脸色。 乐宗宗主沉沉道:“客枝,这是怎么回事?” 孟客枝神色忧伤:“我对桃情情根深种,无奈近来隐疾未消……桃情他只是一时与我闹别扭,这种情况往常也有,我刚才也是怕他日后后悔,才出此下策。没想到,竟得妖王如此曲解。” 他将下咒之事完全归因于乐桃情的暴脾气,还顺便给自己竖了一个深情包容人设。 不少人被他的说辞说服,道“我就说鸾琴君怎么会做那等小人之事”,也有明眼人看出了其中端倪,暗觉他虚伪。 孟客枝将这些人的眼神尽收眼底,心中不甘。但没办法,现在他只能断尾求生。 乐桃情刚想出声反驳,便被乐不为封了嘴,以防他说出更多,毁掉两宗友谊。 “看来是阴差阳错一场。”乐宗宗主想大事化小,“那就等这对新人解决完矛盾再说,合籍之事,就先延后。今日,便散了罢。” “慢着。”晏画阑忽沉声道。 乐宗宗主敏锐地察觉,有几十名妖族正在暗中包围鹊桥,每一名都是金丹期修为以上。 看来妖王即便是动武,也不会让他们离开了。 乐宗宗主嗓音愠怒:“妖王与本尊的大弟子无冤无仇,怎么如此心地狭窄,紧捉着客枝不放?” 晏画阑朗声笑道:“我向来乐于助人,替天行道。” 他暗想,失恋人士对狗男男的愤怒你们不懂,并且他还抱着一丝希望——万一哥哥见他除恶扬善这么帅气,就感动地出来投怀送抱呢? 当然,他不知道,霜绛年本就被他抱在袖口里了,没有感动,而且不敢动。 “更何况,”晏画阑眸光转冷,“——谁说本王与孟客枝无冤无仇?” 他手挥青爵,掀起一团火焰向孟客枝袭去。乐宗宗主见状不妙,手中化出箜篌虚影击出音波,音波与火焰两相碰撞,竟然是火焰更胜一筹,烧着了孟客枝的礼袍。 待火光歇下,所有人看到孟客枝的模样时,都大吸一口凉气。 只见孟客枝赤|裸的胸腹上,满满都是黑漆漆的魔毒。 “他是魔主的爪牙。”晏画阑冷冷道,“丹会小天地仙魔征战之时,他也在场——只不过,是站在魔主一边。” 孟客枝目眦欲裂:“你信口雌黄!!” 几名负责保护妖王的金乌卫冲上前来,将孟客枝制服在地,堵住他的嘴。 乐宗宗主见他身上魔毒,也大为震惊,一时举足不前。 晏画阑眸光寒冷:“我幼时被奸人所盗,后被魔主困在一处秘境中,就有孟客枝从旁协助。因为他们,我在外数漂泊百年,才有幸在妖王妃的帮助下,回归族群。” 在他袖中,霜绛年一愣,没想到他竟早已调查清楚了孟客枝的恶行,还在这种时候将此事公布出来。 晏画阑短短说的这几句话,可谓是惊世骇俗。 这不仅说明仙盟之中竟然出了叛徒,而且还关系到妖族与人族两族之间的友谊。 “妖王慎言。”乐宗宗主面色凝重,“此事会不会别有误会?妖王可有证据?” “带上来。”晏画阑吩咐。 五名修士被金乌卫押上鹊桥。 金乌卫抬起他们的脸,让众修士仔细观察,已经有记忆力好的修士叫道:“他们都是沽鹤刑场逃逸的囚犯!” 晏画阑道:“没错。十六年前,沽鹤刑场的囚犯一夕之间集体失踪,孟客枝就是当时的负责人。各位或许以为是孟客枝疏忽之过,实际上这些囚犯是他故意放走的。” 他咬牙垂眸,似是不忍再回想起那些惨痛回忆:“他应魔主的命令,将这些囚犯带入囚困我的秘境里,虐待我、折磨我……” 他嗓音淡然,其中似乎蕴含了深切的悲痛, 那些囚犯都是罪大恶极的凶恶之徒。十六年前,妖王才三四岁,就要受他们百般欺凌,实在可怜。 霜绛年听得一阵无语。 那些囚犯本不是放进去杀他的,而是放进去喂养他的。 他深刻地记得,当时一群金丹期的穷凶极恶之徒,见了晏画阑是如何闻风丧胆,一个个比老鼠还会藏。 另一边,金乌卫对囚徒们释放出真言噬心咒,这个咒术极端残忍,可以搜刮神识,逼他们说出实话,只有在拷问仙盟认定的囚犯才可以使用。 其实霜绛年本来也想通过系统的人脸识别技术,找到囚犯们,然后用真言噬心咒揭露真相。 这一两个月来他一无所获,原来是因为晏画阑早已把他们捉到手了。 他有系统给他开挂,晏画阑则不同,一定花费了大量精力才找到这些囚犯。 这种情况似乎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霜绛年想要做的事,晏画阑会为他提前做好;他想要的东西,晏画阑会千方百计弄到手,送给他。 这份热情的真心,很难被忽视。 霜绛年心中掀起些微波澜,忽然间一只大手伸进袖口,握住他,像捏解压尖叫鸡玩具一样搓来搓去。 晏画阑的手藏在袖子里欺压弱小,脸上则一副“替天行道”的正经模样,赢得了无数怜爱和称赞。 霜绛年:“……” 霜绛年累觉自己不会再爱。 真言噬心咒的拷问持续了一个钟头,囚犯们的证词与当年仙盟获得的证据一一对应,彻底坐实了孟客枝的罪名。 真相大白,人人都震惊不已。难以置信,又不得不信。 已经有孟客枝在仙盟的同僚,对他破口大骂:“放走囚犯之后,你自降职位,我那么信任你,还为了安慰你,给你送了许多丹药法器。没想到,你拿了我的礼物,是用来给魔主效力,残杀我们的同胞!” “都是阴谋!他想和药宗弟子合籍,肯定是为了打入药宗内部,进一步蚕食仙盟!” “还好合籍大典及时停止了,否则那药宗弟子不知道要受多大的罪……” 乐不为后怕至极,已经冒了一后背的冷汗,他无比庆幸被大典打断,否则他们药宗也要遭到牵连。 麒麟仙尊已经回仙盟坐镇,在场只有紫薇仙君。霜怀远从金乌卫手中接过孟客枝,负责将他收押入狱,带回仙盟处置。 孟客枝手脚被缚,在一片“叛徒”、“败类”、“渣男”的骂声之中,被黑曜卫押着穿过人群,宛如游街示众。 他所到之处,所有修士见他身上魔毒,都忙不迭大退三步,并露出厌恶和痛恨的神情。 就连他的师尊乐宗宗主,也躲闪开眼神,摇头叹息。 一代天之骄子,竟沦落至此。 孟客枝浑浑噩噩地想,他到底是哪一步走错,才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他又想,这些赏玩他落魄模样的修士之中,有他的师弟? 师弟……会心疼他吗?会后悔没给他解毒吗? 在监牢中,孟客枝回想了很多往事。 他一时情绪喷涌,一时又被无情道心法所压制,时而痛哭流涕,时而冷酷无情,被折磨得几近疯癫。 破晓之前,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孟客枝试着运转灵气,竟发现自己修炼百余年的无情道功法,已经全散了。 现在的他,与凡人无异。 寿元不足,身体在迅速衰老枯竭,不过几日,便会迎来死期。 可笑的是,一年前他正为无法晋升化神期而苦恼,将主意打到了与师弟断情之上。 如今无情道破,他完整地体味到了感情,许多以前想不通的事,突然全都明白了。 他本来有机会做师弟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人,然而这份手足之情早已被他断去。碎了,就永远也找不回来。 有人站在他面前。 “你来杀我了。”孟客枝惨笑。 铁牢的另一边,霜绛年眼睫微动。 现在孟客枝蓬头垢面,锁骨穿上了琵琶锁,狼狈至极,落魄至极。 修为尽散,名声尽毁。 这是霜绛年期盼过的模样。但他没有感到大仇得报的兴奋,不是因为念旧情、心软怜惜,而是因为……他不在乎。 孟客枝对他的背叛已经无足轻重,铁牢里的只是一个罪有应得的陌生人。 “我不会手染你的鲜血。”霜绛年漠然道,“只是以防万一,免得仙盟在拷问你的时候,发现你修无情道,连累于我。” 孟客枝先他一步道:“我会自绝神识。” 自绝神识,肉|身虽在,却只剩外壳,变成彻彻底底的傻子。这种行为等同于自毁魂魄,从此再无转世轮回的可能。 自私自利的孟客枝,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霜绛年皱眉:“不要耍花招。” “我是认真的。”孟客枝笑起来,“师弟,我对不住你,自绝神识是我唯一能做的补偿。虽然这于你无补……但我想你知道,我是真心悔过。” 想来那些年,他一心求大道,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人都仿佛远隔云雾,就连师弟都可以轻易舍去。 还记得年少的时候,他的父亲无情道尊嘱咐他,他们师兄弟异体同心,无论如何,都不可互相伤害。 幼时的师弟总躲在阴影里,脸上永远冰冷没有表情,倒是孟客枝一直想逗他开心。 大概在一起过了两年,师弟的嘴角才第一次弯起来。 “师弟笑了!”那时孟客枝满脸激动,还因为动了情绪,被父尊罚跪了三日三夜。 一百多年前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但孟客枝知道,他的师弟笑起来非常好看。 牢笼中,孟客枝苍老的脸上满是污迹,笑容却像很久以前那个师兄般温柔和蔼。 “师弟,临死前,我还有最后一个愿望。” “——我想再看一次你的脸,看你笑一次,听你叫我一声师兄。可以吗?”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霜绛年只觉他的悔悟很可笑。 “不。”他冷酷道,“你早已不是我的师兄了。” 他还待下手清洗掉孟客枝的记忆,却听孟客枝苦笑一声,然后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他慢慢倒在地上,虽有生机,躯壳里却再无魂魄。 霜绛年微愕,发现孟客枝已经自碎魂魄了。 ……孟客枝最后的意识,好像很难过。 霜绛年若有所思。 他夺走了孟客枝的修为、名望、地位,乃至生命,这些或许都是次要的。 他还无意间夺走了孟客枝最珍贵的东西——那就是他此间仅剩的亲人,他的师弟。 霜绛年本以为自己会有所感慨,然而心中生不起半点涟漪。 正要离开监牢之时,他忽然听到了一个带笑的嗓音。 “哥哥果然厉害,仙盟的侍卫,也轻轻松松就能放倒。” 霜绛年心头一紧。 晏画阑怎么会在这里? “哥哥,我劝你乖乖的别跑,我已经封锁了结界,就等着你入网呢。” 说罢,晏画阑便大步走进了监牢。 他把孟客枝当做诱饵,信心满满能捉到哥哥这条大鱼。 此时即将与逃跑的哥哥相见,他说不清心中是开心还是情怯,亦或是害怕哥哥会生气。 可是监牢空空荡荡,没有霜绛年的人影。 ……哥哥又走了啊。 晏画阑站在空荡荡的牢房中央,鲜艳靓丽的羽毛大氅,黯然失色。 外面有人通传消息:“陛下,仙盟有人来了,如果和我们的妖碰上,很难解释。” 晏画阑沉道:“都撤下吧。” 他转过身,似乎就要离开这里。 牢房角落的阴影里,霜绛年轻轻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横空伸来一只手掌,将他捉在掌心。 “捉到你了。” 晏画阑低下头,咧出一口白生生的尖牙。 “还说你去哪了,原来藏在这里。” “——小、云、雀。” 第34章 第 34 章 半炷香之前, 晏画阑突然出现在监牢的走廊里。 监牢中无处藏身,传送阵也被结界屏蔽,在被发现的千钧一发之际, 霜绛年灵机一动, 变成了那只小云雀。 事实上,他之所以能进入监牢送孟客枝最后一程, 也是以小云雀的姿态, 趁机从晏画阑袖子里偷偷溜走的。 ……晏画阑,应该不会发现吧。 此时晏画阑握着小毛球, 人形的妖和妖形的人两两对视,大眼瞪小眼。 小云雀眨巴眨巴圆豆豆眼, 努力透露出与霜绛年本人大相径庭的纯真可爱。 晏画阑狐疑片刻,还是觉得不太可能。 虽然每次看到这只小云雀, 他都会产生一种莫名的食欲,但是怎么会呢? 妖修炼可以化作人形, 人族修炼却不能化作妖。 即便阿年哥哥有妖族的血统, 也应当和鱼类有关, 怎么会变成鱼类的天敌禽鸟一族? 确定这只小云雀和霜绛年无关之后,晏画阑凶相毕露, 像逗哭小孩子的坏哥哥一样张牙舞爪地吓唬它:“再敢跑一次, 我就把你活蒸了吃。” 霜绛年:“……” 虽然知道在他面前乖巧的晏画阑都是装出来的, 但直面对方的恶劣行径时,总有种滤镜全碎的幻灭感。 晏画阑掂了掂小云雀, 再次确认牢房中没有哥哥之后, 走向了孟客枝。 他直接用出了搜魂禁术, 探取对方的记忆, 却没搜出来。 “咦, 魂魄碎了?”晏画阑意外。 外面传来了仙盟侍卫的呼喝声。 时间紧张,晏画阑只好收集了孟客枝稀碎的残魂,打算有时间再细细研究。 他一跃出了监牢。 外面已经入夜,冷风呼啸而过,霜绛年被兜在衣袖里,心中起起落落。 晏画阑来得突然,他根本没时间收拾孟客枝的残魂。 对残魂用搜魂术非常困难,搜出来的记忆也很破碎,但万一晏画阑找到了一位擅长用禁术的大能,就会从中得知一些重要秘密,比如……他修无情道。 一想到这个可能,霜绛年就浑身冰冷。 小云雀瑟缩起来。 “冷了?”晏画阑感觉到了他的颤抖。 霜绛年没说话。 晏画阑笑道:“我帮你取暖。” 这么温柔好心? 霜绛年正觉不对,忽然袖子里又被塞进一只鹈鹕妖。 鹈鹕妖被变成了巴掌那么小,鸟嘴却有整个身体那么长。它大大张开散发着恶臭的嘴,就要来吞小云雀。 霜绛年连忙闪躲,还是被鹈鹕嘴刮掉了一根羽毛。 外面晏画阑笑声恶劣:“多动动就不冷了。” 好心?心都黑到泥潭里了。 “陛下。”外界传来一个年轻的嗓音,是上次接管醉酒晏画阑的那只白鹤妖,“家父探查到将军动向有异,已先一步返回妖族,劝陛下早日归族,稳定妖心。” 晏画阑敛下笑意:“……我还没找到他。” 白鹤妖渔回道:“家父有言,‘稳住王位才能拥有王位带来的一切便利,继续寻找王妃和小殿下,望陛下分清轻重缓急’。” 晏画阑眼神逐渐坚定:“我知道了。” 他问渔回:“那个人解决了吗?” “已经依陛下所言将易雪毁尸灭迹。她失踪后,易家或许以为是她受不住流言,才躲藏起来换了身份。”渔回迟疑道,“可是紫薇仙君会怀疑到陛下身上吗?” “怀疑又如何。”晏画阑笑容放肆,“敢碰我的人,一个都别想活。” 霜绛年……霜绛年来不及有任何感触,他正在气喘吁吁躲避鹈鹕妖的嘴。 妖王一行乘上飞舟,向妖族地界飞驰而去。 飞舟上,霜绛年终于被从袖子里放了出来,累瘫在桌案上。 被晏画阑顺手带去妖族,是他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自从他把自己的家当赔给何六之后,便身无分文,只剩系统一颗鸟蛋、一粒敛境砂、九刺和一柄拜月华,全都放进了兑换的系统空间里。 想想也挺好,搭顺风车还省路费呢。 咸鱼的本能让霜绛年立刻随遇而安,叼了几片绒布做窝,舒舒服服卧在里面。 他本想伺机而动藏起孟客枝的残魂,不一会儿竟迷糊着了。正睡意惺忪着,忽然又被人捉了起来。 晏画阑带着他,跃向飞舟的顶端。 飞舟顶端没有设置避风符,风极大,吹得霜绛年的羽毛倒伏了一片,豆豆眼也眯起来,本能地往晏画阑手掌里靠了靠。 晏画阑笑吟吟:“怕了?” 霜绛年赶紧甩头。 天知道如果他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害怕,晏画阑肯定会做出更过分的事来吓唬他取乐。 但否定已经解决不了问题了,只见晏画阑脸上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就猛地把他抛到了天空中。 云雀会飞……但这是九千米的高空外加一千公里每小时的风速啊! 只是瞬间,霜绛年便成了远处小小的一点。 爽朗的笑声传来,晏画阑不知何时张开双翼飞到了他身边,抓住他,又扔出去,如此循环往复,玩了个痛快。 霜绛年就仿佛熊孩子手里的玩具,风中凌乱,等到熊孩子玩腻了,他已经去了半条命。 他暗暗心道:“等我脱掉马甲,我一定要把他……” 系统:[不是说再也不见的吗?] 霜绛年咬牙忍住。 晏画阑戳着病恹恹的小云雀,开始在他的羽毛里摸来摸去,所有隐私部位都被摸了个遍。 “是公的啊。”晏画阑用发现新大陆的口吻说。 霜绛年瘫着由他摸。 太没礼貌了!在秘境里的时候,就该罚他抄写三纲五常还有男德经一百遍的! “能化人形吗?”晏画阑又问。 “不能。”霜绛年蔫蔫道。 晏画阑笑了:“甚好。最好永远也不要变成人,不然我会对你失去兴趣的。” 霜绛年:“……” 这话可是你说的。 系统殷勤:[宿主,刚才他那句话我已经录音啦。] 霜绛年:“干的漂亮。” 晏画阑回到房间里,随手把他丢回鸟窝。 “你不是云雀么?怎么不叫?”他懒懒躺倒在榻上,“快给我唱个曲儿解闷。” 霜绛年闭着嘴。 “不唱?”晏画阑翘起嘴角,“不唱,我就生食你的脑浆,再拿你的小舌头泡酒喝。” 短短两日,霜绛年已经从他口中听到一百零八种不重样的云雀烹饪方法了。 霜绛年非常好奇,如果自己现在脱掉马甲,晏画阑会露出什么表情。 ……但他还不能掉马。 他忍辱负重开始唱歌。 在云雀轻灵的鸣唱声中,晏画阑取来堆积了两个月的奏折,一张一张翻看起来,时不时将自己的意见通过神识录入其中。 他神情认真郑重,霜绛年偶然瞥见,觉得很是新奇。 毕竟他常常见的是晏画阑卖萌、犯蠢、恋爱脑的一面,要么就是凶残杀人放火的一面。现在这样认真做正经事的模样,倒是第一次见。 他悄悄停了歌声,晏画阑也沉浸在奏折里,浑然不觉。 霜绛年竟发现自己没那么了解他。 他有预感,这次妖族之行,他会认识晏画阑许多崭新的一面。 三个时辰之后,晏画阑揉了揉眉间,放下了奏折。 他看到睡得香甜的小云雀,不知为何,就想起了哥哥睡觉的模样,紧绷的脸不由添了一抹温柔。 “去弄点云雀能吃的东西。”他吩咐渔回。 他潜意识里没把云雀当妖,只当做一只灵兽小宠物,忘了“妖”与“兽”这一字之差,在吃食上区别有多大。 渔回颔首离开,不多久,便端来了一盘扭动的东西。 “陛下,这是上好的天山雪蚕,非常适合喂养灵兽。” 晏画阑一看那熟悉的、白白胖胖的东西,立刻想起秘境里哥哥也曾把这个投喂给他,不由怔怔地笑起来。 ……怎么办,他好像病了,怎么连被哥哥虐待他、欺负他的记忆,也变得甜蜜起来了呢。 看在渔回眼里,却是妖王陛下对着一盘虫子满脸春|情。 噫,陛下口味可真重。 晏画阑将一盘子天山雪蚕端到小山雀面前:“吃吧。” 霜绛年一睁眼,就被虫子糊了一脸,这才想起自己曾投喂给某只鹌鹑妖同样的饲料。 该说什么呢,真是报应不爽。 * 飞舟上的日子过得飞快,五日之后,当他们抵达妖族地界的时候,霜绛年仍没有找到机会偷走残魂。 妖王回宫要举行盛大的仪式,晏画阑直接把渔回塞进他那身花花绿绿的鸡毛大氅里,当做妖王的替身,自己则翅膀抹油,带着云雀和鹈鹕向寝宫去了。 霜绛年深深自责自己教坏了小孩,否则晏画阑怎会如此深谙摸鱼技巧? 直到他们越过了寝宫,向着荒山野岭而去,霜绛年才知道,晏画阑并不是回来休息的。 空气越来越灼热,放眼俯瞰,遍地都是焦土与岩浆,绵延百里不绝。 他们落在了最高的火山口处。 经书上说南荒外有火山,昼夜火燃,猛雨不灭,乃先代妖王凤凰的涅槃之所。 妖族的火山与凡间火山不同,充斥着火焰精髓和浓郁的火灵气,然而稍有不慎便会葬身火海,因此除了凤凰,根本没有修士敢到这里修炼。 岩浆轰然喷出,赤红色的高温液体四处飞溅,有一滴落在晏画阑颊侧,瞬间便将他的皮肤灼成炭黑色。 霜绛年心里一揪。 好疼。会疼哭的吧? 但晏画阑眉头都没动一下,他混不在意地蹭去那滴岩浆,任脸颊留下一道伤疤。 他屏息凝眉,口念箴言,身周燃起翠绿色的孔雀真火,抵挡住外界的岩浆。 他放出鹈鹕,又把小云雀放在鹈鹕妖头顶上,笑着嘱咐道:“去玩吧。明早来找我。” 说罢,晏画阑便纵身跃入火山口中。 霜绛年:“……!!” 火山里的温度,即便是化神期妖尊也受不住的啊! 他本能地振翅飞起,想拉住晏画阑,尾部的羽毛却被鹈鹕揪住了。 “不。”鹈鹕磕磕绊绊地说,“他,会出来。” 霜绛年慢慢落回鹈鹕头顶,“啾啾”咳嗽个不停。 鹈鹕问:“生病,了吗。” “啾啾、没有、啾。”霜绛年捂住心口。 原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晏画阑伤了、疼了,也只会默默地忍下来。 他在那么拼命地修炼啊。 * 担心无济于事,霜绛年毕竟无法陪他进入火山口。 他也没闲着,在甩脱鹈鹕妖之后,便趁着夜色回到了妖王殿。 寝殿空无一人,霜绛年在寝殿中搜寻一圈,没有找到残魂的痕迹。 或许是被晏画阑随身携带了吧。 殿外忽然传来骚动的声响,他飞上房梁,隐蔽地藏起来,低头看向闯入寝殿中的几只妖。 “回宫盛典也要近侍代替他,丢不丢妖?”女妖中气十足的嗓音响起,“都别拦我,本尊今日就要让你们看看,你们的‘好妖王’躲在哪里睡懒觉!” 白鹤丞相颤巍巍地拦她:“辛夷将军,万万不可啊!” 渔回冷道:“就让她进去。本就没什么可遮掩的。” 辛夷将军体格娇小,一身兽皮黑铠,脑袋上立着一对桀骜不驯的虎耳。她虎爪一推,便踏入了寝殿。 寝殿中竟然空无一人。 辛夷摸了一把床榻,是凉的,上面的妖族气息很淡薄,显然已经很久没有妖睡过了。 “陛下为了妖族殚精竭虑,怎敢有片刻歇息。”渔回对后面的臣子朗声道,“辛夷将军妄自揣度陛下,还擅闯陛下寝宫,我必上书参你不敬之罪!” 辛夷没捉到妖,冷哼一声,旋身而去。 “指不定躲在其它什么地方。”她趾高气扬道,“扶不起的阿斗。” 霜绛年远远跟上她。 还记得在人族地界时,渔回便说“将军有异动”,要晏画阑尽快返回,稳住王位。 这只黑虎妖辛夷,便是他口中的“将军”? 果不其然,霜绛年跟着辛夷,不久便到了群妖的私会之处。 小小的山洞里聚集了二十多只妖,修为最低也是金丹期,还有四名元婴期的妖君。 其中两名化神期妖尊,一个是虎妖辛夷,另外一个相貌十分奇异。 那妖浑身晶莹剔透地冰白,除了白发,皮肤也薄到透明,甚至能透出皮肤下的红色血管。 “国师大人。”有人对他道。 国师半梦半醒地睁开眼睛,眼瞳血红。 霜绛年本能感觉有些渗人,又往里藏了藏。 系统迅速确认了对方的身份:[白翼,妖族国师,据说他能预见未来。宿主,他是一只患有白化病的蝙蝠妖。] 霜绛年算了算,妖族中白鹤丞相管民事,辛夷将军管军事,国师则管理宗庙祭祀之事。现在只有丞相白鹤站在晏画阑一边,形式非常不妙。 逆臣小会议开始了。 辛夷开始来她慷慨激昂的演说:“今天大家也看到了,那种废物也配做妖王?历代妖王都由化神期妖尊,现在我们尊一个不到二十的毛头小子当妖王,完全是看在对先王凤凰的尊敬和愧疚之上。” “人族、魔族看到我们让一个元婴期的奶娃娃的当妖王,会怎么想?定是认为我妖族无人可用,软弱可欺。” 说到这里,她义愤填膺,面上现出虎纹,虎须一颤一颤。 “我们妖族能长盛不衰,就是因为向来遵循强者为尊。妖王之位,能者代之!” 辛夷娇小的身躯发出一声虎啸,紧跟着,其它妖修也齐齐喊道:“强者为尊!强者为尊!” 妖修群中,只有国师没出声。 辛夷虎眸微眯:“国师,你以为如何?” 国师开口:“不……” 辛夷怒瞪:“什么?” 不想叛乱还参加什么逆臣会议? 国师接着道:“……不错。” 他的意思是“不错”。只不过因为语速太慢,容易造成误解。 辛夷满意了,开始说。我要挑战晏画阑,让他输得心服口服,自己退位!” 国师再次:“不……” 辛夷高高挑眉。 国师缓慢:“……不如直接杀了他。” 他这话说出来,吵吵嚷嚷的群妖顿时安静下来。 凤凰在位五百年,她治下四海升平,深得妖心,所有妖都对她抱有恭敬仰慕之心。 晏画阑是她最疼爱的小儿子,而且,当时奸人趁凤凰涅槃时盗走晏画阑,妖族全体都难辞其咎,心中怀着深深的亏欠。 所以众妖即便想拉晏画阑下位,也从未想过要他的命。 辛夷看着老神在在的国师,感觉自己发热的脑袋缓缓冰冷下来。 她沉声道:“晏画阑罪不至此。我要的妖王位,应该是堂堂正正得来的。” 国师:“那……” 辛夷:“那就怎么办?” 国师缓缓抬眸:“……那里有窃听者。” 一瞬间,他血红的眼瞳与霜绛年直直对视,霜绛年浑身血液冰凉。 霜绛年身如离弦之箭,向山洞外冲去。 “小贼休走!!”辛夷怒喝一声,腾空而起。 洞穴昏暗,洞穴中栖居的蝙蝠群纷纷惊起,霜绛年化身一只不起眼的蝙蝠,藏入蝙蝠群中。 一道雷光劈落,洞穴中闪耀如白昼,蝙蝠群尖叫声一片,处处都是焦糊味,一只只被电死的蝙蝠掉了下来。 国师大声:“要……” 辛夷大吼:“要抓住他!” 国师震声:“……要塌了!” 身为化神期妖尊,辛夷即便收了力道,这一爪蕴含的力量也非常强大。雷光之下,洞壁颤抖,碎裂的石块轰然坍塌,所有妖修都专注于保护自己。 视野中尽是土灰,待辛夷腾出山洞,四下望去,早就没了窃听者的身影。 辛夷不甘地龇牙:“中了我的雷光,有你好受的。” 远处,霜绛年化回云雀,藏匿在屋檐下。 那道雷光他只擦了一点边,却到现在还全身发麻。右翅膀鲜血淋漓,满是焦糊,不断有电光闪动。 霜绛年对自己使用治愈术,治好了翅膀,电光却无法消除。 那些电光仿佛在无形中吸食他的灵气,化为己用,继续撕裂他的皮肉。 ……这就是妖族大将军的实力。 原书中,晏辰回到妖族时,早已步入化神后期,除了麒麟仙尊以外,三界无敌。 黑虎妖辛夷是当时少数几个天天在晏辰面前晃悠,却有足够能力自保、没有被他吞噬的妖。 但现在,晏画阑离化神后期还有一个大阶段的差距,就要面对虎视眈眈的辛夷。 辛夷说要挑战他,晏画阑能行吗? 还有那个想对他下杀手的国师…… 想着想着,霜绛年就又被电了一下。 “你,在这。”旁边探出一只长长的鸟嘴。 鹈鹕妖用鸟嘴戳了霜绛年一下,差点把他戳倒。 “他,要出来。去那。” 霜绛年感觉电光一时半刻难以消失,不好向晏画阑解释,于是推脱道:“我待会再……” 鹈鹕妖根本不管他的想法,直接衔起他的翅膀,振翅飞向火山。 鹈鹕妖傻里傻气,脾气倔得很,除了晏画阑的话以外根本不听,霜绛年只好顺着它。 总归比最初拿口水熏他好,不是么? 旭日正徐徐升起,很快火山灰化作黑云遮蔽了天空,前方是没有黑夜和白昼、永远笼罩着岩浆赤红光芒的区域。 霜绛年身上的电光联动到鹈鹕妖身上,攫走它的灵气,它飞得越来越慢。 它不敢落脚在岩浆上,只能在晏画阑所在的火山口上空不断徘徊。 “飞,不动了。” 说罢,它毫无预兆地骤然向下跌落。 霜绛年:“!” 他连忙挥起翅膀,试图拉住鹈鹕妖,但两鸟重量悬殊,还在不受控制地下坠。 霜绛年咬牙。 再这么下去,他只能暴露出自己金丹期的修为了…… 就在这一刻,汹涌的岩浆从火山口中喷出,霜绛年瞳孔一缩,吃力地向旁边闪躲。 眼看就要葬身岩浆之中时,一只手掌拖住了他。 烈焰中,现出了晏画阑的身影。 “就这么急不可耐地想见到我?”他嗓音带笑,“这里面你们俩可去不得,我再有魅力,也不能为了我送命啊。” ……骚里骚气的自恋鸟。 不过,霜绛年感谢他的及时赶到。 昨日晏画阑进入火山口时,穿了一件天阶法袍,此时早就烧得不留一根丝线。他健美的胸膛上残留着一条条燃烧的伤痕,宛如赤练蛇攀附缠绕。 看着就很疼。 这里的火都不是凡火,要赶紧叫医师。 霜绛年正要开口,晏画阑却先一步抬起他的小翅膀:“你受伤了?” 霜绛年见躲不过,于是点头。 “疼吗?”晏画阑关切道。 他低低皱着眉,黑曜石般的眼睛漂亮又专注,似乎能对小云雀的疼痛感同身受。 一股莫名的情绪从霜绛年心中流淌而出。 在他以往的认知中,疼痛只是一种用来警告人体的生理反应,伤了,独自挨着便是,所有呻|吟、惨叫和流泪都于事无补。 以前晏画阑受了伤,总是眼泪汪汪缠着他要他唱歌,或者要抱抱。霜绛年认为这是一种稚气未脱的软弱表现,并且毫无实际意义。 但此时,当晏画阑关心他的伤势的时候,他不知为何竟觉得……自己心脏多出了一块软弱的肉,悄声喊着想要得到安抚,想要让晏画阑摸摸他的羽毛,柔声安慰几句。 伤口更疼了似的。 ……这就是委屈想撒娇的心情吗? 霜绛年用鸟喙蹭了蹭晏画阑的手指。 他同时也明白了,为什么晏画阑独自一人受伤时面不改色,在他身边时,却划一点点小口子都要哭唧唧。 ——没有想撒娇的人在身边,自然就不会落泪了。 霜绛年依偎着那根手指,心脏里的忘情牵起刺痛。 温情脉脉之时,晏画阑轻轻敲了敲他的鸟喙,忽然笑了。 “不过伤得正好。”他轻佻地笑道,“刚好拿你试试我不熟练的治愈术。” 霜绛年蹭蹭蹭的鸟喙僵住,嫌弃地和晏画阑拉开距离。 就知道混蛋永远是混蛋。 晏画阑将云雀翅膀上的电光引到自己指尖,嗓音沉了下去。 “告诉我,这伤是谁干的。” 他脸上仍挂着不着调的笑容,眼中却袭卷着风暴。 “——敢碰我的东西,就要让他付出代价。” 第35章 二合一(评论加更) 晏画阑也不知道, 自己心中的无名怒火从何而来。 小云雀只是一只认识不到十天、普普通通的小云雀,连化形都不会,对妖族来说和初生的孩童无甚差别。 但见到它受伤, 晏画阑心中就莫名焦躁——就好像自己守护的宝藏被人欺负了似的。 小云雀好像被他的怒火惊吓到了, 呆呆地没有做声。 晏画阑拨弄着指间缠绕的电光,不用问他也知道,这是黑虎妖辛夷的妖力。 他冷哼一声,托起小云雀, 振翅而起。 升空之时, 翅膀牵扯到了身上的灼伤, 他皱眉呛咳几声,吐出了几口鲜血。 火山中的岩浆把他伤得不轻。 “这是误伤, 陛下。”霜绛年道, “我误闯辛夷将军习武之地, 是我咎由自取。我不想她发现这件事。” “那我不提就是了。”晏画阑道,“总之你受的伤, 我要替你揍回来。” 揍回来?说得轻巧。晏画阑一个元婴期妖君, 竟想和化神期的妖族战神抗衡? “小伤而已,我不碍事。”霜绛年委婉道,“而且,辛夷将军很厉害。” 省得你踢馆子不成, 反惹一身伤。 晏画阑摆出一副无理取闹的架势:“谁说是为了你?我就是生气想揍她还不行吗?” “……行的。” 看来是阻止不了。 回寝宫之后, 晏画阑笨拙地使用治愈术治疗自己, 清洁灼伤后敷药用绷带缠紧。 医修一般都是木灵根、水灵根,像他这种火属单灵根, 能把治愈术用得有模有样已经殊为不易。 他披上了华丽的大氅, 英气勃发, 看不出来半分伤势。 殿外传来脚步声,是辛夷应传唤而来。 “辛夷将军。”晏画阑皮笑肉不笑。 辛夷见到妖王,礼都不行一个,敷衍地点点头:“本尊也正要找陛下。” 晏画阑直接道:“来打一架吧。” 旁边渔回吓得一个激灵,差点扔了手中的长|枪。 陛下这又在演哪一出戏? 若是辛夷将军是忠臣便罢了,顾着陛下颜面多放点水,还能打个平手。问题是辛夷将军早有反心,肯定会捉住这个送到手的机会,好好羞辱陛下! “好啊。”辛夷也颇为意外,很快她眼中的惊讶便化作了挑衅,“那我就去折金枝吧。” 渔回大怒:“辛夷你……!” 辛夷扬起下巴笑道:“怎么,又想参我不敬陛下了?‘折金枝’可是妖族古老的传统。” “折金枝是什么?”霜绛年在心里问系统。 [挑战者折去东海扶桑木上的金枝,就可以挑战妖王。若妖王败落,便会失去王位,甚至在战场上直接丧生,以鲜血献祭扶桑木。不过,这个传统已经三百多年没出现了。] 霜绛年脊背发凉。 却见晏画阑勾唇一笑:“折金枝?正合我意。” “陛下不可!”渔回大呼。 “好气魄。”辛夷轻蔑道,“不必担心,看在先王的情面上,我会留你一命。” 她连“陛下”两个字都懒得说了,仿佛妖王之位唾手可得。 晏画阑也笑道:“那看在将军为妖族鞠躬尽瘁这么多年的份上,我也留你一命。” 这话听在辛夷耳中,如同小儿要摘月亮般愚蠢可笑。 她纵声大笑,朗声道:“好,待我去东海折回金枝,最迟一个月,便来与你一战!” 她腾身出殿,出殿的时候正好碰到了白鹤丞相。 她冷哼一声:“我会证明给你们看,谁才是真正值得你们辅佐的王。” 说罢,辛夷便与他擦身而过。 “怎么了,发生什么了?”白鹤丞相晃晃悠悠小跑过来。 渔回脸色苍白道:“父亲,陛下接受了辛夷将军‘折金枝’的挑战。” 丞相一听,吓得差点瘫坐在地。 晏画阑越过这对父子,出殿,找了一棵清静的梧桐树,翘着腿躺在树枝上。 霜绛年钻出他的袖口,落在他的膝上,望着他。 “突然就变得这么亲人了?”晏画阑放松地枕着自己的手臂,玩笑道,“怕我过几日就死了么?” 休要说这些胡话。 霜绛年心想,晏画阑虽憨,但偶尔脑子还算灵光。这般胜券在握的模样,莫不是早有计策巧胜? 他问道:“陛下可有巧计胜过辛夷将军?” 晏画阑无所谓:“并无。硬打就是了。” “……”霜绛年又问,“那陛下可有万全的把握能打过她?” 晏画阑低落叹气:“完全没有胜算。哎,刚才是我冲动,现在已经开始后悔了。” 听了这话,霜绛年脑子一空,差点灵魂出窍。 身旁爆发出一阵狂笑。 晏画阑大笑:“你真信了?当然是骗你的。” 他说着便来揉小云雀的脑袋:“你为我担心的时候,可真讨妖喜欢。” 霜绛年气得狠狠啄了他一下,当然晏画阑没受半点伤,他自己反而被反震得脑瓜子嗡嗡响。 晏画阑拍拍他的鸟头,正经道:“只要我去火山中找到轩辕真火,在其中炼化真火、修炼得道,就能突破化神期。” 他自信道:“等我做了妖尊,还能怕辛夷一只小猫咪不成?” 霜绛年怔住。 轩辕真火? 在原书剧情中,晏辰确实取到了轩辕真火这根粗大的金手指,但那是在他化神后期的时候。 即便是化神后期修士,晏辰也足足在火山中搜寻了整整一个月,遍体鳞伤不说,还在炼化轩辕真火晋升大乘期之时,遇到了心魔幻境。 晏辰差点栽在心魔幻境之中。 面前的晏画阑,却把取火当做非常轻而易举的事。 他是不知道其中凶险,还是明知凶险,却故作轻松,为了安他的心? 霜绛年眸光复杂。 “怎么,你不会以为我是为了你才这么拼命的吧?”晏画阑见他如此,嗤笑道,“我这是为了寻王妃。” 霜绛年沉默。 有区别吗? 晏画阑把他的沉默当成了低落,笑盈盈道:“哎,别爱上我,我怕我家王妃会吃醋。” 霜绛年眼角一抽。 给你的脸。 晏画阑的手掌拢住云雀娇小的身躯,随着他渐渐握紧,手掌构成的囚笼也愈发狭小。 “告诉你一个秘密,”他眼神渐渐深邃,“待我处理好内乱,把王妃捉到手,就把他锁起来……” 霜绛年眼瞳一缩,脑海中晃过昏暗的地牢中被活生生剥皮的痛楚。 晏画阑嘴唇翘起一个弧度。 “——锁起来,然后逼他看我开屏,日日夜夜,直到永远。” 霜绛年呆呆怔住。 所有的恐惧瞬间消失,没有黑暗,没有血,只有梧桐树金灿灿的叶子之下,眼眸清亮的晏画阑。 晏画阑摩挲着下巴:“这是不是就是话本里写的小黑屋?强取豪夺,金屋藏娇……” 怎么会有如此可爱的小黑屋? 霜绛年羽毛微微膨起。 晏画阑完全陶醉在对未来的畅想之中,笑眯眯道:“我这么国色天香,到那时,王妃肯定会为我的美丽折服,拜倒在我的尾翎下。” 他嘚瑟地问小云雀:“你说是吧?” 联想到孔雀开屏时千百只眼睛齐齐盯着自己的模样,霜绛年头皮发麻,全身羽毛炸了一片。 他“啾”了一声,赶紧跳到晏画阑的视野之外,逃避地把头藏进了翅膀窝里。 * 一天后,晏画阑身上的伤疤还没褪下,就再次赶往火山口。 此前他在其中修炼的半年时间,只是为了适应火山中的环境。这一次,他才真正开始深入岩浆,寻找轩辕真火。 没有人知道,岩浆深处除了轩辕真火以外,还有其它什么可怕的东西。 晏画阑托白鹤丞相设了一个阵法,当他遇到生命危险、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就使用传送符,将自己传送出火山。 白鹤丞相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老泪纵横。 “想当年先王初次入此历练时,也有两百余岁。可陛下他,还不足二十岁啊。” 霜绛年沉默地蹲在鹈鹕妖脑袋上,翘首等待。 这一次,他们足足等了三天三夜。 第三天夜里,传送阵突然光芒大盛,光芒消退之后,一具血肉模糊的身躯出现在阵内。 “陛下!!”白鹤丞相扑了上去。 霜绛年心脏骤紧,眼前黑了好一会,才在“陛下还有呼吸”的喊声中回过神来。 妖王身受重伤、卧病在床的消息,只有宫中少数几名权贵知晓。 寝殿之内,熏香也盖不住浓郁的药味和血腥味。 晏画阑躺在床榻上,漂亮的肌肤鼓起赤红的水泡,脸颊也有赤红色烧伤。 他还没醒。 医师走后,渔回在殿外看守,保证妖王能静养。 寝殿重新沉入安静,只有晏画阑粗重的呼吸声,如破风箱般呼啦啦响着。 一只小云雀静悄悄地从床帐里钻出来,在确定殿内无人之后,落在了晏画阑枕边。 妖族擅战不擅医,只治了外伤,殊不知内里才最为致命。 正是因为烈火焚于五脏不出,晏画阑才迟迟不醒。 若不以鲛人的极阴水灵气治疗,他会接着沉睡上五日,胜过辛夷的希望就更加渺茫了。 霜绛年眸光微动。 寝宫中似有微风拂动,乌黛与墨绿交织的床帐飘然荡起,落下之时,床帐中多了一个人影。 霜绛年坐在床边,乌发垂落在腰间。 纱帐吹拂而起,看不清他的侧脸,只有右眼尾一粒朱砂痣,藏在眼褶里,若隐若现。 冰蓝的水灵气漾起,温柔地笼罩在晏画阑身周。 时间静静流淌。 晏画阑的呼吸渐渐恢复了平稳,他眉峰舒展,皮肤平整了许多。 霜绛年心中一松。 他轻轻抚摸过晏画阑的鬓发,指尖落在他的孔雀羽毛耳坠上,探入其中。 这耳坠由晏画阑自己的羽毛制成,其实是一件储物法器。 ……装有孟客枝残魂的净水瓶,或许就在其中。 却在此时,一只烫热的手掌袭来,攥住了他的手腕。 晏画阑喉间传出一声哼笑。 他醒了!? 霜绛年一惊,就要用易容术。 却听晏画阑闭着眼睛憨笑道:“嘿嘿,再摸,哥哥再摸摸我……啊,好舒服。” 说完,他就把霜绛年的手摁在自己胸|肌上蹭了蹭,好像吃了什么美味佳肴般,满足地砸吧砸吧嘴。 霜绛年松了口气:原来是在做梦。 咂嘴还不够,晏画阑又噘起嘴,满面春|光:“么么,哥哥我还要。” 霜绛年嘴唇紧抿。 不知为何,明明晏画阑的索吻如此憨傻……他却莫名地嘴唇微微发热。 心脏的疼痛提醒了霜绛年,他轻轻抽回了手,再次探向储物耳坠。 忽然间天旋地转,晏画阑不满于他的离开,竟直接将他拽倒,滚在榻上,搂在怀中。 炙热体温笼罩而来,胸膛健美的曲线就在眼前,晏画阑高大的身躯紧紧锁住他,又可怕,又安心。 “想你了,哥哥。”他闷闷道,“我吃那么多苦,你都不知道。” 我知道的。霜绛年想。 “我不是他……”晏画阑抱得更紧,“我是晏画阑,我不是他……哥哥不要怕我,不能不要我……” 他痛苦地拧着眉,一遍遍重申着“我不是他”,仿佛深深仇视并且恐惧着那个“他”,要与“他”一刀两断。 霜绛年心中疑惑:那个“他”是谁? 他不知该怎么开解,只好用行动来安抚。 他缓缓将指尖搭在晏画阑的手臂上,好像一个若即若离的拥抱。 殿外隐隐有脚步声传来。 霜绛年动作一僵,警惕地看向寝殿的雕花木门。 ——如果这个时候有人进来,就会发现妖王正赤身裸|体地抱着一个陌生人! 来人道:“陛下,我进来了。” 寝殿木门嘎吱一声推开。 就在霜绛年浑身绷到最紧的时候,那人推门的动作停了下来。 从雕花殿门的缝隙间,霜绛年听到了外面的争吵声。 “陛下在静养,任何妖禁止入殿。”渔回说。 “几天不见,你连我也不认得了?”少年音传来,“陛下的寝殿随我进出,也不差这一次。” 渔回嗓音沉了下来:“潘留,这是命令。” 那个叫潘留的趾高气扬道:“渔回,你可别不识好歹。不是我说你,就你这木讷不懂变通的性格,要是没了你那个丞相爹,你还能坐到现在这个位置?” 渔回不愿与他纠缠,直接上手将他制服,在少年的惨叫声中把他扔给了其它金乌卫。 骚乱之后,霜绛年不敢再多留,他抹除掉全部痕迹,直接变回小云雀,藏回床帐里。 一个时辰之后,晏画阑悠悠醒转。 他本该躺在床榻正中,此时却躺在边缘。里侧的空间,似乎是他刻意为什么人留出来的。 他伸展着手臂,那个人就似乎枕在他臂弯间。 晏画阑坐起身,唤:“渔回,进来。” “陛下。”渔回见到生龙活虎的晏画阑,惊异地睁大了眼睛:“——您怎么好了!?” 晏画阑挑眉:“我不该好?” “可是医师说您要昏睡五天,这才两个时辰不到!”渔回脸色白了,慌忙朝殿外喊:“快叫医师!” 陛下怕是回光返照了! 晏画阑怔了怔,他舒展手掌,掌心中隐约残留着一丝凉意,和那尾黑鳞鱼带给他的感觉相仿。 ……是哥哥来过了。 哥哥现在就在妖族,知道了他受伤的消息,就来看他、治疗他。 哥哥是他身边的谁? 晏画阑心脏突突狂跳,问渔回道:“刚才有人来过寝殿吗?” 渔回:“潘留来过。” 晏画阑疑惑:“那是谁?” “他是国师的弟子。陛下初回我族时,潘留诋毁妖王妃,被陛下拔了舌头。后来陛下说要学医帮他医治舌头,就留在身边了。” 他心中叹息,潘留那只小蝙蝠大概还以为陛下对他另眼相待——实际上陛下甚至连他名字都记不住,只是不想与他背后的国师交恶,才把他弄到身边,方便监视。 “潘留……是有这么一只妖。”晏画阑想起来了,“叫他过来。” 多看几眼,多说几句话,他就能确定那是不是哥哥的马甲。 不一会,潘留喜不自胜地来了。 进来的时候,晏画阑手中拘一捧糕饼渣,正在逗弄小云雀。 潘留眼神一暗。 怪不得刚才不让他进来,生病静养就是个借口,原来是陛下又有了新宠。看陛下投入的模样,恐怕早把他给忘了吧。 他脆声道:“叩见陛下。” “你来了。”晏画阑抬眼,目光满满都是灼热的探寻。 这份灼热让潘留一惊,随后是大喜。 陛下还是第一次用这种眼神看他,会不会是想他了? 晏画阑问:“这几日在宫中,吃得可好,睡得可香?” 潘留:“一切都好,陛下。” 小云雀趁他们俩说话,就要趁机偷偷溜出去,翅膀还没扇两下,就被捏住小翅膀,又落进了晏画阑的魔掌中。 晏画阑坏笑着揉揉他的头。 “陛下?”潘留幽怨道。 “哦。”晏画阑才想起他,“你刚才说什么?” 他本应该和这个可疑人选多聊聊,但不知怎的,连小云雀都比对方有吸引力,不自觉就跑了神。 潘留咬咬牙,暗暗瞪向云雀。 玩什么欲擒故纵,装什么可爱?一只卖唱为生的云雀妖,哪比得上他们蝙蝠妖高贵?连国师都是蝙蝠妖呢。 潘留鼻子出气:“陛下,我说‘一切都好’。” 晏画阑盯着他,感受了一下自己的心情。 他对潘留没有感觉,没有那种和哥哥在一起时的心动与喜爱,甚至还有些嫌弃。 潘留肯定不是哥哥。 晏画阑心中有些失落,但想想也是,哥哥怎么会那么快露出马脚? 他脑补了哥哥摇着手指说“快来追我呀,如果追上我,我就让你嘿嘿嘿”的场面,很快又振奋起来。 哥哥一定就在附近看着他! 从今天开始他可不能再邋遢下去了,他要打扮成最靓的妖! 晏画阑突然活力百倍地跳下床,钻进他巨大的衣橱里,翻出了一件最骚包的大氅。 潘留余光瞥到他健美的身躯,脸色绯红地捂住了胸口:“陛下,这太突然了吧,我还没准备好……” 晏画阑好像才注意到他:“你怎么还在?出去。” “陛下?”潘留脸色一白,不可置信。 晏画阑警惕地用大氅挡住自己:“渔回,送他出去。” 他尊贵的身体只有哥哥能看! 这是渔回今日第二次将潘留绑出去,他好心劝道:“陛下心里已经有王妃了,你收收心吧,别再执迷不悟了。” 潘留:“可是陛下刚刚还邀请我侍寝!要不是因为别的妖分了他的心,哼。” 渔回:“……” 渔回真想打开他脑子看看里面都是什么。 他劝也劝乏了,只好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他人命运。 寝殿里。 晏画阑揽镜自照,眯着眼试着凹出一个深邃成熟的眼神,然后满意地放下了铜镜。 他问云雀:“之前我昏睡的时候,你还见过其它人进入寝宫吗?” 霜绛年扯谎:“我不知道,陛下。那段时间我也莫名其妙睡过去了。” “或许他带了迷药。”晏画阑沉吟。 当时他意识昏沉,以为只是一个梦。仔细想来,梦境中哥哥似乎摸过他的鬓发,然后手……停在了他的储物耳坠上。 他的储物法器里,有哥哥想要的东西? 晏画阑恍然大悟。 是孟客枝的残魂! 在他身旁,霜绛年忽然浑身一冷。 只见晏画阑一脸阴笑,将装有残魂的净水瓶取出来,就大剌剌放在床头。 小云雀好奇地歪着头,晏画阑见此,勾起了唇角:“这你就不懂了吧。王妃想要它,只要我把这个瓷瓶牢牢握在手中,他就跑不远。” “那为什么要放在这里?”霜绛年有些担心其它人会盗走残魂。 晏画阑得意道:“这一招就叫‘引蛇出洞’,我越是放在明面上,让王妃天天看到,王妃就越抵挡不住诱惑,偷偷伸手。待我在这附近布下天罗地网,不愁捉不到他。” 霜绛年:“……陛下英明。” 谢谢你告诉我,我会注意不露出马脚的。 “等等,我想到一个误区。”晏画阑忽然面色一凛,看向云雀:“你刚才也在寝宫里,你身上的嫌疑最大啊。” 两只鸟大眼瞪小眼。 霜绛年鸟皮紧了一紧。 还没待他否认,便听晏画阑嘲笑:“但是怎么可能?哥哥强大又美丽,怎么会变成你这么……娇小的东西?哈哈,那未免也太可爱了吧。” 可爱的霜绛年:“……” 晏画阑打了个寒颤,小声道:“而且如果你是哥哥,看到我这么作,肯定早就忍不住揍我了。” 霜绛年假笑:“怎么会呢。” 你说的真没错呢。 “虽然不太可能,但严谨起见,我还是要排除每一个嫌疑。”晏画阑道,“你变个人给我看看?” 系统自动播放前几天晏画阑亲口说的话:[‘最好永远也不要变成人,不然我会对你失去兴趣的。’] 霜绛年看傻狗一样看着他。 这么短时间里,您就把自己说过的话吃了? 还好受限于云雀的小豆豆眼,从外面根本看不出他的眼神。 晏画阑大概也想到了这一茬,脸上迅速拂过一丝红晕,轻咳两声,向他勾了勾手指:“你过来,给我摸摸。” 霜绛年不从,孔雀一爪子就被抓了回来,不从也得从。 同为禽鸟,晏画阑深知抚摸鸟类哪个部位最舒服,霜绛年只觉全身每一片羽毛的缝隙都被抚摸了个遍,尤其是摸到翅膀 但是不行……他不能沦陷! 霜绛年狠狠啄了那只手两下以示抗议,对方也不恼,又轻轻在他头顶摸了一把。 身体本能的影响下,霜绛年啄咬的动作缓慢下来,逐渐变成了轻啄轻蹭。 头顶上方,传来了晏画阑得逞的笑声。 霜绛年警醒:“?” [宿主,在鸟类的肢体语言中,狠啄代表生气;轻啄……则是喜欢的意思。] 霜绛年:“……” 他再次觉得,自己选择变成云雀是巨大的失误。他就应该变成九州最丑的妖,看晏画阑还怎么下手。 他迫不得已,搬出了自己的名号:“陛下这样骚扰我,妖王妃知道了会生气的!” 此话一出,晏画阑立刻抽回了手。 “你说得对,我应该洁身自好。”他感叹道,“哎,这就是有家室的美男的苦恼吧。我名花有主,真是全三界的损失。” 这话看起来很失望,实际上晏画阑语气非常兴奋,好像很享受为王妃守身如玉的感觉。 “不摸也行。” 他取出一粒丹药,递到霜绛年鸟喙边,眼神幽深。 “来,把化形丹吃了。” “我要看看你的眼睛——确认你是谁。” * 御膳房里。 潘留化作一只蝙蝠,趁其它妖不在的时候,落在新鲜出炉的糕饼边。 它掏出一只小琉璃瓶,将里面的液体滴入糕饼中。 那里面装着无色无味的剧毒,只要一滴,就能毒死一头熊。 ——这碟糕饼,是要呈送给妖王寝殿的。 做完这些之后,潘留从窗户飞身而出。 一出御膳房,它迎面便撞到一个人,吓得当场掉了下来。 国师仿佛对它的反应早有预料,缓缓伸出手,接住了小蝙蝠。 “你想做什么?” “师父,我这可是为了您。”潘留道,“陛下身边有了新宠,如果我不除掉它,我永远也无法如师父所愿,近得了陛下的身。” “若是陛下吃了毒糕饼?” 国师语速太慢,潘留好不容易耐着性子听完,笃定道:“不会的,陛下讨厌吃甜食,我以前端给陛下的糕饼,他从来都不吃。陛下一定会拿那盘糕饼喂云雀妖。” 他清楚地记得,他走进寝殿的时候,晏画阑正在用那盘点心喂鸟。 国师摇了摇头。 他生来便是蝙蝠中的异类,全身雪白,身体极为虚弱。上天为他关上了门窗,却赐予他一双能通晓天机的眼睛。 他知道,如果晏画阑不死,九州大地将迎来一场浩劫。 他同样知道,毒、刀山火海、乃至天雷,都无法杀死晏画阑,反倒会惹怒他、带来更沉重的灾难。 他仍然在寻找九州的一线生机。 国师仍在极目远眺,听到自己不成器的徒弟说:“师父,那我去了。” 国师:“去……” 潘留再没耐心听完,扭头飞走。 国师徐徐:“……去了你会死。” 潘留已经飞远了。 国师又慢慢摇头。 天命不可违,他的弟子会死在这一天,很久以前他就已经算出来了,改变不了,做什么努力都是徒劳。 而那一碟送去妖王寝殿的糕饼,或许会带来新的转机。 * 妖王寝殿里。 晏画阑捏着一粒化形丹往霜绛年嘴里塞,霜绛年抵死不从。 ——变成人,只要多看两眼,对方岂不就能扒掉他马甲了! “为什么不吃?”晏画阑满面微笑,“你在怕什么?嗯?再不吃我就默认你是哥哥了?” 为了保护马甲,霜绛年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自己的脸皮:“陛下!陛下说如果我变成人形就会失去兴趣,我爱慕陛下,喜欢在陛下身边的生活,我不想失宠!” 以晏画阑的自恋程度,一定会相信这个说辞。 果然,晏画阑松开了手,摇头叹息。 “别爱上我,我是你永远求而不得的男人。” 霜绛年缓缓吁出一口气。 莫生气,莫生气,生气暴露又何必。 他飞到一边啄理自己蓬乱的羽毛,在警惕心降到最低的时候,一只手从旁突袭,猛地捏开他的鸟嘴,将化形丹塞了进去。 晏画阑提了一下他的鸟脖子,霜绛年咕咚一声就咽了下去。 ……大意了! 服用化形丹之后,不用几秒钟霜绛年就会变成人类形态。 身形体态都能装,晏画阑和他“一对上眼睛就会心脏狂跳”这一条,该怎么糊弄过去? 晏画阑好整以暇倚在榻边笑道:“全天下爱慕我的多了,这可不是你的‘免死金牌’。化形丹还是要吃的。” 霜绛年说不出话。 他是真说不出话,化形丹入口即化,变成一团炽热的洪流,冲向他的四肢百骸,声带失去了控制。 脑袋火热异常,骨骼皮肉都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视野水雾迷蒙,一片模糊。 似乎有侍从端上一碟什么东西,晏画阑等待他化形,闲来无事,便拿了一个在手中。 [宿主!宿主醒醒!那碟糕饼有毒!] 眼看着晏画阑就要将毒糕饼送入口中,霜绛年心中急切,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他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扑了过去。 晏画阑刚启唇欲吃,那只正在化形的小云雀忽然冲了过来,一口叼住他手中的糕饼。 这一瞬间,化形丹起效,小云雀变作一个清秀少年,含吮住他的手指。 少年回眸,眼中带着盈盈水光。 晏画阑猛然撞进了一双熟悉的眼眸中。 噗通。 他听到了心跳的声音。 第36章 第 36 章 少年趴在他的大腿上, 吮咬住他的手指。 噗通、噗通。 晏画阑按住左胸口,感受到胸腔里突突跳动的心脏。 心悸的感觉只在一瞬间,下一瞬间, 少年忽然痛苦地蹙起眉头,口鼻中涌出黑血。 晏画阑瞳孔骤缩, 将闭上眼睛的少年揽入怀中, 展翅冲出寝殿。 “——医师!!” * 一炷香之后。 霜绛年阖眼躺在榻上,眼前漆黑, 四周草药味浓郁。 “……他怎么样。”晏画阑沙哑的嗓音从他身边传来。 “三百年修为的鸩毒见血封喉,但好在这只云雀妖本身具有抗毒性,又就医及时,保住了一条性命。” 医师一叹:“——只可惜, 这双眼睛是再也看不见了。” 此话一出, 殿中立刻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霜绛年不自在地动了动手指。 吞食带毒的糕饼并不是意外, 他只是想利用这一个契机,让晏画阑看不到他的眼睛, 这样一来,对方便无法通过眼睛来确定他的身份。 凭他自己的医术, 随时可以治愈自己的双眼。 因为忘情,霜绛年早就习惯了疼痛, 双目失明对他而言就像剪掉头发般根本无足轻重, 但他没想到,这竟会让晏画阑如此愤怒难过。 ……所以现在霜绛年心里有一丝愧疚,有一丝后悔,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晏画阑全身气压极低:“无法医治?” “没错。”医师摇头, “不过陛下大可宽心, 他日后还能为您唱歌, 倒也无碍……” “呵。”晏画阑冷笑一声,“舌头没了也不妨碍你治病医人,我替你拔掉如何?” 医师脸色一愕。 花瓶砸碎声猝然响起。 “滚!”晏画阑低声咆哮,寝殿的木门为之颤抖。 医师吓得跌坐在地,慌慌张张地爬走。 他问守在殿门外的渔回:“我这是触了陛下什么霉头?” “说什么‘可以唱歌就无碍’?”渔回低声责备,“那云雀妖不仅仅是陛下的宠物,不然陛下也不会抱着他亲自去找你——那时候,陛下身上还带着危及性命的烧伤。” “看我这老糊涂。”医师一拍脑壳,“哎,这下御膳房要遭殃了。” “下毒的是潘留,也怪御膳房监管不力。”渔回发愁,“毒杀妖王本就是死罪,又伤了陛下的爱宠。这下不知要惹多大的乱子……” 不了解陛下的人,会觉得陛下散漫不着边际,无能可欺。 但渔回知道,陛下本性凶残狂暴,只为了取悦一个人,才将那一面藏起来。藏得久了,就连本人也会忘记。 这一次么…… 渔回垂眸瞥向瑟瑟发抖的潘留和被五花大绑的御膳房众妖,冷道:“都带进去,随陛下处置。” 潘留摔坐在寝殿的地板上。 他看着榻上的云雀少年——那少年竟没死成,而且陛下竟亲自坐在榻边看护。 潘留嫉妒得眼眶通红。 渔回挑出他口中塞的布,枪尖架在他颈侧:“逆贼!毒杀妖王陛下,你可知罪?” 潘留叫嚣道:“我绝对没有给陛下下毒的想法!我想杀的是云雀!陛下,相信我,我只是太爱慕您!” 他以为陛下只是小惩大诫,自己放 晏画阑却连余光都未分给他。 “吵么?”他低声问榻上躺着的少年。 霜绛年点头。 “好。”晏画阑淡淡回应。 霜绛年看不到发生了什么,只听到血液喷溅的声音,扭动挣扎的声音,血肉被灼烧的声音,额头砰砰在地板上撞击的声音……最后一切归于沉寂,尸体被拖走的声音。 殿内落针可闻。 “剩下的拖出去,杀无赦。”晏画阑没什么情绪地说。 御膳房的妖发出一声抽噎,很快这声音就被当中掐断。明知必死,他们也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唯恐像潘留一样,被赐予更凄惨的死法。 渔回不忍,开口想求情,又怕火上浇油,遂闭上了嘴。 晏画阑的袖子忽然被轻轻扯了扯。 霜绛年揪着他的袖角,抬起蒙着白纱的眼睛:“陛下,您想让我的眼睛快些好么?” “不然?”晏画阑面无表情。 霜绛年蹙眉:“可我听人说,乱造杀孽会影响气运,说不定我原本有机缘医治好双眼,却因为沾了太多血腥戾气,反而……” 他自然是不信这些的,只是不想这几十条性命白白消失,才如此相劝。 “那不杀就是。”晏画阑意外地好说话,“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杖责五十后,日日为他焚香祈祷。记住,是谁救了你们的命。” 御膳房的小妖们大松一口气,纷纷跪倒,磕头谢恩。 “国师到了。”渔回通报。 潘留是国师的弟子之一,潘留犯法,国师难逃其咎。 “很抱歉,陛下。”国师缓慢道,“臣将在国师塔焚膏继晷,为云雀祈福。” 国师是能通晓天机的命修,声音上达天道,他的祈福自然不一般。 晏画阑沉默,权且当做应允。 霜绛年知道国师对晏画阑有杀心,不轻易饶他:“国师的职责便是为陛下趋利避害,卜算吉凶。糕饼有毒,威胁的是陛下的安全,国师理当补偿陛下才是。” 渔回纳罕地看向他。 平时这只小东西低调得很,字也不多说一个,没想到关键时刻这么伶牙俐齿。 国师睁开血色双眸,透过雪白的睫毛,看向霜绛年。 霜绛年漠然以对。 他双目失明,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国师投来的视线——就好像能把他看穿一般。 最后国师缓缓道:“是臣失职。那么臣会辅佐陛下全力获得轩辕真火,稳住王位。臣白翼,以天道起誓。” 一语落下,殿中所有人都齐齐一惊。 国师向来对晏画阑不冷不热,与辛夷叛党一直有所联系。没想到,今日他竟突然扭转态度,要帮助晏画阑?! 国师老神在在:“事关轩辕真火,闲杂人等不宜多听。陛下……” 晏画阑挥袖:“都退下吧。” 霜绛年刚要起身,晏画阑和国师便同时道:“你留下。” 晏画阑瞥了国师一眼,把霜绛年按下去,又加了一句:“躺下。” 两名族中身份最高的妖站着谈正事,霜绛年一只末等小妖躺着休息,简直闻所未闻。 他初时还觉有些不妥,后来国师语速太慢实在像催眠,他一不小心,就睡了过去。 迷糊间,他听到国师说:“征服轩辕真火需要战胜心魔,在心魔幻境中,陛下会遇到您心中最恐惧的事物。” 晏画阑桀骜道:“本王怎会有恐惧之物?” “任何人都会有恐惧之物。”国师淡淡道,“不论陛下是否发现它、是否承认它,它都将出入于每一个噩梦中,最后出现在心魔幻境中,麻痹您、击溃您。” 晏画阑陷入了沉默。 他想起了那些令人心悸的噩梦。 清醒的他永远积极乐观,永远无懈可击,然而一旦昏睡,所有恐惧之物都会一一出现。 比如海,比如铃声;比如永生不死,比如哥哥的离开……还有,“晏辰”。 国师缓慢空灵的嗓音传来:“若是逃避它、忘记它,陛下就会永远迷失在幻境中;只有面对它、战胜它,陛下才能突破自我,浴火重生。” 这一次,晏画阑记在了心里。 国师走了。 晏画阑沉默地坐在榻边。 霜绛年醒了过来,对两人独处有一点紧张。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掉马。 对视的那一瞬间时间太短,晏画阑反应不过来的……吧? 晏画阑发觉他醒了,嗓音低哑:“你怎知道糕饼有毒?” 霜绛年忐忑地回答:“化形的时候饿了,我一时没控制住,便扑上去吃。没想到它有毒。” 对方缄默。 霜绛年不知道,晏画阑一直在注视着他,面上闪过失而复得的喜悦、无力感、难过……还有害哥哥中毒的自责。 他相信自己的直觉,但光凭直觉证明不了任何事。他已经不再像从前那么天真,认为一味倾诉自己的感情就能解决问题。 他在想,哥哥为什么非要离开,想哥哥为什么不肯表明身份。 也想,哥哥究竟为什么要吞食那带毒的糕饼。 最后晏画阑将相认的冲动压抑下来。 “饿了?”他情绪不明道,“我好吃好喝供养着你,何时饿过你?” 还是妖王对小云雀的态度和语气 看来是没认出。 霜绛年暗暗松了口气。 窸窸窣窣的声响传来,晏画阑从旁边碟子里拿出一个糕饼尝了一口,细嚼慢咽,确认没毒,才递给霜绛年。 “吃吧。” 霜绛年抬手,又想起什么,缓缓收回:“这一枚,陛下已经咬过了。” 对于妖族来说,分享食物这种行为太亲密了,他不能要。 他不由想,晏画阑在王宫里经常这么做吗?轻易就对别人好,到处招惹狂蜂浪蝶。 心脏揪痛了一下。 霜绛年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绪,被忘情发现了。 收到忘情的警告之后,他莫名其妙,也有些懊恼。 晏画阑招蜂引蝶与他有何关系?他有什么必要为此牵动情绪? 旁边,晏画阑把糕饼塞入自己口中,同样也在懊恼。 不相认就有诸多不便,不能投喂,不能同睡,不能过分亲密,不能腻在一起,想说的话也不能说…… 衣料摩擦的轻响传来,霜绛年侧身而睡,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晏画阑呼吸一滞,黯然消沉的眼眸中突然充满了惊恐。 刚才他一直沉浸在哥哥眼睛受伤的情绪之中,现在才忽然想起,没认出哥哥的时候,他曾在小云雀面前暴露了怎样恶劣的本性。 天天威胁烹饪云雀、当解压玩具揉捏、用巨难听的歌声荼毒、扔着玩、逼吃虫子逼唱小曲儿……更别提还有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首当其冲,是那个“锁起来开屏”的秘密。 救命啊! 他乖弟弟的形象,就这么一去不复返了么? 哥哥肯定特别想拿针扎他! 晏画阑绝望地抹了一把脸,恨不得直接灭世重启时间。 到时候解释说自己那段时间被夺舍了,还来得及吗? 他更沮丧了。 心情不好,身上的伤好像疼痛了百倍,他一改刚才霸道暴君的气势,一步三挪地躺回榻上,耷拉着羽毛,蔫蔫瘫倒。 两个病号半天谁也没搭理谁,一个在和自己怄气,一个默默在心里把自己杀了八百遍,不想睁眼面对惨烈的鸟生。 翌日。 晏画阑声称伤好,再次前往火山口。 有了上次的经验和国师的预言,他做了充足的准备,眉宇间满是坚毅。 在他宽阔结实的肩背上,新旧伤疤交叠,皮肤有红有紫,透着一股野性,与霜绛年印象中稚气爱美的少年相差甚远。 晏画阑回头看到他,似乎在等待他说什么。 但少年一字未发,甚至都没发觉他的视线。 晏画阑有一点失落,转头,纵身跃入火山口中。 这时,霜绛年才低声道:“望你一切安好。” 在等待晏画阑的时间里,他悄悄治愈了自己的眼睛。眼睛上的白纱布仍然蒙着,作为对外的伪装。 这一次,他们等了十八日,晏画阑仍然没有回来。魂灯一直亮着,这至少说明他性命无虞。 晴空万里的天边,骤然劈下一道惊雷。 白鹤丞相收到传信,沉重道:“辛夷将军已从东海折枝归来,在断崖摆擂相候。她说,若陛下两个时辰内不出现的话……就算陛下自动弃权输给她。” 从此,妖王之位将再与他无关。 “可陛下还未寻到轩辕真火!”渔回急出一身热汗,“即便寻到了,也要花时间炼化、休整,还要花几日用来晋升妖尊!” 白鹤沉沉叹道:“这场斗法,从一开始就是死局。王位必失,为今之计,我们也只能如何在这暗潮汹涌的妖王宫中保护陛下了。” 霜绛年在心中问系统:“真的只能如此么?” [现实一天,幻境十年。剧情里,晏辰在幻境中轮回五世,修炼了一千五百年,才意外打败了心魔。也就是说,或许晏画阑要在半年之后才醒来。] 霜绛年沉吟。 “若我进入幻境,可以帮到他么?” [宿主可以通过神交进入他的幻境,打破僵局。但宿主也有可能被困入其中。] “能帮到他便好。” 霜绛年决定进入火山口。 为了避免被人发现,他得先药倒守在这里的白鹤父子和鹈鹕妖。然而,当他侧耳倾听时,却发觉他们呼吸沉缓,竟是全部昏睡过去了。 此外,耳边还多出另一道清浅的呼吸。 霜绛年回头,隔着白纱,看到了白衣雪发的国师。 他的行动,被国师预算到了? 霜绛年朝国师冷冷道:“我不知道你在谋划什么,但我决不会让你伤害晏画阑。” 国师没有回应。 霜绛年不再理他,在传送阵旁蹲下|身。 原本传送阵是从晏画阑所在位置传到火山外的阵法里,如果加以逆转,就能从这里反传送到晏画阑身边。 他在系统的帮助下逆转了阵法。 在跨入阵法之前,霜绛年问系统:“如果我们在幻境中相见,出来之后,他还会记得我吗?” [心魔幻境与梦境无异,不会留下清晰具体的记忆。梦境会封存在潜意识里,成为感性的印象。] 霜绛年放下了心:这样他的马甲就还能多苟一苟。 系统提醒他:[不仅如此,进入幻境之后,你们都会失去原本的记忆,能否找到对方、能否分辨出心魔都是未知数……即便如此,宿主还要冒险吗?] 霜绛年洒脱一笑:“失去记忆又如何?只要我还是我,他还是他,我们对彼此的印象都不会变。” 感情也不会变。 他毫不犹豫地跨入阵法中。 岩浆深处的温度之高,瞬间就能让修士灰飞烟灭。霜绛年身周浮起翠绿的火焰,直接落在了晏画阑怀中。 晏画阑全身都被岩浆吞噬,白森森的肋骨之间,闪耀着一团赤红色的火光。 那就是轩辕真火。 霜绛年没空心疼,只将额头抵在晏画阑的头骨上,探出神魂勾连对方的神魂。 晏画阑对他丝毫不设防,只是瞬间,神魂相融,霜绛年便被卷入了心魔幻境之中。 * 漫长的黑暗之后,霜绛年睁开双眼,满眼皆是大红。 他坐起身,发现自己戴着红盖头,一身凤冠霞帔,喜床上撒了红枣花生。 只是,这喜床是在海崖的岩洞里。 脚踝锁着带铃铛的银链,银链一直延伸,消失在殷红的床帐外。 床帐之外,海潮汹涌。 霜绛年皱眉沉思。 ……自己出现在这里,似乎是为了保护一个叫“晏画阑”的人。 然而除此之外,他什么也想不起来。 “叮铃”,脚踝上的锁链被牵动,铃铛轻轻摇动。 似乎在红纱帐之外,有什么东西在扯动锁链。 视野大部分被红盖头遮蔽,霜绛年摸索着下榻,赤脚踩着砂石,向那个方向走去。 尖锐的骨质碎片,扎破了他的脚心。 血液渗入海水,一只冰凉不似人类的手掌,握住了他的脚踝。 脚被抬起来,有什么冰冷滑腻的东西一点点舔去他脚心的血迹,就好像是……海妖柔韧的长舌。 银链牵着他,一步步没入大海。 婚服遇水变得湿沉,如海藻般缠紧他的身体,拖拽他下沉。 一具成年男性的身躯贴上来,喉间发出沉闷的笑。 霜绛年耳尖一烫,那嗓音分外熟悉,就像那个他想要找到的人。 那人探入他的红盖头下,与他交颈缠|绵。 霜绛年呼吸微乱。 红盖头落下,露出对方妖冶俊美的脸。 “昨晚睡得还好吗?” “——我的新娘。” 第37章 第 37 章 “你是人类献给我的祭品。” “一年后便是你我大婚之日。” “——你将是海妖的新娘。” 晏辰抬起纤长的睫毛, 在霜绛年手心里落下一吻。 他薄唇轻启,隐约露出尖锐的兽齿。 “为了让你在大婚之日能适应我,从今日起, 你将摒弃你过去的身份,你的身体也将会产生小小的转变……” 兽齿咬破掌心, 吸食走鲜血。 记忆随着血液流失,与此同时,有什么东西注入他的血管中, 霜绛年逐渐失去了自己的记忆、自己的身份……最后只剩一具新娘的空壳。 霜绛年浑身颤抖。 他这才发现,刺破自己脚心的不是什么贝壳,而是人类的森森白骨。 白骨碎片蔓延在黑色的沙滩上,岩洞中怪石嶙峋, 仿佛生物挣扎着死去时投下的倒影。 而他也将会成为其中之一。 霜绛年捉住最后的理智, 猛地甩开晏辰, 向岸上跑去。 银链不知为何松开了。 背后传来晏辰深沉的低笑,仿佛从无人造访的海沟深处传出的回音。 “尽情跑罢——无论你跑到何处, 一年之后,你都会成为海洋的一部分, 成为我的一部分。” 不, 霜绛年想,这海妖不是他要找的人。 他要找的人叫……叫什么来着? 霜绛年此时, 竟连他来这里的目的,连并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 海妖的噬咬对他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除了忘记前尘之外, 他的身体也如晏辰所说, 在一点点发生变化。 起先是异常喜爱吃生鱼, 异常渴水, 渐渐的, 颊边长出鱼鳃,指甲变得锋利。 某日醒来,双腿早已并在了一起,上面附着着玄色鱼鳞,足尖延伸出鱼尾。 他无法在陆地上生活,只能跃入海中。 霜绛年变成了一条彻底的鲛人。 他居无定所,永远在赶路、游荡,因为他始终记得自己要找一个人。 他向往着陆地,却不敢在白日的港口露面,只有在没有月光的夜晚,才逆流而上,造访人类城镇里的河流……甚至是大宅院园林里的湖泊。 今夜,晏宅的湖泊并不安宁。 少年醉酒后被推落水,水下潜伏着刺客,两两拽住少年的脚踝,不许他浮出水面,意欲伪装出意外落水后溺死的假象。 霜绛年本不想多管闲事,但那群刺客搅浑了水,让他的夜宵——一条鲜美的湖鱼溜之大吉。 他轻松地杀了那些刺客,随手将落水的少年推到岸边。 乌云不知为何,忽然散了。 月光之下,霜绛年看向面色冷白、失去呼吸的少年。 这少年很好看、很有朝气,而且长得……特别想让人欺负一顿。 霜绛年攥了攥发痒的拳头,压抑住揍人的冲动,将少年口腔里的水和异物排干净之后,他俯身低头,直接对上了少年的嘴唇。 吹气、按压胸口,不过几次,少年便猛地弹起来,哇地吐出大量湖水。 “哪个美人……趁醉偷偷香我?”晏画阑呛咳着说。 霜绛年离远了一些,不悦地眯起眼。 他想了想,催动妖力,脸颊上逐渐浮起一片黑色细鳞,将漂亮的五官遮掩在鳞片之下。 “是我。”他冷酷地说。 晏画阑迷迷瞪瞪望过去,只看到一张漆黑如罗刹的脸,顿时两眼翻白,就要再昏过去。 他颤巍巍地伸出手:“速效救心丸……” 霜绛年一掀尾巴,一大泼凉水浇在晏画阑脸上,少年顿时不怪叫了。 晏画阑翻坐起身,气定神闲道:“哈哈,刚才是骗你的。你长得很特别,说不定在鲛人里还算是俊鱼呢。就是我第一次见到鲛人,吓了一跳而已。恩人哥哥不要见怪。” 霜绛年不吃他这一套:“湖底有人想杀你。你记得处理一下。” 说罢,他扭头便走。 “等等!”晏画阑在后面喊他。 霜绛年置若罔闻。 “噗通”一声,少年又跌进了湖里,咕噜咕噜地喊他“别走”。 一面之缘罢了,有必要这么拼命挽留他么? 霜绛年皱皱眉,最后还是游回去,将再次溺水的少年推回岸边。 少年假装溺水闭气,微微噘着嘴,好像在等待什么。 霜绛年没上他的当,弹出爪子,在少年漂亮的脸蛋上比划了一下。 脸蛋受到威胁,晏画阑只好停止装死,幽幽道:“刚才哥哥对我做的事,就不能再做一遍吗?” 霜绛年冷道:“救你,没有第三次了。” 这条神秘、危险……并深深吸引着他的鲛人。 晏画阑用尽浑身解数也想将他留下来。 “你想不想饮酒?”他灵机一动。 霜绛年微微歪头:“酒?” “就是刚才我嘴里那个味道!醇香的,有点辣。”晏画阑莫名笃定对方会喜欢。 “……你去取。快一点。”霜绛年藏回岩石之后。 晏画阑粲然一笑,跌跌撞撞地跑了,很快又拎着一缸液体回来。 霜绛年找了一个安全的地方躲避,直到他确定晏画阑没有带来其它人,才从湖面冒出头。 才启封,一股浓郁醉人的酒香便飘然而至。 闻到那股香味,霜绛年心跳加速,不等倒进杯子里,直接夺过酒缸,仰头便往口中倒灌。 他身姿清癯,姿势却颇为潇洒,琥珀色酒液划过颈项,划过胸口,在月光下有种出尘之美。 晏画阑甩甩头,从美色中回神,惊道:“等等!你初次喝,别那么猛,小心醉倒!我第一次喝的时候,只一口便睡了整日……” 他讷讷停了下来。 因为霜绛年已经将空掉的酒缸还给他,皮肤还是白生生的,没有丝毫醉酒的迹象。 他似乎嘲讽、实则只是真心疑惑地问:“醉?”那是什么? 晏画阑:“……” 罢了,这就是天赋吧。 “这酒,就当是救命之恩的谢礼。”霜绛年得了夜宵,神色和缓了些,“我们恩怨了结,再见。” 晏画阑委屈巴巴:“这么快便走了?下次能再看见你吗?” 霜绛年淡淡道:“这里水太淡,待久了不舒服。我是咸水鱼。” 晏画阑暗中决定,一定要造一个适合咸鱼生活的湖泊。他向那个远去的背影喊道:“随时来!我会保护你的!” 保护?一个十几岁的富家公子,恐怕连条鱼都不会杀,还想保护他这个海洋中的杀手? 霜绛年冷哼一声,只不过唇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 他消失在黑暗之中。 翌日,霜绛年潜伏在河流中,想从货运船只里顺手牵一缸酒。 他趁无人时跃上货船,滑入船舱,抱起一缸酒,放下两颗珍珠。 没想到,离开的时候,却撞上了一个人族水手。 霜绛年嘶声恐吓着后退。 那水手先是吓得脸色惨白,随后看到那两粒珍珠,努力和善地笑起来,表示不会伤害他。 “我还有更好的酒,你想要吗?”水手说。 自从昨夜遇到晏画阑之后,霜绛年对人族的观感好了不少。他想试着去信任,于是半信半疑地停留在船尾,点点头。 “等等,我去给你取。” 不过一会儿,人族水手拎着两壶佳酿回来。 霜绛年刚要伸手去接,忽然间船舱顶上几十支箭齐齐射来,刚才还万分友善的水手突然变得面目凶恶,举起身旁的鱼叉向他投来。 “捉住它!” “食鲛人之肉可长生不老,我们都可以登入仙途!” “它受伤了!快追!” 鱼叉袭来,霜绛年只觉鱼尾剧痛,哗啦一声跳入水中。 有更多的船只闻讯而来,水面上灯火煌煌,映照得海面犹如白昼。 霜绛年藏在水藻的阴影里,扭身观察自己的伤口。 伤势深可见骨,行动能力会受到影响。 若是留在浅海可能会被人族发现,逃不脱捕捉;若是回深海情况更糟,或许会被大型海洋猛兽捕食。 一个少年的影子出现在霜绛年脑海中。 “随时来!我会保护你的。”那个少年说。 霜绛年微微一顿,小心地向着晏宅的大湖游去。 一夜之间,荒僻的湖中建起了一座湖心亭,小小的凉亭里亮着灯火,往来只有一只小船。 霜绛年躲藏在漫天荷叶之间,看到晏画阑正独自坐在湖心亭里,唱着难听跑调的小曲儿。 周围一里,确实只有这一个不及冠的富家贵公子,这种小公子绝对不是鲛人的对手。 霜绛年冒出头,趴在石阶上。 晏画阑吓了一跳,面色大窘:“你来啦?没听到吧?” 霜绛年:“听到什么?” 晏画阑脸色微红:“我唱小曲儿。” “那是唱曲儿?”霜绛年眉梢动了动,“不是怪叫吗?” “这话也太伤人心了。”晏画阑装模作样用袖口擦眼泪,“我会以为你过来就是专程来骂我的。” 霜绛年直接索要:“给我酒喝。” “就知道你忘不了我的酒,给你备了许多呢。”晏画阑兴高采烈地提着酒缸走下台阶,恍然见到一抹血色。 鲜血正在从鱼尾的伤口中涌出。 “你受伤了?!” “嗯。”霜绛年不在意道。 他好像天生就习惯疼痛,即便是再重的伤势,除了有碍行动力以外,都对他没什么影响。 “那就不能喝酒了!”晏画阑板起脸,“你等着,我去给你取药,这伤治一治才能好得快!” 上一个说“我去给你取”的人族,没有带回他想要的东西,只带来了箭|矢和鱼叉。 霜绛年心中生疑,面上如常点头。 待晏画阑划着小船去岸上的时候,他顺走了酒缸,头也不回,扭头便走。 人族骗他一次,他再骗人族一次,这也算是讨要回来了吧? 他还在湖里,远远看着晏画阑划着小船离开,又划着小船回来。 不知怎的,下船的时候少年有些腿软,走路摇摇晃晃,还重重摔了一跤。 摔完之后,少年就哇地吐了出来,额头全是虚汗,脸色惨白如雪。 霜绛年皱着眉头,又往后退了退。 少年这样子,很像那些晕船的水手。 但湖面风平浪静,来回的短短距离里,怎么会晕船? 莫不是……怕水吧。 怕水还要在湖心亭里呆着,还要费那么大周折水路来回为他取药,真是一言难尽。 霜绛年心中滋味莫名,却在这时,耳膜突然被一阵猪叫刺得生疼。 只见晏画阑双手撑地,涕泗横流,发出一连串像极了猪叫的哭号。 “他又走了哼哼唧唧他骗我呜呜嗷嗷……” 霜绛年:“……” 少年在他心中骄矜风流贵公子的形象碎了一地。 他检讨自己不该欺骗纯情少年,心虚地游近了些。 晏画阑若有所觉,猛地抬头,与他视线相对。 “原来你在啊……”少年尴尬道。 想起刚才放飞自我的猪叫,晏画阑更想哭了。 “你不是要给我擦药么?”霜绛年直接跃上凉亭,离水面稍远些,“来罢。” 晏画阑破涕为笑,泪珠在灯火的映照下亮闪闪的。 他盘膝坐在霜绛年鱼尾边,先拿出小针,一点点细细把伤口里的污物挑出来。 霜绛年好奇:“你经常那样么?……嚎啕大哭。” “实不相瞒,那还是人生第一次。”晏画阑梗着脖子说,“难道你就不哭?” 霜绛年冷淡:“有记忆起从来没有过。” “不哭多好。那你笑一笑?”晏画阑提议。 霜绛年斜斜瞥来:“我怕丑死你。” “怎么会呢。”晏画阑露齿一笑,“你好看得紧,是我见过最好看的鲛人。” 霜绛年毫不留情地戳破:“你也只见过我这么一条鲛人。” “……”晏画阑火速转移话题,“接下来我要把你的腐肉剜掉,你忍着点疼。” “剜吧。”霜绛年趴好。 晏画阑每动一下就要看他反应,生怕疼到了他,在挣扎中误伤。 但霜绛年甚至连神经性的抽搐弹动都没有,浑身放松,默默注视着少年。 少年似乎比他还要紧张,额间又冒了汗,汗珠挂在卷翘的长睫毛上,莹莹发光。 “你真不像个富家少爷。”霜绛年道。 “嗯?”晏画阑全神贯注地盯着他的伤口。 “富家少爷十指不沾阳春水,血污也是不碰的。”霜绛年说,“你却会处理伤口。” “有人教过我。”晏画阑道,“我以后的梦想是……当一名赤脚医生。” “什么?”霜绛年诧异地眨了眨眼。 放着这么大一座宅子不继承?而且这少年看起来并不像那种济世救人的性格。 “做医师,会更被喜欢吧。”晏画阑不自觉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被谁喜欢?” “……忘了。” 晏画阑唇边的笑容多了一抹苦涩。 “若有前世今生,我前前前世一定深深心悦着什么人,爱他、慕他,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给他,想成为他期望中的模样……” 被他的情绪感染,霜绛年莫名相信少年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他怅惘道:“我也在寻找一个我忘记的人。” 晏画阑嬉笑:“你说的那个人,是不是我?” “不是。”霜绛年斩钉截铁。 “就那么笃定?”晏画阑撇嘴,“难道我们就不存在前世恋人、命中注定的相遇吗?” “肯定不是。” 霜绛年想,他想找到那个人、保护那个人……但他对这少年的第一印象,却是想揍他。 他怎么会想揍他的保护对象? 正想着,一股甜腻的香味弥漫在鼻尖,晏画阑递了一块糕饼给他。 桃花样的糕饼,点缀着芝麻,朱笔勾勒出漂亮的花纹。 霜绛年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 “甜的。”他皱眉,再没有吃第二口。 “你不喜欢甜么?”晏画阑拿过来,边吃边呜噜呜噜道,“怎么会有讨厌吃甜的人存在?我最喜欢吃甜馅儿糕饼了。” 他望着霜绛年,眼睛慢慢弯成月牙:“真香。” “因为我不是人。”霜绛年道。 “鲛人也有群落吗?”晏画阑好奇。 霜绛年摇头。 “你在哪出生?” 摇头。 “你叫什么名字?” 还是摇头。 所有有关自己的信息,他一概不知。 晏画阑嗓音慢慢沉了下来:“……你是不是被其它鲛人咬过?” 霜绛年眸光微动。 那海妖也是人身鱼尾,咬破了他的手,舔过他手掌心里的血。 一切记忆都是从那时开始模糊不清的。 “海边有许多传说,其中一个便是鲛人。传说,若是鲛人咬了人类,那人类便也要变成鲛人,献上灵魂,永生永世化作海水,陪伴在鲛人身边……” 晏画阑缓慢而凝重道:“你以前,是人类么?” “是的。”霜绛年轻声道。 气氛悄然沉重下来。 “你意外消失,你的家人一定很想念你。”晏画阑焦躁地揉按自己的手指,“我明天带本州的户籍册来,看你会不会对家人的名字有印象。” 那又有什么用呢?霜绛年想。 他本就是被其它人献上来的新娘,找到了家人,那些人也只会把他重新推入海中。 但他没有拒绝。 “我走了。”他跃入湖水。 “诶等等,药还没干!是因为不适应淡水环境吗?下次我一定改!……” 霜绛年停也未停,向着大海游远。 那时海妖说过,一年后便是他们的大婚之日,现在算算日子,竟也快到了。 ……他不该救下晏家那个少爷,也不该喝下那五谷酿造的凡酒。 不然,也不会红尘人间产生诸多留念。 翌日,霜绛年还是去了晏宅,甚至还比平时早了一些。 昨晚晏画阑对他的不爱甜的品味表示怀疑,霜绛年便想让他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美味。 他用海藻捆紧了那两个东西,心中带着一丝不被自己发觉的期待。 没想到,今日的湖面并不宁静。 许多晏家的家丁站在湖边,正一桶一桶往湖里倒着白色的晶体碎末。 霜绛年警觉:这是想下毒毒死他? 随后他便发现,今天的湖水有些咸,而且还在变得越来越咸之中。 湖岸上,晏画阑躺在摇椅中,两边各有侍从帮打着遮阳伞。 他闲极无聊晃起折扇,嘴上叭叭个不停:“动作快!别偷懒!在黄昏之前把这些盐都倒进去!” 霜绛年窒息:“……” 咸水鱼也不是这个咸法啊! 再这样下去,他要变成咸腌鱼了! 在霜绛年心里磨刀霍霍的时候,晏画阑终于察觉到了不对。 他沾了一滴湖水尝,眉头一皱:“这都快比卤水咸了。” 旁边的家仆:“……” “停停,别倒了。”晏画阑拦他们,“把活水引进来,咸味冲散些。” 家仆问:“殿下,那剩下的这些盐该如何处理?” 晏画阑散漫道:“散给穷苦百姓吧。” 霜绛年心中一动。 晏画阑一收折扇,自恋道:“哎,本宫如此乐善好施,如果他见了,一定会被本宫感动的。” 其它人:“……” 霜绛年:“……” 没想到这么不靠谱的少年,竟然是当朝太子。 王位传给他,这个国家还能太平吗? 霜绛年看向自己带过来的两个小东西,忽然怀疑拿这种玩意给太子吃,会不会太上不了台面。 “你们都退下。”晏画阑对家仆,也就是皇家太监和侍卫们说。 侍卫劝道:“殿下,此地荒凉,上回殿下已发生过不测,微臣还是……” “上回是本宫醉酒落水。”晏画阑轻抚折扇,从扇骨间拔|出一柄短剑,狂傲道:“若是在岸上,谁人能同本宫一战?” “再说了,”他微微一笑,宛如春花绽放,“若他知道本宫的身份,心中定会有所负担。——我只愿他能轻松。” 霜绛年浑身一暖。 不知为何,此时他心脏竟有些隐痛。 但他不记得自己有心疾,此前的一年里,也从未犯过疼。似乎只有在此时,情绪有所波动的时候,才会觉得难受。 闲杂人等一概散去,霜绛年看着晏画阑登上小船,深吁几口气,惨白着脸色,慢慢划起小舟。 霜绛年沉入水里,驱赶漂亮的锦鲤群,将它们赶到小舟边。 金红色的锦鲤穿梭在荷叶荷花的空隙间,为黑洞洞的深水填补了几抹艳色。 小舟上的少年轻声笑起来,再没有方才那般畏惧了。 从小舟上面传来笑声:“果真我是人见人爱,不但百鸟朝凤,而且还有百鱼朝凤。” 话音未落,那几条锦鲤便翻起了白肚皮——它们好不容易在咸水之灾中挺过来,又被鲛人这么一吓,彻底归了西。 自此,整面湖最后硕果仅存的淡水鱼也死了个干净。 霜绛年有些心虚:把死鱼送到这少年身边,他好像弄巧成拙了。 却听船上晏画阑沉吟:“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沉鱼落雁?不愧是我。” 霜绛年:“……” 霜绛年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等到入夜时,他才浮出水面,把自己带来的“美食”递给晏画阑,对下午揭破马甲的事只字不提。 “美食”是两只被海草绑住、长得奇形怪状的螃蟹。 “这比糕饼好吃一百倍。”霜绛年笃定。 这可是他最喜欢吃的食物。 晏画阑看向壳上长满利刺的螃蟹,眼皮一抽:“……就这么生吃?” 霜绛年:“嗯。” 晏画阑不忍打碎他的期待,喉头滚动一下,提起一条蟹腿,就要下嘴啃。 霜绛年连忙抢过来,帮他剥好。 晏画阑惊异地看着他熟练的动作:“哦,原来是螃蟹呀,我吃过。” “?”霜绛年疑惑,“你吃的螃蟹不长这样么?” “都是剥好的、蒸熟的,一丝丝白生生的肉,只要下箸吃就行。”晏画阑开心地笑起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剥螃蟹,哥哥能教给我吗?” 霜绛年点头。 晏画阑的手很灵巧,只是对自己的要求比较高,务必要做到完美。 为了拨出完美的蟹壳蟹肉,霜绛年只好靠近了些,在比较困难的地方,手把手教给他。 这种时候,晏画阑的手又笨了起来,有时候“不小心”碰到了他,又有时候魂不守舍,扎破了手指。 血珠溢出。 晏画阑笑盈盈望着他:“此乃先生不教之过也。先生要对我负责。” 他将手指递向霜绛年唇边。 霜绛年初时不解,很快便反应过来。他微微垂下眼睫,将晏画阑的手指含入口中。 仔细地舔过伤口,再吐出。 “好了。” 他并未觉得这动作有何不妥。 晏画阑眸色变深。 第二只螃蟹剥出来,晏画阑用手指捏起蟹肉丝,喂到霜绛年嘴边。 “要尝尝先生的教学成果吗?” 霜绛年毫不客气地吃掉:“好吃。你觉得呢?” 他非常关心自己的口味有没有得到甜食爱好者的认可。 晏画阑注视着他,慢条斯理地品尝……然后不自在地交叠起双腿。 “自然是好吃的。” 他薄唇弯起来的弧度,让霜绛年想到那条只有一面之缘的海妖。 他稍微往后退了一些。 晏画阑也从刚才那种奇异的状态里苏醒,轻咳一声,取来了小舟里放药品的木匣子。 “你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我看看。” 霜绛年趴下,亮出鱼尾。 鱼叉扎出的血洞已经长出了白膜,血肉正在焕发新生。 他鱼尾上的鳞片虽是黑色,却不是暗沉的黑,相反,每一片鳞都光滑亮丽,在火光下仿佛镶嵌了无数小亮片。 晏画阑目眩神迷,轻轻摸了上去。 刚一触碰,那鱼尾就猛地一弹,使足了劲克制,才没把少年抽飞出去。 “别乱碰。”霜绛年厉声呵斥,嗓音有些许不稳。 鱼尾其它部位还好,有些地方太接近隐私,触碰到的感觉实在奇怪。 他本意凶恶,奈何眸中泛起水光,倒将那凶恶泡软,变作娇嗔之意。 纵使面庞被黑鳞覆盖,也丝毫不损一双桃花眼,眼波微动时,看似无情又有情。 望着那双眼眸,晏画阑便觉心动神摇。 “你若是人,定然极美。一露面定引媒人踏破门槛,公主贵女抢着纳婿,即便是帝王,也要祭告天地、临轩命使,换一场金屋藏娇。” 霜绛年淡淡:“真不知道,你对着这么一张怪物的脸,是如何做到面不改色地发出赞美的。” “不许这么说自己。”晏画阑郑重道,“若你想回归人世,我定会找到方法,将你变回人类。” 霜绛年默然。 “不过我私心里,维持这样也很好。”晏画阑又笑道,“世有明珠,却只有我一人看得到。每次想起来,我都感觉不仅仅是你对我而言独一无二……我对你而言,也是独一无二的。” 二人对视,霜绛年许久才冷笑一声:“你嘴上花里胡哨,骗了姑娘骗儿郎,骗了人不够,还要骗鱼。——有本事就对我下嘴。” 他断定这爱美的太子殿下,见惯了美人,定然不敢对自己这张怪异十足的脸吻下来。 “考验我?”晏画阑笑意不减,眸色深沉,“只可惜,这次你的算盘要落空了……” 他凑上前去。 第38章 正版 晏画阑俯身吻落。 他黑曜石般的眼眸中没有任何厌恶或者捉弄之意, 只有纯粹的喜爱。 被喜爱、被需要……不容任何一丝质疑。 霜绛年呼吸一滞,竟有些沉醉在这眼神中。 柔情刚起,心脏的疼痛便警醒了他, 让他清醒过来。 他抬手挡住了晏画阑的唇。 晏画阑索性吻在他手心里,笑声嗡然:“提出来要亲的是你,怎的又反悔了?” “因为我发现我接受不了你。”霜绛年别过视线,违心道,“……你长得丑。” 晏画阑轻哼一声:“我天姿国色, 怎可有人觉得我丑。定是你在嘴硬。” 霜绛年:“没有嘴硬。” 晏画阑眨眼:“哥哥嘴硬还是软, 亲一下不就知道了?” 油嘴滑舌。 霜绛年板起脸道:“你身为富家公子,应当做好表率,怎可为人如此轻浮?” 晏画阑甜笑:“别乱说, 我可只轻薄你一个。” “你不是有前世恋人吗?”霜绛年蹙眉。 晏画阑心道那个前世恋人就是你,面上仍耍嘴皮子:“你是鳏夫, 我也是, 我们鳏鳏联合,不是正好凑一对吗?” ……不可理喻。 霜绛年一把推开他,就要入水离开。 “哥哥我错了。”晏画阑笑着倚在栏杆边, “说好了今日找本州户籍给你看,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霜绛年不为所动。 晏画阑又道:“看了户籍,想起自己的身份, 说不准能找到线索,变回人类。变回人类……便能日日夜夜同我在一起。” 有什么心绪一闪而过, 霜绛年依然表现得无动于衷。 “还能日日夜夜喝我的酒!”晏画阑抛出了杀手锏。 霜绛年停住, 徐徐游回来。 “——你说的酒, 一日能给我几缸?” * 每州每县的户籍册都是重中之重, 关系到整体民生。未免户籍册落水,晏画阑没将户籍册带到湖心亭,而是放在湖边的书斋里。 霜绛年盯着湖岸上的书斋,一脸警惕。 虽然他对晏画阑有天生的信任,但进入陆上的封闭建筑还是触及了他的防线。 晏画阑率先登上木台阶,进了书斋。只听咯吱咯吱的声响传来,他推开一扇扇门窗,很快,封闭的书斋俨然变成了四方通透的亭子。 书斋里除了简单的桌案、书架,还有一只巨大的浴桶。 “喜欢吗?今晨特地为你改造的,四面的情况都能看清楚,若有危险,跑出来就是。” 月光下,晏画阑兴致勃勃地向他介绍。 “浴桶里的不是盐水,是货真价实的海水,是从你生活的那片海域运送过来的。有了它,你就能在这里待很久。” 霜绛年沉默着没有说话。 晏画阑以为他看不上:“先凑合着用罢,假以时日,我定将整座湖都填满海水,供你栖息。” 霜绛年往水里埋深了些。 墨发|漂浮在水面上,只留一双眼睛。 藏在水底的嘴唇,难以控制地微微弯起。 晚风徐徐,接天莲叶荡起波澜。 晏画阑见他迟迟不动,疑惑歪头,然后噔噔噔跃下木梯,伸出双臂把水里的鲛人捞了出来。 霜绛年蓦地被少年抱在了怀中,反射性地就要甩尾巴挣扎。 “嘶——好晕。”晏画阑虚弱道,“这水怎么摇摇晃晃的。” 是了,少年恐水。 霜绛年克制住自己的动作,低声道:“我很重。你放我下来,我自己可以上台阶。” “这边楼梯高,上那么多台阶,蹭疼了你怎么办?”晏画阑道,“而且不知怎的,抱着哥哥的时候,我好像没那么惧水了。” 湖水打湿了他的衣襟,肌肤的色泽若隐若现,透出少年独有的温暖。 霜绛年全身悬空离水,有些不安,蹼爪抱住了少年的脊背,指节因为用力而颜色发白。 也不知有没有挠破。 他被放进了盛满海水的大浴桶里。 浴桶上架了一块长木板当做书桌,书桌上有一柄烛台,还叠放着毛巾,用来擦水,所有的一切都被妥帖备好。 晏画阑将扬州的户籍册放在木板上,霜绛年慢慢翻开一页,又一页,试图唤醒与自己有关的记忆。 时间在书页的沙沙翻动声中流淌。 霜绛年看得入神,忽然间背上一暖,披上了一件衣袍。 晏画阑将自己的外袍披在他身上:“夜深露重,总觉得你日日光|裸着上身,会着凉。” 从来没听说过鱼会着凉。 霜绛年抬眼,却正好瞥见晏画阑的后背——十道抓痕,显然出自于自己不安分的蹼爪。 霜绛年清了清嗓子,小声道:“你后背……或许要上药。” 晏画阑回头,这才看到自己背后的抓痕。 “我够不到。”他为难地说,“哥哥挠的,哥哥来帮我?” 说着他就转过身,将后背展现在霜绛年眼前。 和少年漂亮的娃娃脸不同,他肩背宽阔紧实,优美的肌肉线条在腰腹收窄,虎背蜂腰,显得非常有力。 而在那完美无瑕的肌肤上,却落下了几道细细的抓痕。 莫名有几分旖旎之色。 霜绛年有些许手足无措。 帮他治伤?可是少年并未给他药膏。 难道还像方才舔手指一般,用自己的嘴……吗? 可这太奇怪了。 霜绛年不知道自己在奇怪什么,但本着自己造的孽、就要自己负责的心态,他缓缓凑了过去。 呼吸喷洒而来,倒是晏画阑先受不住地躲开。 他面上浮起腼腆的红霞:“我忘了。给你药。” 霜绛年抬眸瞥见他神情,不知为何,自己的心情也莫名有了起伏。 或许是因为披了那件带着少年体温的衣服罢,鲛人都是冷血动物,体温一热,心跳加快也是有的。 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冰面下燃起他从未想象过的火焰。 接下来的时间,都在静谧中度过。 夜深人静,更漏声响。 晏画阑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睡熟了,醒来的时候,鲛人已经走了。 他身上还披着自己的衣服,有些潮湿,带着海的气味。 户籍册停留在某一页上。 上面记录着一个家族,“霜”。 * 晏画阑独自一人去了霜家大宅。 他扮作一个普通的卖油郎,向霜家的家仆们打听霜家丢失的小少爷。 听他问起此事,家仆们神色惶恐躲闪,不肯说一词,还有人暗骂“晦气”。 只有一名老婆子把他拉到私下无人处:“什么走失?那孩子是被献给海妖做祭品了。” 晏画阑瞳孔一缩。 老婆子絮絮叨叨道: “阿年那孩子打小没了爹娘,寄养在他舅父这里。他念书念得好,年纪轻轻就中了秀才,本也算个归处。” “可去年来了个赤脚大仙,说阿年命格好,根骨佳,乃是极阴之体,可堪大用。来游说了两次,许了他舅母诸多好处,便连夜药倒,绑着卖给那大仙了。” 说到这里,老婆子忍不住擦了擦眼泪。 “可谁知道……不久后就传来了他被献祭给海妖的消息。” 晏画阑悄无声息地走在回廊里,老婆子说的那些话还回响在他脑海中。 十几岁便中了秀才,本该能位极人臣。待他登基继位,便辅佐于他,君臣相扶,济世经邦。 现在,阿年哥哥却只能像幽魂般藏身于深海,只有在深夜的河畔,才能短暂相会。 恰逢霜家用膳,席间一家人和乐融融,好不温暖。 霜家老爷举箸沉吟:“现在十里八乡都知道我们家出了一个祭品,会不会对霜家的声名有碍?” 他观察夫人脸色:“阿年那孩子到底是我亲妹妹的儿子,不如就趁此机会,把他接回来,也算是安抚人心?” “老爷只知读书,不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霜夫人道,“老爷可知那赤脚大仙什么来历?老爷以为,咱家怀远今年上任御前侍卫,是谁在背后运作?” “夫人的意思是,就因为让那个赤脚大仙带走了阿年,怀远才……”霜老爷讷讷道,“怀远他,不知此事吧。” “我自然是瞒得紧紧的。”霜夫人道。 “不知道便好。怀远那孩子正直,若知道自己的职位和‘离家出走’的弟弟有关,恐怕要闹。”霜老爷仍然惴惴,“只是纸包不住火,若是事发……” 旁边的少年见父亲仍在犹豫,当即撇了象牙箸,“咚”地跪在霜老爷身前。 他抽泣道:“父亲别忘了,我和阿年哥哥生辰相同,也是阴年阴月出生。若把阿年哥哥接回来,被送去献祭的说不准就是我了!爹,到底谁才是您的亲儿子?” 霜夫人垂泪抚摸爱子。 霜老爷最看不得夫人落泪,只道:“此事就此作罢。以后全家莫要再提。” “那孩子做什么是应该的,能帮怀远升职、能替怀慕挡灾,就是他的福气。”霜夫人假惺惺地感叹,“也不枉我养他这几年。” 冷风穿堂而过,满室灯火悄然吹熄。 霜夫人摸黑起来,吩咐仆人:“关窗,拿火折子来,把灯点上。” 没有人回应她。 她疑惑于为何自己的夫君和儿子全无反应,试探道:“夫君?怀慕?” 仍旧无人回应。 月光森然蒙在白墙上。 霜夫人双腿一软,仿佛独自被抛弃在鬼域,大睁美眸,惊恐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仿佛有“嗤”的一声轻响,像是屠户宰杀活猪时皮肉被刀锋划开,又是重重的“刷拉”一声,鲜血喷溅在屏风上。 霜夫人颤声道:“……霜绛年,是你吗?你来找我报仇了?” 有人在黑暗中轻笑。 “找我报仇有什么用!我不欠你!”霜夫人试图用声嘶力竭来掩饰自己的心虚,“若不是老爷疼你娘,你都活不到三岁!早就被扔出霜家,在寒风中冻死、饿死!就算你现在变成了厉鬼,那前几年的阳寿,也是我赐你的福气!” 那个笑声越来越近。 倏然间,一张脸在霜夫人面前亮起。 “啊——!”她尖声高叫。 晏画阑的脸映照着火光,他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眼珠漆黑,死气沉沉。 而在他手中,赫然拖拽着她的儿子霜怀慕! “福气?”晏画阑微笑着抬起剑,“死于本宫之手,就是你们的福气。” 重物倒下去的声音之后,一切归于宁静。 晏画阑甩去剑上染的鲜血,归剑入鞘,眼下溅了一滴血,宛如鲜红的泪痣。 他要气疯了,也要心疼疯了,或许是已经疯了。 他后悔没有早些认识哥哥,也后悔一时纵了自己的疯性,没有与哥哥商讨,就杀了哥哥的血亲。 这些人该死,但这不是他放纵自己的理由。 下一次不要这么做了。 晏画阑按揉太阳穴,充斥全身的狂躁毁灭欲逐渐平息了下来。 他想要在这里,找到有关霜绛年的痕迹。 这很困难,但他最后还是在油灯下垫着的废弃黄纸上,看到了霜绛年的画像。 画像上的脸被油污遮掩,但眼皮上有一颗小痣——那是哥哥的标志。 晏画阑俯首亲吻画像上的小痣,痴痴笑起来。 ……是叫“霜绛年”啊。 终于让他抓到了一丝线索。 晏画阑以为得知了事情的始末就能有所转机。 然而,在之后的几日里,他再也没有在晏宅的大湖里见到过霜绛年。 * 霜绛年回到了深海。 那个少年对于他太危险了,每次与他相处,霜绛年的心脏都会疼痛,似乎在警醒他什么。 海妖曾说,一年后,他们成婚,他就会成为大海的一部分,成为海妖的一部分。 而三日之后,便是整整一年。 最后这三日,霜绛年打算不再找晏画阑。 就这么别过也好,他想。 然而,在成婚的前一日,他们意外在大海上相遇了。 “救命啊!谁来救救我!我是晏家的二少爷!他们要绑架我抛尸大海!谁能救我,我就许他家财万贯!!” 海浪汹涌,晏画阑被绑在桅杆上,大声呼救。 “——还许他整个地窟的酒!!” 霜绛年在不远处的海水里潜伏着,内心毫无波动。 无他,因为晏画阑演得实在太假了,一看就是故意演出有生命危险的模样,再加上酒——威逼利诱要霜绛年出面。 若真是晏家二少被海寇绑架倒还有可能,但当朝太子?绝无可能。 船老大一脚把少年踹翻在地,旁边几个海寇看了他的眼色,将挣扎的少年按在船舷边,头探出船身,按向大海。 晏画阑忍不住干呕。 海寇们还没见过如此怕水的人,见此纷纷大笑起来。 其中一个海寇狠狠在少年手腕上一划,鲜血喷出,落入海中,附近的鲨鱼闻血而动,向这边迅速靠拢。 船老大狞笑着一把将晏画阑推下船。 “这就是你抢我私盐的下场!给我好好记着,别再碰爷的东西——只可惜,要等你下辈子喽。” 话音落下,晏画阑噗通落入海水中。 霜绛年淡然的脸,逐渐紧张起来。 晏画阑之前的喊叫许是装的,但这些海寇绝对不是,那些从远处窜来的鲨鱼也绝对不是。 眼下少年双手被绑,手腕仍有汩汩鲜血流出,他试图挣扎,越挣扎,下沉得越快。 一道黑影游窜过来,晏画阑无力躲避,只迎向自己的死期。 却没想到,那黑影竟将他托出海面,拉起船舷边的绳索,将他系住吊了上去。 然后,那黑影如箭|矢般跃上货船。 “敌袭!” “哪个不长眼的盯上了爷的船,不怕被爷喂鲨鱼……啊!!” “是鲛人!快逃!” “怪物!!!” 嘶吼声和惨叫声接连响起。 霜绛年宛如一道黑色的鬼魂,所过之处,指爪寒芒微闪,便收割掉一名海寇的性命。 若他全力以赴,十几个穷凶极恶的海寇根本不是对手。 被挂在船舷上的晏画阑,望着脚下张开血盆大口的鲨鱼群,缓缓露出了一个微笑。 ——他以自身为饵,终于钓到了不肯见他的哥哥。 身上绳索一紧,向上拉扯。 晏画阑脸上的微笑立刻变成了可怜巴巴的委屈,他四十五度角仰脸歪头杀,用无辜的眼神看向上方的霜绛年。 霜绛年冷漠地松开绳子。 晏画阑瞬间坠了下去——落向鲨鱼群的血盆大口。 他骤降又骤停,惊恐地缩回腿,大喊“哥哥救命”。 一条鲨鱼跃上来,撕咬掉他的一只靴子。 晏画阑冷汗直冒,头晕目眩。 “这就是你罔顾自己性命的惩罚。” 上方传来霜绛年冷漠的嗓音。 “哥哥,我再也不敢了,饶了我罢。”晏画阑带着哭腔道,“可是哥哥总不肯见我,不见哥哥,比死还要难过。” 霜绛年睫羽微颤,抓住绳索把他拽上了船。 一上船,晏画阑就虚脱地倒在了甲板上。 “我晕……哥哥我好怕。”他脸色苍白,“抱我一下,就一下。” 少年确实说过,如果抱着他,就没那么害怕大海了。 霜绛年包扎好他手腕的伤口,勉为其难地伸手去抱。 他是以保护的姿态抱上去的,晏画阑却反而把他的头压在自己胸前,倒像是少年在保护他。 苍茫大海,一叶孤舟,一人一鱼相依相偎,驱散了整片大海的静默与孤独。 “我给你哼一首歌吧。”晏画阑提议。 霜绛年默认。 一首童谣在他耳边响起。 晏画阑认真哼起歌来并不难听。少年嗓音温柔,略带丝缕沙哑,似乎带着很深的感情。 霜绛年的脑海中,闪过许多记忆虚影。 “这童谣,你从何处学来?” “你猜?”晏画阑笑道。 他是从霜家那个老婆子口中学到的,据她说,哥哥的母亲还在世的时候常常给哥哥唱这首童谣。 但晏画阑总觉得,那不是他第一次听这童谣。 他的第一次应当是在那个“前前前世”,他枕在哥哥膝头,哥哥轻灵的嗓音驱散了铃声,驱散了他的噩梦。 霜绛年坐起身来:“我送你回去。” 说着他就要跳入海中。 晏画阑讶然:“你做什么?” 霜绛年耿直:“推船。” 晏画阑好笑:“我知道哥哥很厉害,不过这次交给我好了。我会操作帆船。” 在他的操控下,帆船开始徐徐航行。 很难想象一个恐水的少年——而且还是当朝太子,竟然能熟练掌握航海技巧。 于是霜绛年这么问了出来。 “因为我从小就想着出海了。”晏画阑目光期待,“我要漂洋过海,离开这片陆地,找一个人。” “是那个喜欢你做医师的‘前世情人’?”霜绛年问。 “是啊。” “你喜欢他?”霜绛年又问。 晏画阑脉脉注视着他,笑盈盈道:“嗯!” 少年浑身洋溢的幸福感非常温暖,同时也……有些刺目。 霜绛年本该说一句“祝你们幸福”,但他发现自己说不出口。 或许晏画阑此番被海寇绑架,不是因为什么“不见哥哥,比死都难过”。 或许只是因为,他想追随那个“前世情人”,所以摒弃了太子的身份,逃过侍卫的视线,偷偷出海,又意外遇到海寇。 “哥哥,明天可以陪我一起出海吗?”晏画阑问他。 “明天海上风浪会很大。”霜绛年想了想,道,“我们一起在湖里看月亮罢。” 晏画阑开心地笑了:“哥哥第一次主动约我,我怎能不答应?那就这么约好了,不见不散。” 霜绛年点头。 他撒了一个无足轻重的谎。 明日他与海妖成婚,不可能赴约。 对这少年来说,明日还是远离大海比较好。 船至近海,他们相互道别,霜绛年扎入海中,瞬息消失不见。 晏画阑遥望那茫茫海域,心中莫名有些空落。 这种不好的预感,一直持续到了次日。 晏画阑早早就备好佳肴美酒,登上小舟,准备去湖心亭等候。 在他驶离湖岸时,侍卫匆匆赶来。 “殿下,今晨海上起了十年难遇的大风浪。” 晏画阑:“他和本宫约好了,就一定会来。” “但是殿下,您让我们打听的事有着落了。海妖的婚祀,就在今日。渔民们都说,正是因为婚祀才会起大风浪…… ”侍卫大惊,“殿下!等等微臣!” 晏画阑已经向马厩奔去。 他骑了最快的马,没有人能追得上他。他一路向大海飞驰,一路懊悔不迭。 哥哥在用自己的方式向他告别。 那告别总是悄无声息的,在他尚处于虚幻的美梦中时,对方早已走远。 他怎么就没看出呢?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豆大的雨珠开始砸落,天边阴云滚滚,云层深处遍布着闪电。 越向大海,风雨越大。马蹄打滑摔断了腿,晏画阑便靠自己的双腿向前跑。 港口风浪稍小,船只都已停靠在岸边,包括晏画阑准备带着霜绛年一起去远航的那一艘。 暴风雨太大,船上没有一个船人,晏画阑无法再等,他跳上航船,斩断系在岸边的绳索,独自驶向大海。 远海似乎有着巨大的吸力,不用他做什么,航船便向着那个方向行去。 轰然雨幕之中,仿佛隐隐有海妖的嘲笑声。 飓风掀飞了船顶,雷霆击碎了桅杆,十几米高的海浪中,晏画阑抱紧了仅剩的短短一截桅杆,只觉天地倒转。 他吐得昏天黑地,四肢都不是自己的,魂魄仿佛被扔进油锅里煎熬。 似乎之前他还经历过许多次相同的场面。 但在之前那些幻境轮回的记忆里,他没有与哥哥相遇,只是怀着对一个模糊影子的向往,出海航行。 出海,然后在暴风雨中被恐惧打败,铩羽而归,最后在幻境中虚度终生。 这一次不同。 这一次,他必须向前,因为前方还有霜绛年在等他! 晏画阑混乱的脑海逐渐清明起来,他能清晰地看到无垠的大海,听到海涛的怒吼,还有夹杂其中的……笑声。 他一剑插|入甲板,半步半步稳稳挪向船舷。 不知何时,他的船早已深陷漩涡之中,水流旋转扭曲,在漩涡中心,汇聚出一条半人半鱼的海妖。 海妖缓缓抬起脸。 它的脸,俨然就是晏辰——晏画阑未来的模样。 在面对它的瞬间,晏画阑有关修仙界的记忆,开始渐渐恢复。 “心、魔。”他一字一顿道。 晏辰忽然露出了一个诡谲的微笑,抬起了手臂。 在他的臂弯间,霜绛年一身艳红嫁衣,双眸阖拢,全身几乎被黑鳞覆盖。 而他的手指,已经变成了透明的海水。 变成海水,与大海融为一体,这就是海妖的新娘最后的归宿。 晏辰垂首,与怀中的鲛人耳鬓厮磨。 “他已经要属于我了。”他缓缓抬起妖冶的眼眸,睨向晏画阑,“至于你——他屡次不告而别,从不向你求救。他的心里没有你,而你,也弱小得根本不值得他依靠。” “现在的你只是凡人罢了,一旦入海,就会在窒息的痛苦中溺亡——尸体浮肿、发臭发烂、被鱼虾蚕食。” 晏辰不断激发出他的恐惧,笑容愈发邪肆。 晏画阑低下了头。 “废物、孬种。”晏辰大笑,“看啊,你连进入大海拥抱他的勇气都没有……呃。” 他的话堵在了嗓子眼。 少年义无反顾地跳下船舷,手中长剑掠出一道银芒,刺穿了晏辰的心脏。 潮声汹涌,晏画阑持剑的手,却没有一丝颤抖。 他盯视着另一个自己,眼神坚毅。 “哥哥不信任我、不依赖我,是我不还不够强大,不够懂事。但我们还有永恒的未来,我还可以等待,终有一日,他会向我敞开心扉。” “——而你,一个只会伤害哥哥的暴君,永远只是一个不存在的虚影。” 他握紧长剑,捅得更深几分。 晏辰口中涌出血液。他眼中划过一抹嫉妒,脸色只是阴沉一瞬,便再次展露出笑容。 “你错了,晏画阑。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他的身体开始分崩离析,漩涡的力量在减弱。 “这不是结束。我还会来找你……还有我们的‘哥哥’。” “哈哈哈哈哈……” 笑声中,晏辰化作透明的海水,四散而去。其中一部分顺着那柄长剑,涌入了晏画阑体内。 晏画阑顾不得其它,展臂将霜绛年拥入怀中。 海妖已死,风浪却没有立刻退散。 之前的航船早已被漩涡绞碎,晏画阑用一具凡人的身躯,拖着鲛人,努力向上游动。 一个大浪打下来,他还未来得及呼吸,就再次被卷入海水中。 肺里的空气渐渐耗尽,海水涌入鼻腔,刺痛又无力。 溺亡疼痛又漫长,是晏画阑最讨厌的死亡方式。 但当他抱着霜绛年的时候,心中的畏惧和厌恶都消失了,只有安心。 他的意识陷入了黑暗。 下沉、再下沉……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有什么吻上了他冰冷的嘴唇,撬开他的牙关,灌入空气。 又有什么碰到了他的的舌,触之即离,被晏画阑缠住,躲也躲不开。 对方的嘴唇逐渐温暖柔软起来。 水波荡漾中,晏画阑缓缓睁开眼,在银色气泡间看到了闭着眼陷入深吻的哥哥。 霜绛年一袭大红婚服,衬得肤色白皙如玉,眼尾绯红。 黑色鱼鳞正从他皮肤上消退,双腿、手臂……还有脸。 霜绛年徐徐睁开眼,和他在水下对望。 “你不是一直想看到我真正的容貌吗?” “……我给你看。” 第39章 正版 霜绛年真正的长相很美, 美得让人过目难忘。 月光洒落,柔和的五官笼着朦胧清辉。桃花眼至眼尾稍稍勾起,其中似有春波微漾, 然而眸光却是清冷的, 不谙人间情|爱。 不似凡尘中人, 倒如同天生地养的神灵精怪。 晏画阑不敢眨眼, 仿佛稍一错开眼神,对方便要化作海中泡沫消散不见。 “我好像在做梦……不, 我本来就在做梦。”少年呆呆呢喃。 许多美梦, 梦醒之后, 便什么也记不得了。 泪水接连顺着少年眼眶滑落。 霜绛年抹去他脸颊上的水迹:“怎么哭了?” 晏画阑哽咽着,语无伦次:“哥哥竟然会主动露脸给我看……我好喜欢, 心里激动,但又怕美梦一场,会很快失去。” 霜绛年垂下眼眸:“我不会离开你。” 他垂下眼睛的时候, 眼睑露出一粒朱砂痣, 倏然间这玉雪堆就的神灵便落回了凡间。 晏画阑泪莹莹地笑了。 他抬起手, 轻轻过那粒小痣, 眼神痴迷:“在外面你可不会这么说。” 柔嫩的眼皮仿佛被烫了一下, 霜绛年本能想躲, 又念及自己“不会离开”的许诺,没有后退。 晏画阑想起了在幻境中轮回往生的全部记忆。 心魔幻境本该由他一个人的记忆构造, 他本不可能知道哥哥的姓名,不可能见到哥哥清晰的脸。 但这一次…… 他恍然道:“你不是我的梦, 你是真正的哥哥。” “什么?”霜绛年疑惑。 晏画阑明白过来, 哑然失笑:“哥哥又来救我了。是我不好, 怎么又惹你担心了呢?” 霜绛年迷茫地眨了一下眼。 晏画阑笑着将他搂在怀中。 “知道我会遇到心魔幻境的只有小云雀, 这回哥哥还能怎么抵赖呢。” 他又想起了自己如何欺负小云雀、如何作死、如何暴露出混蛋暴君的一面……顿时瑟瑟发抖,好像天都要塌下来了,看着面前这个失忆了的温柔哥哥,倍感珍惜。 霜绛年疑惑:“你到底在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哥哥只要记住,我超喜欢你就是了。”晏画阑心虚地摸摸他,“还有……扎针的时候轻一点。” 他本着死前也要吃饱断头饭的心思,脸上微红,手开始不规矩:“来都来了,要不试试那个,神交?” 霜绛年睫羽一颤,眼神立刻冷淡起来。他一甩鱼尾游出几米远,将半张脸藏在了海面下,警惕地盯着那个摸他奇怪地方的人类少年。 忽然间,他发现少年的面庞正在变得透明。 霜绛年瞳孔一缩,就要扑向少年,但他发现自己也在变得透明,整个世界也在失去色彩。 “心魔消亡,幻境也要解体了。”晏画阑笑着说,“我们出去再见罢,哥哥。” 在幻境消失的最后一秒,他们紧紧相拥。 短暂的黑暗之后,霜绛年从梦中醒来。 轩辕真火被炼化之后,他们从地底岩浆传送出来。两界时间流速不同,幻境中过了一年,外界只过了一个时辰左右。 轩辕真火中蕴藏着巨大的生机与灵气,晏画阑身周灵气汹涌,烧毁的血肉正在依附着白骨重生。 霜绛年脑海中浑浑噩噩,只觉得做了一个漫长的梦,醒来时却只记得一些残影——还有些许温暖的情绪。 他爬起身,刚要为晏画阑治疗,忽然间丹田剧痛,口中不受控制地涌出鲜血。 “噗咳咳……” 他眉峰紧促,内视自身,发现自己的金丹竟然裂出了几道细纹。 霜绛年脑海中一片空白。 “系统,幻境里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他的无情道会道行不稳? [抱歉宿主,我没有资格读取您的想法,包括梦境,所以并不清楚心魔幻境中的遭遇。] “稳固修为的药,兑换给我。” [好的。宿主你快打坐休息吧。] 在兑换天道的灵药之后,金丹上缓慢蔓延的裂隙终于停了下来。 但霜绛年知道,即便是天道的灵药也治标不治本,成就点终有花光的那一日,他必须靠自己稳住心境。 他想起了孟客枝身死的那一日。 就因为动了情,破了无情道,孟客枝元婴修为瞬息间化为乌有。青丝作白发,青年变老朽,寿元散尽,顷刻间化作天地间的尘土。 孟客枝的无情道,是霜绛年破的。 霜绛年自己的无情道,又是何人所破? 他摸索到晏画阑的手,轻轻握住对方的手指,努力回想幻境。 霜绛年只记得自己最初遇到了长着一副成年晏画阑面孔的海妖,后来又遇到了一个人类少年。 荷塘,小舟,湖心亭,月色,酒,暴风雨……还有他和那个少年短暂而模糊的相处时光。 他用力按住自己的心脏。 莫非是他在幻境中忘了身怀忘情,忘了自己在修无情道,所以竟然……对晏画阑动了心吗? 推测出这个答案,霜绛年只觉神魂剧颤,丹田中又是一阵隐痛。 一只手放在他肩头,冰冷玄妙的灵气度入体内,他混乱的心神为之一清。 “静心。” 是国师助他稳住了心境。 霜绛年默念太上忘情的心咒,将那些初生的温热藏进了更深的冰海。 是了,他绝不能让任何外物动摇自己的修为。 一旦修了无情道,便再也不可改修其它心法。即便他有系统和天道的帮助,能碎丹重修,但其中九死一生不说,重修至金丹、拥有足够的寿元,也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完成。 他等得起,受困囚笼的鲛人族却等不起。 国师见他心境恢复平稳,伸出手,想要助他起身。 霜绛年无视了那只手,自己站起身,对国师作了一揖:“多谢国师出手相助。但我依旧是那句话——我决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晏画阑。” 说罢,他便再次盘坐下来,为晏画阑疗伤。 国师也盘膝而坐,释放出纯正的治愈灵气。 霜绛年对他百般提防,但奇怪的是,国师口中说着要杀死晏画阑,至今为止所做的事情却全都是在帮助他们。 在二人的治愈术下,晏画阑终于从一堆骨架,变得有个人样了。 庞大的灵气在他丹田中汇集,晋升化神期的雷劫开始在上空凝聚。 白鹤丞相和渔回也悠悠醒转。 “这是……轩辕真火的气息,陛下成功了!”老翁涕泪纵横,举起苍老如枯枝的双手,“苍天有眼,凤凰陛下,您的孩儿果真是天生的妖王!” 霜绛年收了治愈术,他心神一松,之前金丹碎裂带来的内伤立刻反扑,眼前昏黑一片,就要软倒。 有人接住了他,抱起他。 不是晏画阑,是国师。 但霜绛年实在没有力气拒绝了。 与此同时,晏画阑徐徐睁开了双眼。 他脸上还挂着幻境最后一刻的幸福笑容,眉眼间有几分少年时无忧无虑的朝气。 渔回破涕为笑,不由调侃道:“臣等在外面等得焦心,陛下竟做了个美梦。梦到王妃了么?这么开心。” “是啊。”晏画阑笑着说。 渔回好奇:“陛下和王妃在梦里都做了什么?” 问完之后,他惊讶地发现,一滴眼泪正顺着晏画阑眼角滑落。 “我忘了。”晏画阑笑着流泪。 终究是梦,他只记得自己生活美满,或许知道了哥哥的名字,或许看到了哥哥的脸,还或许……哥哥一手抱着一个奶娃娃,温柔地喊他“夫君”? “哈哈哈。”晏画阑被自己的想象逗笑出声。 虽然遗憾,但他并不执着于那个幻境。毕竟那些美好的幻景,在未来会变成他们真实的生活,不是么? 他站起身来,灵气化作翠羽织就的披肩。 “陛下,您这是……”渔回犹疑道。 晏画阑眼中战意升腾:“迎战辛夷。” 白鹤忙劝道:“陛下,晋升妖尊要紧,待月后陛下伤势痊愈,再夺王位也不迟。” “可我已经等不及了。”晏画阑他微微一笑,“我不能负了哥哥对我的好意啊。” 哥哥是为了助他提早破除心魔、及时迎战,才会冒险进入他的心魔幻境。 哥哥呢?怎么从刚才开始就没看见那只小云雀? 晏画阑举目四望,却见霜绛年正虚弱地躺在国师臂弯间,离这边很远。 晏画阑瞬息来到他们身前,眉头拧紧:“他这是……” “余毒未清。”国师找了个借口。 晏画阑伸手就要来抱哥哥。 国师抬袖挡住:“陛下请去迎战辛夷将军,臣定会医治好他,待陛下凯旋。” 晏画阑一笑,直接问霜绛年道:“你想跟着谁?” 霜绛年自然是不想同这个神秘莫测的国师在一处,但他更怕自己会拖累了晏画阑。 于是他僵了僵,没有出声。 “我知道了。”晏画阑说。 霜绛年以为对方会离开,然而下一秒,他晏画阑被一把捞起,按在怀中。 渡劫的雷云已然凝实,乌青几欲滴出墨汁。九九天雷酝酿完毕,第一道天雷轰然劈落。 晏画阑抬手,青爵从远方飞驰而至,未开扇,只用扇骨,便轻松挡下第一道天雷。 “辛夷如何,雷劫又如何?”他昂首斜睨国师,“我能迎战,亦能护他。用不着无关人等替我操心。” 说罢,他便拥着霜绛年,踏上青爵,乘风飞向断崖谷。 身后雷云紧紧相跟。 “可以变回妖形吗?”晏画阑轻柔地摸过少年的后脑。 霜绛年点头,化作小云雀,藏入晏画阑袖中。 “放心,不会伤着你的。”晏画阑痞痞一笑,“我带你近距离体验妖尊之战。” 断崖谷。 上百只大妖在谷外翘首以盼,不是为了观摩这场毫无悬念的斗法,而是为了亲眼见证旧王被拖下王座、以及新王登基的那一刻。 辛夷已经在这里等待了两个时辰,斗法的另一方却迟迟未至。 不免有妖怀疑:“不会是因为胆怯,临阵逃脱了罢。” 有的唏嘘:“可惜了这一身凤凰血脉。” 谷中,辛夷口中叼着扶桑树的金枝,攀附在直上直下的峭壁间,虎爪深深嵌入岩石。 她倒是坚信晏画阑一定会如约而至,那自信的年轻妖王,唯一拥有的便是勇气。 或许晏画阑还有过人的天资,只不过那天资并未被主人好好利用,而是在怠惰与盲目自大中生了霉。 辛夷想,或许这一次她给他当头一棒,能敲醒这只沉睡的凤凰。待晏画阑成熟强大起来以后,看在先王的份上,她不介意将王位还给他。 远方漫起雷云。 辛夷冷笑:“雷雨天?天助我也。” 随后她意识到了不对——那是九九天雷! 围观众妖也发现了天雷,个个欢欣鼓舞。 “今日我族又多了一位妖尊,再加上新王即位,真乃双喜临门!” 辛夷却未露喜色,猫瞳缩成一条竖线。 “是晏画阑。”她不可置信地喃喃。 终于,在万众瞩目之中,断崖谷现出了渡劫之人的身影。 晏画阑脚踏青爵,风驰电掣而来,身形裹挟着天雷的残影。 所有妖瞠目结舌,如吞了石头般,一个字都说不出。 晋升妖尊的,竟然是他们恨铁不成钢、百般轻蔑的凤凰幼子! “让各位久等了。”晏画阑嬉笑道,“我知道爱卿们都很想念我,但也用不着用这么热情的眼神盯着我吧?再这么下去,我家王妃都该吃醋了。” 他面上带笑,然而为首几个跟着辛夷计划反叛的妖君,却只觉杀气扑面而来,两股战战,动都动不了一步。 晏画阑飞至众妖上空,雷云紧随而至,九九天雷可不管会不会误伤,无差别地攻击雷云下方的一切生物。 不少妖族挨了雷劈,龇牙咧嘴,纷纷逃窜。 晏画阑就像老鹰捉小鸡一般,追着反心最强的那几只妖君飞。 “见了万妖之王不拜,跑那么快做什么?这天雷,我可控制不住。” 妖君们瑟瑟发抖地跪伏在地:“叩见陛下。” 以他们为首,断崖谷中,接连所有妖修黑压压跪倒一片,口中颤声喊着叩辞。 他们心服口服——一名妖尊强者值得他们尊敬臣服,无论今日的斗法结果是什么,晏画阑的实力都得到了他们的认可。 晏画阑一笑:“这就对了。” 正巧一道粗壮的雷霆劈落,轰然雷鸣中,妖君眼中现出绝望,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却见晏画阑伸出一掌,轻而易举便握住了那道雷霆,反手掷入断崖谷。 辛夷错身避过那道天雷,余光瞥见那天雷开凿出巨大的裂隙。 “辛夷,来罢。” 转瞬间,晏画阑已飘然落在她身前。 “按照折金枝的规则,若我输了,我让出王位;若你输了,你丢掉性命。” “不过,既然之前约定好我对你网开一面……所以规则改成‘你输了就应我一个要求’,不过分罢。” 他眉眼像极了先代凤凰,眼神中却多了凤凰没有的高傲与张狂。 辛夷看在眼中,只觉五味杂陈。 “好!”她化作黑虎,豪爽大笑,“来战!” 雷云之下的斗法,一触即发。 霜绛年藏在晏画阑袖中,虽然说不上安逸,但确实如对方承诺的那样,毫发无伤。 晏画阑,这个曾在书中灭世的主角,渐渐让霜绛年感到陌生。 书中的晏辰,稍有不悦便要残杀不顺眼之人,若有人胆敢忤逆他,遭千刀万剐的酷刑都不为过。 霜绛年最初在秘境里遇到的那个祸妖少年也是同样,杀人泄愤随心所欲,视食人为理所应当。 但现在的晏画阑,变了许多。 晏画阑明知有妖背叛他,却也只是小惩大诫,没有下杀手。 杀欲和戾气被控制在了理智之下,他不再是手握屠刀的稚子,而渐渐变成了一个心智成熟的人。 心魔幻境之后,晏画阑的黑化值稳稳控制在了[15]之下,这是前所未有的最低值。 他究竟打败了怎样的心魔? 霜绛年想起了自己进入幻境之初,遇到的那只海妖。 晏画阑畏惧水,海妖是大海力量的象征,那海妖十之八|九便是他的心魔。 但又说不通,为何心魔会长了一张晏画阑的脸? 满腹疑团。 滚烫的液体落在翅膀上,霜绛年抬头一看,鲜血正从晏画阑手臂间汩汩涌落。 只见断崖谷已经在天雷之下化作一片焦土,辛夷倒在乱石间,挣扎了几次,却因为断折的后腿,没能爬起来。 而晏画阑还站着。 “是我赢了。”晏画阑嗓音嘶哑带笑。 然而雷劫还未完。 九九雷劫统共八十一道天雷,一道比一道更强,现在前八十道已经落下,最后的第八十一道天雷正在沉沉酝酿。 那道天雷仿佛吸干了天地间的所有颜色,飞沙走石,满目昏黑,只剩下乌云中刺目的电光。 晏画阑将小云雀放了出来。 雷云之下,他长发舞动,赤|裸的身体血流如注,只有双眸清亮如昔,映照出那闪亮的一点电光。 霜绛年恍然发觉,晏画阑全身遍布伤痕,唯独小云雀藏身的左臂被保护得很好,甚至连衣袖都完好无损。 “去吧,下一次雷劫我可护不住你。”晏画阑低头看向哥哥,笑出两颗洁白的虎牙,“接下来的,由我一人承受。” 霜绛年扑棱棱飞起,坚定蹲在晏画阑肩头:“我不用你护。” 晏画阑侧眸注视他片刻,眼中透出些许深沉的温柔。 他们一同面对最后一道天雷。 霜绛年做出了决定。 实在不行,就用他丹会得来的敛境砂,敛境砂可以储存任何物品,也能吸纳天雷。 马甲掉了,大不了他再换一次马甲。 雷霆裹挟着千钧之力,破裂天地,轰然向他们砸来。 重压之下,晏画阑散出尾翎,颈侧生出羽毛,面容更加妖异,几乎要被逼出妖身。 青爵扇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扇面也接连破碎。 青爵损毁,若晏画阑用肉|身接下这一道天雷,定然非死即伤! 霜绛年的敛境砂蓄势待发。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雷霆不知受什么力量控制,忽然向旁偏离了三尺。 就是这三尺,天雷与晏画阑擦身而过,重重轰击在他身边的断崖上。 烟尘四起,山体崩塌声震耳欲聋。 尘埃落定,乌云缓缓退散,只见崖壁多了一道深不可测的沟壑,足有十人之宽。 不远处辛夷“嘭”地仰倒在地,脸色是灵气耗竭的煞白。 最后关头,是辛夷控制了天雷,帮助了他们。 见到晏画阑诧异的眼神,辛夷冷笑一声道:“别以为我在讨好你。若你稍有懈怠,我还会再……” 话音未落,她便力竭昏死了过去。 晏画阑眨了一下眼睛。 九九天雷已过,他鲜血淋漓的身体迅速恢复如初,丹田中的元婴蒙上了一层金光,从此步入化神,动辄有移山填海之能。 “想好尊号了么?”霜绛年问他。 闻言,晏画阑眼中闪过复杂之意。 他注视着云雀,语声沉缓。 “——孔雀妖尊。” 霜绛年一顿。 在原书剧情里,“孔雀”的尊号原本是麒麟仙尊命名,现在的晏画阑应当不知晓“孔雀”这两个字。 他唯一一次接触“孔雀”二字,应当是在一年以前的秘境里。 那时霜绛年告诉他,要提防未来的妖王——孔雀妖尊晏辰,免得被剥了皮去。 这是巧合?是命中注定? 还是说……晏画阑已经知道了自己就是他口中的晏辰,才用了孔雀妖尊的名号? 霜绛年全身的血都凉了。 对方会怎么想? 晏画阑没说什么,只用指腹揉了揉他的鸟头。 “——恭贺陛下晋升妖尊!”白鹤丞相跪倒在悬崖边,朗声唱贺。 众妖从接连惊变中反应过来,齐声高呼:“孔雀妖尊!”“陛下!”“万妖之王!” 晏画阑仰天长鸣,清亮的凤鸣响彻断崖谷,众妖欢呼声愈发高昂。 这一战之前,他只是有名无实的空架子。 这一战之后,他已经成为了妖族心目中当之无愧的王者。 晏画阑落在昏迷的辛夷面前。 他居高临下道:“你以为本尊会领你的情,你就能幸免于难吗?错了,欠我的还是要还的。” 情绪激昂的众妖,呼声逐渐低落下来。 成王败寇,辛夷反叛在先,九死不为过。即便妖王承诺不取她性命,废去修为、废去手足也是理所应当。 只是可惜,从此妖族又要少一名妖尊。 晏画阑俯视她:“辛夷,你要为挑衅本尊付出沉痛的代价。” 已经有几名虎族大妖落在辛夷身畔,伏跪在地。面对这个年轻而强大的陛下,他们甚至不敢为族长求情。 却听头顶妖王语声带笑:“你想怎么罚她?” 虎族大妖诧异抬头,只见晏画阑正温柔地垂着眼,轻声询问手心里捧着的小云雀。 霜绛年也愣了一下。 王位之争的大事,问他做什么? 晏画阑凑过来,悄声道:“忘了?她害你翅膀受伤,我说好的要帮你揍回来。现在报复的机会就摆在你眼前,你拔秃她的虎毛做鸟窝都行!” 霜绛年:“……” 这事他自己都忘了,小心眼孔雀还替他记着仇呢? 他怕晏画阑再说出更离谱的惩罚措施,于是道:“那就拔她三根老虎须吧。” 不论如何,辛夷都是妖族的股肱之臣,而且没有杀害晏画阑的意图。 “好。”晏画阑抚掌一笑,朗声向群妖宣布:“待辛夷将军伤势好转,要头顶着本尊的小云雀,一边道歉一边绕妖王宫跑三圈!” 霜绛年双眸圆瞪。 等等,刚才说好的不是这个呀? 他一想象到自己蹲在老虎头上,被围观群众指指点点的场面,就一阵窒息。 晏画阑怎么每天都有让他社死的新技巧?? 霜绛年已经不敢去看,虎族的妖会用怎样仇恨的眼神瞪他了。 却见虎族众妖嘭地以头抢地,脸上涕泪横流: “多谢陛下大恩大德!” “云雀大妖菩萨心肠,我虎族没齿难忘!!” 他们一个个都像天上掉了百亿灵石般雀跃,看待小云雀就像在膜拜观音菩萨。 霜绛年:……麻了。 悬崖上,称赞妖王豁达大度、宅心仁厚的赞颂声接连响起。 妖修们预感到,他们的陛下会像先王凤凰一样,成为一位爱民如子的妖王。 只有晏画阑笑着望向发呆的小云雀。 看,他走上了与晏辰截然相反的路。 这么做,哥哥一定会放下对晏辰的畏惧,变得更喜欢他吧。 * 夜半,庆功宴结束,晏画阑回到了寝宫里。 装有孟客枝残魂的净水瓶一动未动,很显然,哥哥并没有趁他不在的时候,偷偷去碰净水瓶。 ……也对,他都已经明明白白告诉小云雀净水瓶是陷阱了,哥哥还怎么会碰? 晏画阑要被自己蠢哭了。 但他有了新的计划——灌酒。 他拿起早就准备好的琼浆玉液,眉飞色舞地端到霜绛年面前。 “今日本尊大胜而归辛夷,众妖都在彻夜狂欢。身为本尊的近侍,你不该有所表示吗?” 霜绛年装作懵懂:“陛下这是何意?” 晏画阑笑盈盈:“喝一杯,代表你的诚意。” 他特意讨了一壶特殊的佳酿,就算是海量的妖,一杯也能醉得人事不省。 哥哥千杯不醉,若这刚化形的小云雀也能不醉,就能作为扒掉马甲的确切理由; 若是小云雀醉了——真醉也好,装的也罢,只要失去了抵抗能力,不就任他捏扁搓圆了? 到时候,区区云雀的小胸脯,他想怎么揉捏就怎么揉|捏,探知孔雀翎的反应岂不是轻而易举? 想到这里,晏画阑深觉自己是天下最聪明的妖,顿时笑容更加阴险。 霜绛年:…… 他透过白纱,瞟一眼满肚子阴谋诡计的晏画阑,再瞟一眼醇香扑鼻的琼浆。 这酒,他是接,还是不接? 第40章 晋.江.首.发.正.版 心知有诈, 霜绛年打算再挣扎一下。 “我没饮过酒,恐酒后失德,惊扰了陛下。” 晏画阑笑眯眯道:“没饮过?像你这般年纪的少年郎, 哪个不会饮酒?那本尊就带你尝试第一次。” 霜绛年心道, 你也是十九岁才初次饮酒,一杯就倒还睡了一整宿, 现在来和我装成熟? 他见晏画阑那副不依不饶的态度, 思忖自己定是躲不过这一遭,于是接过了酒杯。 “那我敬陛下一杯。” 霜绛年双手举杯, 要与他相碰。 ……只要骗晏画阑先醉倒,自己不就能化险为夷了么? 晏画阑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警惕地眯起眼。 他仗着对方看不到,悄悄取过茶壶,往自己的酒杯里倒满了茶水,就要以茶代酒糊弄过去。 殊不知霜绛年全都看在了眼里。 霜绛年故意耸了耸鼻尖, 疑惑道:“陛下杯中怎么没有酒气,倒有股茶香?莫不是看不起我是只小妖, 不屑与我对饮?” “哪里哪里。”晏画阑被戳破了谎言也不发臊, 接着和他对演:“庆功宴上本尊喝了太多酒, 已有些不胜酒力。” “更可况, 别人敬我,我饮酒;唯独你敬我,我饮茶。这岂不意味着你在我心中独一无二、比他人更胜一筹?” 霜绛年心说骗子,你身上一丝酒气都无, 庆功宴上定是滴酒未沾。 他面上轻叹:“陛下这番讨人喜欢的话, 也不知和多少妖说过了。” “当然只有你一个!”被哥哥质疑真心, 晏画阑有些急了, “这酒是用尾巴毛和大椿那老头换来的,我特地早早备好,就是为了给你尝……” 他委屈地垮下了脸。 霜绛年心中一动。 古籍有云:“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以八千岁为秋”,妖族的大椿已经活了不知几百万年。 大椿酿酒从不用术法催熟,只埋在自己的根须之间,汲取天地灵气,蕴养几千几万年,是传说中最美味的佳酿。 而且大椿只会等价交换。 晏画阑自恋得紧,一身皮毛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竟然拔了自己的尾翎,为他换了一壶酒? 顿时手中的酒便弥足珍贵起来。 ……而且大椿酿的酒,他一直都心怀向往。 “如此,不负陛下盛情。” 在晏画阑亮闪闪的期待目光中,霜绛年轻抿一口酒酿。 酒是烈酒,初尝却不辣,清冽甘醇乃他前所未尝,饮之只觉齿颊生香。 入喉之后,烈酒中的暖意才徐徐升腾起来,化作温润的灵气流向四肢百骸。 霜绛年惊讶地发现,自己生了裂隙的金丹,竟然在缓缓复原。 琼浆中蕴含的灵气如黏合剂般注入裂隙,一点点修补碎裂的金丹。 跟在最后的,才是醉意。 辣意直冲颅顶,他苍白的脸颊微微泛粉,神魂如同游荡于九重天,飘然欲仙。 他从未在其它仙酿中体会到这种感觉。 “……好酒。”霜绛年半晌才道。 晏画阑揪住了他的小辫子,笑嘻嘻道:“你‘初次’饮酒,怎知它好还是不好?” “好就是好。” “比我还好?” “嗯。” 晏画阑莫名吃味:“可这酒是我带给你的。我怎么能比不上酒呢?” 霜绛年有点想笑,固执道:“就是比不上。” 晏画阑不开心了。 他耍赖道:“反正这酒是用我尾巴毛换来的,你喜欢酒,就等于喜欢我尾巴毛。喜欢我尾巴毛,就等于喜欢我!” 霜绛年终于忍不住笑了。 若是旁人,这一口应当已经醉晕过去了。他理智尚在,心中却已醺然。 他一边笑,一边坐在榻边,双手珍惜地捧着酒杯,小口小口啜饮。 少年淡粉的嘴唇被酒液烫得明艳动人,染上了潋滟水色。 晏画阑望着那唇,不由便嫉妒起来,为何给那唇着色的不是自己。 为何惹哥哥生笑的不是自己。 为何赢得哥哥毫无保留的喜爱的,不是自己。 但是,若他将这嫉妒诉诸于口,夺走哥哥的酒,哥哥定会着恼罢? 于是只能自己闷着,气鼓鼓地发酸。 他正低着头,忽然听到了哥哥的笑声。 “好像鸡毛掸子啊。”霜绛年笑盈盈道。 晏画阑歪头:“我么?” “嗯。”霜绛年道,“炸起毛来,蓬蓬松松圆嘟嘟的。” 晏画阑:“鸡毛掸子是什么东西?” 霜绛年停了半晌,才又似叹气又似笑言地道:“是可爱的东西。” 晏画阑的眼睛慢慢点亮,好像夜空里挂起了小星星。 ……哥哥,夸他了! 酒没白换,尾巴毛没白拔! “我要睡了。”霜绛年歪歪斜斜放了酒盏,就要和衣躺下。 “这就睡了。果然是醉了么?”晏画阑兴奋搓手手。 “醉了。”霜绛年敷衍。 其实没醉。只是理智越来越薄弱,心脏越来越痛。 他怕再和晏画阑聊下去,用珍贵孔雀翎治好的金丹,又会裂出细缝。 少年软软躺在床榻最里面,活色生香,好像对他做什么他都不会反抗,只会轻声叫着,推人的力道比猫儿挠还轻。 晏画阑拨开他的前襟,也只得了几声带着酒气的轻哼。 他本意只是想确认孔雀翎,可哥哥这一声轻哼勾得他心中微痒,似乎这个动作也变得不纯洁了起来。 晏画阑鼻尖一热,恍然想起,等冬天过了,就是万物繁衍的春天了。 他和哥哥在一起的第一个春天…… 晏画阑想入非非,正身心飘飘然,身边人忽然翻了个身。 霜绛年轻声梦呓:“骗子,明明身上没有酒气。一滴酒都不敢沾,胆小鬼……” 显然在说某只孔雀。 刹那间,晏画阑脑海里那些春|色的想象碎了一地。 俗话说酒后吐真言,哥哥心里果然看不起他酒量浅! 他向那剩了一半的大椿酒抛出了一个不屑的眼神。 他堂堂妖尊所向披靡,区区一杯酒,怎么能打倒他? 晏画阑拿起酒壶,喉结滚了滚。 能放倒哥哥的琼浆必不是什么善茬,那他就喝一小口好了…… 这么想着,他对着壶嘴,小心地隔空滴了两滴酒液入口。 就这两滴。 晏画阑眼神一直,面颊倏然绯红。他晃晃悠悠就地睡倒,酒壶叮当摔在身边。 沉缓的呼吸声传来,竟是就这么直接睡了。 榻上,本该“醉倒”的霜绛年睁开了眼睛,惊讶中带着一丝好笑。 虽然晏画阑醉倒是他一手引导出来的,但是酒量这么拉胯,也是很少见了。 原书里那些人知道吗?阻止晏辰灭世的方法,就是把他灌醉。一醉能睡好几天呢。 霜绛年悄然下榻,先捡起大椿酒壶,安安稳稳地放好,然后才苦恼地看向晏画阑。 不该任由他躺在地上睡。 但这只肥美的大孔雀,在元婴期的时候就能凭体重压塌药宗的房梁,现在到了化神期,岂不更重? 霜绛年先尝试着从背后腋底抱他,抱不起来;捉住两条小腿拖,拖不动;实在没办法开始拽头发,扛没扛起来,倒是揪掉两根鸟毛。 晏画阑仍在呼呼酣睡,不知梦到了什么美食,还吧唧了一下嘴。 霜绛年沉默了。 罢了,随他吧,又不会着凉。 虽是这么想着,霜绛年还是抱来了薄被,盖在晏画阑身上。 然后,他看向柜子上装有孟客枝残魂的净水瓶,以及净水瓶四周肉眼不可见的重重陷阱,眉目冷淡下来。 “系统,破解阵法,不惜一切代价。” [破解难度测算中——滴,高难。破解需要八千成就点,是否确认破解?] “这么多?”霜绛年皱眉。 [净水瓶是神器,其余的阵法之强,就算是困住辛夷这种妖尊都绰绰有余。宿主,晏画阑对您的能力评价很高。] 霜绛年:“……” 晏画阑若是把捉他的这份心思花在正事上,早就能制住辛夷了,哪还轮得到折金枝为战? “确认破解。” [是。破解所需时间:三个时辰。在此期间我需要全力投入破解,无法分心支援宿主。请宿主全力保护自己。] 莫名地,霜绛年竟从系统的语气中,听出了几分告诫,还有一丝隐秘的激动。 可这里是妖王寝殿,怎么会有危险? 更何况晏画阑也在身边,更无人能伤害他。 这么疑惑着,霜绛年俯下|身,替醉鸟掖了掖被角。 就在此时,晏画阑忽然长臂一伸,勾住了他的颈子,往下一拽。 霜绛年猝不及防,扑在了他怀中。 灼热带着酒香的呼吸喷洒而来,仿佛整个人都被对方的气息所笼罩。 无论他如何挣扎,晏画阑的铁臂都箍在他腰间,不容他逃脱。 烫,太烫了,就像趴在蒸炉上。 然而这两者又有细微的差别,晏画阑是活生生的,胸膛一起一伏,听得到心跳声,而且触感还……很不错。 不知是否为大椿酒所醉,嗅着对方身上的气息,霜绛年脑海中竟有些晕眩。 他试图变回小云雀的妖形。 ——竟变不回去。 [温馨提示:系统正在全力破解阵法中,在此期间外观功能冻结,宿主无法变换身形的哦。] 霜绛年:“……” 他终于知道,系统刚才在暗戳戳高兴什么了。 晏画阑醉了、睡熟,也是只活泼话唠的醉鸡。 搂人、说梦话,说不准还会大半夜跑出去梦游裸|奔。 霜绛年轻叹一声,念起了屏蔽五感的咒文,催眠自己是一只抱枕,一只无知无觉的布娃娃…… 他伏在温热的胸膛上,心如止水,逐渐放松下来。 正有些睡眼惺忪的时候,一只手摸上了他的脸。 霜绛年的脸蛋被揉得微微嘟起,他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神色,睁开眼睛。 ——来了,梦游。 晏画阑抚摸着他的脸,明明在熟睡,摸得却比醒时还要细致。 他解了霜绛年眼上的白纱,指腹抚过他的脸颊、眼睛、鼻子,一一分辨。 “……长得真不像。”他喃喃,“可你分明就是哥哥。” 他还是认出来了。 霜绛年有些无奈。 “相貌不同也可能会是同一个人;相貌一样,却未必是同一个人。” 晏画阑轻声道。 “我总能认出哥哥——而哥哥什么时候才能明白,我不是晏辰呢。” 这一声又像叹息,又像委屈,心酸到了骨子里。 霜绛年怔住了。 他感到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正缓缓收紧。 “我不会成为晏辰。” “……我永远是哥哥的画阑。” 腰间收紧的手臂一阵震颤,骤然一松。 霜绛年望向晏画阑的侧颜。 他果然已经知道了。 知道了霜绛年提起过的孔雀妖尊晏辰,就是晏画阑本人。 此时,霜绛年终于明白了晏画阑的心魔是什么。 ……他的心魔就是晏辰。 晏辰是他最深的恐惧:恐惧自己成为哥哥描述中暴戾疯狂的晏辰,更恐惧——自己会因为变成晏辰,而被哥哥害怕、抛弃。 所以他以自己少年时的形象,毅然决然,杀死了未来的另一个“自己”。 霜绛年睫羽不住轻颤。 他之前从未想过真相竟然是这样,此时明白过来,不免心动神摇。 就像是冰封之下,藏得最深的黑暗里,有一束阳光穿透重重阻碍,照了进来。 冰面太厚,阳光落到深处已经没有初时那么炽烈,却让他冰冷的心脏微微战栗。 霜绛年缓缓吐出一口温热的呼吸。 “……我才不怕你。” 即便你长了一张晏辰的脸,我也能分清。 从今往后,一直如此。 这时,晏画阑双臂对他的桎梏已经消失了。这个怀抱的力道之轻,仿佛随便就能挣脱他的怀抱,自由地去向任何地方。 他可以跑开,晏画阑会追上来,却不会捉住他、禁锢他。 锁链松开,霜绛年却不想走了。 寝殿中床榻空空,两个人躺在冰凉的地板上,温存地依偎。 在对方绵长的呼吸声中,霜绛年陷入了梦乡。 他做了梦,梦中,巴掌大的小鹌鹑抖着蓬松的羽毛,满足地眯着眼,轻蹭他的手指。 明月西垂,远山渐渐泛起晨岚。 三个时辰之后,系统出声提醒:[宿主,阵法已经破解完毕。] 霜绛年看了看依旧熟睡的晏画阑,轻手轻脚地起身,拿起了净水瓶。 他拔开了瓶塞。 似有无形之物飘入空中,留恋地抚过他的鬓角。风一吹,便散了。 孟客枝神魂俱灭,至此,再也无人知晓他修炼无情道的秘密。 霜绛年只觉一阵轻松。 他将净水瓶放回原地,犹豫片刻,继续卧到了晏画阑身边。 他为自己的行为找了个理由:晏画阑喜欢四处梦游找人。反正也会被他黏上来,还不如一开始就待在他身边呢。 枕着结实的臂膀,又借了大椿酒意,霜绛年这一觉睡得很是安心。 不知何时,有毛绒绒的东西在他鼻尖扫动。 霜绛年痒得厉害,捂住脸“呵啾”一声,徐徐睁眼。 昨夜晏画阑趁醉解了他眼上蒙的白纱,此时他一睁眼,视野便被一张妖冶俊美的面孔占据。 绝色美男慵懒地卧在榻边,衣衫凌乱,露出了大片肌肤。乌黑流丽的长发蜿蜒落在肌肤上,有些藏进了衣襟里,向更深处探索。 春色撩人。 偏偏地,霜绛年还要装作盲人。 少年眨了两下眼睛,似是才发现自己看不见,有些失落地缓缓垂下睫毛。 他甚至能控制着自己的瞳孔失去焦点,显得灰暗无神,与盲人的眼睛没有任何区别。 晏画阑指尖捏着一片羽毛,在他眼前晃来晃去,观察他的眼球有没有随之移动。 答案是没有。 晏画阑撇撇嘴。 云雀就是哥哥无疑,但只要他捉不到切实的证据,哥哥就会搪塞过去。 在把哥哥的马甲扒光之前,若他提出亲亲抱抱的要求,哥哥还会装作被非礼的陌生人,皱着眉头说他没礼貌。 好难啊。 不过就快了。 晏画阑露出一个得意的微笑,慢条斯理地解开衣襟。 他里衣用的是上好的丝料,丝绸划过锁骨,露出肩膀,然后是胸肌、腹肌,还有…… 里衣落地,他就这么全身光|裸地侧卧在霜绛年面前,展示自己的身躯。 他都出卖了自己的色相,看哥哥能撑到几时? 晏画阑用最深沉沙哑的嗓音道:“昨晚睡得如何?” 霜绛年:“甚好。” 他面不改色……面不改色地在心里狂掐人中。 之前他只是装瞎,现在是真的要被闪瞎了! 只是他不明白,消失的残魂明明是更好的扒马切入点,为什么晏画阑会突然关注自己有没有装瞎? 有些不对劲。 眼前,晏画阑自信满满地抹了一把自己的胸肌。 “觉得本尊如何?” 霜绛年淡淡:“甚好。” 汝甚骚也。 晏画阑一笑,更贴近他几分。 胸肌几乎要怼到脸上,霜绛年却只能当什么都看不见,不能露出异色,也不能躲。 晏画阑的声音在他耳边震颤:“昨夜是我过分了。没累着罢。” 他嗓音暧昧,引人误会。 “没有,谢谢陛下关怀。”霜绛年眉尖轻蹙,“但对我说这些话是否……” “是否越了礼数?”晏画阑接过话,笑道,“和本尊的王妃同榻而眠,怎会是越了礼数?” 竟是直接挑明了。 不,肯定有哪里不对劲。 霜绛年按捺住心跳,继续演:“……陛下,您认错人了。” “你是真的看不见吗?” “陛下明知故问。” 得了这个答案,晏画阑沉沉笑起来。 “昨夜忘了告诉你,大椿的酒能治愈一切伤势,包括眼疾。所以……若你此前真有眼疾,现在理当是好了才对。” 他指尖抬起霜绛年的下颌,迫使他看着自己,眼神幽深。 “该不会——哥哥为了逃避与我对视,一直都是装的吧。” 第41章 晋.江.首.发.正.版 ……竟是在这里等着他! 霜绛年百密一疏, 竟然没想到,那大椿酒既然能修补金丹,定也有治愈眼疾的功效。 怎么办? 他的马甲真的要掉了么? 晏画阑看到, 少年的双眸正因为惊讶而缓缓睁圆。 本来就是一只手能捧起来的脸, 现在因为圆圆的眼睛,显得更加惹人怜爱。 晏画阑眸光一软。 他倏然放开了少年,去寻了昨夜解下来的白纱,仔细系回了霜绛年眼上。 霜绛年摸着那白纱, 有些不解,惊疑不定地看向晏画阑的方向。 “刚才是说着玩的。”晏画阑露齿一笑, “宫廷医师都确证无法挽回你的视力,一杯酒怎么能起效?” 霜绛年没信。 “系统, 鉴定那壶酒。” [大椿妖酿造之酒, 埋藏五万年, 有活死人肉白骨之效。宿主,这酒确实能治愈鸩毒导致的眼疾。] 霜绛年缄默。 还差临门一脚就能扒掉马甲的当口, 缘何晏画阑忽然退缩了? 不, 与其说是退缩, 不如说是在刻意照顾他。 晏画阑别过身,有些懊恼地用手指刮了一下脸。 他布下天罗地网, 兴致勃勃地准备了那么久,却在最后一刻放弃。 只是因为在那一刻,他想起了哥哥故意吞食带毒糕饼、七窍出血的一幕。 现在回想起来, 犹觉触目惊心。 如果逼得太狠,哥哥定会寻其它法子躲他, 甚至自己伤害自己。 晏画阑不想为了自己想要亲近哥哥的私欲, 让哥哥再冒险受伤。 所以不妨……将这层薄纱遮回去。 他有些黯然地转过头, 收回那只空掉的净水瓶,走向衣柜,准备穿上衣服。 这时,身后传来霜绛年的声音。 “谢谢。”那个声音很真挚,“……你的酒。” 谢的当然不只是酒。 晨光静谧,一切尽在不言中。 晏画阑黯淡的双眸生出光辉,回眸看向霜绛年。 隔着白纱,他似乎也能看到哥哥的双眼也在注视着他。 一股热流涌上心头,晏画阑臀部肌肉一紧,有点想翘起来的冲动。 “咳。”霜绛年轻咳着移开视线,“陛下还是先穿衣服罢。” 大清早的,又遛鸟又翘光屁屁,画面太美,让人难以直视。 晏画阑憨憨一笑,哼着小曲儿打开了衣柜。 “今早我想上朝。要不要陪我选件好看的衣服?” 霜绛年走过去,站在他身边:“陛下喜欢哪件?” 晏画阑炫耀式地敞开衣柜,现出了满目五颜六色的花大氅。 “红配绿的那件怎么样?上面缝着野鸭毛和鸳鸯毛,还有亮闪闪的小鳞片。” “……”霜绛年委婉道,“比较符合陛下形象。”一样的骚包不着调。 晏画阑察言观色:“那哥哥觉得哪件更好?” 霜绛年略过一件件珠光宝气的花衣裳,最后视线落在了最低调的那一件上。 “深蓝的如何?”他提议。 那衫袍虽绣了暗纹,但未免太低调,是白鹤丞相硬塞进去的,晏画阑本把它用来压箱底。 但经霜绛年这么一说,晏画阑顿觉它万分顺眼。 “就它吧。”他一锤定音,“哥哥喜欢就好。” * 如果说折金枝之战中辛夷的落败让妖族惊掉了下巴,那么“从来不上朝的妖王竟然走进了议事殿”这件事,让他们连眼珠子也惊得掉了出来。 要知道,这位陛下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即便偶尔被丞相唠叨来议事殿逛一圈,也只说句“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议事殿内,白鹤丞相正在和众卿们商讨海族呈上来求助的折子,晏画阑忽然便掀起帘子,踏了进来。 白鹤余光瞟了一眼,看是件朴实无华的深蓝衫袍,就没再注意。直到晏画阑站在了长桌上首位,老翁才瞪大了眼睛,猛然回过神来。 白鹤眼前一黑。 完了,陛下穿了身正常衣服还跑来议事殿,定是在外面招惹了祸事,才特地向他示好。 老翁颤颤巍巍试探道:“陛下可是缺灵石花了?缺什么和老臣说一句便是。” 晏画阑:“不缺。” 白鹤更加绝望:“可是打了哪族的王子?” 晏画阑斜他一眼:“没有。” “难道……”白鹤扶着桌子,喘不上气,“杀了?” 晏画阑不开心了:“本尊就那么不学无术?那么残忍暴戾?” 即便是,也不能当着阿年哥哥的面说。 他义正辞严道:“丞相,本尊是来参政的。” 是来给哥哥展示自己英明神武文治武功样样俱佳的! 此话一出,不光是白鹤丞相,其它臣子也面面相觑,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来。 晏画阑忽然嗓音温柔了八个度,向殿外道:“你怎么站在外面?快进来。” “陛下,这不合适……”霜绛年还要推辞,然而晏画阑动作更快,直接拉着他的手走了进来。 少年站在满殿文官面前,感觉实在不妥,就要往角落里钻。然后又被晏画阑拉住,按在原地。 “站在本尊身边。这是命令。” 霜绛年只好应下。 议事继续,空气中却多了一抹浮躁,许多双好奇的眼睛都向他这边瞟。 少年白白净净,身形清瘦,双眼失明蒙着白纱,更显楚楚可怜。 众妖臣都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 陛下莅临议事殿,很奇怪。 陛下带着爱宠来议事殿谈情说爱,重点是秀恩爱,那就不奇怪了。 可是随着时光流逝,他们逐渐觉察出不对来。 陛下是认真的。 不仅是态度上装装样子,所有他们提出来的奏折议案,晏画阑都能插上两嘴,而且句句在点。许多族中旧事,他也有所了解,还会引经据典。 众臣惊了,白鹤丞相也惊了:难道他平日塞给陛下的那些奏折,陛下竟然都浏览过了? 只有霜绛年对此略知一二。 殿内弥漫着古木的檀香,晏画阑眼尾总带着几分散漫的笑意,眸色深沉,时时观察群臣之间的暗流。 再加上这身衫袍,沉稳得就像换了一只鸟。 有种别样的魅力。 白纱之后,霜绛年眸光微动,移开了视线。 这时,一名褐衣小侍急匆匆地奔入殿内,慌张地跑向白鹤丞相,附耳说了些什么。 霜绛年只听到了“金翅大鹏”、“封印”这两个关键词。 听完小侍的汇报之后,白鹤丞相脸色凝重,有些神思不属。 朝会结束后,他低声道:“陛下,您随臣来一趟。” 晏画阑回头唤霜绛年:“你也……” 白鹤压低嗓音:“只有您一个人,陛下。事关……” 后面的话霜绛年听不到了,他只看到晏画阑露出一个略微惊愕的表情,然后沉下了眉峰。 “我去去就来。”晏画阑对他牵起一个安抚的笑,“若是觉得无聊,就去找渔回和鹈鹕玩,他们应该在咏春湖吃鱼。” 霜绛年点头。 他化作小云雀,在妖王宫中转了一大圈,没有发现什么线索之后,才前往晏画阑所说的咏春湖。 咏春湖坐落在山坳中,湖面宽广,宛若山间的一汪海。 此时正是深秋时节,湖水微凉,水禽们三三两两在湖中嬉戏,有时变作漂亮的少年少女追逐玩闹,梦幻得像人间仙境。 然而就在这人间仙境之中,正发生着极不和谐的一幕。 一只身形庞大的鹈鹕妖正用大长嘴夹着一只男妖的发髻,一人一鸟在河畔飞奔,他逃,他追,他们都插翅难飞。 男妖鬓发散乱,满脸崩溃,边跑边大吼:“松开啊啊!不然我要打你了!我说真的!啊啊啊!” 旁边的妖都对这种场面习以为常,哈哈大笑,看着热闹。 见此,霜绛年连忙飞落在鹈鹕妖脑袋顶上,用翅膀扑扇了一下它的眼睛。 “不要乱欺负妖,他又不好吃。” 鹈鹕妖松开了那只男妖,还意犹未尽地吧嗒吧嗒嘴。 男妖踉跄了一下站稳,心疼地看向手心里一大把被啄掉的羽毛,抬头对霜绛年道:“感谢大侠出手相助……咦?云雀?” 霜绛年这才认出,那只倒霉的男妖正是渔回。 渔回完全没有平时得体又精干的妖王亲卫的模样,鬓发散乱不说,衣袍也被啄得破破烂烂。 渔回看出了他眼中的疑惑,长叹一口:“没错,我不仅要伺候陛下,还要伺候陛下的宠物。” 霜绛年:“……节哀。” 这对主宠一个赛一个能吃,光是打理残局便能要了渔回的命。 渔回照着湖水梳理自己的头发:“别看鹈鹕这样,其实他不是灵兽,也是只妖。只是小时候受了伤,神志才不太清楚。” 霜绛年化作人形,抚摸鹈鹕的前额:“陛下怎么会和他相识?” “陛下刚回族里那段时间,曾去凤凰羽化之地探查,顺道带回了他。”渔回推测,“估计就是在那里认识的罢。” 凤凰死得蹊跷,而且即便身死,她也本该涅槃重生,不至于灰飞烟灭,更不至于没留下任何痕迹。 无论是原书的晏辰还是现在的晏画阑,都对凤凰之死耿耿于怀。 但原书里从未提起过这只鹈鹕妖。 晏画阑对鹈鹕妖如此看重,还将他带在身边,或许这只鹈鹕妖就是一个突破口呢? 霜绛年打算帮鹈鹕妖恢复神智。 他问起另外一件事:“你知道金翅大鹏吗?” 原书中对金翅大鹏只有寥寥几句描写,只说了他是前任妖族将军,黑虎妖辛夷就是他的徒弟。 因为在晏辰回归妖族之前,金翅大鹏就早已病逝了。 今晨白鹤丞相提起金翅大鹏封印的时候,对方异常凝重的神情让霜绛年有些好奇。 然而他刚问出口,渔回便浑身一抖,差点把手中的发箍掉进湖里。 “嘘,以后可不能在别人面前乱说他的尊号。”渔回露出了和白鹤丞相相同的表情,显然对此讳莫如深。 他想了想才道:“不过,反正你日后也会在陛下身边讨生活,告诉你也无妨。” 他这幅神秘兮兮的态度,让霜绛年更好奇了。 渔回附在他耳边道:“——金翅大鹏是先王凤凰的长子,陛下的亲兄长。” 霜绛年眼眸微微睁大。 “金鹏妖尊曾为我族立下赫赫战功,直到一百二十年前,他在战斗之时不慎感染了魔毒,从此便拜托凤凰,将自己封印了起来。他封印没多久,凤凰便孕育了陛下,再后来便是凤凰蛋被盗走,还有先王之死……” 提起那段灰暗的妖族历史,渔回神色有些黯然。 又是魔毒。霜绛年想。 沾染了魔毒便唯有一死,或者像金鹏妖尊这样封印起来,避免魔毒蔓延,为祸人间。 魔主一定与妖族有着很深的联系,若是能知道金鹏妖尊染上魔毒的前因后果就好了。 霜绛年思索着,余光瞄到渔回脱掉了那身被啄得破破烂烂的侍卫服,正愁着没的可换,于是从储物戒里取出一件新的递给他。 “多谢。”渔回感激地瞥了他一眼,连忙套上衣服,“今早陛下那身衫袍,难道也是你选的?” 霜绛年点头。 渔回顿时投以钦佩的眼神,嘴里还喃喃着什么话。 霜绛年侧耳倾听,才知道渔回在念叨他是“神仙”、“菩萨”、“天神下凡”。 霜绛年:“……”倒也不必。 渔回看出了他的想法,摇头叹息:“你不知道陛下有多固执。父亲为陛下准备的衣服不知多少次‘意外’走水被烧毁,还有一次,陛下差点烧了整座寝殿。” 霜绛年想象到晏画阑夜半三更暗搓搓放火烧衣服的场面,忍不住笑了:“他很温柔。” “温柔?”渔回惊讶于他的评价。 “嗯。”霜绛年微笑着点头,“身为妖族之王,他若是不愿意,大可以发怒或者冷落来威胁丞相,但他没有。他装作意外烧掉衣服,委婉地表达拒绝,何尝不是一种温柔。” 微风吹拂,湖面荡起粼粼波光,阳光折射出千万片绚烂光彩。少年站在湖畔,唇角微扬,白纱后的双眼定然也是笑着的。 渔回看呆了。 风将霜绛年的声音传递到远处。 此时晏画阑刚好落在咏春湖畔,听到这话,他心脏突突跳了起来,悄然藏在了岩石之后。 他将手放在左胸口,竟然在嘈杂的湖畔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晏画阑对您的好感度 1] 霜绛年倏然一顿。 晏画阑怎么会听到? 刚才那番话完全是心之所至,现在细细思忖,那话有几分夸赞的意思,不该随性说出口,免得遭人误会。 他有些后悔。 半晌,渔回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说得对。我之前从没这么想过。” 霜绛年一时缄默。 “那个。”渔回忽然问起。 “小云雀——你是不是爱慕陛下?” 一时间,霜绛年和远处偷听的晏画阑,齐齐一怔。 第42章 晋.江.首.发.正.版 “你是不是爱慕陛下?” 霜绛年表情一片空白。 “……我?” “抱歉, 我好像问得太突兀了。”渔回挠挠后脑勺,“你对陛下态度冷淡,但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莫名就有种温暖的氛围, 好像你一直都很在乎他。” 霜绛年掩下心中钝痛,平静道:“陛下是我们的衣食父母, 我当然会在乎他。若他失势,我们没一个能好过。” “说的也是。”渔回叹道, “总归不要陷得太深,以往对陛下有心思的妖都死得很惨, 你这么好, 我不想你也像他们一样。” “不会的。”霜绛年语气淡淡, 其中却有种笃定。 渔回:“你肯定听说过陛下落跑的小娇妻王妃吧?” 霜绛年眉梢一颤:“落跑的小娇妻?” 渔回一想到王妃就泪意上涌:“王妃是九州最美丽最强大的妖, 他们两情相悦春风一度, 无奈王妃被恶人下了诅咒,为了保护陛下,他只能忍痛离开……” 霜绛年:“……” 晏画阑为了找他都和妖族胡诌了些什么! 不过某些细节又能奇妙地对上号,比如诅咒“忘情”。 “我有幸见过王妃一次。”渔回自豪地说,“王妃很美,善良体贴, 天赋又高,和陛下恩爱非常,他们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霜绛年回想起他第一次遇到渔回——那应该是晏画阑初次醉酒的时候,他送晏画阑去药宗的玉凰阁,就是渔回这个亲卫接走了晏画阑。 但是“很美”、“善良体贴”、“恩爱”?从哪看出来的? 渔回还在感慨:“哎,好想再见王妃一次啊。” 站在他眼前的王妃·霜绛年非常真挚道:“祝福你, 一定可以的。” 渔回忍不住高高扬起嘴角:“这样我就能拿到十万上品灵石, 有底气辞掉工作了。” 他低声啐了一句:“妖王亲卫, 狗都不干。” 霜绛年:“……” 渔回真是在身体力行地劝他远离晏画阑呢。 霜绛年怜悯地拍拍他的肩:“放心,我对陛下绝无它意。” 一个的富有磁性的嗓音从背后传来。 “绝无什么意?” 是晏画阑。 霜绛年早知道他在附近听了全程,淡淡道:“绝无觊觎陛下的意思。” “哼。”晏画阑不开心,又不能明说,只好用眼刀狠狠剜了罪魁祸首一下。 渔回以为他在介意“狗都不干”那句,迫于淫威,身体站得笔直,“汪汪”叫了两声。 晏画阑看见他身上那件哥哥给的衣服,顿时小心眼:“把你衣服脱了。” 渔回三下五除二脱了。 晏画阑伸手:“给我。” 渔回光着膀子,委屈地递了过去。 晏画阑把那身衣服收藏进储物耳饰里,无情道:“好了,转身,滚吧。” 霜绛年:“……” 倒也不必这么小气。 其他围观群众不明真相,轻笑声和窃窃私语声响起。 “陛下命令金乌卫脱衣服。” “传下去,陛下要连身边的亲卫都不放过。” “啊,好变态。” 霜绛年发现,妖修们也喜欢肆无忌惮地八卦妖王,晏画阑即便着恼,也不会搬出妖王的架子来捂嘴,想说什么都随他们说。 霜绛年很喜欢这种轻松的氛围。 然后他就被晏画阑轻松地推了一把,落进了湖水中。 霜绛年刚浮出湖面,晏画阑便紧接着跳了下来,水花泼了他满头满脸。 他浑身湿透,衫袍贴身,隐隐透出肌肤的色泽,还有少年身形的曲线。 他有些狼狈道:“你忽然间做什么……” 晏画阑向他游过来,就要搂他。 霜绛年一边后退,一边以掌击水,掀起水幕,试图挡住对方。 晏画阑抬臂挡住,呛了两下,脸上露出了坏笑。 他手臂直接化作三米长的翅膀,展翅撩起湖水,掀出五米高的巨浪,泼了出去。 直接被大浪头卷进湖底的霜绛年:“……” 又不是要和你玩打水仗的意思! 他暗中遗憾,若自己还有鱼尾,打水仗肯定能打得晏画阑哭出猪叫。 湖底有许多鱼群和水草,光线昏暗,视野模糊不清,仿佛与湖面隔绝,自成一个孤独的世界。 一个人影向霜绛年游来。 那人游泳的姿势娴熟又漂亮,如游鱼般潜过来,揽住了他的腰身。 晏画阑乌黑的长发在湖水中漂散,面容俊美妖冶,如同霜绛年梦境中的海妖。 但他脸上笑容阳光,又与那阴郁的海妖截然相反,见之便生亲近之意。 霜绛年理性地推拒他。 “哥哥。”晏画阑的传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霜绛年淡淡:“我不是陛下的哥哥。” “我知道。”晏画阑笑着说,“哥哥不愿意承认身份,是因为不想作为王妃被人关注,不想在旁人的注视下与我亲密接触。” 他眉眼弯弯,眼睛如黑曜石般漂亮。 “但是哥哥,这里是湖底——没有任何人能看到,独属于我们的空间。” “在私底下,我们可以还像从前那样相处吗?” 趁霜绛年愣神之际,晏画阑紧紧拥抱着他,终于将他抱了个满怀。 霜绛年推拒的手,从他胸膛滑落到手背上,最后只剩下一个很轻的力道。 湖底静默的拥抱持续了很久。 直到有妖担心他们的妖王溺水,潜过来寻找,他们才浮上了湖面。 湖面之上,仍然是君君臣臣,相敬如宾。 霜绛年用手背擦去面颊上的水渍:“陛下何时不怕水了?” “自从心魔幻境之后。还要感谢你。”晏画阑意有所指,“再说了,我想要的珍宝就在水下,我怎能惧水?” 霜绛年沉默。 孔雀并非水禽,晏画阑游泳如此娴熟,定然下了许多功夫。 晏画阑仰面浮在湖面上,漂到他身边,优哉道:“不怕水可真好,感觉忽然解锁了很多新玩法。” 霜绛年:“打水仗?” 晏画阑不知想到什么,腼腆一笑:“比如河畔私密的柳阴下,比如温泉水滑,还有……” 霜绛年泼了他一脸水,往湖畔游。 “别生气嘛哥哥。”晏画阑追过来,甜甜撒娇。 霜绛年:“陛下已经有一个亲生兄长了,这声‘哥哥’我当不得。” 晏画阑神情一滞:“你知道了?” “嗯。”霜绛年说,“我可以见一见他吗?” “好。”晏画阑点头。 他神色有些许复杂。 “那位兄长在我孕育之前便已封印,妖族人人忌讳魔毒,对之避而不谈,我也是今晨才从白鹤口中得知他的存在。” 更何况…… 凤凰死得蹊跷,在妖族的对外声明里,是他晏画阑被盗走,才引得凤凰悲伤过度,抑郁而亡。 就好像,他害死了他和金翅大鹏共同的母亲。 “怎么了?”霜绛年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异常情绪。 “‘王兄’这个词对我太陌生了。”晏画阑笑嘻嘻地蹭过来,“果然还是‘哥哥’比较可爱。” 霜绛年轻叹。 他们登上青爵,一路向金翅大鹏封印之地飞去。 臧青山。 山中草木葱茏,溪流潺湲,唯有封印的入口处寸草不生,沙石焦黑,隐隐笼罩着阴冷幽怖的气息。 晏画阑以指尖血解锁层层封印,带着霜绛年步入幽暗的地底洞穴。 身后石门一扇扇落下,发出沉闷的声响,他们的脚步声在漫长的洞穴中回荡。 霜绛年不由想,金翅大鹏前半生光彩夺目,后半生却要关在这里上百年,若非心志坚定者,肯定会发疯。 “早间丞相和你说了什么,方便我知道么?” 晏画阑没说丞相具体说了什么,只是道:“凤凰离开后,凤凰之力随时间消退,封印日渐薄弱。魔毒不会自然消散,他的情况和百年前一样糟糕。带哥哥来,也是看哥哥似乎不怕魔毒才敢冒险。” 他打开最后一层封印。 “我们到了。” 石门沉沉洞开。 一个人跪坐在里面。 黑暗之中,有一缕阳光穿过整座臧青山,从一个细小的洞口照下来,落在那人身上。 他伸出手触碰阳光,眼神迷离,仿佛要将那阳光握在掌心里。 那缕光芒是他与现世的唯一联系。 “晏青。”晏画阑唤金翅大鹏的名字。 晏青徐徐回头,苍白的嘴角动了动,露出了一个宽和的笑。 “王弟,你来了。” 他们今晨刚见过一次面,晏画阑点燃了洞穴中的烛火,光线一亮,整个地底牢笼便呈现在霜绛年眼前。 这里只有半人高,空间逼仄,只够一人蜷缩躺下。四周都由玄铁铸成,坚不可摧,能隔绝任何事物,无论是灵气还是魔气。 实际上这里也不需要多大的空间。 因为晏青的双腿完全被魔毒吞噬,他只能跪坐在地牢中,根本不需要站起来或者躺下。 霜绛年抬眸,在晏画阑眼中看出了不忍。 他猜出什么,传音入密:“所以,早间丞相让你决定要不要杀掉他?” 晏画阑垂眸默认。 身中魔毒的人无药可救,一般都会被直接处死,免得后患无穷。 凤凰的封印开始变得薄弱,只要晏青活着,就始终是个隐患。 霜绛年又问:“那你想救他吗?” 晏画阑:“……想。” 霜绛年:“但是他很强大。如果我治好了他,他将是你王位的劲敌,比黑虎妖辛夷强大百倍的劲敌。” 晏画阑微微一笑:“哥哥在替我担心么?” 霜绛年不满他扯开话题。 晏画阑眼神微黯:“我说不清对他是什么感觉。明明我们素不相识,但那种血缘里的联系,很奇妙。” 他坚定起来:“——我想救他,哥哥。” 霜绛年点头。 他想,晏青毕竟是晏画阑的血缘至亲。 “恭喜你。”终于有真正的哥哥了。 在来这里之前,霜绛年便预想过这一幕的发生,预想过自己的九刺会派上用场。 拥有九刺、能祛除魔毒的人或许整个九州只有他一个,为了遮掩身份,在走进洞穴之前,他就换了一副更具有迷惑性的外观——一个戴着幕篱的清冷女子。 当时晏画阑看见了直接瞳孔地震,紧拧眉头偷偷觑他胸前,然后就被赏了个爆栗。 其实天道外观只是一种幻觉,能全方位地影响所有人的感官,霜绛年本人并不会改变物种和性别。 晏画阑让出身后戴幕篱的女子。 “晏青,我带来了一个人,他或许能帮你摆脱魔毒。” “……嗯?”晏青缓缓看了过来。 一百多年没有与人交流,他的反应速度和语速都非常缓慢,如一棵苍老的枯树。 同为凤凰之子,晏青的相貌也出类拔萃,面部轮廓英俊,剑眉斜飞入鬓,只是一双凤眸落了几分颓唐。 晏画阑接着道:“但是祛除魔毒的方式会非常疼痛,需要全身麻醉,这段时间内你会失去意识。” 这是烟雾弹,晏青必须昏迷的真正原因,是为了保护九刺和霜绛年的隐私。 然而,没有几个修士敢在医修面前失去意识,因为这或许意味着受骗、掏金丹挖灵根,甚至杀人夺宝。 “……我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晏青敛眸,“请过来罢,仙子。” 霜绛年和晏画阑互看一眼,一同走上前来。 “小心,王弟,”晏青向后退了一些,“你非医者,极易感染魔毒。” 晏画阑盘膝在他身边坐下:“无碍。我前日适才破掉心魔幻境,没有心魔,就无惧于魔毒。” 晏青眉头微动:“心魔幻境……王弟拿到了轩辕真火?” 轩辕真火只有一朵,晏画阑炼化之后,晏青就失去了取得它的机会。 兄弟之间静默了一瞬。 霜绛年打破了安静:“作为医师,我必须知道尊上为何会染上魔毒,才能对症下药。” 他想知道晏青染病与魔主是否有关。 晏青目光飘远,似是在回忆往事。 “我去了一个地方,在那里遭遇了一名劲敌。” “什么样的劲敌?” “不清楚。他很强大,少说是化神后期大能,全身黑衣……身边有长着蛇面的仆从。” 霜绛年心脏漏跳了一拍。 这个描述和魔主完美符合。 “与他斗法时,我眼前幻景纷繁,心魔作祟之下,渐渐落了下风。”晏青接着道,“魔毒利用我的心魔滋生,心魔越强,魔毒越盛……再后来我神志模糊,只得用符法逃回妖族,将自己封印于此地,沉睡百年。” 霜绛年问:“尊上在何处遇到了那名劲敌?” 晏青沉道:“红枫岭。” 晏画阑瞳孔骤缩。 “晏青。”他嗓音轻得像在做一个噩梦,“你可知,凤凰就死在红枫岭。” 地牢中死一样寂静。 晏青没有流泪,但霜绛年看到,他的喉咙在微不可觉地颤抖。 “知道了,又能如何。如今我已是失去腿脚的废人,即便有幸从心魔中清醒,也无法为母上报仇,甚至无法做出任何改变。” “我去。”晏画阑咬牙道,“我会再去一次红枫岭,为你和凤凰讨回公道,让魔主血债血偿。” 霜绛年拂了一下长袖,在长袖的遮掩下,安抚地轻拍晏画阑的手背。 “如果做好了准备,现在就可以开始驱毒了。”霜绛年对晏青说,“尊上中毒太深,这会是很漫长的过程,持续几个月,甚至几年都有可能。” 晏青微笑着向他颔首:“多谢仙子。” 霜绛年将浸泡过物麻散的巾帕系在他面上,在确认晏青完全失去意识之后,才召出九刺,开始歼灭魔毒。 “你要去红枫岭?”他问晏画阑,语气很笃定。 晏画阑:“没错。” 霜绛年:“我和你同去。” 晏画阑望向他:“那里太危险了,我曾去过,幸有凤凰血脉的庇佑,才能化险为夷。为了安全考量,哥哥还是……” 霜绛年淡淡道:“你觉得我不够强大,会拖你的后腿?还是说你认为自己不惧魔毒,完全不需要我的帮助?” “不是的哥哥。”晏画阑嘴角撇下去,“我只是太珍惜你,即便是最微小的可能让你受伤,我都不愿意。” “嗯,我懂。”霜绛年抬眼与他对视,“我也是一样,不想看到你受伤。所以,也希望你能尊重我的意愿。” 晏画阑眼眶一红,扑过去搂住了他。 霜绛年没有回搂,只是向他的方向微微倾身。 温情脉脉间,晏画阑的眼神逐渐变得奇怪,眉毛狂抖,面有菜色。 “哥哥,你胸前那坨软软的,感觉好诡异……哎呦。” 指节清脆地敲了一下脑壳,晏画阑的痛呼声响彻地牢。 接下来的行程就这么决定下来。 一个时辰之后,霜绛年收回了九刺。 九刺的杀伐之气不但能杀死魔毒,还会杀死晏青的血肉,不能一蹴而就,只能慢慢来。 晏青仍在昏迷,满面皆是冷汗,肤色苍白得可怕。 二人重新封印了臧青山,将族中事务交给白鹤父子之后,次日便带上鹈鹕妖,前往红枫岭。 红枫岭距离妖族地界足有万里之遥,需有十日行程方可抵达。 为了避人耳目,他们没用妖族的飞舟,而是乔装打扮后去人族选买了一只低调的小舟。 小舟里空间狭小却布置得温馨,晏画阑推门进去,走过一间厅堂,进入唯一的一间卧室之后,他举目四望,脸上不受控制地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这里只有一张床。 一张小小的、睡两个男人肯定会挤在一起的床! 晏画阑心里仰天狂笑,开心到打滚。 面上他做出为难之色,耷拉着狗狗眼说:“糟了哥哥,这里怎么只有一张小床?晚上只能委屈哥哥和我挤一挤了。” 其实霜绛年原本选了两间卧室的飞舟,大概是中途出货的时候,被某只色鸟动了手脚。 霜绛年淡淡瞥了他一眼,完全看破了对方的心思,直接和系统兑换了一件低阶空间法器,在厅堂的空白墙壁上一按。 法器起效,墙壁渐渐浮起了一扇门。 霜绛年推门而入,走进一间崭新的卧室,然后关好门,上拴,将幻想破灭的晏画阑堵在了门外。 夜晚,他的门栓发出了“搁楞搁楞”的晃动声响,霜绛年屏蔽了五感,一觉睡到大天亮。 他不担心晏画阑能开锁。天道出品必属精品,对方想进来,还得多费些精力。 清晨他去厅堂里烹茶,看到了晏画阑摇摇晃晃地飘过来,挂着两个黑眼圈,嘴唇红肿破皮。 “昨夜没休息好?”霜绛年垂着眼睫淡淡问。 晏画阑一屁股坐在他茶桌对面:“嗯。” “为什么?” 因为忙着撬了一整夜的门锁。 晏画阑舔了舔酸疼的牙,灵机一动,眯起眼,煞有介事地说:“因为这飞舟里闹鬼。” 霜绛年掀起眼皮,瞟了他一眼。 离开妖王宫之后他就拆了眼上的白纱,用上了最初在秘境里遇见晏画阑时的那张冰山脸。 霜绛年满意于这张脸清冷绝情,看着就不好亲近,这在凡间百试不爽。 但他不知道,这张脸长在自己身上,即便是一个抬眸,都冷艳不可方物。 这一眼,看得晏画阑心脏都停跳了。 他好一会儿才从痴迷中找回自己的思路,开始胡诌:“是的,有鬼。昨夜我房门的门锁一直在响,鬼在外面叫着要进来吃我。哥哥那里没有吗?” 霜绛年就陪着他演。 “有。”他边倒茶边说,“大概是个饿死鬼。” 晏画阑疑惑歪头:“?” “饿死鬼,饿到连门锁都不放过。嗯,今早我还看见他了,啃锁啃到嘴唇红肿,不知道牙掉没掉。” 霜绛年将浅碧色的茶水推给他,双手交叠,好整以暇地撑着下巴。 “多喝点。能提神,还能治愈口腔内部红肿。” 晏画阑哽住。 热茶蒸得他眼泪汪汪:哥哥怎么知道是他在啃锁啊?太丢鸟了! “呵呵。”他尬笑道,“饿死鬼可爱,但也挺可怕的呢。需不需要我晚上陪哥哥?” “不需要。”斩钉截铁。 晏画阑小鸟落泪。 霜绛年不欲与他多作相处,关上房间门,自去准备红枫岭所需的丹药。 不过第二晚,门锁还是败在了“饿死鬼”的铁齿铜牙之下。 “饿死鬼”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趴在床边,含|吮住霜绛年的手指。 “鬼来吃你了,这就是拒绝贴身保镖的代价……” 霜绛年在睡梦中抽回手指,反掐他脸蛋。 晏画阑人长得俊美,脸蛋却是软乎乎水嫩嫩的,掐起来手感特别好。 “哥哥不想知道鹈鹕的来历吗?”他任由对方捏脸蛋,含含混混地说,“问渔回哪有问我本人好?” 霜绛年睁开了眼。 在他枕边,栖息着缩小后的鹈鹕妖。 这几日他一直将鹈鹕妖留在身边,想治愈鹈鹕妖混乱的神志。 但是病因不明,根本不知从何治起。 或许晏画阑知道些什么。 “你说。”霜绛年松开手指。 晏画阑笑眯眯:“地上凉,我要上来才肯说。” 见霜绛年默许,他便爬上榻来,得偿所愿和哥哥挤在一起。 “我就是在红枫岭捡到他的。”晏画阑开口,“哥哥知道吗?那里的枫树本来都只是普通的树,直到凤凰在那里陨落,血液燃烧整座枫林,那些枫树才一年四季都染着血红。” 一鲸落,万物生。凤凰之死亦犹如此。 凤凰死后,遗体下落不明,但她的灵气乃至神魂落在红枫岭中,渐渐形成了一处天然的秘境。 但那秘境凶险万分,至今都没有修士敢于进入探索,除了晏画阑。 “本来我也是要死在里面的。”晏画阑道,“红枫岭终日笼罩着迷雾,陷入迷雾中,时时刻刻都会产生幻觉,还有受凤凰影响变异的灵兽,在迷雾中暗中窥伺。” “那你如何化险为夷?”霜绛年问。 “我不知道。我被一只看不清身形的植物灵兽攻击,重伤昏迷。本以为必死无疑,却莫名在红枫岭的迷雾之外苏醒。”晏画阑敛眸,“……我时常想,大概是母亲认出了我,才放我一条生路罢。” 这是霜绛年第一次听晏画阑把凤凰叫做“母亲。” 他心中微软,轻柔地揽住晏画阑的头,按在自己颈窝间。 晏画阑蹭了蹭他。 “醒来之后,我旁边还晕着一只傻掉的鹈鹕妖——就是他。”他用手指戳了一下鹈鹕妖,“我觉得他有缘,或许还知道些什么,就留在了身边。” “嗯。”霜绛年摸摸他的头,“这次我们或许能弄明白鹈鹕神志异常的原因,弄明白红枫岭和魔主的联系,还有……”取得凤凰最后的遗物。 “——还有凤凰的死因。”晏画阑沉声道。 霜绛年沉默。 他知道,原书中凤凰死于她师兄麒麟之手,至少书中的晏辰获取到的情报是如此。 但他不能说,也不想说。 即便仅仅是提起凤凰之死,晏画阑的黑化值都会向上波动,如果得知凤凰是遭亲近信任之人背叛而亡,情况恐怕会更糟。 夜色渐沉,小小飞舟驶过长夜,从窗口望去,银河仿佛近在眼前。 出于某种怜惜,霜绛年没有将晏画阑赶出他的卧室,两人就这么挤在一张小床上,静静歇下。 直到晨光落在枕间,霜绛年眼皮动了动,醒了过来。 清晨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自己好像落进了岩浆里,岩浆滚烫,还生着一根怪石,怎么躲都躲不开,硌得人难受。 醒来后,他被人紧紧搂着,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身后那人呼吸绵长,微烫的气息扫在他颈间,带起些许战栗。 “别装睡。”霜绛年毫不留情地拧了一把搂在自己腰间的手。 晏画阑疼得龇牙咧嘴,不忘绽放出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哥哥早啊。” “放开我。”霜绛年挣不脱他的手臂。 他是在挣扎,可在晏画阑的感受里,却像是怀中多了一条扭动弹跳的美男鱼。 晏画阑脸色更红。 奇怪,怎么回事,明明不是春天,难道是因为人形不分季节? 他为自己的异样感到羞耻,但冲动淹没了理智,让他将怀中的哥哥环得更紧。 “我……我好像有点问题。”他无措地喃喃。 霜绛年的挣扎忽然便停了下来。 他转过身,与面颊绯红的晏画阑面对面。 霜绛年眸光清冷,薄唇微微翘起一个弧度。 “不舒服?那要哥哥帮你治疗吗。” 第43章 晋.江.首.发.正.版 晏画阑的脑子瞬间炸成了朵朵烟花。 全世界仿佛忽然安静, 他只能看到那浅粉的唇一启一合,说,“哥哥帮你”。 他鼻尖一热, 手越来越往下:“哥哥……帮我什么?” 霜绛年盈盈一笑:“记住这个感觉。——我保证让你终生难忘。” 晏画阑的鼻血终于不堪重负,流了出来。 紧接着, 他就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 霜绛年施施然坐起身,收回九刺, 并捂住了被猪叫震疼了的耳朵。 晏画阑脸色惨白,眼神像个初涉世事可怜被骗的男大学生, 弓着背忍受生命不可承受之痛。 霜绛年穿好衣服, 回眸一笑:“终生难忘, 是吧?” 晏画阑心不甘情不愿, 委屈巴巴地点头。 哼, 等着瞧,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来年春日我定当把你按住疯狂开屏之后这样这样那样那样…… “记得把床清理干净。”霜绛年又说,“还有,罚跪一炷香罢。” 晏画阑立刻乖巧:“好的。” 他用法术清理了床榻,抽出青爵就跪。 这份疼痛不可避免地给他造成了心理阴影, 接下来独处的几日,晏画阑消停了不少——也有可能是将企图藏进了更深处。 * 十日之后,飞舟终于抵达了红枫岭附近的枫城。 秋风萧索,百余年前的凡人城镇孤零零矗立着,酒旗被风雨蚕食看不清颜色,茶碗放在长桌上, 还没来得及收下去, 仿佛上一瞬还有人端着谈笑风生, 下一瞬所有活人便凭空消失,空留一座死城。 四处都是残垣断壁,蜘蛛都不屑于在此地筑巢结网。 他们并肩走在荒无人烟的街道上,晏画阑细细讲述他上次前来时打听到的消息。 “在凡人的传说里,枫城曾是一座繁荣的城镇,直到百年前的一日,所有活人一夕之间全部消失,便成了鬼城。” “有胆大的剑客前来冒险,人间的帝王也曾出兵探查此地,但他们无一例外,消失得无影无踪。” 俗话说“神仙打架,凡人受罪”,霜绛年却不信凤凰会牵连到凡间。 除了他们以外,枫城连一个活物都没有。系统探测了此地的空气和水源,没有魔气也没有毒素,一切正常。 耳边似乎有窸窸窣窣的声响,霜绛年猛然回头,却什么也没看到。 或许是神经过度紧张造成的错觉。 在他的视野之外,一条细藤蔓藏在了青石板下。 越过枫城之后不久,他们来到了红枫岭脚下。 红枫岭四周布了结界,不能用飞行法器,只能徒步上下。 没有虫鸣鸟叫,也看不到红枫,整座山岭都弥漫着浅灰色的浓雾,霜绛年发现雾气中蕴含着微量的魔毒。 他牵住了晏画阑的手:“双修。” 刚才还脸色冷肃的晏画阑,面颊上泛起了红晕:“虽然我很想满足哥哥,但这里好像不合适……罢了,哥哥若实在想,也不是不行。幕天席地,危机四伏,别有一番刺激。” 霜绛年眼神奇怪地看着他,似乎想挖出他脑子里面的黄色废料。 “浅层次双修不需要肉|体交合,只需要肢体接触。你把灵气渡给我,我再将灵气渡给你,慢速循环,我的体质能驱除你体内的微量魔毒。” 晏画阑失望:“……哦。” 但牵住哥哥凉凉软软的手也很快乐,他很快就振奋了起来。 “哥哥,这雾气会让人产生幻觉,无论如何,都要记住同你牵手的是我。” 霜绛年应下。 修士能以龟息之术无需呼吸,但这些雾气显然不仅仅能从呼吸中入侵,眼睛、耳朵、甚至是皮肤的接触,都会产生效果。 幻象中,就连身旁牵手之人的身份也会改变。 他们在迷雾里走着走着,霜绛年便感觉身边的晏画阑狠狠一抖。 “怎么了?”他传音入密。 晏画阑神志一清:“这幻象太恶毒了,刚才它把哥哥变成了……” “变成了什么?” 晏画阑语气惊恐:“变成了白鹤那老头,他逼我穿厚秋裤肥棉袄,还逼我上朝,不披完三千本奏折就不许我走!” 霜绛年:“……” 他一时也分不清白鹤丞相和晏画阑到底哪个更惨。 晏画阑好奇:“哥哥的幻象里,我变成了什么?” 霜绛年侧头看了看对方,停了一会儿才缓缓道:“你还是你。” 当然不是。 但他觉得还是不要告诉晏画阑为妙。 因为此时在幻象里,牵着他手的人——是魔主。 魔主手上缠满绷带,不断有水蛭般的魔毒从绷带的缝隙中挤出,贪婪地噬咬着他的手。 “还记得你的鲛人父亲吗?”魔主嗓音嘶哑,带着恶毒的笑意,“他顽固不化,不肯每年奉上新生的鲛人幼崽——结果换来了什么?全族覆灭。” “本尊还记得那一日,鲛人吹起号角,他头一个冲过来,瞬间便被剧毒缠身,成为炼化魔毒的养料……” 霜绛年的手紧了紧。 “哥哥?”晏画阑的嗓音传入他脑海。 “无事。”霜绛年哑声道。 魔主的声音继续传来:“你想救凤凰幼子?哈哈哈哈,你会像你的父亲一样,事与愿违,引火烧身。而凤凰幼子将为本尊所用,葬送掉你爱的这个世界……” “他不会走上那条路。”霜绛年回头注视着魔主,“——因为我在他身边。” 魔主眯起眼,他的脸扭曲变形,倏然间化作晏青的脸。 霜绛年有些意外。 若说这迷雾能让人看到自己畏惧的事物,他为何会畏惧晏青? “多谢仙子为我驱除魔毒。”晏青彬彬有礼地向他笑了笑,“那么我的弟弟……也该还给我了罢。” 霜绛年眸光微动。 晏青叹道:“我本该才是他的亲兄长,但看他口口声声叫旁人‘哥哥’的模样,我心里真不是滋味。” 这一次,霜绛年哑口无言,半句都无法辩驳。 他这才蓦然发觉,自己是介意的。 或许他内心深处喜欢“哥哥”这个称呼,并且害怕着这样的亲情被剥夺。 想通之后,晏青的脸消失,变回晏画阑。 晏画阑听到了他刚才和魔主说的话,正满脑子问号,但他来不及问起,眼神便忽然警惕起来。 他比了一个“嘘”的手势,牵着霜绛年,躲在一棵红枫之后。 “嘭——嘭”,地面在沉重地震动,他们脚底下,鲜红的红枫落叶随着震动沙沙颤抖。 有什么大型猛兽来了。 ——一只棕熊兽。 这只灵兽修为不高,最多就是元婴初期,晏画阑却有些忌惮。 棕熊的脚步声停了下来。 下一刻,他们藏身的枫树被猛地拔起,猛兽咆哮声中,棕熊抡起树干,便向他们横空扫来! 晏画阑轻灵地向后跃去,浑身燃起孔雀真火。 若为了战斗放开霜绛年,他们必然会在迷雾中失散,因此晏画阑用了危急关头两人之间最常见的姿势——扛在肩头。 晏画阑召出几十枚火球,向棕熊兽砸去。 然而,他引以为豪的孔雀真火,却连棕熊兽的一根毛发都没烧着。 此时,霜绛年终于明白为何晏画阑会如此忌惮它们了——因为孔雀真火对它们无效! 孔雀妖天生肉|体力量不强,斗法依赖灵火,比起战士,更像法师。 翠色火焰划过浓雾,棕熊兽毫毛未伤,冲撞而来。它挥起一掌,晏画阑以双掌接之,抓住熊掌一转,将它摔掼在地。 趁棕熊兽摔倒,他扛着霜绛年向山上飞掠。 棕熊兽很快爬起来,它仿佛根本不受迷雾阻碍视线的影响,在他们身后穷追不舍。 被惊动的灵兽逐渐增多,迷雾中传来各种灵兽凶狠的啸叫,追赶他们的灵兽不知几何。 “这样不行。”霜绛年趴在晏画阑肩上说,“我们必须弄明白它们为何不怕孔雀真火,否则会像你上次一样,在抵达秘境中心之前就力竭而死。” “听你的!”晏画阑道。 “好,那就迎战。”霜绛年沉声,“给我争取半刻钟的时间,我会弄清原因。” 晏画阑调转回头,目光坚定,面对迷雾中的兽潮。 首先扑来的是一只夜枭,然后是狼群,还有那只棕熊兽。 霜绛年:“升空,闭眼屏气!” 晏画阑背生双翼,闪身躲过它们的重重攻击,短暂地破出包围。 同一瞬间,霜绛年洒出漫天棕红色的药粉,灵兽们无一不中招,捂住眼鼻,痛苦地嘶吼着。 “哥哥撒了什么?”晏画阑看着它们的惨状,心有余悸。 霜绛年:“修仙版防狼喷雾。” 修真界的辣椒可比凡间厉害多了,保证那些灵兽呼吸道犹如火焰燃烧,咳嗽喷嚏不止。 这同样也让霜绛年确定了,这些灵兽确实都是活生生会呼吸的灵兽,不是幻觉或僵尸。 ——它们不约而同地攻击他们,或许是被操控了。 系统那边也统计完毕:[报告宿主,猛禽三只,大型哺乳动物五十五只。] “没有任何小型灵兽?” [是的。] 通常来讲,大群小型灵兽如蚁群、鼠群、鸟群发动群体攻击的时候对人的攻击力更强,而对方却选择性地操控了大型猛兽。 这说明,操控术的媒介不是无差别的迷雾,而是另有其它实体连接方法。 还有,五十八只灵兽里只有三只会飞,陆生灵兽的占比是否太高了? 霜绛年灵光一现:“落回地面,我要确认一件事。” 晏画阑依言照做,左冲右突,护着他在兽群中杀出一条血路。 这些灵兽根本无惧伤害,鸟爪刚撕裂它们的身躯,碎裂的血肉便重新缝合,恢复如初,如一批永远在战斗的不死兵团。 ……有什么东西,在为它们输送生命力。 霜绛年凝神看向地面,用出一道风符。 飓风吹起满地红枫叶,露出上! 九刺齐出,挑断一根根藤蔓,一只只凶猛攻击的灵兽迷茫地停止动作,被晏画阑一爪挠碎,再也没站起来。 “用火。”霜绛年道。 翡翠色的火焰从晏画阑口中喷吐而出,顷刻间数只灵兽中招,它们身上燃起火焰,哀嚎着四下逃窜。 仅剩的几只不怕火的,都被九刺寻找到,挑断了它们身上的藤蔓。 灵兽们找回神志之后,很快便飞逃而去。 风波平息,两人站在灵兽的尸体之间。 晏画阑崇拜地望向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霜绛年伸手捉住一根逃窜的藤蔓。 那藤蔓通体青色,透明的表皮之下,却生长着人类的红色血管,割断之后,喷出的汁液与血液气味无差。 发现自己逃不掉之后,那藤蔓好像能思考一般,末端生出利齿,咬在霜绛年手臂上。 晏画阑眼神一厉,便要出手。 “别动。”霜绛年呵止他。 他能感觉到藤蔓里的血管连接了自己手臂上的血管,乃至神经。然后,他自己的手像被什么东西操控了一般,反手掐住自己的脖颈。 晏画阑终于按捺不住,切断了那根藤蔓。 霜绛年被控的手臂松了下来,他甩了甩手,发现除了被吸取掉一些血液与灵气以外,没什么副作用。 他分析道:“是这些藏在枫叶下的藤蔓不怕孔雀真火。不过它们很脆弱,如果没有了可操控的宿体,它们也做不了什么。” 晏画阑沉着眉毛:“刚才为什么要让它咬你?” 霜绛年没什么表情:“为了验证猜想。” “为了这个,就任由别的东西伤害自己?”晏画阑拳头咯吱作响,捏碎了藤蔓,“对自己的身体就这么无所谓吗?” 霜绛年刚想说理反驳,忽然心中一动。 他侧眸道:“你在生气?” 晏画阑才发现自己说话声音有点大,蔫了下来:“……我只是看不得你受伤。” 上次哥哥就故意毒瞎了自己的眼睛,到底是多硬的心,才会随便不在乎自己的身体?不懂得疼吗? 但晏画阑同样知道,哥哥最讨厌被束缚,如果他强迫哥哥,反而会惹得对方心生不快。 却听身旁传来轻轻的闷咳声,然后是一个清浅的嗓音。 “听你的。”霜绛年面上似乎有些笑意,“我下次尽量不这么做。” 晏画阑屏住了呼吸,凤眸微微睁大。 他在哥哥心中的话语权好像变重了? 他已经足够可靠到能改变哥哥的决定了吗? 晏画阑扬起一个耀眼的笑容,捧起霜绛年的手臂,舔去他伤口处的血迹。 霜绛年摸摸他的头,继续自己的实验。 他用符术点起火焰,攻击那些藤蔓,普通火焰一上身,藤蔓立刻烧焦卷曲变成灰烬。 “它们同样害怕普通的灵气攻击,害怕普通的火焰。”霜绛年若有所思,“却唯独不怕你的孔雀真火。” 晏画阑一顿,眼神微暗:“我大概知道原因。” 霜绛年看向他。 “这些藤蔓上面,有凤凰的气息。”晏画阑低声道,“我是她与天地灵气孕育的孩子,永远都无法伤害有关她的一切。” 霜绛年沉默。 原书中,红枫岭秘境的核心是一棵巨大的红枫树。彼时晏辰已经成为三界的最强,一力降十会,根本无惧迷雾与兽潮,只是简简单单地烧毁了红枫树,杀死枫树之灵,拿到了树芯里凤凰的遗物。 书里的红枫岭并没有“藤蔓”与“凤凰气息”。 难道是因为剧情时间提前了一百多年,现在凤凰的意识还未从红枫岭消散? 这或许是件好事。 这时,晏画阑的声音从旁传来:“哥哥,你看他怎么忽然病了?” 他手心里捧着小小的鹈鹕妖,现在鹈鹕妖看起来萎靡不振,像是受了重伤。 霜绛年检查了他全身,没他身上发现任何伤口,也没有藤蔓连接。 他问:“进入迷雾之后鹈鹕妖就很消沉?” 晏画阑摇头:“进来之后他还很活蹦乱跳,直到刚才我们杀了灵兽,破坏了藤蔓,他才变成这样的。” 霜绛年沉眉不解。 他接过小鹈鹕,缓缓向他输送安抚性的灵气,试图让他舒服一些。 “走吧,或许到了秘境核心,就能知晓答案了。” 两人继续上路。 晏画阑循着浓郁的凤凰气息,一直想着山上前进。一路上,割断藤蔓、解除操控的方法屡试不爽,不到两个时辰,他们便抵达了秘境的核心。 红枫树在山顶处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地。 巨大的红枫树高耸入云,树干上藤蔓蜿蜒缠绕,如一条条青赤色的毒蛇缓缓爬动,还有呼吸起伏。 而在地面上,躺着密密麻麻的人类和千奇百怪的灵兽——每一个活物身上,都扎入了藤蔓。 饶是晏画阑见惯了血,也一时被这幕场景震撼。 霜绛年冷道:“藤蔓源源不断的生命力,就从这里来。那些消失在红枫岭附近的人与兽,也都在这里。” “这东西带着凤凰的气息,却在做这等糟践她的恶行。”晏画阑浑身戾气暴涨,眉心现出黑气:“我要杀了它——” “住手!”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 那些躺在地上的凡人一个个爬了起来,姿势奇怪地走向他们,挡住了身后的红枫树。 “住手,”藤蔓尖锐的声音再次响起,“如果杀了我,这些与我共生的凡人和灵兽,一个都活不成。红枫岭之劫因凤凰而起,你要为你的母亲造下杀孽吗?!” 霜绛年摇摇头。 晏画阑瞥他一眼,停了下来。他将青爵捏得咯吱作响,手背因为用力而青筋绽露。 尖锐嗓音见状舒缓了下来:“放心,我体内有凤凰残魂,我对我的孩子没有任何恶意。你来此地,不就是为了凤凰的遗物吗?我可以给你。” 在藤蔓的操控下,几只灵兽凶猛地撞向红枫树,将红枫树凿开一个大洞,然后,凡人们从树芯里捧出了一件鲜红的羽衣。 凤凰最后的遗物——由她皮毛织就的凤凰羽衣。 霜绛年讶然发现,随着红枫树被凿开,他手心里的鹈鹕妖痛苦地痉挛起来。 他连忙查看鹈鹕妖的情况。 不知不觉中,幻象四起。 在晏画阑耳中,藤蔓的声音逐渐变成一个温柔和蔼的女性嗓音,那是晏画阑在蛋壳时,日夜听到的属于母亲的声音。 “想知道娘为何而死吗?触碰娘给你留下的遗物,娘会告诉你答案——” 晏画阑的眼眸渐渐混沌,向凤凰羽衣伸出了手。 “……等等!”霜绛年反应过来,但已经太晚了。 晏画阑已经触碰到了凤凰羽衣。 原书中,晏辰也碰到了凤凰羽衣,看到了凤凰遭遇背叛惨死的幻影,之后又与麒麟对峙,确定了杀死凤凰的人就是麒麟。 那成为了晏辰的心魔。 但霜绛年不知道,现在的晏画阑有没有做好迎接真相的准备。 或许他能帮上忙。 霜绛年闭了闭眼,捧住晏画阑的脸,踮起脚尖,与他额头相触。 就像在轩辕真火的心魔幻境里一样,神魂相融,他潜入了对方的意识中。 片刻之后,霜绛年在晏画阑的识海里睁开眼,发现他还站在巨大的红枫树之前。 红枫树一改现实中的枯瘦干瘪。幻境中,它昂首云天,巍峨挺拔,枝干曲虬苍劲,朱红枫叶绣成树冠,交叠成云,仿佛凤凰满身朱羽。 霜绛年身边空无一人。 直到一个幻影出现在他身边。 凤凰容貌娇艳夺目乃他平生所未见,凤眸轻挑,一袭朱红凤罗长今袍更显丰姿绰约。 凤凰注视着他,缓缓开口。 “你,就是吾儿画阑心悦之人?” 霜绛年注意到,这位声称是晏画阑母亲的妖不但身形高挑、嗓音雌雄莫辨,而且喉结凸出,胸也是一马平川。 霜绛年:……? 第44章 晋.江.首.发.正.版 凤凰看起来并不像女性。 但霜绛年没问。 他倒是不怀疑此妖身份, 这般雍容典雅的妖,浑身充裕着清正之气,除了凤凰以外, 不作他想。 只是,凤凰怎会出现在他身边? 为何凤凰会知道晏画阑和他的关系? 霜绛年一时呆怔,嘴唇微动,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凤凰眼眸中波光流转,红唇微弯。 “别紧张, 也不必急于否定, 这不是什么需要掩饰的事。”她慢声道, “我也不会强求你回应他。” 她嗓音如鸣佩环,雌雄莫辨,悦耳好听,闻之便心生好感。 霜绛年垂了眼,答道:“我不知道。” 他不清楚晏画阑是否真正“心悦”他, 还是说那份感情只是出于雏鸟情结的依赖。 凤凰眼中划过一抹遗憾,随后便化作释然的笑意。 能轻易进入画阑识海中的人, 画阑怕是爱到了骨子里,面前这人却不识不知。 “会有那么一天的。”她说。 霜绛年抬眼道:“请问尊上,您现在是以什么样的状态存在于晏画阑的识海里?难道您没……” “不, 百余年前我便已死去了。”凤凰说, “现在的我,是留存在凤凰羽衣里最后一片残魂——而且, 即将彻底消失。” 霜绛年有些替晏画阑难过。 “晏画阑很思念您, 或许您亲自见他一面, 他会很开心。您不去看看他么?” “我来找你, 是因为我想拜托你一件事。”凤凰真挚地注视着他, “我想,让你阻止画阑继续探查我的死因。” 霜绛年一怔。 凤凰美眸中漾起哀伤:“凤凰羽衣已被魔气污染,他所见的不一定为真。而且……我不希望画阑知道我真正的死因。” 如果一切如书中剧情发展,晏画阑会亲眼目睹麒麟手刃凤凰的一幕。 然而凤凰却说,羽衣被人动了手脚,他将看到的“真相”,是旁人伪造的? 更让他难以理解的是,凤凰竟想要为真正的凶手遮掩。 霜绛年沉吟。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无论你猜到了什么,都请替我瞒住画阑。”凤凰恳求道,“这是身为母亲,我唯一能做到的事。” “自然。”霜绛年掩下心绪,“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找他。” 凤凰在他身后飘起。 她确实已经不在人世,身影已经变成了半透明的状态,若他们再晚来几年,或许这最后一片残魂也会灰飞烟灭。 霜绛年余光扫过她的凸起的喉结,自以为将自己的疑惑藏得很好。 但凤凰看了出来,笑道:“很少见吧?我是雌雄同体。” 在枫林中穿梭的霜绛年身形歪了一下。 “是很少见。”他不动声色地说,“世传凤为雄,凰为雌,没想到真正的凤凰妖尊是二者合一。” “我可以随意变成任何性别,尤其是变成灵体之后。”凤凰飘到他身边,按了按自己的胸口,那里立刻膨胀了起来,“如果你更喜欢那种形象的话……” 霜绛年强装镇定:“不,我没有偏好,这完全随您的意。” 凤凰认真道:“不过你无需担心,画阑是真真正正的男儿身,你尽管和他好,他不会在双修的时候突然改换性别。” 霜绛年额头冒出了冷汗:“多谢尊上提醒,我不担心。” 凤凰轻声笑起来,一笑生辉,明艳不可方物。 霜绛年这才明白过来,凤凰是在促狭他,试图逗他开心。 怪不得她走后百余年,妖族仍然对她念念不忘,提起她的时候,会露出那种又尊敬又亲切的神色。 晏画阑随性跳脱、毫无妖王架子的性格,就是从她身上传来的罢。 刚才略有沉重的气氛,渐渐轻松起来。 不过多久,霜绛年便寻到了晏画阑。 晏画阑周身黑气萦绕,魔毒裹挟着他的双腿,如恶鬼的纤绳般拖着他一步步向前走。 前面,是识海的深渊。 若堕入其中,深渊会吞噬掉晏画阑心中的光明,将他永远困在黑暗之中。 霜绛年眸光一凛,落在他身边:“画阑。” 晏画阑没有听到他的呼唤。 霜绛年直接穿过魔毒,握住了他的手。他发现,晏画阑一直闭着眼,眼球却在快速转动,似乎在经历着什么事。 魔毒嬉笑着从七窍入侵他的神识,创造出一层更深的幻境。 ——梦中梦。 凤凰凝重道:“陷入梦中梦,做梦者根本不知道那是别人创造出来的幻境,满以为自己仍在识海中,信以为真,且光凭自己无法脱离。” 她对霜绛年道:“我不是现实存在的活人,必须由你来唤醒他。” 书中强悍如晏辰,也被这梦中之梦骗了过去。 霜绛年伸手拔去魔毒,魔毒畏惧于他,纷纷逃散。然而,还有更多黑气从晏画阑体内溢散而出,难以除尽。 “晏画阑,醒醒。” 霜绛年捧住他的脸,堵在他身前,一声声呼唤。 晏画阑仍在向着深渊前进,某一时刻,霜绛年足跟一空,他们竟已到了悬崖边,只差毫厘,他就会和晏画阑一起掉下去。 只差毫厘,魔毒就将净化完毕。 “晏画阑,睁开眼睛,看着我。”霜绛年呵道,“那些梦境都是假的。睁开眼,我就在你面前。” 沙石滚落,他们又往深渊前进了一点。 霜绛年已经无处可落脚,他拥抱着晏画阑,双腿紧紧攀在他腰间,身后是黑暗深渊。 他抱着晏画阑脸,吻了上去。 最后一缕魔毒,也被他吸入自己口中。 梦中梦里。 晏画阑跟着凤凰的背影,在血红的枫林里一直向前,向前。 他看到有一只利爪穿透了凤凰的小腹,掏出了她的妖丹。 苍穹乌云密布,风雨欲来。 晏画阑目眦欲裂,就要上前扶起凤凰,将那凶手碎尸万段。 却仿佛有一个无形的身体紧紧贴着他,阻止他向前,在他耳边呢喃他的名字。 是哥哥的声音。 “画阑,这一切都不是真的,醒过来,看看我。” 晏画阑停下来,怔然回抱住了那个透明的身影。 “不要走——”尖锐的嗓音传来。 梦中梦里,“凤凰”的头颅猛地扭到后背,向晏画阑伸出利爪。 它面容被腐蚀得混沌一片,全身溢散出张牙舞爪的魔毒,还在装作凤凰,嘶吼道:“吾儿,不要走,救救娘——” 然而晏画阑心中清明,不再受魔毒愚弄,看穿了它的真正身份。 “你不是我娘。你在骗我。” 他心中充斥着失落与憎恨,孔雀真火爆发,将梦中梦撕扯成碎片。 “凤凰”发出惨叫,依稀是藤蔓尖锐的声音。 识海中,晏画阑徐徐苏醒。 他睁眼便发觉哥哥正紧紧拥抱着他,两人神识相贴,严丝合缝。 魔毒带来的阴郁感瞬间消失,晏画阑只觉沐浴在春日暖阳下的桃花风里,轻轻吻落在霜绛年颈间。 他勾唇一笑:“……我就知道,哥哥肯定爱在心里口难开,趁我失去意识,就偷偷抱我亲我。” 霜绛年冷漠地揪着他的耳朵扯开。 “如果我不这么做,就要被你亲手推下深渊了。” 晏画阑尴尬地轻咳几声,连忙抱着他往后退了十米。 远离了深渊之后,他仍旧不放手,就着这个姿势对霜绛年这里捏捏那里揉揉,简直爱不释手。 霜绛年余光瞥到旁边暗自微笑的凤凰,耳根浮起薄红。 “别闹,放手。”他低喝道,“……还有人在这里。” “谁?” “你很想见到的人。” 晏画阑松开他,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凤凰静静站在那里,云鬟雾鬓,脑后步摇轻盈晃动,风华绝代。 晏画阑尚是一颗凤凰蛋时就被盗走,从未亲眼见过母亲。 但只是一眼,他就认出了她。 “你和我想象中的一样。”他低喃道。 “你不一样。”凤凰眉眼弯弯,“画阑比我想象的要更俊、更强大。已经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妖王了。” 晏画阑落在她面前,盯着她,眼眶微红,却怎么都无法前进最后一步。 凤凰先抬起手,摸了摸孩子的额角。 她的手几乎是透明的,直接穿过了晏画阑的神识。 晏画阑去碰她的手,却抓了个空。 “你怎会……” “我确实在百年前就已不在了。留下这缕残魂没去投胎,也是期盼着还能见你一面。”凤凰眼中泪光盈盈,“能在最后的时间看到我的孩子长大成人,我已经别无遗憾。” 晏画阑眼中泪珠一颤,最终还是没在母亲面前落泪。 大人,是不会哭的。 “到底是谁害了你。”他仰起脸,眸光坚毅,“我要替你报仇。” 凤凰轻叹:“无人害我,是我咎由自取。” 她既亲口这么说,晏画阑再怎么心存疑虑,也只能相信她。 “那你……还有什么遗憾吗?我帮你做。” “我唯一的遗憾,就是任你被夺去,没能陪着你长大。”凤凰微笑着看向霜绛年,“不过看起来,吾儿已经有了能相伴一生的良配。” 她的身影变得越来越透明,只要一阵微风便能吹散。 “其他的愿望么……”她深深注视着自己的孩子,“画阑,娘希望你快乐阳光地活着,永远平安喜乐。” “我会记得。”晏画阑沙哑道,“有想对晏青说的吗?我带给他。” 凤凰顿了顿。 “……没有。” 她的声音化作风中的叹息,缓缓消散。 晏画阑眼中闪过急切,这才伸手去捉她的虚影。 清风拂过,他展开手掌,手心里只有一片嫣红枫叶。 耳边轻轻响起熟悉的童谣。 身为鲛人,霜绛年的哼唱有影响情绪的能力,晏画阑心中的沉痛与仇恨渐渐平息,余下的,更多是母亲最后带给他的温情。 “这是哥哥的母亲唱给哥哥的吗?” 霜绛年微讶:“你怎知道?” 阴暗的宅院、大海、船只的印象在晏画阑脑海中一闪而逝。 “直觉吧。”他说。 “我想起我娘了。”霜绛年轻声道,“天下爱子的母亲大抵如是,只愿儿女平安喜乐便好。” 他还是第一次谈起自己的家人。 晏画阑眸光微动,将他拥入怀中。 “岳母一定是很温柔的人。” “嗯……”霜绛年才反应过来,掀起眼皮:“谁是你岳母?” “那换个。母亲,娘,婆婆,反正哥哥的娘就是我的娘……哎呦,好痛。” 霜绛年对他这张破坏气氛的嘴忍无可忍,直接退出了对方的识海。 晏画阑面上憨笑缓缓消失,他低下头,紧紧攥住了那片红枫叶。 * 红枫岭。 此次幻境短暂,识海中发生的一切,晏画阑全都记得。 施加在凤凰羽衣上的幻术被破,藤蔓的神识被晏画阑一把捏碎,它发出痛苦的刺耳嘶号,如同鬼婴啼泣。 “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这般对我!”它狂乱地挥舞着自己的藤条,“我是你的母亲啊!!” 受它操控,灵兽与凡人们开始集体暴动,伸出手爪向他们扑来。 “这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晏画阑抱着霜绛年躲开,满脸不屑,“我这么大一个美男,怎么可能是你这丑鬼下的蛋?” 一听有人喊它丑鬼,藤蔓舞动得更加疯狂,几乎要把它的“便宜儿子”抽死。 霜绛年则发觉,他手心里的鹈鹕妖正在散发出火红的光芒,他的身影淹没在滚烫的红芒之中,就好像在……涅槃。 “咦?”晏画阑惊讶地看向鹈鹕,“他身上怎么也有凤凰气息?难道我娘还有别的儿子?” 他好奇地碰了一下那团红芒,转瞬间,红芒穿过他的心脏,借着他体内的一缕凤凰血脉,直直射向那棵苍老枯败的红枫树。 灰暗的枫叶霎时间被火焰点燃,它们没有被烧成灰烬,反而还在火焰中滋养得更加鲜红夺目。 “啊啊啊——!” 藤蔓上燃起凤凰真火,节节断裂。它们落在地上变成僵死的蛇,很快便被火焰吞吃。 临死之时,藤蔓才想起,自己并不是晏画阑的母亲,更没有凤凰的神魂。 它只是红枫岭中一根普通的鬼藤,受了魔主的点化,在那棵巨大的红枫树上安家,抢夺红枫树的生命力、灵气……乃至记忆。 作为母亲欣喜地怀蛋、孵蛋、守护蛋,从来都不属于它,而属于红枫树中的残魂。 而它,只是魔主手下一个最微不足道的小卒子。 “魔主不会放过你们……我将在地狱等你们,等你们万劫不复……” 尖锐嘶哑的声音渐渐被凤凰真火吞噬殆尽。 霜绛年手心里的那团红芒盈盈飞起,融入燃烧着的红枫树。赤红光芒逐渐熄灭,巨大的红枫树消失,只剩下了一个小小的孩童。 孩童身着红衣,只有三四岁的年纪,闭着眼的时候眼尾也是上挑的,俨然是一双凤眸。 晏画阑感觉自己还在做梦:“他长得好像凤凰,身上还有凤凰的气息。” 霜绛年试着在孩童前额释放出极阴水灵气,那孩子软软的小手抱住他的手,享受地蹭了蹭。 紧接着,孩童头顶长出了一片鲜红的小枫叶。 晏画阑目瞪口呆:“哥哥把他浇发芽了?” “这么说也没错。”霜绛年抬眼望向那棵已经消失的古树,“他就是枫树妖。” 凤凰羽衣和羽衣上的残魂藏在红枫树里百余年,枫树妖日夜守护,早已将凤凰遗留的气息与神魂融入自己的骨髓。 它才是因凤凰之死而诞生的妖。 而那鬼藤妖,不过是魔主布下用来蚕食红枫树力量的魔物,鬼藤到底是成功了一半,才沾染上凤凰气息。 晏画阑恍然:“所以去年在红枫岭,就是这个小东西救了我?……然后跟在了我身边,变成了一只鹈鹕??” 连物种都变了! 说实话霜绛年也不明白,为什么枫树妖要变成一只毫不相关的鸟。 在水灵气的浇灌下,孩童睁开眼,眼睛像火凤凰一样漂亮。 霜绛年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按照一般话本的套路,这孩童与晏画阑血脉相连,又经由他的水灵气浇灌长大,接下来……不会该开口叫他们“爹爹、娘娘”了吧。 孩童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晏画阑,然后粲然一笑。 “儿媳妇!儿砸!” 霜绛年:“噗。” 晏画阑呛到了口水:“咳。” 万万没想到。 晏画阑嘴角一撇:“你个小屁孩,叫谁儿子呢?” “我不是小屁孩。”枫树妖字正腔圆,“我是小仙女。” 两个人齐齐一呆。 系统帮忙解惑:[宿主,她确实是个女孩。] 是个玉雪可爱、像极了凤凰的小女孩。 霜绛年心中生出莫名滋味,将孩童抱了起来。 “儿媳妇真乖。”枫树妖甜甜在他肩头亲了一下。 这待遇,连晏画阑都没有。 晏画阑顿时酸了:“你是不是故意装乖,骗我哥哥?你明明是只有口臭还特别能吃的长嘴鸟,雄的,怎么可能变成小仙女?” “被鬼藤剥夺神志、无意识的时候,我会模仿我身边的人。”小枫树妖歪着头,认真说,“鹈鹕的形态,是模拟你的特点幻化出来的。” 雄鸟——晏画阑。 能吃——晏画阑。 爱哆人——晏画阑。 至于口臭…… 晏画阑眼泪汪汪:“哥哥,我绝对没有口臭,你知道的,我们亲过那么多……” 霜绛年给了他一个禁言术,有些脑壳疼。 然后他眉目温柔地看向小女孩:“可以叫你小枫吗?” 小枫咧嘴一笑:“嗯!我喜欢这个名字!” “但我不喜欢‘儿媳妇’这个称呼。”霜绛年温和道,“唤我‘阿年哥哥’怎么样?” “年哥!”小枫脆生生地喊。 霜绛年应下。 他暗暗瞥一眼晏画阑,私下传音给小枫:“害死凤凰的真凶……” “小枫知道。但凤凰姐姐不让我说,我就不说。”她水汪汪的大眼睛黯了下来,“即便年哥对我好,我也不会说的。” 霜绛年嘱咐:“那晏画阑问起,小枫就说不记得了。” 小枫点点头,胖嘟嘟的食指对在一起。 鬼藤死后,小枫找回了自己的神志,其他受鬼藤操控的人类,也渐渐苏醒过来。 看着四周陌生的景象,他们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这是哪?我不是在客栈喝酒么,怎么会到山上?” “身体好痛。” “我之前好像被什么鬼影袭击了……” 这些凡人都是这一百年间鬼藤从附近绑来的人,与鬼藤相连的时间他们的身体处于静止状态,鬼藤死后,小枫则将鬼藤的生命力重新还给了他们。 他们仿佛做了一个短暂的梦,醒来后却到了百年以后。 要如何安置这些凡人,是个问题。 “你们确实被魔物袭击了,但现在魔物已除,各位已经安全了。”霜绛年清冽的嗓音响起,“等事态平息,仙盟会为大家提供一笔丰厚的补偿金,帮大家重振家业。” 他气质清冷脱尘,正合了凡人心中不染红尘的仙人模样。而周围的鬼藤的遗骸、烈火焚烧的痕迹还有满山阴森的迷雾,都从侧面证实了他的说辞。 人们才觉后怕,面面相觑之后,纷纷跪谢仙长救命之恩。 还有更多急切的声音传来。 “仙长,我的娃儿呢,仙长救人的时候可有见到我的娃儿?” “仙长,咱家老母也不见了。” “仙长!”“仙长……” 只有一小部分人挺过了鬼藤的吸食,而其他那些在百年间死去的人,即便是小枫也无法将他们复活。 这到底不是大团圆的话本故事,死亡无可避免。 霜绛年神色淡淡:“很抱歉。我们没能救下所有人。” 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疯了一般扑向他,被一堵透明的灵气墙隔在了三尺之外。 “我的孩儿……” 她滑坐在地,恸哭声撕心裂肺。 无论是凡人、修仙者,甚至贵为妖族之尊,死而不生复生的铁则,都对他们一视同仁。 霜绛年回眸看向晏画阑。 晏画阑正怔怔抱着凤凰羽衣,瞳孔没有焦点,不知在想些什么。 凤凰羽衣并不是一件精心炮制的法衣,它其实是一张皮——只不过年长日久,皮内血迹已然干涸,唯有凤凰的羽毛熠熠生辉。 它是直接从凤凰身上剥下来的皮。 小枫打断了霜绛年的思索:“不如就把他们安置在枫城吧。我刚刚诞生的那会儿,总能感觉到凤凰姐姐对枫城很歉疚。如果枫城重新繁荣起来,她在天之灵也会很开心吧?” 霜绛年有些心不在焉:“嗯,这是个好办法。” 小枫头顶长出几根枝叶,感受了一下红枫岭的情况:“迷雾还要再过三天才能散尽,这些凡人亟需干净的水源和食物。我会在这里保护好他们,物资就拜托你了,年哥。” 霜绛年点头,主动牵起了晏画阑的手:“那我们先下山给妖族传信罢。” 晏画阑抬头向他一笑,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有些苍白无力。 迷雾中幻象犹在,他们携手向山下走去。 手,总能暴露出最微小的情绪变化。 霜绛年能感觉到,从某一瞬开始,晏画阑的手指微微一紧,手心里沁凉的汗冒了出来,手背上的青筋无法控制地凸起。 他抬起眼,看到晏画阑脸色微白,后背略有佝偻,就像是在背着什么无形的东西。 “怎么了吗”霜绛年无声地用眼神表达。 晏画阑强迫自己翘了翘嘴角:“哥哥,我感觉背后有……” 霜绛年认真倾听。 晏画阑眼中浮起血丝,咬咬牙道:“……没什么。” 霜绛年仍注视着他。 原书中,晏辰也是这么抱着凤凰羽衣,穿过幻影重重的迷雾,独自走下山。 他拥抱着母亲血迹干枯的皮毛,幻影中,身后背着刚被剥了皮的母亲。 没有皮,血流如注的肉和他的后背紧紧相贴,鲜血浸透法衣,晏辰的整个后背滚烫湿黏,仍有鲜血一滴一滴顺着他的脚后跟落下,砸在草叶上。 晏辰抱着他此生至亲唯一留下的羽衣,感受着背后来自母亲的滚烫,缓缓抬脚,一步一步向下走。 会悲伤吗?会愤怒吗?还是仇恨? 霜绛年看向晏辰。 在他的幻觉中,晏辰睫毛微颤,视线的焦点缓缓移到他身上,眼眸中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他用脸颊轻蹭凤凰羽衣,宛如纯真的婴儿亲昵母亲,然后对霜绛年扬起一个张扬而疯狂的笑容。 “我不会悲伤。因为凤凰会与我永远在一起,永生不灭。” 晏辰盯着他,嘴唇殷红如血,嗓音像情人低语般温柔。 “而只要你活着,终有一天会消亡。……不如就像她一样,作为皮囊,永远留在我身边罢。” 闻言,霜绛年轻轻一笑。 噩梦中被晏辰剥皮的痛楚犹在心间,现在他却没那么怕了。 因为晏画阑,他理解了晏辰。 剥去皮囊,只是因为太过喜欢,太过畏惧喜欢的人在某一日忽然死去——所以就不如先一步将他封存在最鲜活的一刻,免得日后惨遭遗弃。 “你也只是一个扭曲的可怜虫罢了。”霜绛年眉眼弯起,“就那么孤独吗?孤独到要死去的皮陪伴你。” 他看到晏辰瞳孔一缩,脸色骤然阴冷。 那份阴冷,不过是孩童弱点被戳穿的保护色。 霜绛年从身后抱住了晏辰。 幻影如受惊般陡然消散,前面传来了晏画阑的声音。 “哥哥?”他意外道,“可是哥哥,我后面有……” “有我。” 霜绛年暖暖抱住他,枕在他肩头。 “——你的背后,只有活着的我。” 第45章 晋.江.首.发.正.版 背后是来自活人的温暖。 没有剥了皮的母亲, 没有滚烫的鲜血,所有的幻影一一消失。 晏画阑抚上哥哥的手。 霜绛年转到他面前,摸摸他的头, 淡声安抚。 “如果信得过我, 我就帮你把她的羽衣收起来, 好好打理。” “好。” “我们一起重建枫城, 弥补她的遗憾,让这里恢复她生前的繁华。” 晏画阑用鼻尖蹭他手掌:“好。” “然后我们亲手将她的羽衣供在妖族的太庙里, 享香火, 受那些敬爱她的人朝拜,祈愿她下辈子能转世投胎去个好人家。” 霜绛年嗓音温和平静, 如潺潺溪流,似乎能抚平所有的心绪不宁。 “都听哥哥的。”晏画阑将凤凰羽衣双手捧给他。 “就这么信任我?”霜绛年无奈, “万一我也是幻影, 故意骗走你的稀世珍宝呢。” 晏画阑来了一个熊抱:“哥哥骗我,我也心甘情愿。” 这个胸怀灼热而可靠, 霜绛年心中微颤,蹙眉闷咳起来。 如果现在就坦白, 告诉他自己修无情道的话…… 不, 本来凤凰之死就给晏画阑造成了严重的负荷, 黑化值一度飙升到七十九, 安抚之后也有五十出头。若是再得知身边最信赖的哥哥是无情道修士,情况恐怕会非常糟糕。 ……再等等, 还不是时候。 情绪波动一大, 胸口传来撕心之痛, 霜绛年忍不住掩唇, 一声声重咳起来。 他脸色和浓雾一样煞白, 仿佛随时就要化作飘渺飞烟。晏画阑的手在他背后轻拍,感受到他胸腔里沉重又克制的震动。 晏画阑忙从储物耳坠里取出一小盒药粉,放在霜绛年鼻前给他嗅闻。 是珈曳的味道,霜绛年渐渐止了咳。 “这药从何处而来?” 晏画阑:“哥哥不是把这药的丹方共享给浮玉水榭了吗?我就照那方子改了改,不用点燃也可以直接通过呼吸服用。怎么样?是不是效果和烟一样?” “嗯。多谢你。”霜绛年悄然藏起手心里咳出的血迹。 “和我谢什么。”晏画阑眉心拧出一个忧虑的小结结,“丹会那时少见哥哥咳嗽,我还道是心疾有所好转。可是最近心疾怎的发作得如此厉害?” 霜绛年淡淡带过:“大概是秋季干燥的原因罢。每年秋天都这样的。” “真的?”晏画阑关切地注视着他,“哥哥骗我,我可要着恼了。” 霜绛年微微一笑:“刚才还说被我骗心甘情愿。” 晏画阑的注意力果然被带跑了:“啊,那是……” 霜绛年心中摇头。 天下怎么会有心甘情愿被骗的人?果然那只是说出来哄他开心的,当不得真。 他重新牵起晏画阑的手:“走吧。那些凡人还在等我们。” 他们一来一回将衣食运送给山上的凡人们,待到三日之后,迷雾散去,结界解除,人们下山后看到的是一座崭新的枫城。 枫城毕竟是凤凰仙逝之地,不必妖王专门派遣,消息一经传出,便有许多小妖们主动前来,将百年里破败不堪的残垣断壁,修缮成现在崭新的模样。 万事俱备,只待入住。 霜绛年向他们说:“若有亲朋可投奔的,带上补偿金,尽管前去。若想留,便留在这里,我们会尽可能帮助大家在枫城安顿下来。” 大部分人都惴惴不安地留了下来。 枫城表面光鲜亮丽,实则空荡荡没有一丝人气,除了有遮风避雨的房舍以外,怎么种田织布、养家糊口,大家心里都没底。 但除了这里,他们无家可归。 凡人们只道那仙长餐风饮露、不食人间烟火,定不懂凡人如何生活。没想到搬进枫城的第二日,霜绛年就带他们到了城外的荒野,挨家挨户分了良田。 分了田,人们又开始愁种子、愁灌溉的水源,即便有,也要好几个月以后才能结出粮食。空有一片土地,还是吃不到粮。 却见远山黑压压飞来一群鸟雀,每只鸟雀的鸟喙间都叼着几粒麦种,它们铺天盖地而来,每越过一块田,便撒下一粒麦种。 霜绛年运起符法,低空中凝聚出一片雨云,雨水淅淅沥沥降下,播了种的田土散发出蒙蒙青芒。 一炷香的时间里,麦种出苗、返青、抽穗开花,沉甸甸的麦穗压弯了枝丫,放眼望去满是金灿灿的浪海。 人们聚集在田间地头,亲眼目睹仙迹发生,呼吸都不敢稍重。 霜绛年环顾众人,稍显冷淡道:“我只能帮各位这一次。来年还需各位自食其力,切莫过分依赖仙法。” 他板起脸告诫他们,故意显得不近人情——只是连农具和饭食都备好了,叫人体味出不一样的温度。 大人们纷纷拜倒跪谢,他们不敢近仙人的身,小孩子就没那么多心思,揪了田里的小野花跑到他身前:“谢谢神仙哥哥!送哥哥花花!” 霜绛年一怔。 这孩子的身影,让他想起了少年时的晏画阑。 那孩子的母亲满面惶恐,赶紧跑过来打掉孩子手里的花,就要把他往回拉:“你满身浊气,什么脏东西也要送,别污了仙长的手!” 孩子哇哇大哭,却见霜绛年蹲下|身,亲自捡起陷在泥里的小花。 手指沾了尘泥,合着青翠的茎和浅粉的花瓣,更显他手指美玉般无暇。 “谢谢你的花。”霜绛年向那孩子温温一笑,“哥哥很喜欢。” 冰清玉洁的仙长一笑,好像从神龛里的瓷人落回了人间。 小孩和他母亲都脸红了。 “我、我明天送哥哥更大的花花!” “嗯。”霜绛年点头。 待他回到城中偏僻处,身后忽然一热,冒出了一个声音。 “哥哥。”晏画阑从他背后挂了上来。 霜绛年只觉整个后背都被热乎乎地包裹起来了,好像要用这个怀抱把他吃掉、藏起来,不给其他任何人看一眼。 “我当初送哥哥小花,哥哥犹豫了十五息才接过来。可是刚才那个凡人小屁孩,哥哥只用了十息——还亲自弯腰捡起来。”晏画阑酸溜溜地说,“我连一个小屁孩都不如么?” 他和别的小屁孩攀比的时候,简直和小屁孩没什么两样。不过还是有进步的——至少没当场发作,忍了很久,忍到没人的地方才开始拈酸吃醋。 “比不比得过,你觉得呢。”霜绛年淡淡道。 “我不知道。”晏画阑不依不饶地抱着他,“哥哥告诉我,我和他比起来哥哥更喜欢哪一个。” 傻子。这么明显的答案都要问。 霜绛年偏就不想明明白白回答他,免得大孔雀又沾沾自喜。 见他不语,晏画阑酸溜溜地偷过他指尖的小花,随便路边的插在小土堆里,然后低下头,用手帕细细擦去霜绛年手指上沾到的尘泥。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追上霜绛年的脚步,从背后变出一束花。 大红大紫还有靛蓝色,上面飘着几片靓丽的翠绿叶子,不够好看,但足够惹眼,足够表达心意。 霜绛年睨他一眼,专门数到第九息的时候,才接过花束。 九息,恰好比刚刚那孩子短一息。不能过长,长了孔雀会继续喝醋;也不能短,短了孔雀又要上天。 果然,晏画阑喜笑颜开。 他比霜绛年想象的要更激动,一激动就一把将他打横抱起来,翻窗跳进了一间无主的房舍里。 “……你做什么?” 霜绛年抱着花束躺倒在晏画阑面前,脖颈线条有一丝紧张。 北方百姓睡的是土炕,他干净出尘的面容和粗粝的土炕形成了鲜明反差,让晏画阑想到一些富家小姐被土匪绑去做压寨夫人的香|艳话本内容。 晏画阑按着他的肩膀,勾起一个邪肆的笑容:“如果那些凡人知道,他们清冷脱俗的神仙哥哥会被男人压在炕头做羞羞的事情……” 霜绛年面色冷淡:“什么羞羞的事?” 他一认真问起来,晏画阑却先不好意思了,红晕迅速蔓延到耳尖:“就是那个…贴在一起,可以互相治疗的那个。” 霜绛年敛下眸中笑意,起身贴近他:“是这样吗?” 花瓣在两人之间挤出桃红的汁液,花香仿佛顺着呼吸将晏画阑的心神熏染成一片五彩斑斓。 霜绛年搂着他的脖子:“这样贴近…然后……” 晏画阑呼吸一粗,忽然感觉有尖尖凉凉的东西碰到了他的后颈。 ——是九刺的针尖。 霜绛年掀起眼皮,眼神带着狡黠:“然后帮你治治脑子?” 想起之前的那次经历,晏画阑冷汗立刻冒了出来,忙不迭挣脱美人哥哥,捂住某处躲进了墙角。 霜绛年慢悠悠直起身,一道清尘符除尽了身上的尘灰。 “这到底是别人的地方,下次切记不可没礼数。” 晏画阑想问“自己的地盘就可以了吗”,但他不敢,只好委屈道:“哥哥总撩我,撩得我心里小鹿乱撞,又骗我泼冷水。” 霜绛年一顿:“有么?” 晏画阑笃定:“至少两次了!” 霜绛年垂眼。 他确实应该反思自己的行为。自从那个心魔幻境之后,他的某些行为就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哥哥为什么这么喜欢欺负我?”晏画阑撇着嘴问。 霜绛年如实:“因为你的反应很可爱。” “可爱吗?”晏画阑歪歪头,有些不满,撸起袖子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肱二头肌,“可爱也不是不可以,但更多是可靠吧?” 霜绛年心道“下次不会了”,起身便走:“重建枫城事务繁忙,你要是没事干就去躺着晒太阳,别来扰我。” 晏画阑连忙跟上:“那怎么是扰你呢?我分明是贴身保护,避免有匪徒肖想哥哥……” 他有时说上三五句话,霜绛年才回上一句。一个不嫌聒噪,一个不嫌无聊。 直到霜绛年迫不得已必须赶他走。 “为什么?”晏画阑眼泪汪汪。 因为你在我会分心,做正事效率太低。 霜绛年没说出真正的理由,只道:“去和小孩子们玩吧。他们喜欢你,就不会喜欢上我了。” 这个另辟蹊径的说法完美符合晏画阑的清奇脑回路,他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便展翅跑走了。 霜绛年继续和商贩交涉。 若想枫城变成一个活着的城,光有农民自给自足远远不够,还要读书人、工匠、商贩等林林总总的五行八作。 百年内枫城以鬼城著称,想要说服贩夫走卒们那里是个安全又富庶的地方,需要费些口舌。 傍晚,还是有四五名商贾看在仙人的份上,壮着胆子前来枫城。 一进城,他们便看到一队个头矮小的蚁妖正在往房顶上铺茅草。 “这这这……有妖怪啊!”商贾指着小蚁妖尖叫,“仙长,妖怪!除妖!” 他嗓音太洪亮,倒是那队蚁妖被他吓得踉踉跄跄滚下房梁,一溜烟跑了。 那商贾看着逃跑的蚁妖,也是一愣。 “莫慌,那些蚁妖是来帮忙建设枫城的。”霜绛年道,“千年前人修便已与妖修重修旧好,共同组建仙盟,两族之间通婚比比皆是。” 他看向那些商贾,淡淡道:“枫城城内目前还有一些善良的妖修。如果各位肯信任我的话,不妨在此多留一阵,眼见为实。” 商贾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出于对仙长的信任,胆战心惊地继续向城里走。 夜色渐沉,黑咕隆咚的街道上忽地冒起几百盏灯火,灯火先是翠绿,然后才变成普通的橘红。 商贩们一句“鬼火”的惊呼卡在嗓子眼里不上不下,还没说出来,便见迎面跑来一个高挑的男子。 那男子长相妖里妖气,一看就不像正经人,手里的灯笼还冒着翡翠似的绿芒。 那男妖一见他们,凤眸一亮,就向这边冲锋而来。 商贩们慌忙大退数步,静候男妖与仙长之间大战三百回合。 却见仙长面对“攻击”无动于衷,甚至还细微地展开双臂,任那男妖扑过来、抱住。 晏画阑开口:“哥哥!你总算回来了,我好想你!” 霜绛年摸摸他的头,对那些商贾说:“这是我饲养的灵兽坐骑,在红枫岭降妖除魔他立了大功,各位不必担心。” 商贾们抹了一把冷汗:“哦——哦!我就说么,仙长和坐骑关系真好!” “灵兽坐骑?”晏画阑小声问。 霜绛年传音入密:“如果照实说,太丢妖族的脸。” 这话听着就像在骂鸟。 晏画阑眼珠一转,又品出其中不同的滋味来:坐骑——上次他和哥哥修炼,不就是哥哥骑在他身上与魔毒大战三百回合? 想着想着,就开心地蹭蹭哥哥的脖颈。 那几个商贩看了,又羡慕仙人能有如此通人性的坐骑,又觉他们亲密得有些奇怪……看,那坐骑两只爪子都放在仙长腰上了! 街上为数不多五六个孩子跑来,好奇道:“你是仙长的坐骑?你都会什么?” 晏画阑双臂环胸:“我当然什么都会。”最会让哥哥骑得舒服。 “你会喷火吗?”那几个孩子显然把他当成了玩杂耍的。 商贩们一听大为惶恐:“小鬼说什么呢,那可是仙长的坐骑,万万不可!” 晏画阑骄傲地对小孩们道:“喷火?哼,雕虫小技。” 说罢,他就毫不在乎形象地仰天喷了一大口火焰。 孩子们看呆了,商贾们也看呆了,过了一会儿孩子们才从震惊中回神,满眼都是惊艳: “好厉害!太好看了!” “再喷一个,再喷一个!” 得了小孩子们真心实意的赞赏,晏画阑骄傲地露齿一笑,又吐出几团火焰,赢得小孩们的欢呼。 他花了几分心思在里面,火焰变换着不同的颜色,又在夜空中炸出花样不同的烟火。 很快,除了小孩子们,忙完农活的大人们,还有远方其他村落城镇的千家万户,都望着天空中灿烂的花火。 “那个方向是枫城?不是说早就没活人了吗?这怎么热闹得像过节?” “不知道,明天早上打听打听去。” “枫城附近良田千亩无人用,若真是不闹鬼了,去那边过活可不比现在轻松?”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枫城这大张旗鼓闹的一出,很快就让附近百姓人心就活络起来。 醇厚的妖力在天空绽放,小妖修们感召于妖王之力,悄然从各个角落里探出头来,沐浴在绚烂的妖力下。 他们天性淳朴,和晏画阑一样不觉得被人看热闹有什么不妥,只是觉得,这夜空里的烟花,可真好看。 圆月升空,看热闹的小孩子早已各自回家沉入了美梦中,幽静的街道上,晏画阑和霜绛年并肩而行。 晏画阑掂量着手里三四个铜钱,兴奋地炫耀:“看,这是那些小屁孩献给我的。在凡间值多少?宫殿不奢求,一座大宅院总能买到吧?” 霜绛年:“差不多。”也就差几十两黄金罢了。 晏画阑又问:“哥哥,‘杂耍’是什么?” 霜绛年脸不红心不跳:“是仙迹的意思。” 晏画阑开心地笑了:“那些小孩说,这是他们见过最好看的仙迹!” 霜绛年侧眸望向他弯弯的眼眸,自己的唇角也忍不住弯了弯。 他们在商贩们歇脚的宅院外停步,霜绛年叩门道:“若各位仍担心魔物害人,我可以为各位守夜。” 门扉敞开,之前那个害怕妖修的商贩连忙走出来,满面疑惑:“仙长您可算来了,我这儿刚刚发生了一件怪事。” “什么怪事?” 商贩捧起一个精致的手炉:“天寒霜重,刚才小人不过是抱怨了两句算账手冷,不过多久,身边便凭空多了这个手炉。这般神不知鬼不觉……不会是妖做的罢。” 晏画阑点头:“上面确实有狐妖的气息。” 或许是因为看多了狐妖色|诱吸人精气的话本,商贩的手一哆嗦,泄露出些许紧张。 这幅模样惹恼了晏画阑,他小声嘟囔道:“好妖又不害人。再说了你也没什么资本值得狐妖图谋……” 他出言不逊,霜绛年立刻开口盖住了他的声音:“那狐妖不是为了害人,而是真心希望各位在此住得舒适。您有所不知,枫城是凤凰留下的城,这些自愿来帮忙的小妖都受过她的恩惠,希望能帮枫城重回繁荣,以此来报答她。” 商贩恍然道:“凤凰……那是祥瑞之鸟啊。” 晏画阑轻哼:“她是上一任妖王。” 商贩低头端详那只手炉。 朴素,温暖,和普通手炉没什么区别。 他想起自己傍晚看烟火的时候,不经意间瞥见藏在角落里的妖怪们,兔耳、狐耳、鹿角…… 最开始他心惊胆战,后来才发现,那些妖怪的眼神和看烟火的小孩们没有任何区别,人与妖同样喜欢漂亮,同样喜欢手炉的温暖,同样知道报恩,也同样有着善意。 “……之前是小人有所偏见。”商贩摸了摸手炉,笑容和煦,“那今晚,也就不必仙长保护了。” 他的态度转变让霜绛年略感惊讶:“这种事,本来就一时半刻难以接受。其实我可以继续留在这里,让各位安心。” “多谢仙长,不必麻烦了。”商贩浅笑摇头,“即便您不在,我身边也还有许多妖在保护我吧。” 走南闯北的商贩,接受新事物的速度很快。 晏画阑眉峰渐渐舒展。 这凡人还不赖。不过,夜半三更的还要纠缠哥哥到什么时候? 他促狭一笑:“不害你,或许还会看上你。半夜大敞门扉,在狐族可是邀请的意思。再不歇下,被窝里想搂几只狐妖?” 那商贩顿时神色一凛,忙不迭关了门扉。 霜绛年好笑,向晏画阑斜了一眼:“做什么故意吓唬他?” “不喜欢哥哥那么温柔地和别人说话。”晏画阑搂着他的脖子,“只许对我好,只许对我温柔。” “我是不温柔。”霜绛年挣开他,边走边道:“这么想要温柔,就去搂你的狐狸妖吧。” “啊?”晏画阑一急,“我没有搂过狐狸妖啊。” 他咂摸了几下哥哥说的话,徐徐回过点甜味来。 “哥哥刚才……莫不是在吃醋吧?” 第46章 晋.江.首.发.正.版 吃醋? 吃那几只凭空杜撰、虚无缥缈的狐妖的醋? 霜绛年自认没有这份闲心。 不过, 刚才那话反思起来,确实有几分打情骂俏的意思。 霜绛年心中自责,闭了闭眼:“莫要浑说。” “哥哥吃醋了!”晏画阑欢欣鼓舞。 霜绛年翻脸警告他:“再胡说八道, 我就不理你了。” 晏画阑闭了嘴, 只不过月牙似的弯眼睛里满载着笑意。 见他还算听话, 霜绛年勉强允许这只“咯咯”乱叫的晏母鸡挤上他的床榻。 不一会儿, 薄被里又蛄蛹出一个小姑娘,小枫霸道地抱着霜绛年, 小胳膊小腿对晏画阑一阵拳打脚踢。 她和晏画阑吵吵闹闹半宿, 才安分下来。 夜深人静,霜绛年睁开双眼, 摸了摸左边呼呼大睡的小枫,又望向右边盘膝入定、沉浸在修炼中的晏画阑。 系统显示, 这几日晏画阑的黑化值在非常缓慢地下降, 但仍然维持在比较危险的数值。 谁都看不出来,这个白日里阳光快活的大男孩, 内心深处掩藏着怎样的阴影。 霜绛年只希望,对方从凤凰那里失去的一部分亲情, 能从自己身上找回来。 而平复创伤, 还需要时间。 半个月的时光缓缓流逝, 初冬将至, 几场冻雨,满山满城火辣辣的红枫叶落了一地, 渐渐被车马碾作黄褐色的尘泥。 枝头稍显清冷, 但另一种热闹缓缓降临在枫城。 街上行人与车马川流不息, 五行八作, 三教九流, 士农工商,更多的是牵着马车载着全副家当入住的新城民。 城墙上,除了“枫城”这块匾额,还雕镂出一只展翅欲飞的火凤凰。 小枫晃着腿坐在墙头,耳听八方,好奇地观察着城中发生的每一件事。 她已经从霜绛年那里学到了许多帮助凡人安家立业的方法,还有更多更多有关凡人的知识,要靠她自己观察。 这座城池就像她一样,正在浴火重生。 “吃糕饼吗?”霜绛年的声音通过仙法传到她耳畔。 小枫化作一片红枫叶飘然落下,循着那两个唤醒她的人的气息,落在一篮糕饼边,重新变成小女孩。 轻纱掀起,白瓷碟里端端摆着两堆糕饼,桃花样的形状,点缀着芝麻,朱笔勾勒出漂亮的花纹。 “喜欢甜的咸的?”霜绛年问。 小枫:“咸的!” 霜绛年捡出一枚喂给她。 晏画阑打帘子进来,皮笑肉不笑:“又是哪家姑娘献的殷勤?” 霜绛年拿起一枚甜馅儿糕饼塞进晏画阑嘴里,堵住了他的满嘴酸味。 “和之前那些不一样。”霜绛年浅笑道,“这是枫城新麦子磨粉做的糕饼,糕饼上的桃花图样,也是我们从红枫岭救下来的妇人亲手勾勒。这是她们的心意。” 晏画阑呜噜呜噜吃糕饼,尝到了芯儿里甜甜的红糖芝麻馅儿,满足地眯起眼:“那哥哥为何不问我,我要甜的还是咸的?” 霜绛年甩给他一个“还用问吗”的眼神。 不过,具体何时晏画阑表露出这方面的喜好,他已经记不得了。 大概是梦里罢。 霜绛年端详着糕饼的图案,这样式也是曾经见过的,只不过做了梦,醒来,便忘了。 正回想着,嘴角被猝不及防啄了一下。 晏画阑蜻蜓点水吻在他唇角,眼眸中亮着野猫偷腥的快乐。 “甜吗?” 霜绛年撩起眼皮。 他知道自己若表露出一丝羞赧气恼……或者说娇嗔,就会遂了晏画阑的意。 最妥当的反应就是没有反应,就当是被鸡哆了一下。 “我不喜欢吃糖。”霜绛年面无表情地擦掉唇边的饼渣。 “我知道。”晏画阑双手撑在桌边,“我问哥哥的是……我的嘴甜吗?” 他把青年锁在自己臂弯间,言语间,呼吸浅浅喷洒在面颊上。 视野中放大的脸漂亮得极富侵略性,霜绛年微微后倾,一时不知该怎么罚他。 旁边小枫仰起脸,挠了两下脸蛋:“儿子跟年哥耍流氓,儿子羞羞!” 气氛顿时毁得一干二净,晏画阑恼羞挑眉:“你这小鬼,管谁叫儿子呢?说了一百遍叫我哥,我和阿年哥哥是同辈的!” “就叫就叫。臭儿子臭儿子,略略略。”小枫朝他做了个鬼脸,叼起糕饼扭头便跑。 晏画阑跃出窗户便追,边追边喊:“你就是我娘灵气养出来的小鬼头,和她长得像了点,还当上本尊的老子了!站住别跑!” 霜绛年用薄纱盖住了糕饼,免得沾上飞扬起来的灰尘。 听着那中气十足的骂声,他眼角笑意一闪而逝。 看起来,晏画阑已经差不多走出凤凰羽衣带来的阴影了。 * 枫城上方,碧蓝的天空中划过一道小枫红色的影子,紧接着又划过晏画阑绿色的影子,枫城的原住民对此见怪不怪。 不过今日,另有一道粉色的光顾了枫城。 乐桃情骑着一只腾云驾雾的灵猫,身着桃粉常服,袖口绣出娇美的桃花图案。 “喂,问个路。”他试图拦下前面那道红色灵气,“你知道妖王在哪吗?” 小枫坐在灵猫脑袋顶上:“你说妖王?他就在……” 还未说完,乐桃情见了她的长相,大叫一声:“你谁啊?和晏画阑什么关系?怎么长得和他那么像?” 小枫好奇宝宝歪头。 晏画阑紧随其后,见到乐桃情有些惊讶,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桃粉少年一顿劈头盖脸的质问便砸了过来。 “这孩子是不是你闺女?晏画阑,你怎么能对不起何六,和外头的女人厮混,还搞出这么大一个闺女?”乐桃情越想越愤怒,“不不,小姑娘已经三四岁了,肯定是先有了孩子才去撩拨何六……” 晏画阑满头雾水。 小枫眼珠贼溜溜地在两人之间一转,一改祖奶奶的霸道气势,眼泪汪汪就扑向了晏画阑。 “爹!”她抽泣道,“何六是谁?爹爹不喜欢小枫和娘了吗?” 刚才还被叫“臭儿子”的晏画阑:“???” 乐桃情发觉自己不该在小孩面前说这些话,讷讷闭上了嘴。 他狠狠剜了一眼晏画阑,一把将小枫抱了过来,尽可能温柔道:“告诉哥哥,你娘在哪?” 小枫指向城里:“娘在那边。” 晏画阑莫名其妙:“你们找他做什么?” “别装了,我一眼就能看出你喜欢男人。”乐桃情冷笑道,“我最不齿的就是你这种装直的骗婚怪,等着,我这就要和那姑娘揭发你的恶行!” 晏画阑勉强听懂一两个关键词,懵懂地眨眨眼:“我是想婚,但还没骗成功呢。” 乐桃情见他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怒意更盛,直接抱起小枫飞身向城中落去。 “嘭”地一声,霜绛年的门被撞开。 他回眸,视线和许久不见的乐桃情撞了个正着。 他一呆,乐桃情也一呆。乐桃情不但呆住,脸上还慢慢泛起了红晕。 霜绛年想起自己这幅易容对方不认得,于是装作陌生人,疏离道:“仙友您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乐桃情回神,连忙放下小枫,整理了一下鬓发:“她不是我的孩子。我名乐桃情,今年十七岁,筑基后期,单身,目前没有婚配没有道侣。” 霜绛年:“……所以?” 乐桃情单手撑在门边,展示出少年姣好的容貌和漂亮的脖颈:“仙长哥哥,你是我的理想型,所以,今晚约吗?” 霜绛年沉默了。 他是忘了,乐桃情就喜欢孟客枝那款清冷禁欲型。而他现在这幅易容正好吻合了对方的审美,并且……手指修长,鼻梁高挺。 怎么乐桃情每次看上的男人都不举?霜绛年为对方的眼光默哀。 两人在沉默中对视,晨光中倒有种深情凝望的错觉。 直到小枫一声娇嗲嗲的呼唤惊醒了二人。 “娘亲!”小枫哒哒哒跑过去,扑在霜绛年怀中。 霜绛年意外,没有应声,但也没拒绝,将她抱了起来。 乐桃情的脸徐徐龟裂。 他脸色苍白,磕磕绊绊道:“你、你就是她娘——你不是男、男的吗?怎么能生孩子?” 霜绛年也不知道小枫说了什么话逗他,解释道:“你误会了。我是她哥哥。” “哦。”乐桃情脸上又有了血色,满怀希冀道:“也就是说,我们之间还是有可能的吧?” 话音刚落,风声呼啸而过,晏画阑闯入屋中,展臂环住了霜绛年。 “没有可能。”晏画阑凶巴巴地说,“他已经是我的了。” 他们站在一起再抱着小枫,像极了一张和谐的全家福——如果霜绛年的表情不那么无语的话。 乐桃情瞬间脑补了“离异带子渣男骗小男友给自己带孩子”的情节,瞪眼指着晏画阑,对霜绛年道:“小哥哥,你不知道,他是渣……” 话到嘴边,他又顾忌着又小孩子,说不出口。 霜绛年道开口:“乐道友所来为何?” 乐桃情冷哼一声暂且放过了晏画阑,施施然道:“丹会上妖王夺走了一件奖品,许我在妖族的国库里任意挑一只丹炉。路上我听人说妖王在这里,就找来了。” 晏画阑挑眉:“你不是家财万贯不稀罕丹炉吗?” 乐桃情轻咳一声:“家财万贯的是乐家,不是我。” 霜绛年猜到什么:“难道你被逐出乐家了?” 乐桃情笑容渐渐消失。 霜绛年继续猜测:“还不被允许回药宗?” “……是的。”乐桃情咬牙切齿。 霜绛年和晏画阑对视一眼。 和孟客枝合籍那事,还是影响到了乐桃情。虽然是孟客枝咎由自取,但乐桃情在乐宗里是眼中钉、肉中刺,看到他就会想起令两宗蒙羞的那一日,药宗和乐宗还怎么重修旧好? 药宗宗主乐不为向来以宗门利益为先,很快就找了个由头让乐桃情“下山历练”,实则是净身出户,不得回宗。 晏画阑想到是自己搅了合籍大典,眼中流露出些许讪讪。 “别想多了,这对我是一种解脱。”乐桃情扬起头道,“炼丹师赚灵石手到擒来,从此之后,天高任鸟飞,我想泡哪个男人就泡哪个男人,再也不用顾及药宗和乐家的声誉。” 晏画阑:“但你甚至没有一只丹炉。” 霜绛年:“也没有任何可炼丹的药材。” 晏画阑笑眯眯地说:“求我吧。” 乐桃情怒瞪:“别以为讨好我,我就不会把你那些乌七八糟的情史揪出来!” “带他回妖族吧。”霜绛年向晏画阑提议:“妖族炼丹师寥寥无几,那么多奇珍异宝无人能用,白白放着吃灰。让他教妖炼丹,也能填补你挥霍出去的财政空缺。” 喜欢的人给自己操持家务的感觉妙极了,晏画阑甜蜜蜜地抱住他:“都听你的。” 这两人一唱一和,和乐桃情想象中的逼良为娼剧本大为不一样,倒像是渣男和姘头狼狈为奸。 他不敢置信地瞪着霜绛年。 在他控诉的眼神下,霜绛年清咳一声,推开了晏画阑。 “乐道友,你刚才不是有什么事要和我单独说吗?” 乐桃情鼻子喷气,权当默认。 两人落在城郊的野地上,确定小枫不在场之后,乐桃情才冷哼道:“妖王那般待你,你不会以为自己就是他的此生唯一吧?” “不会。”霜绛年淡淡。 乐桃情噎了一下:“不会就好。他看中谁,就对谁一往情深,也就图一时新鲜,不过半个月,就丢了弃了再找新的。” “你怎么知道这些?”霜绛年似笑非笑看着他。 “他曾经热烈追求过我朋友。”乐桃情开始八卦,“我朋友人长得可爱,性格也可爱,炼丹比我还厉害……” 他把何六吹得天花乱坠,然后遗憾道:“这么合适的良配,那负心汉也说弃就弃,再也没来看过他一次。这种渣男,不值得用情。” 霜绛年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在乐桃情眼里的评价竟然这么高——他总见少年挑三拣四的模样,还以为对方没那么喜欢自己呢。 他心中好笑,问出扎心之言:“那你被逐出药宗,你那朋友怎么没给你带些东西?哪怕是一只丹炉。” 乐桃情瞪着他,眼圈慢慢红了。 少年强忍泪意骂道:“他忽然就不认我了,一直躲我,我怎么知道他脑子进了什么水?!” 那你还一直夸,还替他鸣不平。 看着乐桃情难过的模样,霜绛年有些后悔提起这个话题。 其实那个脱了马甲就抛弃所有情谊、再也没去看过朋友一次的渣男,是他自己。 霜绛年从储物玉戒里取出一只玉瓶,递给他:“美容养颜丹,当做见面礼。” “别以为小恩小惠就能攀上我这高枝儿。”乐桃情斜睨他一眼,还是收了礼物。 他眼泪来得快去得快,视线在霜绛年全身扫了一圈,又忍不住见色起意:“不过,你要是想通了,我这根枝儿也不是不能给你攀。” 他凑到霜绛年耳边,语声暧|昧:“跟着我,让你体会又累又爽的快乐。” 霜绛年:“……谢谢,不必了。”他做不到。 他们在田野上漫步,霜绛年十指交叉,摩挲片刻,道:“其实我也有件事想问你。” “你说。”乐桃情看在他脸好看的份上,洗耳恭听。 霜绛年试探着道:“如果你很亲近的人不举,甚至没有爱的能力,却没有对你坦诚相待……你会是什么感觉?” 乐桃情纳闷:“若是亲人、朋友,他们不举没必要告诉我,关我什么事?除非是我道侣。” 霜绛年略微蹙眉,似乎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有些犹豫。 乐桃情看出来了:“所以你说的‘亲近的人’其实是指道侣?” 霜绛年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那我当然会非常生气。”乐桃情一想起孟客枝就气到想跺脚,“第一,夜生活怎么办?我百般撩拨然后看他像死鱼一样瘫着没反应吗?第二,道侣之间爱是相互的,他都没有爱我的能力,即便演出来爱我的样子,我也会非常没有安全感。” 他每说一个字,霜绛年就感觉膝盖中了一箭。 他反常的沉默引起了乐桃情的怀疑。 乐桃情瞠目:“等等,你说的这种情况不会是你……” 霜绛年立刻否定:“不。” 乐桃情接着说完:“……不会是你道侣吧?!妖王竟然不举??” 霜绛年:“……” 乐桃情锤在掌心:“这么一来就解释得通了。人越缺什么越渴望什么,就是因为他不举,才到处招蜂引蝶,填补内心爱的空缺。” 孔雀听了会落泪。 “没有。”霜绛年认为自己对孔雀花心的印象负有重大责任,“我以我的性命担保,晏画阑绝对没有那方面的隐疾。” 他发这么重的誓言,乐桃情只得信了。 乐桃情思索片刻,又补充道:“不过,如果我真的很爱他,我根本不会为此而生气。” 霜绛年:“不会生气?” “不生气,但会很难过。”乐桃情代入了一下,“难过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不和我坦诚相待,不把他的困难分享给我,共同承担。” 霜绛年睫毛微颤。 “不过这种人太痴情也太傻了。”乐桃情摇头叹息,“傻子才会那么在乎一个人。要我说?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 或许是无情道的影响,霜绛年以前也是他口中那般洒脱的人。 再怎么亲近的朋友对他而言都是过客,他没有很在乎的人,不是非谁不可,能轻易接受生离死别。 但晏画阑对他的意义不一样。 虽然称不上道侣,但也是此间唯一的亲人——无法弃之不顾,也不想真相揭开的那一刻让对方生气难过。 霜绛年打开许久未碰的系统面板,看到迟迟未点亮的[掉马甲·终阶·坦诚相待],陷入了沉思。 ——或许,他该渐渐学会坦诚相待。 “对了。”霜绛年想起一事,问乐桃情道,“妖王此行是微服私访,是谁告诉你,他在枫城的?” “一个长得挺俊但脑子不太好的妖。”乐桃情说,“记得是叫……‘渔回’。” 与此同时,城中。 渔回好不容易从小妖口中打探到不靠谱的陛下在枫城,又在老丞相的催促下,日夜兼程地赶过来。 一个照面,他就看到了和陛下极为肖似的小枫。 渔回的视线在小枫和晏画阑两张脸之间来回扫过,目瞪口呆道:“这是王妃给陛下生的蛋?破壳了?都长这么大了?!” “不是。” 晏画阑和小枫异口同声,两脸嫌弃。 渔回看看孩子,将晏画阑拉到一边,附耳责骂:“不是我说,陛下您还想不想寻回王妃了?朝三暮四,还有历史遗留鸟蛋,王妃怎么可能回心转意?” 晏画阑欲言又止,憋得不行,又想到哥哥不想暴露身份,也只好乖乖忍住。 当霜绛年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他一脸受气小鳏夫的模样,瘫着脸地听渔回唠叨。 渔回回眸见到两个美人,一个清冷出尘,一个娇艳逼人,顿时更怒了。 “两个!怎么一次性又多了两个?!”他在晏画阑低声呵道,“看来陛下是不管王妃,只想着组建三宫六院了!” 晏画阑朝霜绛年露出一个委屈巴巴的表情,做出“哥哥快救我”的口型。 “渔回,你误会了。我是小云雀,旁边这位是我的人族朋友。”霜绛年开口道,“陛下帮我找了治疗眼伤的灵药——所以我眼睛好了,体型也变大了。” 渔回疑惑:“但你身上怎么没有妖气?” 霜绛年微笑:“灵药的副作用吧。” “哦。”渔回轻易地相信了他的说辞,露齿一笑:“你现在的样子更符合你的性格。恭喜你能重见光明!” “多谢。”霜绛年回以一笑。 旁边乐桃情直翻白眼:这都能信?他明显是个人修,怎么可能是云雀变的? 晏画阑一屁股坐在榻上,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满眼都是蜜月被打扰的不悦。 “说罢。什么急事非要过来找我?” 渔回清咳一声,正色道:“父亲只嘱咐了我四个字——‘封印不稳’。” 茶盏“咯噔”一声,磕在了桌案上。 晏画阑和霜绛年对视一眼:白鹤丞相指的是金翅大鹏晏青的封印。 若封印再进一步腐蚀,即便非晏青所愿,他身上的魔毒也会溢散而出,为祸世间。 晏青苏醒的秘密只有晏、霜和丞相三个人知晓,即便是渔回,也对晏画阑忽然凝重下来的神色颇为不解。 “知道了。”晏画阑垂眸道,“你先退下吧,我和云雀有话要私下要谈。” 等他们离开之后,霜绛年缓步走到了他身边。 “你有什么打算?” 魔毒传染性强、危害大,处理稍有不慎就会酿成九州的灾难。若仙修感染魔毒,最大的可能就是当场被处死,其余的也要被流放到万魔窟等死。 晏青是唯一的例外,也是一枚随时会引爆的火|药桶,尤其是在封印越来越弱的情况下。 但是—— “凤凰已经不在了。至少她想要保护的人,我还想继续替她保护。”晏画阑眼神坚定,“我打算回妖族,加固封印。” 晏青的封印是凤凰所设,只有血脉相连的晏画阑,能用自己的凤凰之血加固或者破坏。 霜绛年并不意外:“那我就尽快给晏青驱散魔毒。” 听到这话,晏画阑不安地抿起唇,捏了捏手指:“为难哥哥了。本来不用哥哥这么辛苦的。” 霜绛年微笑摇头:“他是上一任将军,正巧我也有事想询问他。” 鲛人灭族的时候,金翅大鹏刚好在任妖族将军。说不定混熟之后,他能有机会打听到一些消息。 说起鲛人…… 霜绛年不知道,这会不会是一个坦诚自己是鲛人族的好时机。 还没想好,便听晏画阑问:“这次回去,哥哥打算用什么身份?” “还是小云雀化形后盲少年的样貌。”霜绛年回答,“毕竟不是人人都像渔回一样好糊弄。” 晏画阑牵起他的手,旋转,十指交缠,指腹磨蹭着他指缝间的软肉,亲昵地撒娇。 “可我更喜欢现在的哥哥,更真实,更肖似哥哥本来的模样。” 霜绛年对这绕指柔不为所动:“若我以一个新的身份出现在你身边,你势必会面对更多误解——比如今日的乐桃情和渔回。” “不过是些不实的传言,轻轻松松就能让他们消失。哥哥知道该怎么解决,不是吗?” 晏画阑牵着他的手指,勾到唇边,轻轻落下一吻。 “——只要哥哥作为妖王妃留在我身边。” 他抬起眼睛,眼尾向上勾起的那一抹红晕,仿佛摄魂夺魄。 “怎么样,哥哥,考虑一下吗?” 第47章 晋.江.首.发.正.版 晏画阑想哥哥做自己的妖王妃。 “考虑一下吗”, 一个试探性的询问,逼得不紧,留有余地。 不过这余地不是为晏画阑自己留的, 而是为霜绛年留的。 晏画阑希望哥哥能有选择的空间,不用为了拒绝他而被迫逃走。 他的嘴唇落在霜绛年指尖, 滚烫而克制。 霜绛年睫羽轻颤:“……我对你没有那方面的感觉。” “真的没有?”晏画阑探寻地望着他。 “没有。”霜绛年淡淡垂下眼睛。 牵着他手的力道陡然增大,他被一把拉进了晏画阑怀中, 坐在他膝上,环在他双臂之间。 “哥哥对我没感觉?我不信。” 晏画阑总结寥寥两次积累的全部经验, 用尽了浑身解数, 然而对方却一点生理反应都没有。 霜绛年最初心里还漾起些波澜, 后来想起乐桃情那句“死鱼一样瘫着没反应”, 越发觉得尴尬, 还有一点愧疚。 晏画阑深受打击, 低落道:“一定是我的操作手法有问题, 等回去我再找画册多看看……” “不, 不必了, 不是你的问题。”霜绛年低着头就要起身,“只是我把你当做弟弟来看待, 自然就不会想和你做那些事。” 晏画阑吻他颈侧:“和哥哥做|爱做的事有什么不妥吗?” 霜绛年还未开口, 虚掩的房门突然被从外推开。 乐桃情站在门口。 只见房间里清冷仙修和妖艳花心狗男人搂抱在一起, 那清冷仙修发丝些许凌乱, 衣衫不整, 锁骨还露了半边。 少年一副捉奸成功的表情:“什么私下谈话,我就说你们两个孤男寡男安安静静在房间里待这么久, 肯定有猫腻。” 晏画阑恶狠狠朝他龇了龇牙, 抬指一弹, 房门嘭然合拢。 有了乐桃情的打断,霜绛年找回了自己的思路。 “我和你的关系,就像你和晏青。想要互相守护,但不一定非要有伴侣之间的行为。” 听他拿晏青做类比,晏画阑狠狠打了个哆嗦,喉咙里呕了一下,感觉全身羽毛被都雷焦了。 他手臂一松,就让霜绛年逃离了这个怀抱。 “谁要冲晏青开屏啊!”晏画阑爬起身怪叫道,“哥哥以为我分不清亲情和情|爱?” 霜绛年别过脸,没说话。 “可能从前是会有一点混淆对哥哥的感情,就一点点。”晏画阑小声嘟囔了一句,“但我现在确定了,如果我把你当亲哥,会想起哥哥就起立吗?会做有关哥哥的梦吗?” 他扶起霜绛年的脸,逼迫他与自己直直对视:“……会想一直陪伴着你,并希望也能得到你同样的回应吗?” 那双凤眸中的坚定与深情让人无法否定,与他对视,霜绛年的心仿佛也被点燃了一般。 是的,曾经的他很确定,晏画阑就是那个占有欲很强的幼儿园小朋友。 后来他们又一起经历过这么多事,丹会,魔主,心魔幻境,红枫岭之劫。 他目睹晏画阑飞快地长大成熟,目睹晏画阑眼中的感情悄然变质,也目睹着那白底黑字的好感度数值,从三十几涨到八十六。 不管霜绛年再怎么掩耳盗铃,事实就是,他们已经和那时不一样了。 无论是晏画阑对他,还是他对晏画阑。 剧痛从心脏传到丹田,那颗承载无情道的金丹轻轻震动,仿佛就要从中分崩离析。 但霜绛年忍住了疼。 晏画阑从他眼里寻觅到了一丝自己想要的情愫,可能是错觉,但总归是希望。 晏画阑笑了。 “哥哥可以不接受我,我可以等,等好久好久……但不要误会我的喜爱。” 他贴过去,用自己的额头蹭了蹭霜绛年的额头。 “我一辈子,只朝你开屏。” 一顿乱蹭之后,他额发蓬蓬松松地向上翘起来,像条人畜无害的卷毛大狗狗。 霜绛年眉目冰冷,没有丝毫变化。 他只是忽然别过脸去,以袖掩唇,弯着腰重重咳嗽起来。 晏画阑脸色一变,忙找出药粉递过去:“怎么感觉每次发作都是……” “是季节。”霜绛年打断。 他睁着眼睛,实则眼前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过了许久才恢复正常。 还好没有触动到孔雀翎,否则就会被晏画阑看出些什么。 晏画阑叹道:“希望这个秋冬能快点过去。” “嗯。” 霜绛年没有看到,晏画阑眼眸中充满了浓重的疑虑,但那抹深色很快便藏了起来。 他扶霜绛年坐在榻边,挨在他身旁,语气轻松道:“哥哥还没回答,要用什么身份同我回妖族?” 霜绛年妥协:“若你实在喜欢,就用我现在的模样,对外称是在枫城偶遇的医修朋友。” “好。”晏画阑眉眼弯弯。 得到这个结果他很知足,日久天长,对方一步步软化,何愁娶不到哥哥? “不过……”霜绛年峰回路转,冷冷回眸:“既然小云雀的身份弃置了,我们是不是该把小云雀身上的账,好好算一算?” 晏画阑笑容僵在脸上,尬笑道:“这都多久的事?我记不得了……” “记不得了?那我帮你回想一下。” 霜绛年微微一笑,然后牵住他的手,让系统开始播放录音。通过肢体接触,晏画阑曾经说过的屁话干过的混账事,丝毫不漏地传入他的脑海中。 在面对魔主时尚能处变不惊的晏画阑,脑门落下了几滴冷汗。 他再一次确认,他阿年哥哥真的很记仇,甚至还有一颗他们“爱情的结晶”帮哥哥一起记仇! “前段时间看在你处理家事情绪不佳的份上,我体谅你的心情,没有提起。”霜绛年说,“但你不要当做从未发生过。” “其实那会儿我被其他人夺舍了。”晏画阑佯怒拍腿,“用邪术的狗贼!怎么能对我哥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 霜绛年品了一口冷茶:“不怪你,那想来是怪我了。怪我隐瞒身份,否则怎么能看到这么一个新鲜又真实的晏画阑呢。” 他语声比平时温柔多了,可晏画阑知道,哥哥说话越温柔越想杀人。 早死早超生。 晏画阑一咬牙,抽出青爵就往上一跪,还要伸手打自己谢罪。 霜绛年止了他的动作:“说罢,你有哪里做得不对。” “我不该乱吃云雀吃到哥哥头上去。” “我不该怪叫荼毒哥哥的耳朵。” “我不该把哥哥扔着玩。” …… 他零零碎碎说了一堆,霜绛年反倒被迫回想起那段糟心的经历,闭眼止住他的话头:“最重要的是,下次不要乱摸别人的身体。妖不行,灵兽也不行。” 他指的是自己作为小云雀时,被晏画阑从头摸到尾、还探公母的行为。 晏画阑却从其中听出了不一样的意味。 哥哥生气他随便摸别人的身子,这是不是证明着,哥哥对他产生了独占欲? 他口快:“意思是,耍流氓也只能对哥哥耍吗?……哎呦。” 脑壳被哥哥敲了一下,他反而笑起来,拉住了霜绛年还未收回去的手。 “我还有一个错处没交代。”晏画阑说,“我不该想把哥哥‘锁起来,日日夜夜逼他看我开屏’。” 霜绛年觑向他,略有好奇。 晏画阑笑着解释道:“即便我不逼、不锁,哥哥也很愿意看我开屏,是不是?” 油嘴滑舌。 霜绛年唇角抿紧,正要说什么,忽然听到房门外传来渔回的声音:“陛下,适才臣听到了您的惨叫声,您还好吧?需要臣进来吗?” 晏画阑回头:“进来!” 此时他还跪在青爵扇上,怂得不像个妖王,霜绛年立刻就要拉他起来,免得他被臣子看了笑话。 然而晏画阑的膝盖仿佛黏在了青爵上,重得要命,根本拉不起。 短暂的纠缠间,渔回已经推门而入。 见到房中场景,渔回还没来得及惊讶,另一个炸雷便在他脑海中炸响。 晏画阑笑盈盈地向他说:“给你介绍一下,他就是我一直在找的王妃。” 渔回手里抱着的竹筐掉了,里面的玉米棒骨碌碌滚了一地。 他目瞪口呆地盯着霜绛年:“你、你不是小云雀吗?” 霜绛年解释:“小云雀是我,何六也是我。” “哦,哦。”突然获知这么大的信息量,渔回有些灵魂出窍。 霜绛年回头,对晏画阑传音入密:“怎么忽然告诉他了?还有你先起来,在外人面前不好看。” “渔回值得信任。告诉他,让他帮你,哥哥在妖族的生活会舒服一些。”晏画阑传音道,“再说了,我可受不了他天天警告哥哥什么‘不要爱上陛下’‘不要陷得太深’……” 他挤了一下眼睛:“若哥哥爱慕我,就光明正大地爱。” 传音刚落,便听旁边“嘭”地一声,渔回五体投地,和晏画阑肩并肩跪成一排。 渔回字正腔圆,嗓音洪亮: “对不起,王妃殿下!之前是臣有眼不识泰山,说了许多大不敬的话,臣罪该万死!以后臣定然全心全意服务于您,让您和陛下的婚后生活美满舒适!” 霜绛年:“……” 倒也不至于。 有了渔回的传信,他们安顿好枫城的百姓之后,即刻便动身返回妖族。 小枫留在了枫城。红枫岭才是她的家,作为树妖,她对生她的这片土地感情很深。 一行两人两妖,乘坐的还是来时买下的那只小飞舟。 这种时候,晏画阑忽然又不土豪了,扣扣搜搜不肯再买一架新的飞舟,渔回在存老婆本,其余两人又都是穷鬼,买不起。 晏画阑奸计得逞:“我们一共四个人,只有两个房间,不如我和哥哥一……” 霜绛年无缝接道:“不如我和乐道友一间,陛下和您的侍卫一间。” 乐桃情得意地勾住霜绛年的腰,回眸朝晏画阑勾起一个得意的笑容。 晏画阑气到差点把飞舟踩塌。 霜绛年本就和乐桃情做过室友,除了偶尔被对方真真假假地撩拨一下以外,他们相处非常融洽。 倒是渔回那边——对待他的态度未免太崇敬了。 若说这是因为妖王妃的名衔,倒也不像,毕竟渔回私底下对妖王本人都毫不客气。 这日,当渔回第四次将沏好的茶毕恭毕敬地端给霜绛年时,霜绛年忙伸手去接,忍不住说:“不必这么做,我还是我。你还把我当做小云雀就行。” “您别动,您放着我来。”渔回躲过他的手,稳稳将茶壶放在竹垫上,“您是妖族的大英雄,这么金尊玉贵的手,怎么能做端茶倒水伺候人的小事?” 如果不是他语气非常真诚,霜绛年都以为对方在阴阳怪气了。 霜绛年茫然:“我怎么会是大英雄?” 渔回一本正经地和他条条分说: “您是屠恶龙的勇士。” “您是尊贵而珍惜的高阶妖族血脉。” “连凤凰和麒麟都找不到的秘密囚笼,您轻松进入,亲自涉险,破开秘境,将陛下营救出来。” 好像每一条都对,又好像哪里都不对。 “这还不提您在使用其他身份期间赢得的光辉——丹会头名,甚至您还可能在微臣不知道的地方救了陛下无数次……”渔回越说越感动,嗓音颤抖,“最重要的是您能管束住陛下。这简直是奇迹!” 霜绛年脑海中浮现出一只撒丫子狂奔的大孔雀,后面跟着乌泱泱一片朝臣和侍卫,栓十根狗链子都拉不住。 想起原书那个疯批晏辰,以上情况确实有可能发生,并且更糟。 霜绛年稍微有一点理解渔回的心态了。 渔回满目崇拜:“除了生孩子,还有什么是您不会做的吗?” 霜绛年无奈:“其实我只是个……”金丹期,这金丹还是采补你们陛下修上来的。 还未说完,却听渔回道:“就连生孩子您也会啊!” 霜绛年噎住,双眸不可置信地微微睁大。 “……晏画阑和你们都说什么了?” 渔回浑然不知当霜绛年喊陛下全名的时候意味着什么灾难,还在抖落他陛下的胡话:“原话我还记得‘我们有一个孩子,是羽族,凤凰血脉’,陛下就是这么说的。” 他看四周没有旁人,凑过来悄悄道:“王妃殿下,可以给我摸摸您的蛋吗?不、不奢求摸,微臣看一眼就行。我已经向往好久了……” 恰逢晏画阑刚啄洗完羽毛,带着满身水汽过来:“渔回,你偷偷摸摸干什么呢?” 渔回怕遭误会,连忙起身,肩膀上却按了一只手。 霜绛年把他按在自己身边,力道温柔而不容小觑。 然后他向晏画阑微笑道:“你过来听听就知道了。” 晏画阑满面狐疑地凑过来,一下就被扯住了耳朵。 他“嘶”地抽了口凉气, 霜绛年冰冷的嗓音直接传入他的脑海:“我何时与你生过蛋?还想要蛋,我看你是自己的蛋也不想要了。” 晏画阑哀嚎:“我我我这不是方便寻找哥哥吗?蛋,什么蛋,我从来没有肖想过!” 这种宫廷流言,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初五,总有一天会传到哥哥耳朵里,但为什么消息会偏偏在今天走漏? 晏画阑用眼神凌迟渔回。 渔回从两人的反应中意识到一个可怕的真相,用唇语问:“陛下的蛋,是假的?” 晏画阑狠瞪他一眼,转而对霜绛年温柔小意:“生蛋多疼,我怎么舍得哥哥疼?再说了,那小东西还要分走哥哥的注意力,一个小枫就够我受的了。嗯,哥哥你说是吧?” 隔壁乐桃情刚好探出头来:“什么宝宝?谁生宝宝了?年哥你怀孕了?” 霜绛年缓缓吁气。 一、团、乱、麻。 “晏画阑,”他面无表情道,“我记得你妖形飞行速度很快,现在我们也无需遮掩行踪,不如你就去外面拉飞舟吧,还能早些回妖族。” 晏画阑自知理亏,蔫了吧唧地照做。 * 孔雀妖尊拉起车来果然不容小觑,飞舟风驰电掣,不到两日便抵达了妖王宫。 接见群臣照旧是渔回替他,在宴席上觥筹交错之际,晏画阑和霜绛年已经来到了臧青山——封印晏青之地。 铅灰色的天空阴雨蒙蒙,细密的冷雨夹杂着雪片,落在地上时终归都是尘泥,不分彼此。 和一个月前对比,臧青山的封印斑驳了许多,还未进入封印,便能感觉到魔毒阴冷的气息。 入口周围方圆一里枯草遍布,虫蚁鸟兽绕道而行,似乎在畏惧着什么。 在白鹤丞相的指导下,晏画阑逼出自己的精血,重新加固了封印。 不论是孔雀还是鲛人,精血对于他们都像寿元一样珍贵,失去一滴,可能要几十年修炼才能补回。 “按照封印侵蚀的速度,您撑不了太久。”白鹤丞相忧心忡忡道,“这不是长久之计,陛下,您要替凤凰陛下做出抉择。” 晏画阑脸色稍有苍白,笑容还是一如既往的阳光自信:“我已经找到了驱除魔毒的方法,老头你就别操心这么多了,小心减寿。” 霜绛年默默握紧了拳头。 两人走进地底隧道之后,黑暗中,晏画阑牵住了他的手,一点点抚平他掌心里掐出来的指甲印。 “别担心,哥哥按照自己的节奏来就好,我身强体健,区区流几滴血没问题。” 霜绛年没有回答,只是握住了对方的手。 见到晏青的时候,他仍像之前几次一样,定定注视着岩壁上方缝隙投来的一缕天光,神色空茫。 这几日雨雪霏霏,缝隙漏下和了泥的雨水,一点点滴落在晏青脸上。 他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任由泥水淌进眼眶,污了眼白。 霜绛年欲施法补上那处缝隙,晏青制止了他。 “多些仙子为我着想。不过,还是算了吧。就让我感受一下外面的气息……哪怕是泥。” 晏青的声音似是叹息。 霜绛年微顿,收回了手。 这次为晏青驱毒还和上次一样照常进行,诊疗结束,他收回九刺,在水灵气的治愈下,晏青逐渐苏醒。 “有劳仙子。”他向霜绛年露出一个儒雅温和的微笑,“我感觉好多了。” 霜绛年点头,退远些,和晏画阑一同跪坐在旁边。 晏青确实看起来好多了。 自他苏醒之后,他身体和神志一日好过一日,病气遮不住英挺俊朗的五官,萎缩的肌肉也渐渐饱满起来,现出健美的赤|裸上身。 晏画阑给他递了件衣袍遮身。 晏青抬眼望向黑暗的洞穴:“这封印日渐薄弱,若真有一日它撑不住,本尊定会先一步自戕,不给王弟添半分麻烦。” “说什么胡话。”晏画阑道,“有我在,封印破了就补,总归能撑到你身上魔毒尽消的那一刻。” “补封印?”晏青目露迷茫。 “我的精血能勉强替代凤凰之力。”晏画阑摸向储物耳坠,“对了,说起凤凰……” 他取出了从红枫岭得来的凤凰羽衣。 这身凤凰羽衣曾存放在霜绛年那里半个月,在此期间,他花高额成就点拜托系统认真修整羽衣,曾经那件带着血痂的皮毛,现在已经变成了流光溢彩的法衣。 每一根羽毛都瑰丽夺目,看到它,就仿佛能看到几百年前凤凰劈波斩浪、九天揽月的场景。 晏青一时呆怔。 “……是母亲的羽毛。王弟去红枫岭,找到了母亲的遗物?” 晏画阑颔首。 晏青眼中泪光一闪而逝,他伸出手,想要触碰那羽衣,却蓦然想起自己身上的魔毒会玷污羽衣,黯然收回了手。 晏画阑安慰他道:“国祀已经在加紧筹备了,就定在七日之后举行。我会亲自将凤凰羽衣供奉起来,让她受万妖朝拜。” 晏青双拳紧握,脊背岣嵝下去,一个一个字从他胸腔中痛苦地挤出: “母亲,都怪孩儿不好,是孩儿的失职,没能保护好您,还让弟弟受苦受累。母亲……” 他太用力,背后扎出的针眼溢出汩汩黑血,脸色青白。 “尊上节哀。”霜绛年淡淡道,“如果您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明日的驱毒诊疗就只能延后,治愈之日更遥遥无期。” 晏青喉头滚动,渐渐镇定下来。 “仙子为我驱毒治伤,我怎能拂了仙子的好意。”他强自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意,叹道:“真希望能瞬间摆脱魔毒,付出任何代价我都愿意。仙子可有方法?” 霜绛年怔忡。 是有方法。而且他还在晏画阑身上使用过一次,效果绝佳。 只不过,这方法是与他双修,利用忘情作为过滤器,净化魔毒。 霜绛年想起晏画阑逼出精血时苍白的脸,心中产生一丝动摇。 但他现在……做不到随便与人双修。 霜绛年沉吟的时间不过稍长了些,一个愤怒的声音便直冲他脑海。 “哥哥,你在犹豫什么?” “……没有。”霜绛年违心道。 即便那种想法只是一瞬间,它依旧存在过。他想,晏画阑独占欲那么强,定会为此感到不悦。 然而,晏画阑真正生气的点,似乎不是嫉妒或者独占欲。 “哥哥的身体不是净化魔毒的工具,从来都不是。” 晏画阑瞪着他,凤眸被怒火烧得晶亮,其中似有潮意,连鼻尖都发红了。 他生气,是因为心疼哥哥。 哥哥总是忽略自己的意愿和感受,随意地伤害自己,随意地利用自己。 霜绛年不在乎的,晏画阑替他委屈,替他心酸。 “请哥哥重视自己的身体,重视自己的感受,它们很重要,我永远也不要哥哥牺牲自己来帮我。” 他专注地盯着哥哥的眼眸。 “答应我,好吗?” 霜绛年垂下眼帘,将咳嗽扼制在喉间。 “好。永远都不会。”他传音。 晏画阑不知在想些什么,看他的眼神很深。 拜别晏青之后,晏画阑将他送回妖王殿,说:“我要出去一趟。” 霜绛年站了起来。 “不、不必陪我,哥哥在这里歇着就好。”晏画阑一手按他肩头,一手扶腰,小心地将他安顿回圈椅上,“我自己一个人去。” 霜绛年一顿:“我也没说要和你一起去。刚才是想起来取东西。” “哦。”晏画阑自作多情的次数多了,也没起疑。 他披上大氅,临踏出殿门,又回眸确认:“那我去啦?” 脸上讪讪笑着,有种小孩子瞒着大人出去干坏事的心虚感。 霜绛年在摆弄瓷瓶里的花枝,看都没看他一眼:“都是妖尊了,出门做事还要我许可?” “当然要的。”晏画阑身子已经出去了,头还在里面。他再三确认:“那我真的去啦?” 一枝花如箭|矢般隔空掷来,砸在他脸上。 晏画阑嬉皮笑脸地嗅了嗅花香,才捻着花枝,振翅走了。 许久之后,霜绛年才站起身,走到殿门口,捡起了遗落的花瓣。 晏画阑不再是从前那个一眼就能望到底的少年,心里藏了不能说的秘密。 曾经的少年变得成熟了,霜绛年为此感到宽心。但他渐渐开始读不懂对方的想法,熟悉之人身上的陌生感,带给他心绪的战栗不安。 平时晏画阑恨不得把他绑在裤腰带上,今日却独自离开。 会不会是生气了?因为和晏青的事? 霜绛年开始揣摩对方的想法,为了对方小到不能再小的异常行为。 浅浅的焦灼——对他而言非常新鲜的情绪。 心脏揪痛,他轻轻呼了口气,努力将那个人影抛出自己的脑海。 * 出了妖族之后,晏画阑化作一只孔雀,急速向南方飞去。 空气渐渐变得潮湿,连苍穹都染上苔藓的潮绿。他越过如大海般的碧色湖泊,落在湖心岛上。 岛上绿草如茵,小小的菌子错落有致,星星点点缀在苍郁的草地间。 这片湖心岛比孔雀妖尊的妖形还要大四五倍,毛茸茸的草地占去十分之一,剩下的十分之九,都留给一棵树的树干。 树干粗壮可环岛,树冠枝繁叶茂,几乎能笼罩住整面湖泊,而树根,遍布了附近整片山脉。 当晏画阑到来之时,树叶无风而动,树影婆娑,似乎在与他致意。 那沙沙的树叶响声落在他耳畔,化作一句问话:“你又为何而来?” “大椿,你是四海八荒医术最高明、最见多识广的妖。我这次来,想向你问一种病症。” 晏画阑眉目间似有忧色,他认真问道: “一个人为何在情绪波动的时候,心脏会剧痛?” 第48章 晋.江.首.发.正.版 “为何情绪波动时, 心脏会剧痛?” 晏画阑话音落下,大椿问:“你所说之人,是凡人, 是人族修士,还是妖?” 晏画阑敛眸:“……妖。” 大椿又问:“你上次带走的酒, 可有治愈他的心疾?” “并无。”晏画阑道,“他身上其他暗疾都有好转, 只是心疾仍如往常,甚至更重。他称是季节原因, 显然是在瞒我, 我这才发觉——他的心疾许是和情绪有关。” 大椿沉吟片刻。 “种族原因先天有损、诅咒、献祭……甚至神器, 皆有可能。若把病人带过来见一面, 或许会得出更准确的答案。” 晏画阑沉默。 心疾的事, 哥哥一直不愿告诉他。他知道自己该给哥哥留出私人空间, 但心疾毕竟关系到哥哥的性命。他放不下, 也接受不了自己再继续装傻, 对此袖手旁观。 矛盾之下, 晏画阑只能瞒着哥哥,独自来向大椿问诊。 哥哥心细如发, 若带哥哥来问诊, 定会被对方察觉。发觉之后, 哥哥丧失安全感, 指不定会为了藏起秘密, 再次逃跑…… 晏画阑摸了摸脸。 不过,若是能让哥哥身体健康, 跑一次也算不得什么, 大不了他牺牲自己的色相, 再把哥哥诱回来。 他问道:“若我下回带他来,无论那病症是什么原因造成,你都可以在直接治愈他么?” 当场按住治好,免得落跑。 大椿:“可以。——除非那个原因是‘神器’。神器需要特定的‘钥匙’才可取出。” 晏画阑记在了心里。 “治愈心疾的价格呢?” 大椿:“我要你身上最珍贵的东西与我交换。” “真不知道你要我毛做什么,酿酒么?”晏画阑一想到这个就屁股疼,愁眉苦脸道:“再拔尾翎,我就要秃了,春日还怎么开屏?” 大椿:“不。我要你用更珍贵的东西。” 晏画阑疑惑:“我身上的东西,除了毛也没什么珍贵的了,精血你又看不上……” 他一怔。 他忽然想起,自己体内确实还有一件非常非常珍贵的东西。 ——他的不死之身。 晏画阑瞠目看向大椿。 大椿肯定了他的猜测:“你弃若敝屣之物,是无数人与妖求之不得的能力。正好我有一位酒客旧友,梦寐以求自己已逝的爱人能浴火重生。” 晏画阑愕然道:“你怎么知道我的能力?” 大椿沉吟,似乎在斟酌措辞。 “因为……我有另一位旧友。她与你,有着相同的力量。” * 妖族太庙里。 霜绛年将凤凰羽衣披在了女神像之上,细细替她整理好每一片羽毛。 五日之后便是祭奠凤凰的国祀,全妖族上上下下都在为此做着准备,他也不例外。 极轻的脚步声落在殿内。 霜绛年回眸,只见国师正站在女神像前,他行了一次跪叩之礼,雪色衣摆铺散,宛若雪山之莲悄然开放。 行礼之后,国师才抬起浅红色的眼眸,看向他:“一别数月,你身上的命运轨迹更清晰了。” 霜绛年现在的音容与做小云雀时差别甚大,对方却仿佛完全没有察觉,直接把他和小云雀当做同一个人看待。 他才想起,一部分患有白化病的生物视力非常微弱,国师不能用视力辨人,而是通过所谓的“命运”。 命运,是霜绛年最讨厌听到的词汇。 “命运?”他略带讽意道,“国师大人在我身上看到了什么命运轨迹?” 国师:“救世的命运。” 他平日说话本来就慢,说这句话的时候更慢了十倍不止,好像每一个字上面都力压千钧。 霜绛年眉间淡淡:“四海升平,风调雨顺,这太平盛世,何需救,又有何可救?” “晏、画、阑。”国师一字一顿。 晏画阑的存在,就是九州的灾祸,灭世的根源。 霜绛年眼神冰寒。 这就是为何他讨厌“命运”。 命运将晏画阑和晏辰混为一谈,晏画阑那般努力地打败心魔,努力阳光积极——而命运却将他打作一个灭世者,仿佛他是什么魔星降世。 “但是有转机。转机是你。” 国师道出了刚刚算得的天命:“——只有你,能‘杀死’他。” 霜绛年瞳孔一缩。 他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国师唇边便涌出汩汩鲜血。 他的身体因为痛苦而颤抖,皮肤几乎透明,上面都是冷汗,落魄地摔倒在神像前。 霜绛年神色复杂,走下台阶,将国师放平,用出治愈术。 命修和无情道修士相似,无情道动情则死,命修泄露天机则亡。 国师语速那么慢,也是天道对他的限制。 霜绛年不免有同病相怜、兔死狐悲之感。 “你算出的命运,是错的。”他冷淡而认真道,“晏画阑会很好。我亦不会杀死他。” 国师徐徐摇头,垂下了眼。 “……哥哥!”太庙外遥遥传来晏画阑的声音。 他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就怕自己不在的时候,霜绛年会出什么小差错,又或者是有什么狐狸精缠上哥哥。 紧赶慢赶回来一看——果然有只蝙蝠牌狐狸精!! 晏画阑看国师那副病恹恹的模样,深感不齿,但也不得不承认,病弱的人最容易赢得医修的关注和怜爱。 他灵光一现,佯装脚步踉跄,还好扶住了殿门,才没有摔倒。 果然,霜绛年立刻丢下国师不管,落在他身边问:“怎么了?” 语气冷淡,晏画阑却能品到甜甜的关切滋味。 他心里笑出花来,用妖力控制住自己的血流,让脸色变白,然后轻声道:“没事哥,我就是有点头晕……休息会便好了。” “妖力紊乱,又吃了不该吃的灵气?”霜绛年眉心微蹙,“回寝殿,我帮你看看。” 两人往出走,晏画阑抽空回头,得意地甩了一眼国师。 小妖精,和我耍花招,段数还不够! 奄奄一息的国师:“……” 他只能自己传灵符叫宫廷医师。 回到寝殿之后,霜绛年将晏画阑按在凤榻上,唤出九刺就要为他针灸调理经脉。 扎针就扎针,只要能从狐狸精那里抢回哥哥,晏画阑扎针也甘之如饴。 他闲聊道:“人族有个成语叫‘投桃抱你’,哥哥知道么?” 霜绛年纠正:“是投桃报李。” “对对。”晏画阑趴着说,“我就在想,哥哥帮我治病那么多次,投桃报李,我也想帮哥哥治愈心疾。” 他装作不经意道:“所以,哥哥,要不要和我去看医师?” 霜绛年动作行云流水,毫无滞涩:“没有必要。” 晏画阑懒洋洋道:“抓点药,你心疾就好了呢。这冬天还有两个月才结束,我不是怕你难受嘛。”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q i s u w a n g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q i s u w a n g .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见对方不语,他又促狭道:“哥哥不会怕药苦吧?” 这是单纯的开玩笑还是激将法,霜绛年分不清,正如他分不清晏画阑突然提起他的心疾,是偶然兴起,还是早有预谋。 霜绛年下手一重,晏画阑立刻疼得龇牙咧嘴。 他平淡道:“我自己就是医修。若能根治,我早已治好。日后不必再替我操心此事。” “……讳疾忌医。”晏画阑小声嘟囔了一句。 过些时日,他还得再软磨硬泡几回。不行的话,就真的只能强行绑架了。 待他打坐入定、沉入修炼之后,霜绛年静悄悄拿起他脱下的大氅,仔细观察一番,然后凑近鼻间嗅闻。 上面有一种湖水与草木的气息,和那壶大椿酒的给他的感觉相似。 莫非晏画阑独自出行,就是为了私见大椿妖? 原书中大椿妖从未与晏辰有过交集,所以霜绛年对他知之甚少。 但可以确定的是,像大椿这种活了不知多少万年的妖,定然见多识广,知道忘情的症状,也知道忘情来历。 霜绛年出神地望着晏画阑。 ……他还没有做好坦诚无情道的准备。 * 转眼五日过去,转眼间便到了国祀之日。 国祀当日,上万妖修从四海八荒赶来,来太庙瞻仰凤凰遗物,观祭祀之礼。 晏画阑一身墨绿朝服,亲自迎送先王之魂,祭奠凤凰羽衣,献上玉帛、牲血等祭品。 整个过程,必须由他一人进行。 妖族的王独自站在祭坛的第八层玉阶上,上方是浩浩长空,下方是泱泱子民,身影显得孤独。 若他真的有一位王妃,此时应当能站在他身边,与他作陪,共同撑起这过于空寂的祭坛。 喁喁祭辞声中,霜绛年化作一只飞鸟,藏进那一国之尊宽大的袖口中。 晏画阑的手心有些凉。 原书中晏辰并未举行这样一场祭祀,他甚至也没有将之随身携带,只是将凤凰羽衣藏进了最深最隐秘的地底暗牢中。 ——就是那个用来剥皮的地牢。 再后来,晏辰入火山去炼化轩辕真火,遭遇了心魔幻境。 晏辰的心魔是凤凰之死。没有人指点过他如何破解,在幻境中他渐渐忘记了自己的心魔,只一味修炼,一味杀戮,得道之后,阴差阳错杀死了心魔凤凰。 心魔虽破,但晏辰并没有真正化解心魔,反而因为意外亲手杀害母亲,执念更深。 一桩桩一件件,都将他推向更深的地狱。 他无助,却不自知。人人惧之,无人理解他疯狂之下的挣扎。 霜绛年用鸟喙轻啄晏画阑的手指。 或许是因为有了小绒球的陪伴,晏画阑冰凉的手心很快便暖和起来。 祭坛太庙虽空,他却不是孤独一人。 祭辞之后,晏画阑用除了身边人以外谁也听不到的声音承诺:“母亲,我会守护你所爱的妖族……” 他眼眸清澈如许,嗓音却多了太多沉稳。 “……还有,我所爱的一人。” 他用大拇指很轻柔地摸了摸小云雀的头,惹小云雀舒服地眯眯眼。 国祀的最后,晏画阑向文武百官分赐食肉。 他混在一群文武官员之中,大口吃肉,吃得很香,嘴角都沾了油,大喇喇的一点都不矜持。 渔回传音提醒他:“陛下,毕竟是国祀,不注意一下形象,表示郑重和悲伤吗?” 晏画阑动作不停,朗声道:“凤凰肯定很高兴看到我们大口吃肉。她高兴了,我还不高兴什么?” 渔回:“……”说的也是。 有时候吃到特别美味的部分,晏画阑便时常递个小鸡翅小鸡腿进袖子里。递进去的时候是肉,过一会儿掉出来的就是干干净净的小骨头。 晏画阑一笑,故意用这只藏了云雀的袖口抹了一把嘴油,然后便被云雀狠哆了一口手腕。 宴会到了最酣畅之处,祭坛外围渐渐传来些许骚动。 白鹤丞相听了褐衣小侍的报告,面上现出些思索之色。 他向晏画阑转达:“海族使臣到了。” 这话也没避旁人,霜绛年听得清楚,身形微僵。 妖族分为兽族、禽族、海族、木族四大族,每族之下再分小族。 鲛人族就曾经归属于海族管辖,每年都会向他们缴纳珍珠和鲛绡作为供赋。 然而,当鲛人族被划作灵兽时,海族没有发出任何辩护的声音,袖手旁观,任由鲛人惨遭屠戮。 霜绛年对他们的观感很差。 这次国祀,海族称山高路迢,也是在将将结束之时,才姗姗来迟。 海族一行十几只妖走上前来:“叩见陛下。” 其余妖纷纷给他们让出一片空地,站在稍远处窃窃私语。 “太瘦了。” “这是糟了什么罪?海中物产丰富,还能饿到他们不成?” 海族来使一个个形销骨立,眼下乌青,面部骨头的棱角几乎能硌人。 别的妖分辨不出,霜绛年却察觉他们全身都用了易容术,特地装出这副瘦骨如柴的模样。 是为了什么? “平身。”晏画阑垂眼睨着这些臣子,“先赴宴罢。” 为首的海族使臣是只苍老的龟妖,他欲言又止,唱喏后颤巍巍地夹起鼎中炙肉。 一口吃罢,他早已泪流满面,引得其他妖好奇围观。 若说是因为想起凤凰而哭泣,倒也不像。 就在众妖纷纷疑惑海龟妖为何流泪时,海龟妖忽然夹起一块滚烫的炙肉,用手绢包好,珍而重之地放进了心口衣襟里。 群妖咋舌。 海龟妖这一出接一出的戏,晏画阑无法坐视不理。 他仍舒舒服服地坐在圈椅中,面上带笑,神情中略带冷漠:“溟灵,你可有话要讲?” “此百年内,海中灵兽愈发匮乏,近来饥荒成灾,民不聊生。”溟灵脸上苍老的褶子像一条条泪沟,“臣一见此肉,便想起族中未辟谷的幼妖啼饥号寒、面黄肌瘦,而臣却在此大快朵颐。陛下,臣于心何忍?!” 这番话看似荡气回肠、感人肺腑,实则夹枪带棒,暗示晏画阑举办国祀铺张浪费,却让子民忍饥挨饿。 一些听出不对劲的文官,讷讷放下了竹箸。 霜绛年明白过来,直接传音:“他们在易容卖惨博同情。” 晏画阑听了,没有直接发难。 他面上漫不经心道:“溟灵卿的奏折本尊都看过了,本尊已经免除了海族十年的岁供,怎么,还不够?” 白鹤丞相给他使了个眼色,让他说话语气礼貌些。 溟灵幽咽道:“陛下有所不知,海族此况,早就难以自给自足。微臣的孙儿,已经两个月未食一口灵兽肉了!臣屡屡上奏请开国库放灵石赈灾救荒,可是陛下……” 晏画阑打断他:“一个月前,本尊曾派出使臣前往海族,巡访灾情。” 溟灵俯首:“那么陛下,应当已从使臣那里得到了确凿的证据。” “没错,使者上报本尊的内容与溟灵卿所言相同,相同到没有一丝一毫的差别。”晏画阑持着逐箸,慢悠悠敲击着铜鼎。 溟灵心下暗喜。 谁料,晏画阑峰回路转:“问题就出在这‘丝毫不差’上。溟灵卿如此渴求本尊开仓赈灾,竟然没有丝毫夸大?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他停了箸,似笑非笑道:“于是,本尊又派了一队金乌卫暗中查访,没有让任何朝臣知晓。” 溟灵心中一震,藏在眼褶里的小眼珠露出不可置信之色,然后缓缓下移,心虚地看向地面。 “金乌卫告诉本尊的,就和之前的版本完全不同了。”晏画阑淡淡道,“饥,确实有,却是贪官中饱私囊之过。” 他在圈椅里挪了挪身子,指尖夹着一支竹箸,清脆地敲在溟灵的脑壳上。 “请问溟灵卿,海族闹饥荒,您却私藏灵脉,私吞各族岁供,不放灵石给各族豢养灵兽——这泱泱海族,要你何用呢?” 溟灵咽了口唾沫,心口里放着的那块炙肉掉了出来,落在地上,沾了尘土。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在传闻中愚笨的吉祥物妖王,竟私下里查到了他头上! “以权谋私,懒政怠政。这是其一。”晏画阑站起身,“本尊的金乌卫还发现了一件怪事:泉客岛周边海域染了魔毒,这才是海中灵兽锐减的原因。” 霜绛年心绪再次震动。 泉客岛,就是鲛人族曾生活的岛屿! “泉客岛在海族的管辖范围内,然而溟灵卿在奏折中丝毫未提。”晏画阑的声音还在继续,“知情不报,又该当何罪?” 全场哗然。 贪官污吏是一回事,妖族疆域受魔毒污染就是另一回事了。这直接关系到整个妖族的存亡! 一时间,群妖都克制不住地想后退,生怕这些海族沾了魔毒,染给他们。 “这、这……微臣确实不知此事,请陛下明鉴!”溟灵慌了,“泉客岛原是盛产鲛人之地,鲛人灭族后,常有传闻说泉客岛常有厉鬼徘徊不散,谅是臣,也不敢近其半分啊!” 晏画阑一笑,忽地垂下手臂,摸了摸溟灵的头。 他摸得细致又温柔,好像在对待自己的亲孩子。 就在这样的抚摸下,溟灵身上的易容术一点点消失,从头到脚,剥开枯瘦的皮囊,现出肥头大耳的内里。 然后晏画阑一脚踹翻了他。 “你这老乌龟,做戏来本尊面前示威。欺君犯上,又该当何罪?” 溟灵抱着壳滚了好几圈,才将将停了下来。 群臣震惊之下,才知道海族来使竟用了易容术。 溟灵为了骗过群臣,用的易容术自然技术先进,难以分辨,更难以破解。 没想到陛下不但文治武功样样俱佳,还精通晓奇淫巧技! 群臣看他的目光更加崇拜了。 晏画阑面容冷峻,眼中却划过一抹憨批的笑意。 他传音给霜绛年,嗓音里满是得意:“白鹤老头都看不出的易容,我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开了。刚才我那一脚是不是特别漂亮?特别霸气?” 霜绛年习惯他这种表里不一,敷衍道:“漂亮漂亮。” 晏画阑心音带笑:“还要感谢哥哥。这一手破解易容术的精妙手法,还是因为要找哥哥才认真学的呢。” 霜绛年:“……”真是不用谢。 狼狈的溟灵被押入了大牢,其余海族使者也被软禁起来,一一刑讯逼供。 妖族疆域被魔毒污染的消息如一块重石压在每只妖心头,他们有些食不知味,还未等国祀结束,就互相小声商讨起来。 白鹤丞相低声问:“不知陛下对此作何打算?” 晏画阑噙了一口竹茶:“我亲自去一趟。” 白鹤沉吟:“事关魔毒和百年前的鲛人之难,此行恐怕危险重重。陛下不如先派手下探探再说。” “你也说了事关魔毒,除了我亲自去,其它人都是去送死。”晏画阑道,“……我不想妖族再多几个‘晏青’了。” 白鹤丞相无言以对,沉沉叹了口气,也只能默许。 * 国祀之后,霜绛年照例去为臧青山为晏青驱毒。 他本想趁机向晏青提起当年鲛人被屠杀的事,没想到是晏画阑先问出了口。 “一百五十年前妖族屠杀鲛人的行动,你知道吗?” 晏青回忆片刻:“当然。那在当时也是件震惊朝野的大事。虽说鲛人是灵兽,但那灵兽长得太像妖,一夕之间屠尽,不留活口……听起来未免残忍。” 晏画阑的拳头缓缓攥紧。 “屠杀鲛人族,可是妖王宫下达的命令?” 问出这句话似乎对他来说很艰难,一个一个字从齿缝里挤出来,他盯着晏青,像是在等待判决。 霜绛年抬眼,看到了他紧绷的侧脸。 他不是没有想过,自己和妖族之间会有血海深仇。但他同样也想得明白,不管以前妖族做了什么,都不是晏画阑的错。 还好,晏青的回答是否定。 “母亲并不知晓此事,等到海族通报上来,为时已晚。” 晏画阑如蒙大赦。 他松了一口气道:“你的意思,是海族擅自行动?” “具体的情况我不确定。”晏青道,“不过后续从鲛人那里得来的血肉法宝,大部分都进了海族的宝库。他们献上了一部分供赋,母亲没有收,悉数奉还。” 霜绛年传音给晏画阑:“问他,当时海族有化神期妖尊吗?” 晏画阑问出来,晏青听了,答道:“海族……没有妖尊。不过传说中有一只鲲,常年游离于妖族之外,神龙见首不见尾。怎么,你们怀疑鲲与鲛人灭族有关?怎么忽然就提起这件旧事了?” 晏画阑简单说了说今晨国祀上的情况,然后道:“魔毒污染肯定和当年的鲛人之事有关。我近期会去泉客岛一趟,查明当年的真相。” 他忽地笑起来,伸手一把搂住旁边的霜绛年:“那他,我就先带走啦。” 霜绛年被迫倒在他怀里,靠在他肩头,身形微僵。 这动作也太亲密了。晏画阑突然间做什么? 晏青看着他们亲昵的模样,脸色微微僵冷。他撑起一个宽厚的笑,意味莫名道:“王弟和这位医修仙子的关系是……” 晏画阑笑容阳光灿烂,眼中却盛满独占欲:“就是你想的那样。” 霜绛年一怔。 看起来,晏画阑还对上次驱毒双修是事耿耿于怀。 这句含糊又极富内涵的“就是你想象的那样”,似答非答,引人想入非非,既起了示威的作用,真要较真起来又能全身而退。 如果霜绛年没记错的话,这句话,孟客枝用过? 晏画阑吃醋的手段……见长? 只是吃醋的对象弄错了。 霜绛年心里有些哭笑不得,只望晏青能理解乱吃飞醋的小学鸡,千万别多想才好。 待他们离开了臧青山,霜绛年才道:“在你兄长面前稳重些,别乱说奇怪的话。” 晏画阑嬉笑:“免得他误会哥哥相夫无方?” 霜绛年冷冰冰:“是教子无方。” “可是哥哥没看出来吗?晏青他对你有好感。”晏画阑从身后环住他,认真道,“若是我不宣誓主权,我怕他真对哥哥产生不该有的心思。” 霜绛年挑了挑眉,显是不信:“被扎几针就能喜欢上那个扎他的医师?又不是所有人都想你这么变态。” 晏画阑气鼓鼓,动手动脚:“我就是变态,我现在要做变态要做的事——” 霜绛年面色不变任他玩闹:“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海族?” 晏画阑趴在他肩头:“准备准备,安顿好了宫里,明日就启程。” “我也去。”霜绛年垂眸道,“……我有必须要去的理由。” 晏画阑没说话,静静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是时候坦诚了。两人同时想。 因为紧张,霜绛年的手紧紧攥着。晏画阑的大手覆上来,手掌包裹着他,手指插|进他的指缝间,耐心地解开拳头攥成的结。 “因为泉客岛是我的故乡。” 霜绛年轻轻呼气。 “晏画阑,我是鲛人。” 这是一个很沉重的身份,背后藏着无数血腥旧事。这也是一个很危险的身份,昭示着他的血肉是对晏画阑来说是大补之物。 霜绛年用了很大的勇气。 他以为自己会在晏画阑眼中看到震撼和动摇。 然而,他只看到了一个憨批。 “哥哥的本体是不是那条黑鳞鱼?那鱼一直住在我丹田里。” 他羞窘一笑。 “这岂不就是说……哥哥一直都在和我负·距·离接触吗?” 霜绛年:“……” 对不起。 他不该对晏画阑脑子里的黄色废料有任何期待的。 第49章 晋.江.首.发.正.版 霜绛年万万想不到, 听到他是鲛人族之后,晏画阑会是这种反应。 ——就好像发现妃子竟是狐妖之后,第一反应是又有新玩法的好色昏君。 不该表示一下震惊吗? 他可是据说已经灭族的“灵兽”啊。 不该沉思一下、犹豫一下吗? 表现得这样稀松平常, 显得自己一直以来小心藏起秘密的行为……好像在犯傻。 霜绛年按了按眉心。 不, 他不该怀疑自己。他是正常人, 不正常的是晏画阑。 而且,自从他坦诚这个秘密之后, 晏画阑就兴奋得像订了婚。走在大街上拿着折扇脚步一摇一晃,看着就能想象出一只满面春光的大孔雀, 正摇头摆尾地展示他那绚丽的尾翎,引得路人频频注目。 典型的给点阳光就灿烂。 经历了两日的行程, 此时他们已经到达了海边。 白天的海属于凡人, 夜晚的海属于人修和妖修。 退潮后,平静的浅海浮出一盏盏凡人看不见的灯塔水母,指引着修士们前往独属于他们的海市。 在前往泉客岛之前,他们还要打听只有海上修士才知道的消息,做些出海前的准备。 ……只不过,晏画阑的兴奋劲儿还没过, 他似乎更想询问有关霜绛年本人的问题。 “鲛人用什么呼吸?鼻子还是鳃?” “海里用鳃,岸上用鼻子。” “鲛人半人半鱼, 为什么不是鱼头人身?” “……” 刚开始霜绛年还会尽量耐心地回答, 后来他发现,好奇宝宝晏三岁的十万个为什么,永远都回答不完。 而且,正常的提问不应该是“鲛人不是灵兽吗, 你为什么那么像妖”、“鲛人都灭族了, 你怎么活下来的”……这类吗? 鱼头人身是什么鬼东西? 霜绛年心中叹了口气, 答道:“人身鱼尾,是因为人类的双手更灵敏易于制作复杂工具,鱼尾则能帮我们在海中顺利捕猎。这是进化的选择。” 他语气冷漠,“如果你再问废话,我就……” 话音未落,他便被晏画阑狠狠抱了一下。 “你——”霜绛年被他的胸肌挤得倒吸一口凉气。 晏画阑用脸颊蹭他发顶,好像在吸猫:“哥哥居然还正经回答我了。好可爱啊。” 霜绛年不理解。 不是你问的吗,我不该回答吗?怎么回答就是可爱了? 而且,他严正认为“可爱”这个词和他冷漠的无情道气质不搭。 “你觉得我哪里可爱?我改。” 晏画阑笑:“哪里都可爱。” “……”霜绛年嘴唇紧抿,指间亮出九刺。 晏画阑惨嘤一声,有一段时间没能出声。 霜绛年抚平了仙袍上的褶皱。 虽说晏画阑这些问题问得没头没脑,但的确气氛轻松了不少,没有他本来想象中会有的沉重。 是巧合还是故意为之,霜绛年也不清楚。 哑穴那股气劲解除之后,晏画阑委屈巴巴地问:“那我可以问其他有关鲛人的问题么?保证不奇怪,都很实用。” 霜绛年瞥了他一眼,默许。 “那我问了。”晏画阑清了清嗓子,用学者探究的认真语气问:“请问,鲛人的腰和尾巴很敏感,是真的吗?” 霜绛年眼皮一跳:“你问这些做什么?有何实用之处?” “看来是很敏感了。”晏画阑扶了一下不存在的眼镜框,继续问,“雄鲛人能生蛋……” 霜绛年伸手就要来掩他的嘴。 晏画阑笑着跳到一边躲过。 海市处于浅海之底,夜空下的浅海月光浅浅荡漾,集市上方慢悠悠游过亮着荧光的热带鱼,偶尔还会优哉游哉飘过水母,伞盖流光溢彩,宛若盏盏灯笼。 “最后一个问题。”晏画阑在斑斓的荧光下笑问,“‘凡人与鲛人坠入爱河,为了鲛人恋人沉入海中’的传说,是真的吗?” 霜绛年默默望着他。 许久后他才垂下眼帘:“我不清楚。” 晏画阑走过来,歪在他耳边:“以后就清楚了——我们的故事会成为传说。” 这话说得有几分古早言情霸总文的味道,落在现在听起来就肉麻得让人起鸡皮疙瘩。 霜绛年的还没开始麻,便听晏画阑又骄傲地补充道:“现在不就是传说里会发生的事么?这海市就在海底,哥哥又是我的鲛人恋人——多么缠|绵悱恻的爱情传说。” 他长臂一挥,作指点山河状,“等回去之后,我就让白鹤丞相把我们来海底逛街的故事写成戏曲,万古流芳。” 更像骗小姑娘的煤老板了。 霜绛年不仅头皮发麻,心也麻了——雷麻的。 这次来海市,他们二人都服用了可以在海底呼吸的避水丹,还用了易容。 晏画阑相貌没太大变化,霜绛年只是帮他细微调了一下眼尾上翘的弧度,压下那一双妖异的凤眸,又稍微柔和了一下五官,晏画阑就从妖王变成了一个俊朗的风流公子哥。 霜绛年自己换了一张清秀的新易容,又在晏画阑的建议下,穿了和对方相同的服饰。 名义上是扮作“师兄弟”,然而这相同的衣衫一穿出来,却屡屡被人误会是道侣。 在海市,像他们这种高颜值的人修“道侣”很少,走在街上总会收到些暧|昧艳羡的目光。霜绛年已经开始后悔了——他就不该信晏画阑提建议有什么好心。 忽然,他手里被塞了一扇贝壳。 那贝壳上刻了海族的文字,和现代的广告传单差不多。 “两位仙长要进来参加活动吗?”塞给他传单的珊瑚虫女修问。 霜绛年回头看去,只见珊瑚虫女修站在一块巨大的海底礁石旁,礁石中心有一个岩洞向里延伸,外面则长满了五光十色的珊瑚虫。 有几种他认得,气泡珊瑚鼓起一朵朵奶白的小蘑菇伞,像挂着一个个气球,其他还有粉色的杯状珊瑚,和肖似圣诞树的金黄色蠕虫等等。 ……在海族,这种精心布置的礁石巢穴,一般都是婚床。 霜绛年心里有了不太好的预感,身边晏画阑则来了兴致:“什么活动?” “‘道侣默契大考验。’”珊瑚虫女修笑着说,“主办方为了庆祝永结连理,特地想邀请九对道侣参加活动,主持人会分别询问双方相同的问题,双方在没有任何交流的情况下给出答案,答案相同得分。” 霜绛年就要掉头离开:“我们不是道侣。” 晏画阑拉他:“诶哥哥等等,我想玩……” 珊瑚虫女修露出了营业的笑容,高声道:“第一名可以赢得一艘潜水舟,最深可以潜入海底一万米哦。” 霜绛年一顿。 鲛人族的神殿建在泉客岛附近的海沟里,在海沟最深处有一个泉眼,名为极阴之泉。那里常年冰寒刺骨,海底一万米下的水压之高,即便是妖尊都难以承受。除此之外,深入海沟的过程中,他们还要避开种种奇形怪状的海底灵兽。 在现代,潜水艇最深潜水记录只有一千多米,极阴之泉却有一万多米深。 这样的深度,只有海族用深海灵兽的筋骨制成的潜水舟,才能抵达。 他们正好需要这样一只潜水舟。 只是这一犹豫,霜绛年便被晏画阑拽着钻进了那个礁石洞。 “恭喜两位仙长,您正巧是第九对参与活动的道侣哦。祝您们恩恩爱爱,长长久久……”珊瑚虫女修的声音还在从外面传来。 晏画阑赞道:“她可真会说话。妖王殿需要她这种人才,哥哥觉得呢?” “那是客套话。”霜绛年道,“记住,我们只是装作道侣,唯一目的就是头奖潜水舟。拿不到的话,就拿你试针。” 晏画阑条件反射地一抖。 穿过狭窄的礁石隧道,礁石里用了空间法术,空间变得宽阔。里面没有阳光,有些昏暗,墙壁上贴满了各色荧光小珊瑚,偶尔还有像蝴蝶和萤火虫的浮游生物漂过,私密而浪漫。 晏画阑新奇地观察着眼前的一切,憧憬道:“海族真有情调。我和哥哥以后也……” 也装饰这样的婚房吧。 他面上有些腼腆,将这个想法珍而重之地藏了起来,没说出口。 故意逗趣撩骚的时候,晏画阑什么话都敢说。若是认真的,反倒羞涩起来。 礁石里的佳人是一对金婚两百年的狼鱼老夫妇。 他们口中生着狼一样的龅牙,身材矮胖,不太符合人族审美。但他们甜甜蜜蜜搀在一起的时候,显得非常美丽。 在海鱼里,狼鱼少见地忠贞,雄鱼在角逐中觅得良配之后,就会与之白头偕老。 狼鱼夫妇也是九对参赛道侣之一,很快,晏画阑和霜绛年便被引着进入了两间相邻的隔间。 那隔间简单地用海带遮挡起来,但神奇的是,霜绛年确实无法通过传音术联系隔壁的晏画阑。 ……看来,必须要用出点真才实学了。 “道侣默契大考验,现在开始!一共二十道题目,双方答出相同答案即可得分哦!” 霜绛年聚精会神地看向第一道题。 “请听题——你和对方的口头禅是什么?” 霜绛年迅速写出晏画阑的口头禅“哥哥”,然后陷入了沉思。 自己真的有口头禅么?晏画阑的印象里,他最爱说哪句话? 时间很快就到了,霜绛年临时填了一个“不”。 他应该很爱拒绝晏画阑吧。 “答案公布:口头禅‘哥哥’猜测正确!口头禅‘扎你’猜测错误。本轮问题获得积分:一分。” 霜绛年:“……” 扎扎扎,在晏画阑心里他是个海胆么?不过好像确实如此…… 霜绛年头疼,继续答题。 “请听题——你和对方最喜欢的衣服是什么类型?” 这个好答。半个月前在给妖王选择上朝穿什么的时候,衣服喜好彼此都心知肚明。 霜绛年信手答出:“对方:‘红绿搭配鸳鸯毛大氅’。自己:‘深蓝暗纹衫袍’。” 这送分题,晏画阑不能再错了! 但这一轮结束,还是只得了一半的分。 霜绛年惊了。 晏画阑给出的自我喜好的正确答案,竟然是“和哥哥一样,深蓝衫袍”。 霜绛年忍不住拉开海带帘子,低声道:“喜欢红配绿鸭子毛就喜欢了,没什么可丢脸的,怎么能说胡话?” 晏画阑几乎啜泣:“我、我只是想和哥哥一样,想让哥哥认可我的品位……” 听了这话,霜绛年又不忍心责怪他。 接下来的题目,他们基本上都因为奇奇怪怪的原因错一对一,偶尔全对。反而其他组那里屡屡传来“恭喜您,全部答对,得两分”的声音。 霜绛年已经变得面无表情。 [宿主,要可爱的系统帮你开挂吗?] “不。”他早就开始咸鱼了,“肯定赢不了,就当陪晏画阑玩玩吧。” 他盲目自信彼此的熟悉度,来参加这个活动真是脑子抽风、自取其辱。 为了这种小事求助系统,还是算了。潜水舟,在海市再逛再挑,总能买到合意的。 得知必输无疑之后,霜绛年反而静下了心,开始从每一个错误的原因里,分析晏画阑的想法。 这样一来,正确率还真的渐渐提高了。 最后一道题,询问的是“第一次接吻的地点”。 若要霜绛年认真答,那定是“从未接吻”。 在他心目中,“接吻”需要情投意合,而且从动作上讲双方都有意想探索对方、包容对方。 而他们之间唯一一次嘴唇相触,还是在姑灌山的山洞里,晏画阑不想他说遗言,才粗暴地用嘴堵住了他的唇。 在他这里算不得接吻。但在晏画阑那里,定是算的。 霜绛年抬手欲填写答案,临落笔时却犹豫了起来。 不,这不是第一次。 晏画阑心里的第一次,应该是更早——早在秘境里小竹屋的时候,他们共用过一次烟嘴。 那只无比纯情的小鹌鹑,定以为嘴唇碰了同一件东西,就算接吻呢。 霜绛年没有意识到,自己唇角微微弯起了一个弧度。 他填了上去。 “答案公布:第一次接吻的地点‘小竹楼里’猜测正确!恭喜您获得两分。活动结束,您一共获得二十九分,位列第九,祝您和道侣恩恩爱爱、百年好合!” 霜绛年走出隔间,只见晏画阑还躲在海带幕布后面,只敢露出一只眼睛,颤巍巍地瞅着他。 霜绛年:“出来。” 晏画阑鹌鹑惊恐。 霜绛年无奈。 所以在对方眼里,自己的形象真的是浑身长满利刺的海胆吧? 他反思了一下,自己或许应该多用鼓励式育儿,而不是批评惩罚式育儿,免得让孩子在成长过程中产生心理阴影。 “后面的题答得有进步。”他好声好气道,“不罚你——不过下不为例。” 听了这话,晏画阑眨了眨眼睛,立刻眉开眼笑地蹦到了他面前。 “下不为例下不为例!这次攒个经验,下次一定能拿头奖!” “不,我是说下次不要参加这种游戏了。”霜绛年道。 晏画阑伸手驱赶走游动在他发丝间的荧光小鱼,撇嘴撒娇:“可我感觉很有趣,而且了解了很多有关哥哥的事。” 还玩上瘾了? 霜绛年不欲与他争辩,只道:“先把潜水舟买到再说罢。” 他们正要离开,身后忽然传来狼鱼夫妇的声音。 “二位仙长请留步!” 金婚的狼鱼夫妇是活动的主办方,他们全部题目都拿了满分,也是获得潜水舟的第一名。 霜绛年停下了脚步,回头。 狼鱼夫人笑问:“二位……其实不是道侣吧?” 晏画阑僵住,没有底气反驳。不说哥哥一直不肯接受他,就连他自己对哥哥的了解也太少太少,连简单的问题都答不对,怎么能配做哥哥的道侣呢? 霜绛年则满含歉意地垂下了眼。 “抱歉,我们确实并非道侣。是因为看中了奖品,才想着试一试。希望没扫了二位的兴。” 狼鱼夫妇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还鼓励道:“如果不是道侣,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非常不错了!” 晏画阑微微歪头。 “其实呀,道侣之间神交的次数多了,互相都会有心灵感应。就像我和我夫君——没有传音,胜似传音,所以玩这个游戏特别占便宜。” 狼鱼夫人说,“二位仙长只靠猜就能拿这么高分,我和我夫君合籍前也做不到呢。” 晏画阑低落的脸洋溢起神采。 “过奖了。”霜绛年笑容浅淡,“其实我们只是同门师兄弟。” “那种‘兄弟’嘛。”狼鱼小姐露出一个“我都懂”的调皮笑容,“我可都听人说了,人族的师兄和师尊可都是高危职业。” 霜绛年:“……” 您恐怕懂错了。 旁边晏画阑对狼鱼夫人小鸡啄米疯狂点头,被霜绛年瞥了一眼,就不敢动弹了。 狼鱼夫妇见他们二人反应,怎能不知其中情状? “看来两位仙长还有很长的路要接着走呀,既然如此,不如……”狼鱼夫人与夫君对视一眼。 狼鱼丈夫:“不如添一把柴,添一把火。” 狼鱼夫人拍板:“不如就把那艘潜水舟,送给二位做礼物吧!” 霜绛年讶然:“奖品是您的,我们无名无实,收下恐怕不妥。” “我们都是两百年的老夫老妻啦,这汪洋大海都环游了十几次,什么没见过?”狼鱼夫人笑道,“反倒是二位仙长,更需要一架潜水舟去度蜜月吧?” 霜绛年不习惯承别人的情,尤其还是因为度蜜月这种奇怪的理由。 他礼貌拒绝:“还是算了。非常感谢您们的好意。” 他那边正交涉着,狼鱼丈夫则游到晏画阑耳边低声游说:“想想,漆黑无人的海底,封闭空间里与他私密相处,偶尔有阴森恐怖的深海灵兽游过,他颤抖地靠在你怀中,你趁机揽住他,来些霸道仙尊语录……” 随着他的描绘,晏画阑脑海中浮想联翩,心中一片神往。 狼鱼丈夫继续描述:“里面情|趣用品一应俱全,春|宫画、脂膏、水榻、木马……” 晏画阑鼻子发痒,脸上发烫。 “深海潜水舟里最适合追夫人,当初我就是这么成的。”狼鱼最后用鱼鳍拍了拍晏画阑的肩膀,“年轻人,打起精神,机会要靠自己争取!” 晏画阑鼻子喷气。 他燃起来了! 那边霜绛年再三拒绝对方的好意,并送以诚挚的祝福。 眼见着狼鱼夫人送礼物的态度没那么强硬了,霜绛年刚松了口气,旁边晏画阑就一把接过了装有潜水舟的储物灵石。 晏画阑红脸蛋绯红地望向他,眼睛亮闪闪的,满载着期待的小星星。 “哥哥,我们一起去蜜月双修……哦不。” 他立刻改口,铿锵有力道: “我们去征服大海、扬帆起航吧!” 霜绛年:“……” 你还真是,藏不住真心想法呢。 第50章 晋.江.首.发.正.版 晏画阑是叛徒。 ——集憨批与色批为一体的叛徒。 潜水舟都已经拿在手里了, 霜绛年也不好意思退还,只能再三感谢狼鱼夫妇的好意。 晏画阑递了一只小荷包给他们:“小小谢礼,不成敬意。” 霜绛年知道, 那荷包里少说有一百枚上品灵石, 足以直接买下最好的艘潜水舟。 拜别了狼鱼夫妇之后, 霜绛年让系统仔细扫描这艘潜水舟。 [它确实是海市上最好的潜水舟,兼有抗压抗震、过虑氧气灵气之效, 外表可以伪装成巨型狼鱼,还配着颇有情调的室内装备。有了它, 宿主可以从海下悄无声息地抵达极阴之泉,不被任何人发现。] 晏画阑现在的实力还不足以胜过魔主, 为了避免和魔主直接冲突, 前往泉客岛是秘密行动。 另一边,渔回装扮成晏画阑的模样带着金乌卫前往海族查抄,帮他们打掩护。 本来霜绛年还想买到潜水舟之后再另行加工做出伪装,没想到这艘用来“度蜜月”的潜水舟自带伪装功能。 “再查查别的。”霜绛年沉吟,“比如,它身上有谁的气息, 经了谁的手。” 那对狼鱼夫妇与他们非亲非故,怎么会因为好感和善心, 就送他们如此昂贵的礼物? 系统也反应过来, 经过一番检查之后道:[报告宿主,是国师。] 那就好解释了。 现在国师站在他们一方,而且经过系统检查,这艘潜水舟确实没有什么陷阱或者定位信息。 只不过…… 霜绛年面无表情地看着潜水舟内的桃粉色装潢, 感觉有亿点点怀疑人生。 国师那种不谙世间情爱的三无人设, 竟然会准备这种少女心满满的潜水舟吗? 隔壁浴室里, 忽然传出了晏画阑的惊叫声。 霜绛年过去一看,只见晏画阑蹲在一个大浴池边,打开的水龙头里正喷出热气腾腾的泉水。花瓣从高空飘洒,落在水面上,情意绵绵。 “哥哥,这里面竟然能泡花浴!”他捧起水舔了一下,惊喜道,“有硫磺味,是温泉水!” 霜绛年低头看了眼那池子边刻着的“华清池”三个大字,陷入了沉思。 他们的目的地真的是危险重重的泉客岛,而不是什么度假村? 晏画阑已经开始翻箱倒柜地挖掘新鲜玩意。 “这是什么?”他翻出一块皂角闻了闻,皱起了鼻尖,“汗味皂角?呕,什么怪东西。” 现代是有这么重口味的香皂,用来激发所谓的原始性本能。没想到这东西在修仙界也有。 然后晏画阑又取出了一串形状像极了葡萄串、但非常坚硬有质感的铜器。 他用指甲弹了两下那铜器,找到了盛放那东西的匣子,读到了标注。 “‘缅铃’?”他转头问,“哥哥,这是怎么用的?” 看着那散落一地的玩意儿,霜绛年只觉不堪入目。 “用来上刑的。”霜绛年面不改色地胡诌,“如果谁不听话,就把它塞进那个人的鼻孔里,堵塞气流,直到那个人窒息而死。” 晏画阑吓了一跳:“啊?这么可怕?” 霜绛年用眼神示意他看那架木马:“那东西叫‘摇魂马’,一旦坐上去它就会永无止境地摇晃,直摇到你支离破碎、魂飞魄散为止。” 晏画阑盯着那恐怖的木马咽了口唾沫,悄悄往后挪了两步。 “狼鱼夫妇为什么要放这么危险的东西……” 很快他就明白了原因。狼鱼丈夫告诉他,恐怖的氛围最适合追鱼,他要展示出英勇无畏的气概,将瑟瑟发抖的哥哥护在怀中。 想到这里,晏画阑竖起眉毛:“哥哥莫怕,有我保护,什么都伤不了你!” 他神色坚毅地向霜绛年走来——手里还拿着那串缅铃。 霜绛年眼皮跳了跳,大退三步,扭头就走。 “不必了。快把这些收拾回去,小心待会触发什么惩罚机关。” 身后传来晏画阑失落的答应声。 霜绛年走到透明琉璃窗前,望向窗外黑压压的深海。 其实他没什么在海洋里生活的亲身经验,只是因为浏览过许多许多与海相关的书卷,才了解了大海的模样。 他以鲛人的形态出生,曾短暂地生活在海中。 不到一岁的时候,他的鲛人父亲许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带着他潜入海沟最深处的极阴之泉,在泉水的滋养保护下,将他的人族血脉与鲛人血脉彻底分离。 大部分的神魂都在他的人身里,他能表现得与一般人族无异,因此而逃脱了魔主的检查。 窗外的这一切,对霜绛年来说也很是新奇——就像回到了从未见过的故乡。 霜绛年的手放在琉璃窗上,似乎这样,就能离海更近一些。 身后,晏画阑轻轻环住他。 “哥哥在想念故乡吗?” “还好。” “哥哥的父母都是鲛人?” “母亲是人族。” 两人一问一答着闲聊,想到哪里,就聊到哪里。 “那哥哥出生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有尾巴吗?” “人身鱼尾。” 晏画阑想象出哥哥出生时软软的一个雪团子,黑色鱼尾定也是软软的,婴儿肥的圆脸蛋,大眼睛,生气打人估计也是软的。 好想在那时候就遇到对方啊。 晏画阑心中微痒,蹭了蹭哥哥。 他忽然想起一事:“所有鲛人出生的时候,都是人身鱼尾吗?” “是的。”霜绛年答完,看到了对方惊讶的神色,有些不解,“……怎么,你出生的时候不是半人半鸟么?” “当然不是。所有妖族出生的时候都是兽形,妖族幼崽特别容易被当做灵兽捡回去吃掉。等到引气入体,修炼到筑基期,才能在化形丹的帮助下化人。” “妖之所以是妖而不是灵兽,是因为我们能化人,像人一样思考,像人一样建立起自己的文明。” 晏画阑眉头紧锁,“如果鲛人从出生起就拥有人类的形态,怎么会被划分成灵兽?” “鲛人本就是妖。”霜绛年用了当年魔主屠杀鲛人族时说的那句话,“‘错就错在他们生得太有用’,而且……没有强大到能保护自己的血肉。” “不,这不怪哥哥。”晏画阑正色,“妖族早就脱离了弱肉强食的落后时代,从千年前三千支妖族部落合为一国之日起,便有妖不可食妖的规则章法。国有国法,若有人欺上瞒下、罔顾律法,是妖王不察之责。” 晏画阑握住他的手,眼神坚定而认真。 “——这一次,我定会还鲛人族一个公道。” 霜绛年静静注视着他。 两年前,对方还是个九年义务教育漏网之鱼,吃人吃妖毫无顾忌,大字都不识几个。做了妖王,也只享受着妖王之位带来的诸多便利。 现在竟懂得讲道理讲律法来解决问题,还懂得了身为妖王,应该承担的责任。 “画阑。”他轻唤。 “嗯?” “你长大了。”霜绛年轻声笑叹。 晏画阑眼睛微微睁大。 哥哥夸他了! 他又开始得意忘形。 晏画阑搂着哥哥,心里蠢蠢欲动。他用小指勾了勾哥哥的手心,挤眉弄眼:“当然大,我还有更大的,哥哥要不来试试?” 霜绛年少见地宽容,没有对他开黄腔的行为祭出九刺。 好景不长,没人管,晏画阑就继续放飞自我,管不住自己的嘴说胡话。 “鲛人一出生就半人半兽,比其他妖族还厉害许多。这是不是说明,鲛人其实比妖族更高级?”他咧出一口白牙,“不如起个新物种名……就叫‘人妖’怎么样?” 这张嘴,怎么就不能多正经一会儿呢?三分钟也好啊。 霜绛年刚才好不容易荡起些情绪,现在心中只有古井无波。 “哎呦疼疼疼……” 银芒闪过,在晏画阑的痛叫声中,霜绛年漠然推开他的手,换了对面那扇鱼眼琉璃窗看。 这艘潜水舟外观形似一条巨型狼鱼,起居在狼鱼胖嘟嘟的肚子里;鱼脑则是驾驶室,一般情况下都能自动驾驶,定速巡航;两扇琉璃窗则开在眼睛上。 晏画阑甜笑着黏了过来:“对不起对不起哥——哥哥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肯定好好说话……” 他笑着注视着霜绛年,心爱得不得了。 哥哥已经把秘密告诉他了。 他是不是也该礼尚往来,把自己能浴火重生的秘密告诉哥哥呢? 其实随着心智成熟和自身修为的强大,永生不死早就不是晏画阑的心魔了,说出来也没问题。 只是…… 晏画阑试探着询问霜绛年:“如果可爱的幼崽其实和你年纪差不多,你还会允许他叫你‘哥哥’吗?” 霜绛年一顿,用怀疑的目光瞥向他:“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晏画阑正色:“我有一个朋友遇到了这种情况。” “‘我有一个朋友’?”霜绛年微微笑了,“具体情况呢。” “是这样:我这个朋友呢,其实不是故意骗人。他只是凑巧看起来很小,阴差阳错叫了那人‘哥哥’,后来就一直没有机会坦白。” 晏画阑纠结道:“他害怕那位哥哥是因为把他当小弟弟才疼他宠他,害怕坦白之后,就会失去这份感情。” 见霜绛年挑眉,晏画阑又急急补充道:“当然了!那个弟弟的年纪是真的比哥哥小,估计小五六岁吧,所以也不算骗……” 霜绛年指节抵着下唇,故作沉思:“可是当初那位哥哥,是因为把对方当成幼崽,才会那么疼爱弟弟吧?” 晏画阑耷拉着羽毛:“……是这样。” “所以,如果‘弟弟’不再是幼崽,而是一个同龄成年人,再撒娇着叫‘哥哥’,就有些奇怪了。”霜绛年做作地圈起胳膊,毫无感情地演绎:“啊,好肉麻。” 他微笑着问身边的蔫巴大孔雀:“你说是吧?” 晏画阑快哭了,想说出口的秘密被吞回了肚子里。 其实这事,霜绛年早就知道了。 在那个暗无天日的秘境里,晏画阑一次次复生,又在成年前夕死亡,如此轮回不绝。 所以一百年后原书剧情开始,晏辰从秘境里出来的时候,身体年纪也只是刚刚成年。 但霜绛年没有想到,晏画阑竟是因为在纠结“哥哥”这个称呼,才迟迟犹豫着不肯告诉他。 这也太可爱了吧? 他一可爱,霜绛年就忍不住想逗他玩。这一逗,傻孔雀还真信了。 ……更可爱了。 他们的深海之行宛如宁静祥和的海面,偶尔掀起一点浪花。 晚上霜绛年要睡觉养精神,而整艘潜水舟里,只有一张床——一张足以让十个人在上面滚来滚去圆形大水床。 那水床周围罩着粉红的纱帐,进入其中仿若身陷晚霞之间。床垫估计是用水母类灵兽的伞盖制成的,又弹又软,一碰三晃。 霜绛年只当那是普通床榻,躺了下去。睡意正浓时,有什么重物突然蹦跶上床,大力之下,竟把他反弹出了三尺高。 霜绛年跌落回水床,又颠了好几下,才堪堪稳住。 他秀眉轻蹙,睡眼朦胧回过头来,只见晏画阑正满脸好奇地坐在水床上,晃来晃去。 “哥哥,这个床会弹耶!”晏画阑惊喜大喊。 “是的。快……”停下来。 霜绛年话音未落,晏画阑就再次蹦跶了一下,又把他弹起几尺高。 后半句“快停下来”被淹没在了惊呼声中。 “还要快?”晏画阑玩在兴头上,“现在够快了吗?” 霜绛年本就睡眼惺忪,一颠更是晕晕乎乎,可算体验了一把被熊孩子狂晃索桥的痛苦。 “……够快了,好了,快停。” “真的要我停吗?”晏画阑大声道,“可是我看哥哥玩得很开心呀!” 到底是谁玩得开心?? 霜绛年陷在波涛汹涌的水床里,爬都爬不起来。刚想直接动用灵气,忽然间晏画阑找准角度猛跳了一下,直接把他弹进了自己的怀里。 晏画阑抱着哥哥往水床中间挪动,摇晃更加剧烈,霜绛年头晕目眩,本能地搂紧了对方的颈项。 发冠在颠动中遗落,三千青丝散下,他眼眸中染着水雾,好像一条可怜的、被扰了清梦的鱼,被迫在热锅里翻炒。 又惹人怜惜,又引人欺负。 晏画阑小心地将哥哥放在水床中央,撑在他上方,腾出一只手,抚摸哥哥的脸颊。 霜绛年眼中尽是浓浓倦意,被摸了,敷衍地挣扎了一下,发现撼动不了,就闭眼放弃治疗,任他摸。 又在摸他的左眼皮。 不就是眼睑有一粒小痣么?现在这易容又看不到,有什么可揉的。 抚摸在脸上的力度太温柔,霜绛年几乎要睡着。 见他实在太困,晏画阑心猿意马一阵,最终还是克制住,乖乖躺在哥哥身边。 这弹弹软软的床榻很是奇怪,两个人若紧靠着睡在一起,他们四周向上的反弹力便会像夹馅饼一样,让他们挨得更近、挤得更紧。 晏画阑刚压下去的念头又冒了出来,他终于意识到了不对。 “哥哥,这床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 “蹦蹦床,用来好玩。”霜绛年语调像极了梦呓,“但现在是休息时间了,贪玩扰民要挨骂。” “真的吗?”晏画阑深表怀疑,“妖修不骗妖修,骗我要赔偿心里损失费的。” “真的。”霜绛年呼吸渐渐绵长。 晏画阑暂且信了。 “若是哥哥骗我……”他轻轻捏了捏青年的鼻尖,“就必须任我叫一辈子的‘哥哥’,不许反悔,不许抵赖。” 霜绛年没理他,晏画阑自动把它当成默许。 他对自己的年龄问题稍微安下了心,又心生一计。 “还有,如果骗我,我要在寝宫里放上一模一样的水床,日日夜夜和哥哥在上面发挥它的真实用途!” 霜绛年在睡梦中点头,也不知听没听懂。 晏画阑甜甜笑了。 这样的话,不管哥哥有没有骗他,他都稳赚不赔。 在没有确认水床的真正用途之前,晏画阑非常认真地把它当做蹦蹦床玩。 不出意料,那可怜的水床第二天就被千钧重的孔雀妖尊蹦塌了。 霜绛年收拾了它的残骸,在心里鞠了一躬,感恩它为自己做出的牺牲。 在此期间,潜水舟全速向着南方的泉客岛驶去。 离泉客岛越近,霜绛年思虑越重,越容易做有关鲛人族的噩梦。到了第三日,他甚至不敢再睡,以免在梦中情绪不受理智束缚,自伤身体。 他笑得少了。 晏画阑故意逗他开心,有时候趣话说着说着,对面的人还坐在他面前,眼神却已恍惚,陷落在了某个暗沉的回忆中。 这次他们正聊着海里的美食,霜绛年忽然食指抵唇:“嘘。” “哥哥?”晏画阑眼中忧色一闪而过。 霜绛年静了片刻,轻声道:“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什么?” “好像是歌声……鲛人的歌声。” 霜绛年侧耳。 他确实能听到什么声音,歌声、喊叫声、哭声……幽咽婉转的悲鸣,只有同为鲛人的他能听到。 潜水舟忽然左右摇晃了几下,好像有什么高速行驶的海洋生物撞上了上来。 “是灵豚群。”晏画阑看向琉璃窗外,“奇怪,往日它们性情温和,从不挑衅其它灵兽,怎么会突然撞上来?” 灵豚在海中猛烈翻腾,张开长嘴,发出人类听不到的嘶鸣。 霜绛年眉梢动了一下,难受地捂住了耳朵。 他听得到灵豚的喊叫。 灵豚和鲛人的歌声频率相仿,虽不为人类所闻,却能互通声音。或许这些灵豚和他一样听到了远方鲛人的悲鸣,才会忽然发疯。 霜绛年脑海中充满了嘈杂的声音,那些嘈杂剥夺了他思考的能力,连呼吸也渐渐艰难。 好吵、好痛。 走开,别再挤进来了…… 就像脑海中忽然塞入了几千几万兆的信息,呼吸道被塑料蒙住,几近窒息。 他脸色苍白,摇摇欲坠。 模糊的视野中,有人接住了他,与他额头相贴。 晏画阑的神魂探过来。 霜绛年像是被烫了一下,神魂本能地躲起来,将对方拒之门外。 晏画阑的声音注入他的脑海:“浅层的神交能分担神魂压力,我绝不会窥探哥哥的秘密。” “放我进来,哥哥……我想帮你。” 霜绛年抵不住噪声的折磨,识海之门打开了一条细缝。 一股清澈的思绪淌入他的识海,顷刻间喧嚣远逝,他获得了喘|息的余地。 识海中,霜绛年睁开眼,怀中正抱着一个浅青色的光团,温暖柔软像一个可爱的抱枕。 这光团,就是晏画阑探进来的一缕神魂。 “你听到了吗?”霜绛年怔怔问他,“鲛人的哭声。” 无数声线汇聚在一起化作声浪,细细分辨,多数是女性和孩子的声音。 “这里好黑。” “好冷。” “想离开,想出去……” “外面的世界会是什么样?” “娘亲,孩儿好痛啊,姐姐什么时候才能来救我们?” “不要过来……” 神魂相交之后,晏画阑也能听懂鲛人的歌声。 光是听着,他就能想象到那些被囚禁起来的鲛人有多痛苦,而作为唯一一个从那场屠杀中幸免于难的人,他的阿年哥哥又有多么难过。 晏画阑的心揪起来,光团随之萎缩成了一小团。 “她们都是我的族人,受苦、受累、朝不保夕。”霜绛年垂着眼帘,淡淡道,“声音从泉客岛的方向而来,魔主定是把她们藏在了极阴之泉里,我却一直都不知道。” 魔主想制造一个高效生产鲛人精血的工厂,把工厂建在极阴之泉里,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极阴之泉是鲛人族的圣泉,在泉水源头附近,鲛人的修炼速度会成倍加快,极□□血也能得到提纯。 而海沟之深、泉水之寒,足以避免其他修士踏足,成为一处天然的隐蔽屏障。 “我早该想到的。”霜绛年下唇咬出鲜血,“这些年来我一直在逃避,竟然从未想到还有人活着,从未真正回来看过一眼。” “不是哥哥的错。”晏画阑大声,“魔主是奸猾狡诈的大坏蛋,我一定会把大坏蛋打得抱头鼠窜,让他付出沉痛的代价!” 或许是神魂只进来了一小缕的缘故,光团晏画阑用的是萌萌的小奶音,听得人心也泡软了。 霜绛年将脸埋在光团身上,好像埋在棉花糖一样的云朵里。 光团膨胀,瞬间变得粉红。 “我不难过。”霜绛年嘴唇微颤,声音细若蚊蚋,“我不能难过……” 光团枯萎凋零,变成忧郁的蓝色,伸出两朵小翅膀,轻轻抱住了霜绛年的脸。 霜绛年很快平静下来,摒除心中杂念。那些嘈杂的哭喊声渐渐被他抛远,成为背景白噪音,无法再动摇他的心境。 除了解救族人的坚定意念以外,他不会再允许多余的情绪影响自己。 他将晏画阑送出自己的识海,然后苏醒过来。 刚睁开眼的时候,他们还维持着额头相抵的姿势。 极近极近之处,晏画阑面上染了些许担忧之色,俊眉好看地皱起,纤长的睫毛扫到了他脸上,有些微痒。 在他醒来之前,霜绛年率先逃离。 刚逃开不到两息,晏画阑便也醒了。睁开眼睛第一件事,便是寻找他的身影,朝他问:“哥哥好些了么?” 救援及时,霜绛年只是脸色略有苍白,心脏疼痛还在可承受的范围内。 “嗯,我无碍。”他垂着眼,“多亏你。谢谢。” 晏画阑缓缓露出笑容。 刚才霜绛年被放在了琉璃窗前的软椅上,他闷咳几声,撑起身体,正襟危坐:“幸存的鲛人族就在泉客岛之下的极阴之泉里。他们的歌声在牵引我。” 软椅很宽敞,足以躺两个人。晏画阑挤上来,拉倒霜绛年,让他枕自己身上,然后伸手按摩他的后脑,缓解他的头部胀痛。 “别担心,哥哥。” 晏画阑轻声低喃,手指好像拥有魔力,渐渐舒缓了鲛人歌声带来的后遗症。 霜绛年微微合上了眼帘。 “哥哥,其实我有一个秘密。”晏画阑认真说。 霜绛年以为他会提起那个永生不死的秘密,谁料晏画阑话锋一转,带了些笑意道: “其实我能预见未来。” 霜绛年睫毛颤了一下,禁不住就被带跑了注意力,好奇他会胡诌些什么话。 “在我遇见的那个未来里,我看到哥哥变成了一条黑尾巴的鲛人,和重获自由的其他鲛人们一起快快乐乐地生活在大海里。” 晏画阑描述了一个很美好的场景,然后调皮一笑:“不过,他们会经常见不到哥哥。” 霜绛年不由自主追问:“为什么?” 晏画阑嘿嘿一笑:“因为春宵苦短,我和哥哥黏在一起。” 这个故事从童话变成悬疑、再变成黄色下流话本只用了几秒,饶是霜绛年刚才心情沉重,也被逗得睁开了眼,一言难尽地看向晏画阑。 晏画阑正色:“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信我们走着瞧。” 霜绛年瞟他一眼,转回头。 “你想得好远。我现在还是人类,变不出鱼尾。” 晏画阑疑道:“那怎么才能变回鲛人呢?用我丹田里的黑鳞鱼吗?” 霜绛年:“嗯。” 晏画阑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腹,以手比刀试着划了一下,被自己想象的场景疼得咧了咧嘴。 他当时怎么就一激动,脑子一抽,就把鱼吞到肚子里了呢? “……哥,”晏画阑扁着嘴,为难道,“除了要我的命,还有其他方法能把鱼弄出来吗?” 他自觉问了一个很平常的问题,没想到却看到哥哥肩膀一僵。 霜绛年装作动作自然地坐起身,与他拉远了距离,浑身有些不自在。 其他的方法……是要双修啊。 第51章 晋.江.首.发.正.版 怀中空落落的, 晏画阑看着突然离开他的霜绛年,疑惑道:“哥哥,我说错什么了吗?” “没有。”霜绛年很快地回答。 “难道除了开刀以外没有其他方法?”晏画阑心凉了半截, 做出了为哥哥牺牲的准备, “那也不是不行, 为了哥哥,我愿意。” “不。”霜绛年整理了散乱的发丝, “会有一些特殊的方法,需要的时候我会告诉你。” “什么方法?” “……现在不能说。” 自从提起这个话题, 霜绛年就没有与他对视过,好像在故意躲避他的眼神一样。 晏画阑简直要好奇死了。 他心里一有事, 手上就不自觉地动起来。在按捏软椅扶手的时候, 不小心碰到了什么凸起的按钮。 忽然间舱内照明灯全灭,只剩下桃红色的氛围灯,暧|昧地勾勒出舱内二人的轮廓。 在他们对面那扇空白的墙面上,投射出了一段移动的画面光影。 莫非是国师为他们准备了锦囊,用来指点迷津? 霜绛年仔细注意那段光影。 光影画面中先走进来一只娇小柔媚、皮肤白皙细腻的公狐狸妖,过了一会儿又是一头膀大腰圆、胸膛呈古铜色的熊妖。 然后黑白交错, 奇怪的声音响成了一片。 霜绛年额间青筋鼓了一下:“关掉。” 晏画阑脸蛋微红,想继续看又不敢违拗, 清咳一声, 不情不愿地再次按下按钮。 然后他的脸色变得更加奇怪起来。 晏画阑觑向自己屁|股断凸起一个个鼓包,像一只看不见的手藏在座椅 晏画阑沉默一阵, 恍然大悟:“哥哥, 其实这里的东西,包括那个缅铃和水床,都是用来……” 霜绛年一个禁言术打断了他迟来的了悟,免得听了那话会烂耳朵。 这地方实在太鬼了。 ……国师实在太鬼了! 霜绛年亲自过去调试软椅上的机关,在切换了五种模式后,才堪堪将一切都恢复正常。 “好了。”霜绛年抬眼看向晏画阑,面上冰冷,“如果你不想被扎上几针失去这几天的全部记忆的话,就自觉把该忘的事情都忘掉。” 晏画阑哭丧着脸,好像被威胁的小媳妇。 “现在我们开始谈正事。”霜绛年说,“关于关押鲛人族的牢笼,我的猜测是这样的……” * 在海底航行的第四晚,在他们离泉客岛还有一日的行程之时,海水开始变得浑浊。 霜绛年取了一杯由潜水舟过滤的海水,敏感地察觉到,那看似清澈的水里有一丝魔毒。 他告诉晏画阑:“这里的水不能再用了。” 晏画阑伏在琉璃窗边,发现这里的灵兽确实比之前少了,偶尔能见到一两条形影单只的生物都相貌凶猛,牙齿暴出,或多或少发生了变异。 他们已经到了魔毒污染的领域。 晏画阑通过水镜给远处的妖族发了这里的位置:“以此为起点封锁泉客岛,抓捕除了魔主以外试图进出的所有人。医修在外围等候。所有妖切忌不可触碰海水。” 临行前他便交代了辛夷将军,若有不妥,前来相助。 在发出位置信息后没多久,水镜画面一跳,在一阵紊乱之后断掉了联络。 霜绛年闭眼判断鲛人歌声的位置:“我们该下沉了。” 他操纵着潜水舟缓缓下沉,某一刻,舟内所有灯光忽然熄灭,节约灵气,用来抵抗陡然加重的水压。 他们潜入了漆黑的深海,在这里,没有任何一缕阳光能幸免。 然而万物渴望光芒,狡猾的捕食者吊出一点莹芒,将无知的小鱼诱来,便张开大口,吞食自己的猎物。 晏画阑眼睁睁看着一条无知的小鱼,就这么进了另一条壮硕畸形的大鱼口中。 那条大鱼长相奇丑无比,好像一颗秃顶的人头,头部支出的背鳍棘上面亮着一粒小灯球,它就用那东西诱捕食物。 晏画阑被丑得“噫”了一声:“哥哥,这鱼叫什么?” “黑角鮟鱇。”霜绛年用了现代的叫法。 “这是公鱼吗?”晏画阑匪夷所思,“雄鱼竟然敢长这么丑,这还怎么讨伴侣?” “是雌鱼。” “那雄鱼会长得好看些吗?” “你没看到雄鱼?就在雌鱼的腹下。”霜绛年在掌控潜水舟的忙碌中,抽空给他科普,“体型娇小的雄鱼会在交|配时溶解雌鱼的皮肤,从此失去牙齿、眼睛和大部分内脏,与雌鱼融为一体,充当它的精|子库。” 晏画阑咽了一口唾沫,有些害怕地瞥了两眼霜绛年。 “哥哥,你们深海鱼都是这么凶残的吗?” “当然。”霜绛年一本正经地吓唬他,“你不是说过我像吃掉公螳螂的母螳螂?这话放在鲛人上确实没错。” 他没说鲛人具体的习性是什么,但晏画阑已经脑补出自己沉溺在双修之中时,渐渐被鲛人哥哥蚕食掉内脏的恐怖场景了。 晏画阑狠狠打了个寒颤。 当他再次将视线投向窗外时,却现出了惊讶的神色。 “……那丑鱼怎么死了?” 刚才还猎得佳肴的黑角鮟鱇鱼,现在只剩下了几块碎肉。背鳍棘上的小灯球兀自漂浮在黑洞洞的海水中,发出幽幽荧光。 碎肉块的边缘,隐隐留下了利齿的痕迹。 晏画阑屏住了呼吸。 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飘浮的鮟鱇鱼肉又少了一块。 在那一瞬间,有什么东西掠走了鱼肉块。 晏画阑眉眼冷肃下来。 能逃过他视力捕捉的灵兽不多。 “哥哥小心。”他叮嘱道。 霜绛年点头。 这艘潜水舟一共有三种驾驶模式,自动驾驶、手动操控还有神识连接操控。 现在霜绛年用的是中间一档的手动,比起晏画阑,他更熟悉大海,更懂得该如何低调地伪装成一条不引人注目的海鱼。 晏画阑紧盯着鱼眼琉璃窗外,眼睛都没眨一下。 这次,他捕捉到了猎食者的身影。 那鱼很小,尾巴细长,满口獠牙。捕猎时,它的嘴能如蛇类一般张开到身体的两三倍那么大,利齿如高速运转的碎纸机,顷刻间便将鮟鱇鱼肉切割成碎屑,囫囵吞入腹中。 晏画阑描述了那小鱼的形貌,然后道:“刚才黑角鮟鱇鱼吃掉的小鱼就是它。它撕碎鮟鱇鱼的鱼腹钻出来了……” “是魔蝰鱼。”霜绛年立刻加快速度,“它们闻血而动,猎物不死不罢休,连鲛人都不敢招惹。魔蝰鱼一般都是群居,族群数量庞大,这一条在这里,说明附近还有数量更多的族群。我们得快些离开这……” 话音未落,身旁潜水舟舱外就传来“嘭”的一声轻响。 嘭、嘭嘭,第二下,第五下……密集如同雨点砸落的轻响不断传来,合着让人毛骨悚然的“沙沙”声,包围了整只潜水舟。 晏画阑背脊起了一溜寒毛。 “哥哥快走,它们在啃潜水舟!” 他过来将手按在霜绛年肩头,一股强势热辣的灵气涌入丹田,直冲向潜水舟的动力内核。 潜水舟陡然加速,在惯性作用下两人身体向后倒去,晏画阑抓住了驾驶室内的鱼骨杠,才稳住了身形。 舟舱内只是安静了一瞬,不过三息的时间,撞击声和啃噬声再次席卷了两人的耳膜! 晏画阑将神识探出舟外:“至少有三百条,它们游得太快了!这潜水舟的外壳撑不了太久!” “它们在五千米之下无法生存。”霜绛年嗓音冷静,“抓紧我,我们下沉甩脱它们。” 他调换出神识驾驶模式,莹白的触须从操纵面板上生出,连接在他手背的神经上。 霜绛年闭上了眼。 此时他的神识,已经和这艘潜水舟融为一体。 潜水舟先是忠诚地向他展示了各项情|趣用品的用途……这些被霜绛年毫不留情地略过,然后才反应出潜水舟外层保护壳的残损程度。 魔蝰鱼的利齿,每一瞬间都在保护壳上制造出无数个细小的撕裂伤口,滚雪球般越扯越大。 “来不及了。”他低喃。 晏画阑皱眉:“我放火把它们都烧掉。” 霜绛年立刻否定:“火光会引来更多可怖的深海怪物,而且会被魔主的耳目发现。这样一来我们在深海中潜匿的这么多天都会功亏一篑。” 他给出了另一个方案:“如果提速超出潜水舟可承受的极限,倒是可以甩脱。但这会给潜水舟造成结构损伤,它将无法返程。” “不管返程,先到了再说!”晏画阑道。 二人意见一致,霜绛年直接将潜水舟速度增加到最大,骤然提升的水压将它碾得咯吱作响,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魔蝰鱼越聚越多,五百、一千、三千……潜水舟撞碎了一群魔蝰鱼,即刻又有另一群补上来,蚕食它们同类的尸体,继续它们未完成的事业。 在琉璃窗飞速逝去的视野中,晏画阑看到魔蝰鱼群将意外撞上的灵兽瞬息间撕成血雾。 他还看见,一架在海中失事的潜水舟残骸飘来,只是几息之间,一身钢筋铁骨便在利齿下崩裂。 舱内部分器械不堪重负,崩断后的碎片夹杂着各种乱飞的室内陈设,朝全神贯注的霜绛年砸来。晏画阑索性罩在他身上,替他挡住了所有危险。 煎熬。 时间似乎过去了几年那么漫长,实际上,在十秒之内,潜水舟便从两千米下降到了五千五百米。 若舱内坐着的是凡人,早已惨死于骤变的重压。即便霜绛年已修至金丹期,多年的病体沉疴也拖累得他呼吸急促,脸色苍白。 魔蝰鱼徘徊在他们上方的海域,依依不舍地觊觎着那壳子里藏匿的血肉,却不敢越雷池一步。 霜绛年长松一口气,解除了神识操控模式,身子一软,直接倒在了晏画阑怀里。 “哥哥。”晏画阑笨拙地用起治愈术,心疼地为他输入灵气。 “快走。”霜绛年轻|喘,“那些魔蝰鱼行为反常,或许会违背本能,继续下沉狩猎。” 晏画阑一手揽他,一手操控□□。 霜绛年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 “怎么了哥哥?”晏画阑忙关切。 霜绛年视线飘向 晏画阑立刻举手为自己辩解:“绝对不是我!” 霜绛年对此表示怀疑,他伸手一掏,从身下摸出一件坚|硬的物体。 那是一支在刚才的颠簸中甩出来、不知怎么就掉到他身下的……角先生。 肃穆的气氛突然多了一丝好笑。 霜绛年:“……” 只要这潜水舟没寿终正寝,他就永远无法逃脱这些东西的阴影了吗。 晏画阑嫌弃地拿过来扔到一边:“什么丑东西,还敢碰我哥的玉臀。” 霜绛年被那个称呼雷了一下。 他纯情的小鹌鹑到底从哪学来那么多奇奇怪怪的话啊? 他抬眼想纠正晏画阑的措辞,却忽然发现自己看不见了。 刚才即便是在海平面下五千米,没有阳光,也总有海洋微生物散发出来的荧光,修士五感敏锐,不影响视觉。 而现在,他的视野被墨黑充斥,竟连晏画阑的脸也看不到了。 晏画阑率先道出他内心中的恐惧。 “哥哥,我怎么看不到你了?”他语气惊恐,“我不会是瞎了吧?” 他这一说,霜绛年反倒放下心来:“我也看不到。你的视力没问题。” “哦。”晏画阑不担心了。 霜绛年语气淡淡:“不好的消息是,我们的潜水舟被大王乌贼抓住了。” 刚咧嘴笑的晏画阑,嘴角又撇了下去。 他们看不见,是因为乌贼浓郁的墨汁污染了附近整片海域。 晏画阑放出神识,只看到了一颗浑圆的眼球。 那颗眼球紧紧贴着琉璃窗,正往进来观察。光是它的眼球就比整只潜水舟大一圈,八条腕足在海中漫舞,剩下两条触腕长长延伸,消失在神识可探测范围之外。 它看到了,它嗅到了,它决定了——它要吃“蟹壳”里的东西。 乌贼用口器对准潜水舟,一圈圈细密的牙齿研磨啃噬它的外壳,宛如嗑花生皮般轻松。 晏画阑被它丑陋的口器恶心得不行,在动手烤乌贼的边缘不断徘徊。 不能出手杀,又不能任它吃了自己,跑又跑不掉。 该怎么办? “系统。”霜绛年心道。 [请问有什么吩咐?可爱的系统非常高兴能为您服务。让我算算,这乌贼很难杀死,所需成就点很高……] “不,”霜绛年打断它,“我只要一只大虾。” 系统震惊:大什么?什么虾?? 霜绛年:“是的,大虾,能抵住深海水压、游得很快的虾。把大虾放到大王乌贼附近,我要操控它的游动方向。” 虾很便宜,系统只薅到了一点点成就点,失望地按宿主的命令照做。 在超级大虾出现的那一刹那,大王乌贼啃噬潜水舟的动作停了。 它的触腕,探测到了更美味的东西。 它瞬间做出决定:这个硬疙瘩待会再啃,先去追那只猎物! 海虾中富含对乌贼非常重要的虾青素,为了争夺虾青素资源,它们甚至会冒险和抹香鲸战斗。 现代是如此,在修仙界估计也大差不差。 勾引到了乌贼,霜绛年操控着大虾,以超出生物常识的速度,向着海沟最深处——鲛人族的神殿游去。 大王乌贼紧追不舍,腕足缠绕着潜水舟,带动潜水舟游向神殿。 舱内剧烈晃动了一下,晏画阑站稳了身形,问道:“它这是要带我们去哪?” “去我们的目的地。”霜绛年道。 晏画阑讶异:“为什么?” 霜绛年微笑:“见过凡人养驴拉车吗?在驴鼻子前用绳吊一根胡萝卜,驴就会一直动力满满地往前走。” “乌贼是驴,潜水舟是车?”晏画阑懂了又好像没懂,“那胡萝卜的方向怎么控制?” 霜绛年笑着摇摇头。 晏画阑还是不知道个中原因,但他知道——现在的阿年哥哥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前两日被痛苦与自责拉入深渊、终日浑浑噩噩的哥哥,在面对险境之时,终于焕发出了光彩。 是了,一味沉浸在情绪中又能做出什么改变?只有乐观面对困境,积极解决困境,才能一直向前。 晏画阑望着他,心脏砰砰快速跳起来。 “好喜欢哥哥。”他暖暖搂住对方,“我也要像哥哥一样。 霜绛年意外:“为何忽然这么说?” 晏画阑真心道:“因为哥哥很坚强,很有力量,在我心里……好像在发光一样。” 霜绛年怔了怔,才低声道:“你也是。” 晏画阑像是一颗永远燃烧永远欢笑的小太阳,只要晏画阑在身边,他就能看到前方的曙光。 前两日晏画阑逗他开心,神魂探入他的识海替他分担压力,他虽不说,心中却很感激。 霜绛年开了个玩笑:“……你也是,在我心里,就像黑角鮟鱇一样发光。” 处于感动中的晏画阑,瞬间垮起个批脸。 “怎么能把我和那种丑东西相提并论呢!不行不行,哥哥必须收回前言……” 前方生死未卜,两人说说笑笑,深海的阴森沉郁感在无形中消解。 鲛人神殿就坐落在极阴之泉的西北角,越靠近神殿,气温就越寒冷。大王乌贼的游动速度变得缓慢,有些犹豫不决。 潜水舟舱内结出一层薄薄的洁白冰霜。 大王乌贼停了下来,触腕探向远处微微颤抖,似乎在忌惮着什么。 就在它决定放弃的当口,一柄鱼骨叉陡然刺穿海水,插|进了它的头! 乌贼无声嘶叫,口器里吐出大量墨汁,触腕翻搅海水,霎时间海中天翻地覆。 它想逃走,但好像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干扰它。人耳听不到的歌声在海中响起,漆黑的海水漾起细密的波纹。 霜绛年眼中划过了一抹惊愕之色。 乌贼抡动触腕,剧烈翻卷,想捉住那个攻击它的生物,八条触腕反倒被自己缠成了死结。趁此机会,那生物拔|出鱼叉,再一次狠狠插|进乌贼的头部,破坏了它的大脑和中枢神经,直接送它归西。 外界慢慢安静了下来。 晏画阑浑身紧绷,传音道:“新来的那东西好像有智慧,哥哥小心。” “当然。”霜绛年沉眉,“……他们是鲛人。” 晏画阑愕然。 鲛人不是被魔主关起来了吗? 霜绛年也不明白,这里为什么会有行动自由的鲛人。 晏画阑刚想用神识探查,就被他制止了。现在情况不明,最好不要做出任何有侵略性的举动,免得被那些鲛人误会是敌人。 捕猎大王乌贼的只有两名紫尾雌性鲛人,她们五官生得相同,显然是一对双胞胎姐妹。 双胞胎姐妹展开编制过的巨网,捞起乌贼,连带把他们的潜水舟也捞了进去。 一路向西,直到神殿。 神殿四周似乎有结界保护,染上魔毒的海水被阻隔在外,神殿内光线明亮,海水温暖清澈,自成一个小世界。 透过上下颠倒的琉璃窗,晏画阑看到神殿外百米之高的神像,人身鱼尾一雌一雄,人身合抱,鱼尾曼妙交|缠,宛如上古神话中的伏羲与女娲。 象牙白的廊柱撑起殿顶,殿顶层层交叠向上,在最中心的顶部竖起塔尖,整座建筑仿佛由鲸鱼白骨堆就的雪山。 神殿外空无一人,远处极阴之泉里鲛人的悲哭声酝酿着寂寥。 直到到了空荡荡的神殿里,看到了第三只鲛人。 那是只蓝尾雄性鲛人,年纪更长,三条鲛人聚在一起开始交流。 晏画阑没听到任何声音,霜绛年解释说:“他们在用鲛人特有的歌声交流。” 他将鲛人的歌声翻译给晏画阑:“他们以为我们的潜水舟是一种硬壳鱼类,打算开壳食用鱼肉……他们不知道我们在里面。” 现在潜水舟的表层被啃噬得残破,暴露出了金属外壳,已经彻底褪去了伪装。这些鲛人却不知潜水舟为何物,说明已经和外界的文明隔绝了很久。 金属撞击的铿锵声响起,一顶鱼叉突然刺穿潜水舟的门缝,在刺耳的咯吱声中,缓缓撬起铁门。 晏画阑浑身紧绷,将霜绛年护在了身后。 下一瞬间铁门轰然飞出,外面的蓝尾鲛人双眸圆瞪,与里面的二人大眼瞪小眼。 震惊之余,他手舞鱼叉,鱼叉抵在了晏画阑喉间。 他张口唱了什么,叫来了双胞胎姐妹。三名鲛人三脸震惊,活像从飞碟里发现了外星八爪鱼的地球人。 霜绛年低声传音:“他们从未见过外来者,正在怀疑我们的身份。我们可以装成意外落入此地的游人。” 他瞥了一眼抵在晏画阑喉间锋利的叉尖,眼神微凛,补充道:“不过这些都是次要的。保护自己的安全为先。” 晏画阑心中一甜,捏了捏他的手,示意知道。 三名鲛人商讨片刻,最后由那名年纪最长、看守神殿的鲛人发话。 “你们是谁?” 显然他极少使用外界修士们的通用语,发音显得生疏而艰涩。 晏画阑展露出他最拿手的纯良无害笑容。 他半真半假道:“我们在海里闲逛,不幸遇到了魔蝰鱼群,慌不择路逃到深海之后,又被乌贼抓了吃。幸亏各位出手相救,才能活到现在。” “撒谎!”蓝尾鲛人手中的鱼叉更进一寸,将晏画阑喉间戳出一个凹陷,“没有人会闲逛到这里。” 双胞胎姐妹检查了潜水舟表面的魔蝰鱼齿痕,用歌声报告给年长鲛人。 霜绛年眉头微蹙。 不行,这些鲛人的警惕心和排外心太强了,他们恐怕…… “再给你一次说实话的机会。”年长的蓝尾鲛人横眉冷目,“否则,下场有如那只乌贼。” 气氛绷到最紧,双胞胎姐妹也手握鱼骨叉,弓着腰,以伏击的姿势向他们逼近。 晏画阑面上笑容渐渐消失,贴着霜绛年耳边低声道:“只能实话实说了。” 霜绛年点头。 实在不行就禀明来意,暴露他自己的鲛人身份也无妨。 得了他的首肯,晏画阑面色冷肃地对年长鲛人道:“看来你连一分薄面都不愿给我们留。实话告诉你吧……” 他忽然低头吻了一下霜绛年的鬓角,然后朝那鲛人粲然一笑。 “其实我们是来海底度蜜月的。这是我伴侣,那个鱼形硬壳是我们的爱巢。——不信你看。” 他身旁正是那台多功能软椅,晏画阑随手按了一下软椅上的按钮,软椅竟也没坏,勤勤恳恳地放起了动态影像。 有些东西,能超越年龄、种族、语言,乃至文明。 当这个全体生物都能理解的画面动起来时,在场所有人、鸟和鱼都沉默了。 霜绛年绝望地捂住了眼睛。 ……他理解的“实话实说”,不是这个啊。 第52章 晋.江.首.发.正.版 眼前的画面出人意料的精彩, 年长的蓝尾鲛人一直板着的铁面上,多了一条裂缝。 双胞胎姐妹年纪尚小,最初还不太明白那是在做什么, 她们凑近小电影, 好奇地观望。 姐姐渐渐反应过来,面颊上浮出桃粉,伸手遮了妹妹的眼睛, 在她耳边低唱。 妹妹听罢露出了惊讶之色, 回头狠狠剜了晏画阑一眼,挥起鱼骨叉,就将那软椅砸了个稀巴烂。 几条鲛人盯着他们的神色更凶恶了。 晏画阑讪讪:“……他们的反应和我想象的不一样啊。这种东西不应该所有妖族都爱看吗?” “鲛人和兽族不同,在这方面比较内敛。”霜绛年面无表情地传音, “筑巢后鲛人习惯在非常隐蔽私密的地方做,还会用气泡遮蔽身体。” 晏画阑郑重点头:“下次和哥哥双修的时候, 我会注意的。” 霜绛年:“……是叫你入乡随俗。”哪来的下次, 没有下次。 两人一边对话,一边被鱼骨叉逼着走出了潜水舟。 双胞胎姐妹游入舟中谨慎检查, 妹妹发现了什么, 向外面守着的年长鲛人道:“澜!这里有个奇怪的生物。” 澜面色一沉:“抓出来。” 两姐妹合力抬出那半人高的“生物”:一架会前后摇晃的木马。 三条鲛人捏着鱼骨叉,蓄势待发地盯着那木马, 妹妹用叉尖试探着戳了一下它的“弱点”——木马眼睛上的按钮,立刻就有东西从马背上弹出来, 高频率突突扭动弹跳起来。 妹妹如受惊的猫般窜出去, 澜大喊“是武器!毁掉它!”,姐姐立刻给了它一鱼叉, 木马在水流漩涡中灰飞烟灭。 霜绛年:“……” “原来是这么用的。”晏画阑恍然大悟。 然后他又看着木马碎屑啧声道:“毁了做什么?怪可惜的。” 他这话是直接说出了声, 闻言, 双胞胎妹妹立刻瞪了他一眼。 晏画阑意外:“你听得懂我说话?听得懂,但不会说?” 妹妹嗤之以鼻,从海贝腰包中取出鱼筋,将他们的手脚捆缚起来。 晏画阑咧开灿烂的笑容:“如果要关我们的话,麻烦把我和我伴侣放在一间牢房。” 她翻了个白眼。 双胞胎姐妹一鱼看着一个,将他们丢进了珊瑚牢笼里,落了锁。 相比于妹妹对晏画阑的粗暴,她们对霜绛年态度很温和,他的外形和性情都比较符合鲛人审美。 妹妹和姐姐嘀咕:“好好的人怎么眼神不好呢?找的什么流氓做伴侣。” 晏画阑问霜绛年:“她说我什么?总感觉在编排我。” 霜绛年正经:“她夸你性情幽默风趣。” “多谢夸奖。”晏画阑朝妹妹一笑。 妹妹用人类的通用语,一字一顿地说:“登、徒、子。” 骂完,她便一甩鱼尾,追着姐姐离开了珊瑚监牢。 “正经话不会说,骂人倒是溜。”晏画阑往后一靠。 他双臂绑在身后,前襟又在激烈的动作中撕扯开,此时饱满的胸肌裸|露大展,水光润泽,漂亮得让人不敢逼视。 霜绛年避开视线。 ……他看人的眼光,分明不差。 整座神殿除了那三条鲛人以外,再没有见到其他鲛人。确定四周无人之后,霜绛年才悄然变作一条小鱼,捆在背后的鱼筋绳自然脱落。 鲛人的神殿,即便是牢狱也建造得精致华美。一粒粒莹白珍珠点缀在红珊瑚交叉的位置,仿佛静美的工艺品。 晏画阑见了很喜欢,好奇道:“鲛人落泪成珠,是真的吗?” 霜绛年一顿:“假的。” 晏画阑察觉他反应有异,狐疑:“没骗我?” “当然没骗你。”霜绛年帮晏画阑解了鱼筋绳,“如果真有珍珠,光靠卖珍珠就能暴富,我怎么会连炼丹炉都买不起?” 晏画阑想象哥哥面无表情用辣椒把自己熏出眼泪,再捡起珍珠拿出去卖的场景,噗地笑了。 “哥哥这么缺灵石?那为何不揭了那通缉令自首?” ……这种事,当然心动过。 但霜绛年认为自己要做好表率,于是道:“因为‘富贵不能淫’。” 他再次变成小鱼,轻易就游出了珊瑚牢笼。 “保护好自己,我去查探一下情况。” 霜绛年向着极阴之泉的方向游去。 这里还有太多谜题。 这三名鲛人为何能自由地生活在神殿里,他们从何而来?极阴之泉那里关押的鲛人,又如何从当年的耗竭中幸免?……这些都有待他挖掘。 他在东南角的小祭坛上看到了人影,躲在了鱼骨柱后面静听。 双胞胎妹妹正双手合十,闭眼轻唱,面对着水幕一般的漆黑湍流。 湍流将鲛人神殿与对面的极阴之泉一分为二,两边能听到彼此的歌声,交换着彼此的痛苦、安慰与思念,中间却有一道湍急的海流横亘其中,天壤之隔。 “娘,弟弟,别怕,我终有一日会救大家出来,我们大家会永远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此时,双胞胎妹妹脸上完全没有先前的娇蛮,有的只是坚定与勇气。 她向那道湍流冲去。 霜绛年瞳孔一缩:那湍流何其危险,她定是专门挑她姐姐不在的时候,才独自冒险! 然而,还没等他冲过去救人,一道蓝色身影划过视野,半路将双胞胎妹妹截走。 “洄,你不要命了?!”澜愤怒低吼。 名为“洄”的妹妹也怒道:“与其在这里无能为力,什么也不做,不如拼一把!我们还能苟且偷生到何时?日日夜夜听着亲人的哭号,永生活在自责的阴影之下吗?” “你忘了?之前那些和你一样贸然冲进去的鲛人是什么下场?”澜与她对吼,“死无全尸都是好的,最可怕的是被那一边的人抓住,一辈子做被取血的傀儡!神殿里只剩我们三人了,如果你也不在,溯该怎么活?” 溯就是她的双胞胎姐姐。 洄逐渐冷静下来,双肘伏在鱼骨柱上,蝴蝶骨一起一伏,眼角有晶莹,却未落泪。 澜想从身后抱她,被她躲开。 “我要去找姐姐。”洄甩尾。 霜绛年悄然返回珊瑚监牢,将自己所见所闻告诉晏画阑。 “以前这里还有很多鲛人存活,现在只剩下他们三个。”他眼神微黯,“我来得还是太晚了。” “不,我们来得正好。”晏画阑宽抚他说,“等我们和他们仨混熟了,商量好,我来阻断湍流,大家一起去把其他鲛人都救回来。” “嗯。”霜绛年点头。 他忽然侧耳,凝神听向神殿内的歌声。 “有人受伤了。”他蹙眉,“是双胞胎里的姐姐。她伤得很重,快要不行了。” 霜绛年向那个方向喊:“我是医修,或许能帮上你们!” 他用了最大的音量喊,然而他们之间隔着遥遥海水层层建筑,对面根本没听到。 焦急中,晏画阑伸手堵住了他的耳朵。 霜绛年还没想明白为什么捂耳朵,身旁就响起了孔雀震耳欲聋的打鸣。 “这里有会治伤的医修!!想救人活命就快来!!!” 孔雀的叫声仿佛有洪荒之力,魔音灌耳下,霜绛年脑袋嗡嗡作响,晕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 晏画阑朝他不好意思地一笑,假装自己还是讲话娇滴滴的小孔雀,刚才那声音不是他发出来的。 也幸亏有他的大嗓门,三条鲛人游过来,将霜绛年放了出来。 姐姐溯的胸口被尖锐的利齿洞穿,尾巴也被撕咬下一大块肉,能看到 鲛人族文明断代严重,妹妹洄根本没学过如何用灵气治愈伤势,她不知所措地用手掌堵住血洞,眼眶慢慢泛红。她目光坚定,似乎做出了什么决定。 溯还有意识,向她轻轻摇头。 洄哽咽道:“无论哪一条雄鲛都没有姐姐珍贵。此生的唯一,我愿意把它交给姐姐。” 说罢,她眼角便落下了一滴泪珠。 这滴眼泪没有融化在海水中,反而迅速凝结,化作了一粒珍珠。 她用手接住珍珠,正要将之喂给姐姐,却被一只手挡住了。 霜绛年安抚地轻拍她的手腕,道:“还用不到,先留着吧。我能救她。” 言罢,他手心里就释放出冰蓝色的光辉,双胞胎姐姐胸口的血流止住,新的血肉组织一丝一缕地搭建起来。 洄和站在她们身旁的澜,眼中都浮现出惊愕之色。 她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才放出了这个外来者,没想到这人竟然能治愈致命伤? 而且…… “你的灵气,很亲近的感觉。”洄用通用语对他说。 霜绛年笑了笑,没说什么。 一刻钟之后,溯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沉入了梦乡。洄将珍珠穿起来,系在了姐姐颈间。 然后她转头对霜绛年道:“你救了我最重要的人。要我怎么报答你?” “举手之劳,何须挂齿。”霜绛年淡淡道,“若是信得过我,就把我的同伴放出来吧。” 澜想阻止,洄没有理会他。她瞟了晏画阑一眼,冷着脸替他开了锁。 一旦获得自由,晏画阑就像出笼的鸡一样撒腿奔到霜绛年身边,在他脸颊上啵了一下:“哥哥好厉害。” 他嘴上占了便宜,手中则一直给霜绛年输送灵气,要人恼也恼不起来,只能掐掐手背上的皮。 “要装作伴侣,就装像一点呗。”晏画阑给自己找理由。 霜绛年瞥他:“我何时答应要和你装伴侣了?” 晏画阑反问:“哥哥说鲛人不会落泪成珠,刚才那粒珍珠又是怎么回事?” 他听不懂双胞胎妹妹说的话,但霜绛年并不想翻译给他听。 “落泪成珠,只有在非常特殊的情况下才会产生。”霜绛年垂下眼帘,“至于怎么特殊,我也不清楚,毕竟我没有过。” 晏画阑总觉得对方隐瞒了什么。 他们用的是传音,外人看起来却像在眉来眼去。 “别太得意忘形了。”洄恢复了神气,“放你们出来给姐姐治伤,但你们一辈子都得留在神殿里,不能泄露我们的秘密。” 澜帮她翻译成了通用语。 霜绛年点头。 洄又问:“你的灵气是怎么回事?你和鲛人族有关系吗?” 还没等澜翻译,霜绛年便直接回答她:“或许是吧。看着你们,我也有很亲切的感觉。” 澜和妹妹惊愕:“你能听懂我们的歌声?!” “我还能读懂鲛人族的古文字。”霜绛年看向神殿穹顶上雕镂的图腾和文字,丝毫不差地通读下来。 洄喃喃:“那些文字连我们自己都看不懂……” “知道这么多,你究竟是什么人!?”澜眼中尽是警惕和敌意,他掀起水龙卷直接,向霜绛年袭来。 晏画阑挡在他身前,只用了扇骨尖,便轻而易举地化解了水龙卷,扇骨稳稳抵在鱼骨叉尖上。 他姿态如闲庭信步般悠然,面上带着三分笑,眼眸却凌厉锋锐,诉说着危险。 澜狠狠打了一个冷战,手腕一抖,鱼骨叉应声掉落。 洄一手捞起鱼骨叉,一手将澜拦了下来。 “洄,你这是何意?”澜无处可泄的怒气找到了出口,“他们身份不明,还知晓我们的秘密,显然就是冲我们而来的!此时不杀,更待何时?” “住嘴。”洄呵斥。 晏画阑悄悄传音吐槽:“说得好像他能打过我似的,我一根小拇指就能把他按趴。” 霜绛年暗暗斜了他一眼,对洄道:“我确实是为鲛人而来的——不是为了夺走什么,而是为了夺回所有被关押的鲛人。” 洄沉眉看他:“你愿意与我私下谈谈吗?” 霜绛年:“可以。” 澜再次吼她:“你宁愿相信一个见过一日的外人!” “我只相信机会。”洄神色坚定。 这里宛如一潭死水,她看不到任何未来的可能。而这个了解鲛人族的人类是一个转机,她要不顾一切地抓住他,不管他会带她前往何处。 姐姐受重伤提醒了她,她们不能再这样苟且下去了,她们需要改变。 “请过来吧。”洄对霜绛年伸出了手。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澜刚想追,便被一柄折扇拦了下来。 “要聊天还是要打架,随你的便。”晏画阑笑得轻狂,“不过,别去打扰哥哥。” 澜表情狰狞,终究因为忌惮晏画阑的实力,铁青着脸没有动手。 他抱起沉睡的溯,转身便要游走。 晏画阑跟上去。 “滚开!”澜回头嘶鸣。 “神殿这么大,不跟着你,我会迷路。”晏画阑嬉笑,“而且如果你绕一大圈,去骚扰哥哥怎么办?” 澜的耳鳍愤怒地翕张。 晏画阑撇了一下嘴。 他应该和哥哥的族人打好关系,但不知为什么,他本能就很讨厌这条叫澜的鲛人。 另一边,霜绛年和洄漫游在长廊上,长廊的穹顶雕满奇异的图画和文字,与陆地上通用的风格相差甚远,有种奇妙的神圣感。 霜绛年开口:“刚才我用的治愈术,你想学吗?” 洄疑惑:“外族的仙术,我可以学?” “不,那本来就是属于鲛人的术法,所以你会觉得熟悉。”霜绛年游向左前方的穹顶,“它就记载在这里。” 洄瞪大眼睛,隔空抚摸那些对她来说像鬼画符一样的文字。 能救命的仙术就在眼前,却因为不识字,她只能视而不见,连姐姐受伤都无计可施。 “没有人告诉过我们这些图案是什么。”洄黯然道,“从出生起,我们幼鲛就被困在这里,幼时还有两三位雌鲛识字,但她们还没来得及教给我们,便在狩猎中死了,或者……耐不住湍流那边的歌声,去往那一边,再未回来。” “当时除了那两三位雌性成鲛,其它的都是幼鲛么?”霜绛年问,“大概四五十条幼鲛?” “是。”洄满腹疑团,“你怎知道?” 这个数字,正好是浩劫那一年鲛人蛋的数目。 霜绛年猜出了当时的情况。 所有能参战的鲛人都参与了战斗,而怀蛋的雌鲛人带着鲛人族所有的蛋提前藏进了神殿,逃过了一劫。 神殿有先祖遗留的阵法护佑,魔主觊觎她们的血肉,又无法攻入神殿,于是用了攻心之计——在极阴之泉伪装出鲛人的哭声,吸引神殿里的鲛人前去查探。 这样一来,极阴之泉里就真的关押了鲛人。亲人的哭声就在百米之外,任是谁都无法坚持太久。于是,一条又一条……直到神殿里只剩他们三条鲛人。 霜绛年蹙眉闷咳,努力压抑住自己的情绪。 他看起来很难过,身子骨弱到一阵洋流就能卷走,洄不由想开口,又把关切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她掏出一片像花瓣一样的水草,别扭地递给他:“含嗓子眼里,能润喉。” “‘海问香’,小时候感染风寒我父亲给过我,很管用。”霜绛年接过花叶,“多谢。” 洄胸中疑团更重。 霜绛年稳下了情绪,平和道:“鲛人族遗忘的文字、历史、术法,若你想学,我都可以教你。” “你到底是谁?”洄终于忍不住问,“为什么知道这么多?又为何平白无故地要帮我们?” 此时他们已经游到了长廊的尽头。 这条长廊上记载的是每一任鲛王在位时鲛人族创下的丰功伟绩、灵药灵丹、鲛绡的织法、各类术法等等,相当于鲛人的历史和百科全书。 而在走廊尽头,雕镂着鲛人族最后一位王。 “因为他是我的父亲。”霜绛年抚摸着泽的雕像说,“我体内,也有鲛人的血脉。” 走廊里静了片刻。 半晌之后,洄才闭上圆张的嘴,眨了眨眼睛:“对不起,我实在太惊讶了。” 霜绛年垂眼:“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离族很久,没有尽到责任。” “哦不,”洄不可置信道,“我是说,我还以为你是个正经人,没想到你也这么爱开玩笑,所以挺惊讶的。” 霜绛年:“……” 原来是压根没信。 他打算再挣扎一下:“我是认真的。” 洄似乎把他当成了和晏画阑一样的乐子人,说话全无最初的礼貌谨慎,开始百无禁忌。 她绕着头发圈,表情古灵精怪,一件件逼问: “你说你是鲛人?那你的尾巴呢?你怎么不会使用鲛人的歌声?” “王族不都是黑鳞吗?我一辈子都没见过,你给我见识一下呗。” “你说他是你老子,你俩怎么长得一点都不像?” 霜绛年一时无话可说。 他现在虚假的脸和身体,确实没有任何说服力。 洄把他的沉默当成了心虚,翻了个白眼:“夸大也要夸真实些,如果说和你一起来的登徒子是万妖之王,我还会认真考虑一小下。” ……别说,晏画阑还真是妖王。 霜绛年扶额。 “退一万步,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连我你都取信不了,极阴之泉里的鲛人,有又谁会信你?” 洄抱着手臂说,“因为你救了我姐姐,我才会听你说话。其他人或许会和澜一样,把你当成想折磨他们的恶毒外来者,对你刀剑相向。” 她说的没错。 霜绛年真正的脸,面部轮廓肖似父亲,鼻梁和眉峰几乎和神殿里的雕像一模一样。再加上王族独有的黑鳞鱼尾,定能第一时间取得所有鲛人的信任,凝聚起力量。 他必须要变回鲛人。 “给我一些时间。”霜绛年做出决定,对洄说,“等我向你证明我的身份之后,我们一起去营救湍流之外的同族,好吗?” 他眼眸深邃坚毅,不像说谎。 洄竟然为此动摇了,在那一瞬间,她相信了这个外来者口中的天方夜谭都是真的。 等一等又何妨,看他能耍出什么花招? 洄审视着他,点头。 “走吧,去看看你姐姐。”霜绛年温和一笑,“她醒来见不到你,该着急了。” 洄跟上了他。 前方清癯消瘦的脊背好像蕴藏着无穷的力量,她不由自主就想亲近、想信服、想要跟从。 然后前面那个人忽然顿了一下,少有表情的清冷俊颜上现出微微的窘意。 “对了,”霜绛年小声道,“可以帮我准备一间比较隔音的房间吗?” 变回鲛人,他首先必须取回晏画阑丹田里的游鱼。 要想取回鱼,就必须…… 洄看到,他冰白的耳尖泛起了红晕。 霜绛年动作自然地用发丝遮了耳朵,语气平稳地补充:“最好再大一些。” 他怕晏画阑一激动变回妖形,撑塌神殿。 洄:“……?” 有猫腻,绝对有猫腻! 最后霜绛年还是得到了这么一间巨大的、非常隔音的空殿——据说以前用来关押吵闹的海底巨兽。 这神殿太大也太空,一点细微的声音,都会在空荡荡的神殿里回荡很久。 穹顶四角挂满了琉璃镜,据说这样能清晰地照出那海底巨兽的丑陋模样,让它心生羞耻,无力逃脱。 他们就要在这种地方双修。 晏画阑浑然不知他的打算,好奇道:“哥哥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问话的时候,他眉梢像月牙一样弯起来,满眼天真纯情,让霜绛年心中生起罪恶感。 他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牢牢关上了门,确认空间密闭,传不出任何声音。 “哥哥?”晏画阑歪头。 霜绛年靠在门上,微微垂着睫羽:“如果我变回鲛人,行事会方便许多;变回鲛人需要你丹田中的鱼,而取出那尾鱼,我们必须……” “必须什么?”晏画阑清澈的嗓音回荡在神殿里,隐隐还能听到回声。 他到哥哥面前,一手抬起他的脸,让两人四目相对。 霜绛年掀起眼皮,光将晏画阑的轮廓勾勒得明媚温柔。 光线也太亮了。 他淡淡道:“必须要……” 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那两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为什么会这样? 霜绛年百思不得其解。 比起邀请对方双修,或许直接行动还更容易些。 想到这里,他直接环住晏画阑的腰|身,解开了对方的玉带。 妖族穿得简单,玉带一松,便现出健美的胸|腹,匀称结实几乎找不到一丝赘肉,如同完美的玉雕。 霜绛年同样也清楚那皮肤摸上去的手感,平滑犹如丝缎,紧张时坚|硬,放松时柔软。 晏画阑胸|膛起伏,眸色暗沉:“哥……” 他滚烫的呼吸,烫到了霜绛年的脸颊。 “只是为了取出鱼。”霜绛年垂眼解释,“这是唯一不伤害你性命的方法。请你帮帮我,我会铭记在心,以后用其它方式报……” 撒在他面颊上的呼吸忽然一滞。 “我不愿意。”晏画阑一字一顿。 霜绛年的手僵住。 ……自己是有些厚脸皮了。 晏画阑正值韶华,又是妖族,乃是最贪慕那事的时候。他却感受不到,反应无趣得很,定也比不得其它人合拍。 即便是为了变回鲛人,缠着晏画阑要求那事,又算什么呢。 霜绛年低头抽回了手。 他的手刚一动,就被晏画阑按住,按回原处。 “哥哥又把自己的身体当工具。我不愿意。”晏画阑开口,嗓音还是沙哑的,“要真这么做,我和那些觊觎鲛人精血的恶人有什么区别?” 原来是因为这个才拒绝他? 霜绛年无意识地松了口气。 “当然不一样。”他温和道,“恶人伤害鲛人,而我是为了我自己。” “我知道了。”晏画阑闷闷道。 霜绛年用余光觑他神色,发现他眼眶有些红,若不是因为在海水中,说不定还掉了泪。 这又是怎么了? “哥哥不是工具人,那就是哥哥把我当工具人了。” 晏画阑扁着嘴,委屈巴巴。 “对哥哥来说,潜水舟里的缅铃都比我好用,是不是?” 霜绛年:“……” 在疼痛度上,可能,或许,还真好那么一点。 霜绛年清醒过来,反驳道:“那怎么能相提并论?” 晏画阑逼近,鼻尖几乎撞到他。 “——那哥哥说说,我和它,到底哪里不一样?” 第53章 晋.江.首.发.正.版 “我和它, 到底哪里不一样?” 这是什么乱吃飞醋的阴间问题? 霜绛年硬着头皮恭维,尽可能安抚住对方的情绪:“你进可攻退可守,软硬兼施, 而且有温度, 虽然不便掌控,但偶尔会带来意外的惊喜……它就是个死物,你与它比做什么?” 晏画阑一听有点飘, 但他绷住了, 把疯狂上扬的嘴角狠狠压了下去。 “都一样。总之哥哥是在利用我的身体。”他佯装可怜,“若是换一个人丹田里有哥哥想要的东西,哥哥肯定也会做同样的事。” “怎么会呢?”霜绛年立刻说。 晏画阑开心了一点:“不会?那怎么变回鲛人?” “换一个人,首先我就不会把鱼交给他。”霜绛年冷静分析假设, “如果是对方强行抢走吞入腹中,我会直接剖腹取鱼。” 晏画阑听着丹田有点疼。 他喉结滚动一下, 接着问:“那我和这个假设出来的人, 区别又在哪里?” 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他身上除了醋意, 更多的是一种期待, 期待得到一个自己想要的答案。 ——区别是不是哥哥喜欢他? 霜绛年隐约明白他的深意,只想避而不谈。 “我信任你, 我们是过命的交情。除了非常特殊的情况,我信你一辈子都不会害我。我们情同手足, 还有……” 他眼神落向别处, “没有了。” 晏画阑又逼近了一点,几乎要碰到他的唇。 “除了‘手足’之情, 没有其它了?” 霜绛年:“没了。” “真的?”晏画阑垂眼盯着他微红的耳尖, 嗓音沙哑带笑。 这种充满磁性的声音太有侵略性, 霜绛年从尾椎骨到额尖微微打了一个颤。 “嗯,没了。”他闭了闭眼,一口咬定。 晏画阑退后些许,给他留出喘|息的空间。 “那怎么办?”他红唇微勾,笑眯眯道,“我只和情投意合的人双修。” 霜绛年被逼紧了,愠怒:“晏画阑!” 之前那次没什么感情基础还嘤叽嘤叽扑上来的,不是孔雀,还能是狗吗? “哥哥凶我。我不干。”晏画阑向他挑眉,引逗道:“不然哥哥主动来,万一就能行了……?” 上次是迫不得已,这次两人都清醒安全,看得到也听得到,霜绛年怎么会有脸做那种烂手的事? 他吸了一口气,放软嗓音,温温道:“画阑。请你帮帮我。” 说的是“请”,语气和“求”也没多大区别了。 从晏画阑的视角俯视,哥哥鸦黑的睫羽一颤一颤,冷淡清俊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浅粉的唇角微微抿起来,勾起一个小尖,盛满嗔意和羞意。 晏画阑心痒如绒毛拂过,他强忍了妥协的心思,残忍道:“嘴上说的没有诚意。” 霜绛年掀了一下眼皮,似是瞪他,又似是小心观察他神色。 两人僵持片刻,晏画阑假意要走,霜绛年才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襟。 “脸,我给你看。”他豁了出去,“在你面前我不用易容,从此往后,一直永远。” 晏画阑瞳孔微缩。 “也不全是为了你。”霜绛年忙补充道,“我发觉,一直用假身份假脸的我无法取信于任何人,像一个……胆小鬼。” 以前他常用着假身份,是为了活下去,他只能那么做。 今时不同往日,若他以鲛人王族之后的身份解救出鲛人族,就要直面自己的真实身份,扛起鲛人族的重担。 ……而且,因为有晏画阑在身边,他也有了使用真面孔面对世人的勇气。 想着想着,唇上忽然一烫。 他有些惊讶,看向晏画阑。 晏画阑偷亲的嘴还撅着没有收回去,脸颊圆圆嘟起来,像偷腥了还没来得及舔干净嘴角鱼汤的猫,傻兮兮的有些可爱。 他甜甜一笑:“嘴上的诚意,现在有了。” 衣衫落地,霜绛年被重重靠在门边,嘭地一声响。 他的后脑被宽厚的手掌护着,没有半分疼。 霜绛年低声嘱咐:“小声点,别闹出动静叫人知道。” 晏画阑不点头也不摇头,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霜绛年渐渐地开始后悔。 对方的状态一接近就知道是忍了很久,即便他不请求,对方也有忍不住扑上来的时候,他怎么能傻到主动让步……? 他呼了口气。 比起后悔从前,更重要的是怎么度过之后。 霜绛年在心中问道:“系统,有没有类似天道惩罚效果的药品?对我的体质有效的。” [宿主是指花市文里冰清玉洁的美人师尊在堕落前必中的药吗?] “是的。把我伪装得像正常人。” [宿主之前明明不在意的呀。是因为小桃子那句‘死鱼一样没反应’吗?] “……” 系统意味深长:[可是宿主为什么这么在乎晏画阑对你的看法和感受呀?按照宿主以前的思路,根本没必要呀。] “……不会说话就少说点。”霜绛年说,“你到底换不换?” [换换换!天道出品必属精品,这粒药可以让宿主真真切切拥有正常人的感觉哦!] 找系统兑换也不是事,或许他该学孟客枝那样在身边常备些……霜绛年胡思乱想……不、根本没有下一次了,准备那东西做什么? 他正自我检讨,忽觉口中多了一粒药丸,药丸入口即化,即刻见效。 这药丸的效果不像天道惩罚那般急迫,感官没能剥夺理智,他清醒地体验一切,无法给自己的沉溺找任何借口。 “哥哥说要给我看脸呢?”晏画阑在他耳边道。 “太亮了,我不习惯。”霜绛年低声,“之后再……” 穹顶上琉璃镜反射的光线让他觉得自己处于众目睽睽之下,好像有无数双眼睛在审视自己,光线和视线几乎要搅烂他的五脏六腑,不安和难过多过刺激。 或许有鲛人族内敛的本能作祟,也或许是他长久以来生活在暗影里的习惯。 霜绛年难堪地闭上眼。 就在这时,他感觉外面的世界忽然暗了下来。 他睁开眼,发现四周尽是翠绿的羽毛,晏画阑在羽毛的中央,克制自己停下来,眼中尽是关切。 “这样,哥哥感觉好些了吗?” 晏画阑的双翼,带他回到他所熟悉而安心的地方。 霜绛年心中一动,又一揪痛,抿唇点点头。 “我给你看。”他是对晏画阑说,也像是给自己勇气。 他想说,“如果真正的长相不符合你的预期,你也不要太失望”,这话在心中转了一圈,心觉显得自己过分在意对方,便咽了回去。 “解除易容。”他对系统说。 露出真容之后,有一阵时间很安静,甚至要仔细听才能听到晏画阑的呼吸声。 不敢呼吸,就好像呼气一重,就要把眼前美好的幻象吹跑了一般。 霜绛年闭着眼,也不太敢呼吸,还不太想睁眼看对方的表情……他莫名有些紧张。 这般安静,反倒是两个人砰砰的心跳声格外明显起来。 对方吻了上来,借着近距离看不清双方表情,霜绛年终于睁开眼。 模糊的视野里,晏画阑神情投入而陶醉,与之前也没什么大区别。 ……那至少是没让颜狗失望了? “没有我想象的那般激动。”晏画阑也笑了一声说,“想来也是我魔怔了,哥哥什么模样对我来说都没有差别。最开心的,倒是哥哥能向我坦诚。” 霜绛年心中压着的石头消失了。 晏画阑不因他的长相而变化,那么他们之间的相处也无需变化,还像原来一样就好。 这或许就是晏画阑和晏辰对待他最大的区别——晏辰的喜爱止于皮囊,而晏画阑无论他用什么样的皮囊,所喜爱的都是这皮囊下的灵魂。 霜绛年兀自感慨,忽然嗅到了一股血腥味。 凝神一看,血迹正从晏画阑鼻间滑出,溢散在海水里。 “虽然是这样说,”晏画阑欲盖弥彰地吸了吸鼻子,露出了痴汉的笑容,“但哥哥的脸太美了,我想把哥哥脸上每寸皮肤都咬一遍,嘶哈嘶哈……” 霜绛年渐渐失去表情。 晏画阑忽然痛叫一声,委屈:“哥哥还想不想修了?” 霜绛年毫不留情地和他拉开距离。 “让你清醒一下。”他凉凉道,“这里水脏了,换个地方。” 果然如晏画阑所言,修完之后,霜绛年瓷白的脸上皆是红|痕,尤其是鼻梁、面颊和眼尾,粉红的一朵朵,如同雪地里盛放的芍药。 若不是霜绛年严词拒绝对方咬他眼睑上那粒小朱砂痣,只许舔不许咬,他现在恐怕连眼皮都要肿了。 而晏画阑,也正如他猜测的那样,一个激动变回妖形,大孔雀弓着身蜷着腿缩在偌大的神殿里,又满足又可怜。 即便蜷着身子,晏画阑也要探一颗鸟头来,比哥哥整个人还大一圈的凤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哥哥。 好看,真好看,怎么也看不够。 幸福得要死了。 晏画阑心里甜蜜蜜的,又生了些酸酸的忧愁。 无论从主观还是客观来讲,哥哥都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其他人又不瞎,看到哥哥真正的脸,该怎么办? 会不会惊艳、无法移开视线、产生非分之想,甚至开口告白、伸手触碰哥哥? 一想象到未来会凭空多出那么多狂蜂浪蝶,晏画阑就想扇动翅膀、抖开尾翎,把那些蜂啊蝶啊的都拍飞、吓跑。 “不酸吗?”霜绛年开口问。 “酸?”晏画阑强自邪魅一笑,“本尊魅力无边,定能于乱军之中俘获哥哥的爱,有什么可酸的?” “?”霜绛年说,“我问你脖子酸不酸。” 此时他被大孔雀藏在羽毛丰厚的肚腹之下,晏画阑想看他,就必须把鸟头扭曲到肚腹 晏画阑沉默。 ……好像是有点酸。 霜绛年不理会他奇奇怪怪的脑回路,只出神地看着手中的游鱼。 分魂禁术的阵法他记得,只要让系统扭转阵法即可。只是这里到底不是极阴之泉的中心,减了几分极阴水灵气,融合鲛人血脉还要冒一两分生命危险。 霜绛年不担心殒命,毕竟孔雀翎会保护他。他只怕过程太痛,自己表现出的模样会惹晏画阑担心。 “事不宜迟,休息好了就开始吧。”他揪揪晏画阑的羽毛。 “唔。”晏画阑变回人形,脸蛋红扑扑的,眼神迷|离好像还在回味。 “听好了。”霜绛年嘱咐他,“我待会会进入一个阵法融合血脉和魂魄,只要融合没有结束,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能踏入阵法,否则会导致术法失败。” 晏画阑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会很危险吗?” “不会。”霜绛年语气淡淡,“看起来会有些血腥残忍,实际上没什么感觉。十二个时辰之内就能成功。” 晏画阑探究:“真的?” 霜绛年笃定:“真的。” “哥哥说真的,那肯定就是假的。”晏画阑眉峰倒竖,“骗我的次数太多了,我记住了。” 霜绛年:“……” 长大了也确实不像小时候好糊弄呢。 “总之有孔雀翎,我性命无虞。”他道,“若你真的想帮我,就别担心,守护好这个阵法,莫让任何人踏足其中。” 晏画阑认真看他一阵,确认对方没隐瞒什么,才郑重道:“好。我等哥哥平安归来。” 然后他憨批一笑,噘起嘴,含混道:“找我当护法,有奖励吗?” 霜绛年眸光一冷。 晏画阑只觉胸|口一拧一揪,顿时头冒冷汗,落荒而逃,赶紧披上了大氅。 哥哥罚人的手段见长。 以前还是用针,现在离得近了就直接上手了! 他曲腿坐在高处的房梁上,看哥哥握着一人高的毛笔,行云流水般画出繁复庞杂的阵法。 即便晏画阑不懂人族的阵法,也能从那狰狞的图腾里看出凶煞之意,凶煞之中,又有生机。 合魂之事,分明九死一生。 晏画阑拳头握得咯吱作响。 阵法绘制完毕,霜绛年没有丝毫犹豫,直接跨入其中。他抬头望了晏画阑一眼,也只是一眼,便屏息沉心,将游鱼送入阵眼中,开启了阵法。 霎时间,阵内雷光四射,几百道雷霆轰然落在游鱼之上,刹那间将之劈成血雾! 晏画阑猛地站起身。 那尾鱼和哥哥的感知相连,即便是轻柔抚摸都能引得哥哥魂不守舍,这粉身碎骨之苦,十倍反噬在哥哥身上,如何承受得住? 晏画阑本能就要飞身而下去救哥哥,随即想起哥哥之前的告诫,才强忍着止步在了阵法外。 ……早知道会这么痛,他就不会期盼着看到鲛人形态的哥哥了! 阵法中心,霜绛年胸腔发出痛苦的闷吟,砰然双膝跪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他和游鱼异体同命,即刻便在鬼门关里走了一个来回。配合着海水中的极阴水灵气,第二层阵法释放出勃勃生机,这还不够,心脏中的孔雀翎燃起生命之火,才险之又险地吊住了他的命。 意识模糊间,霜绛年只后悔自己没能克制住疼痛反应。他这般狼狈,晏画阑亲眼守着他,定会心焦不已。 可这还只是开始。 第三重阵法发动,他的身体宛如被万亿根肉眼不可察觉的细丝穿透,身体表面现出无数血点,肌肤晕染上可怖的粉红。 细丝避开了他的致命部位,倒保全了性命,只是这一次,他彻底失去了意识,全将自己的性命托付给了晏画阑。 然后是第四层阵法,游鱼化作的血雾飘来,与他体表无数个血洞相连,渐渐生长出红丝绒般的血管。 红丝绒渐渐丰盈,如一枚有生命的蛋,将赤|裸的霜绛年包裹。 场面有种血腥诡异之美,又让人不寒而栗。 这便是禁术的代价。 直到晏画阑眼前发黑,他才发觉刚刚自己心脏都停了跳,好像陪哥哥一起经历了一次死亡与新生。 他恢复了一下自己的状态,然后就化身望夫石,一动不动地站着,望着。 这一过程持续了很久,某一瞬晏画阑动了一下眼睫,瞥了眼怀中用来计时的沙漏,才知道已经过去了九个时辰。 孕育着霜绛年的“蛋”已经从鲜红变成了雪白,里面静悄悄的,蕴藏着生机,仿佛随时哥哥就会破壳而出,微笑着向他游过来,关切地问他是不是等急了、嗔然恼他为何傻傻地呆着不动。 只剩三个时辰了,但是…… 晏画阑在此时清醒并非巧合。 他敏锐地察觉,海水中有什么东西,变了。 透过神殿的琉璃窗,外面的光线稍微暗了一点,海水的味道臭了一点。 只是这么一点变化,与魔毒打过数次交道的晏画阑便感知到了不妥。 哥哥曾经告诉过他,神殿受古神庇佑,有净化海水的结界,魔毒无法闯入。 现在海水里怎么会有魔毒?还偏偏是哥哥在融合鲛人血脉、无法行动的关键时期? 晏画阑分出一缕神魂,作为他的“眼”,探向这座神殿之外。 他先看到了洄,洄显然也发觉了不妥,满目焦急,向着神殿中心最底层游去。 她猛地推开骨门,里面漂浮着一颗由千百颗珍珠聚集而成的能量体,那就是神殿结界的灵气来源。 而现在,本该莹白无暇的珍珠上蒙了一层黑雾,黯然失色。 除了她,神殿里还有另外一人。 澜的脸沉在阴影里,看不分明。 “鲛魂珠被污染了。”他沉声说。 洄连忙上前查看鲛魂珠。她抱住了鲛魂珠,试图重启它的力量,自己的皮肤却被魔毒腐蚀。 鲛魂珠变得越发漆黑。 澜面目阴鸷:“是那些外来者,他们暗中破坏了结界。” “他们被我关在了关押海兽的囚室里,不可能出来。”洄焦急,“澜,快来帮我!” 澜沉默。 他望着雌鲛的背影,眼神从怨毒变得不忍,几息犹豫之间,最后下定了决心。 “你终究还是站在外来者那一边。”他无声抬起鱼骨叉,“对不起,洄,我实在没有办法。” 洄只觉背心一凉。 她惊愕回眸,澜手中的鱼骨叉就指在她眉心一寸之外,锋刃寒芒闪烁,差一点就将洞穿她的头颅。 这鱼骨叉还是她亲手为澜打磨而成,而现在,澜满含煞气地拿着她打磨的鱼骨叉,竟要杀她! 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勒住了澜的喉咙,捆缚了他挥下鱼骨叉的手臂,救下了洄。 “快走。”晏画阑的声音凭空响起。 澜奋力挣扎,脖颈上青筋暴突:“又是你,你们这些杀千刀的外来者——” “污染鲛魂珠、破坏神殿结界、企图偷袭同族。”晏画阑寒声,“这些都是你自己做的,不是外来者。” 洄后跌一步,不可置信地瞪着澜。从对方的表情里,她惊恐地察觉,晏画阑的指控都是真的。 “这是你们逼我的!”澜大吼,“如果没有你们出现,我还会和她们平平安安地留在这里!她们一个都不必死!” 晏画阑冷嗤一声。 “鲛人族里可能有魔主那一边的叛徒”,早在潜水舟里,哥哥就和他讨论了这个猜测。 因为,只有鲛人能进入极阴之泉中心。 没有鲛人的帮助,魔主如何能在极阴之泉中建起偌大的牢笼,还能从中取出鲛人精血? 只是没想到,这叛徒就藏在神殿里。 作为一个通晓鲛人族文明的外来者,霜绛年的到来,让澜感到了威胁。 如果继续放任这些外来者,极阴之泉里的鲛人们或许真的会获得自由,他的叛敌行为败露,魔主的阴谋也会随之告破。 于是澜孤注一掷。 “竟、然、是、你。”洄下唇咬出鲜血。 晏画阑准备动手。 杀死澜轻而易举,晏画阑让他活到现在,只是为了让哥哥的族人看清叛徒的真面目,免得以后徒增误会。 谁料孔雀真火才刚刚燃起,洄便夺过澜手中的鱼骨叉,寒芒旋转间,锋刃刺入澜的丹田。 她美目中悲痛与恨意混杂,握着鱼骨叉的手微微颤抖,动作却果决狠辣。 晏画阑有些意外。 澜也没想到,他最后会死在她手里。 双胞胎姐妹相貌姣好,一个小意温柔,一个骄傲火辣。他特地恳求尊主留下她们姊妹作陪,她们于他,无异于囊中之物。 哪想她这般不懂感恩,早知如此,他最开始就应该把她推向湍流! 澜忽然放声大笑。 不过,早死一步、晚死一步,又有什么区别? “我早已向尊主通报此事,现在结界已开,尊主亲临,你们一个都活不了。” 他口涌鲜血,伸手触向洄的脸,露出诡异的笑容。 “——我在地狱等你们。” 话音刚落,幽黑的魔火在他身上点燃,顷刻间将他焚作飞灰,只剩一小团鲛人精血。 晏画阑瞳孔紧缩,一把拽起洄,将她狠狠丢向远处。 一只苍白的手接住了澜最后剩下的精血,送入骨链遮盖之下的口中。 叮铃铃、叮铃铃,骨链摩擦碰撞,响声刺耳。 魔主藏满细碎牙齿的圆口张大,仿佛很开心地发出“嗬嗬”的笑声。 “好久不见,凤凰幼子。” 他圆口中探出舌头,细长、猩红,贪婪地舔掉掌心里的血,舔掉鲛人的血。 “——你的鲛人‘哥哥’,他还好吗?” 第54章 晋.江.首.发.正.版 阵法边缘, 晏画阑猛然睁开了眼睛。 他的神魂已经回归了本体,但魔主那冰冷嘶哑的嗓音仿佛仍在耳畔回荡。 ——魔主的目标是哥哥。 晏画阑望向尚处在阵法中的哥哥,最后看了一眼, 再看了一眼, 咬牙离开, 紧紧锁上了殿门。 他要引开魔主,远离哥哥, 越远越好。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瞬息之后,晏画阑出现在百米外一条陌生的回廊里。 他大肆释放自己的气息, 魔火即刻出现在走廊尽头,以燎原之势吞噬了整条走廊。 晏画阑飞身脱离,抬扇,扇尖在心口、腹前、眼前各点一下, 瞬息间挡住了三次致命袭击。 青爵扇“唰”地抖开, 半遮于面, 现出扇面七只慧眼。 开屏非为求偶, 而是为了保护伴侣, 面对劲敌。 扇面在指尖旋转,七只慧眼化出千只万只,随火幕蔓延,顷刻间包裹了整片球形空间。 ——俱缘慧眼幻阵。 身困其中, 不见晏画阑本人,只见无数只凤眸,或愤怒、或嬉笑、或哀伤,皆紧紧盯着魔主, 让他无可遁形。 魔主手中现出一柄长刀, 纵横劈斩, 刺瞎百只慧眼,又有千只慧眼睁开,放眼望去皆为眼,上天入地无处可逃。 慧眼中射出团团孔雀真火,皆被长刀斩落。魔主未伤分毫,却也找不到破阵之法。 时间拖得太久。 魔主突然嘶哑一笑:“你可知,他的心疾是因为一件神器?” 视野中九千九百九十八只慧眼丝毫未动,只有其中一只凤眸,瞳孔微微一缩。 只这一缩,便让魔主看出端倪,抄起魔刀向那只慧眼斩去。 那只唯一做出反应的慧眼,就是晏画阑真正的眼睛。 他飞身后退,魔刀划伤他的外侧眼角,俱缘慧眼幻阵也随之而破。 眼角后的刀伤溢出鲜血,倒如一弯上翘的嫣红眼尾。 魔毒顺着伤口渗入血液、侵入灵台,晏画阑眼白徐徐被灰黑色污染。 “神器。”他死死盯着魔主问,“什么神器。” “他没有告诉过你?”魔主嘲道,“既然如此,本尊又为何要泄露我和他之间的小、秘、密呢?” “听起来你很清楚?既然如此,就告诉我那神器是什么。”晏画阑唇角一勾,“若不告诉我,就一概当成胡言。” 挑拨离间并未起到效果,魔主一时无言。 晏画阑笑道:“哥哥说,小孩子撒谎可不是好习惯。” 三两句交谈之后,两名妖尊再次投入鏖战。 为了不被人察觉真实身份,魔主极少用术法。然而化神期数百年积淀的魔气再加一柄魔刀,除麒麟仙尊以外,他四海无敌手;修为之高,完全碾压晏画阑。 晏画阑的孔雀真火因为炼化过轩辕真火,比魔火稍强几筹,但这分差距被魔毒所抹平。 魔主哑声嗤笑:“你强得多了。但——不过如此。” 魔刀刺穿青爵,划破晏画阑肋下,鲜血飞溅。晏画阑双手结印,真言念罢,背后孔雀真火凝聚出巨大的孔雀虚影,犹如一只翡翠玉雕。 孔雀虚影引吭高歌,双翼带起熊熊焰浪,海水为之蒸发成滚烫的气团,在爆鸣声中,席卷了魔主。 晏画阑以扇为刃,击出,刺破白雾,焰光流窜,向着前方,向着万魔之主的头颅! “嗤”地一声,青爵穿透了魔主的眉心,头颅如烂柿子般炸裂,各色黏液翻倒一片。 晏画阑面上却全无笑意。 ……怎么会。 老谋深算的万魔之主,不可能如此轻易毙命。 晏画阑瞳孔骤缩,想起了上次在小世界里遭遇的魔主,那时他身边还有另一个“魔主幻影”如影随形,继承本体全部魔气。 他杀的只是一个分|身、一个不知何时置换来的分|身。 而真正的魔主,早已在白雾掩饰之下,向着霜绛年所在之处飞掠! 晏画阑收翼、俯冲,身形穿透神殿层层屋脊,轰然崩塌声连响。 他护在哥哥身边的第一个法器,已然毁坏。 魔主挥刀,带起疾风。魔刀落下,噌然与青爵扇骨相撞! 青爵扇下,晏画阑唇角溢出鲜血,牙齿咬得咯吱作响,齿缝间尽是猩红。 身后,就是他的哥哥。 他要守在这里,不许任何人跨越。 不是能不能。 ——是必须。 扇骨上传来的力道重于千钧,晏画阑脚后跟犁地三尺,如一颗孤军奋战的钉子,死守于此,直到粉身碎骨。 第二层法器保护阵破碎,他应声喷出一口血,身周孔雀真火燃烧更盛。 魔毒无孔不入,从所有或大或小的伤口侵入他的血液。 直到鲜红的伤口染成黑色,皮肤下暴突的青色血管泛着黑气,直到心魔四起神志昏沉,仿佛有无数人与他耳语,拉他堕落。 不知道过了多久。 抵御魔主、等待哥哥归来的三个时辰,漫长得好像永恒。 朦胧间,晏画阑听到了魔主的声音。 “你拿命护他,殊不知,他根本不可能钟情于你。” 魔主嗓音嘶哑,仿佛有无数毒蛇在喉间爬。 “凤凰幼子,你可怜到……我都不屑于杀你。” 晏画阑没有动。 他一直大大睁着眼睛,想要透过魔毒的污染,寻回自己的视线。 “你空有不死之身,却安心做一介被蝼蚁拖累、被柔情所困的妖王,浪费了你这一身涅槃之力。”魔主声音渐渐怨毒,“若这力量给本尊,本尊定然……” “羡慕吗?”晏画阑忽然笑起来,“那就来拿啊。” 骨链晃动,魔主那藏在骨链之后的脸,迅速阴沉下来。 “一百多年了,你用千方百计想夺走我的不死之身,蒸成肉羹吃了我,亦或是炼化成丹药服用……最后拿那黑蛟作为媒介,让它吞噬我的灵气,再行炼化。” 晏画阑咧出一口染黑血的白牙。 “可是,你拿到了么?” 又一层防御阵法破除,魔刀嵌入扇骨,腐蚀着它骨芯里的孔雀翎。 晏画阑颇为讽刺地发觉,魔主惯会刺探他人的弱点百般嘲弄,然而一提起魔主自己的弱点,却笨口拙舌起来,只会一味掩盖自己动摇的心境,神魂深处脆弱得像个懦夫。 “那么长久的折磨……我最初恨你,后来只觉得你可怜。”晏画阑牵起唇角,“我为了一个人拼命,你为了一样死物拼命,你比我……可怜多了。哈哈。” “住嘴——!!”魔主暴怒。 青爵断折,魔刀劈落,晏画阑以双掌接住魔刀,以手骨抵挡锋刃。 比之刚才十倍百倍的魔毒顺着双手灌入他体内,他眼前化出万千幻象,就连那个曾经在心魔幻境里、亲手被他杀死的“晏辰”,也重新出现在他眼前。 “我说过我不会消失。” 幻觉中,晏辰的手指探入他肋下的伤口,恶劣地在其中搅拌。 “你以为藏起我,装作一只小绵羊,就能高枕无忧?错了,失去我,你甚至无法保护他。” 晏画阑眨动了一下眼睛,黑色的污血顺着睫毛掉落。 晏辰是他的凶性、煞气、他的杀戮之心,是他想要完全摒弃的黑暗一面。 黑暗和邪恶,正因无所顾忌、无所束缚而愈发强大。 晏辰在他耳边低语:“我们生来就拥有这份强大,又为何要抗拒?根植在我们血脉中的凶戾,镌刻在我们命运中的暴虐,现在就在你手心里。只要你动一下心思……” 晏画阑感觉到了。 魔毒在蚕食他的血肉,他每一滴血液都在奋战。但他隐隐察觉,若是放弃抵抗,魔毒未必不可为自己所用……魔毒本身,会成为他的力量。 既然魔主能操纵魔毒,他晏画阑为何不能? 这个念头一生,晏辰便笑了。 他搂住晏画阑的脖颈,又仿佛勒紧他的喉咙。 “毁掉吧。这个世界消失,就没有任何人能伤害我们了。”他低喃,他狂笑,“把你的一切都交给我——” 晏画阑忽然发出一声轻笑。 “心魔。我有一个鲜活会笑的哥哥,你很羡慕吧?” 晏辰表情一僵。 晏画阑接着:“所以,就想趁机取代我,让我把身体,还有我的哥哥,全部交给你?” 幻觉中他说了话,实际上此时的他只是蠕|动了一下嘴唇。晏画阑早已血流满面,浑身魔气缠绕,在魔主的不断进攻之下,已至强|弩之末。 晏辰嘲道:“除了交给我,你还有什么办法?” “你算盘打错了。”晏画阑道,“身体本就属于我自己,而你不过是我内心的一份力量。我要做的,是接受你、掌控你。” 晏辰脸色发沉:“休想。” “还是说,你想让除了‘我们’以外的其他人夺走哥哥?”晏画阑苦笑,“那时候,你就再也见不到他对我笑了。” 晏辰沉默。 不知过去多久,晏画阑只觉一股森冷的血腥气从灵台深处浮现。 晏辰的意识渐渐褪色,留下一声冷笑:“就凭你也想驾驭我?晏画阑,这份力量你能掌控还是迷失其中,我拭目以待……” 此时此刻,魔主惊觉,侵蚀着晏画阑身体的魔毒,忽然变了。 不是消退,而是加速、加量、如大坝溃堤般涌入晏画阑的血流与经脉。 魔主欲收回魔毒,却骇然发觉,晏画阑犹如一个黑洞,反倒在吸收他体内的魔毒! 呲咔。 手中的神器魔刀,传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明艳的翡翠色火焰与玄黑魔火交叠,汇聚成墨绿的熊熊大火。温度更高一筹,加以魔火的侵蚀之力,竟将刀刃熔炼成浓稠的液体! 晏画阑徒手攥住那团液体,扯拽、拉长,铸造成七道锋利的羽刃。 他站立的姿势不成人形,好像一头疯狂的野兽,又像万魔的始祖,森白的牙咧着,在血红与黑暗之中。 “对了,这才是凤凰之子。”魔主反而纵声大笑,“这才应该是凤凰之子!!” 羽刃飞出,刺穿魔火,直击喉头。魔主侧身任由颈侧划过一道血痕,飞速后退,躲过第二道羽刃。 “叮、叮”两声,一道羽刃点在左胸口上,另一道紧追其后,推动前一道羽刃末端,将之刺入魔主心脏。 晏画阑喉间发出刺耳的咕哝,嘶笑间饱含着邪恶的喜悦。 他合身追击,身形完全化作虚影。魔火烧蚀着他的肉|身,但他不管不顾,张开血口,撕咬掉魔主肩上的皮肉。 生啖敌人血肉,他狞笑,比魔更疯魔,叫魔看了也会噩梦连连。 魔主藏在骨链背后的脸,生出了忌惮。 他无意间放出来的凶兽,比他想象的更难对付。 为今之计只能就此放弃——鲛人精血他已经服用过太多,日渐失效,就算放了那些鲛人又能如何? 而且…… 魔主冷笑。 按照晏画阑现在的疯性,能否有鲛人活下来,还是个未知数。 想到这里,魔主荡起宽袖,魔火蔓延,顷刻间万条墨黑毒蛇生出,缠住晏画阑的脚踝,撕扯他的四肢。 晏画阑手脚被缚,没抓住魔主,只是瞬息之间,一尾灵鲨从旁偷袭,叼起魔主,便纵身游远。 猎物逃跑。 杀戮的本能催促晏画阑去追,但他藏在深处的理智却在犹豫不决——身后某个地方,似乎有某个人,牵绊了他的脚步。 他要在这里……守护谁。 神智昏聩间,他本能抹了一把脸,收敛了疯笑,让自己显得不那么脏,那么难看。 晏画阑踏着废墟,一步一晃,拾级而上。 他嗅到了一股属于食物的、好闻的气味。 远处的廊柱后,一道鱼影一闪而逝,晏画阑瞬息间出现在她身后,伸出手爪,露出獠牙。 洄抱着还在养伤中的姐姐,奋力躲过一次攻击,身后廊柱轰然断为两截,摇摇欲坠的殿顶砸落,擦伤了她的鱼尾。 她大睁的双眸中映照出晏画阑,映照出他妖冶而疯狂的脸。 怎么会变成这样? 几个时辰前,这人还是个活泼话痨的登徒子,而现在站在她面前的这个生物,好像空有一副人形的躯壳,躯壳里则装着一只凶兽,充斥着混沌、嗜血、不加掩饰的暴虐与贪婪。 就在洄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时,一条黑鳞鱼尾缠住了晏画阑的腰,一双手臂从他身后伸出,圈住了凶兽的脖颈,挡住了凶兽的利齿。 晏画阑张口便咬了上去。 血液芬芳扑鼻,他咽下一口,熟悉的香味让他略有迟疑,竟收回利齿,小心地舔|舐起那处伤口。 就好像遇到了驯兽师,利刺般炸起的羽毛缓缓回落,流露出温顺与臣服。 洄惊愕万分。 制止凶兽的是一尾鲛人——一尾黑鳞的、身怀王族血脉的鲛人! “画阑,是我。”霜绛年在他耳边轻声安抚,“哥哥回来了。” 血脉融合成功,他已经变回了完全的鲛人,鱼尾布满细腻的黑鳞,眼尾也缀着一两朵细鳞,衬着双眸熠熠生辉。 “……哥哥。”晏画阑低喃。 霜绛年以为他清醒了,谁知下一瞬,晏画阑便将他按在废墟间,大掌捞起鱼尾,圈在肩头。 见到晏画阑充溢着魔毒的双眸,霜绛年心中一阵揪痛。 系统大抵告诉了他这十二个时辰里发生过什么——神殿惊变,晏画阑为他护法,孤身应战魔主。赢了战斗,却落得了现在这幅模样。 霜绛年抚过他的脸,掌心里全是扭动的黑血。 在这具身躯的血管里,每一滴奔腾的血液都是魔毒。 但奇怪的是,系统显示晏画阑此刻生命力异常旺盛,根本不像前几次身中魔毒时那般奄奄一息。 事出有异,霜绛年先倒出两粒用于治疗的仙丹,喂入晏画阑口中。 晏画阑漆黑的眼眸死死盯着他,探出舌|尖从他手心里卷走丹药,不吞不咽,忽然低头咬住了他的唇。 丹药推入他口中,他又推还回去,霜绛年想说什么话,都被堵在喉间,化作含混的低音。 药香弥漫,须臾间又散出浅浅血腥味,分开之时,呼吸都略有紊乱。 霜绛年恍然发觉,自己的鱼尾还搭在对方肩头,可活动空间极小,就好像整条鲛人都被晏画阑揉成了一小团,囚在由对方身躯构成的铁笼中。 黑化值超标,将近满额,系统的警报声在耳边急促嘶鸣。 霜绛年眼睫微颤。 ……现在有生命危险的不是晏画阑,而是他自己。 他试探着问:“你有没有感觉身体哪里不对劲?” 晏画阑微微一笑,左眼尾刀伤翘起一抹猩红,添了几分妖异残酷之感。 “我感觉很好。” 他瞳仁漆黑冰冷,看得久了,似乎就要被吸入不见底的深渊。深渊下封印的凶兽张开血盆大口,捕杀、吞噬——直到完完全全地占有。 某一瞬间,那样的眼神竟让霜绛年想起了晏辰。 鱼尾不安地轻轻颤动。 “你受伤了。”霜绛年神色平静淡然,手背在身后,指间探出银针,“安心睡一觉,我为你治疗。” 晏画阑轻笑一声,手指顺着霜绛年手臂滑下,摸到他背在身后的手,还有手指间的九刺。 他拉过哥哥的手,力道温柔而不容抗拒,垂眸吻过那骨节分明、如白玉雕就的手指,流连在手腕小小的凹陷处,最后叼走了藏在指间的九刺。 红唇间衔着银针,凤眸似笑非笑地睨着霜绛年,好像在说:看,你的小伎俩被我发觉了;或者是:放弃挣扎吧,你逃不掉,也伤不了我分毫。 武器被夺去,身体被囚困,化神期妖尊碾压的灵气威慑笼罩全身,霜绛年好像兽口间弹跳的鱼,命悬一线,不知何时那凶兽会落下利齿。 凶兽的利齿落下来了,没有要他的命,而是落在了他眼尾。 有些疼,玉白的肌肤上缓缓晕染出一朵桃粉,然后是下一朵。 晏画阑痴迷地低喃:“之前的消失了,我要重新印上……” 呼吸喷洒在颊边耳畔,危险,还有罂粟般致命的吸引力。 霜绛年心跳怦怦加快,鳞片几乎炸起来,又低低唤了句“画阑”。 晏画阑忽然顿住了。 理智混沌,他才发觉臂弯间的鱼尾在颤抖,才发觉哥哥的脸色愈发苍白。 他恍惚片刻,眼中魔毒渐渐褪去。 晏画阑低头询问,语气内疚:“我让哥哥害怕了么?” 霜绛年垂眸不语,颈间青色血管微微鼓起,诉说了本人的紧张。 晏画阑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神色,歉疚地耷拉下眉眼。 哥哥的反应给他泼了一盆凉水,在体内奔涌的魔毒倒流回心脏,封存起来,随之封存的还有掠夺的疯性。 理智回归,力量抽离,正常的鲜红血水涌出,晏画阑只觉浑身伤口要命地疼。 望着身下变成鲛人的哥哥,他心中后怕不已,还有种失而复得的满足感。 “哥哥,我想你了。”他扑到哥哥怀中。 霜绛年有些不确定地对上他的眼眸——这只嘤嘤唧唧委委屈屈撒娇的大孔雀,就是他的晏画阑没错。 他心中刚生出温情,突然间晏画阑背后出现一道黑影,抄起鱼骨叉,便是一记闷棍。 晏画阑本就伤势过重,这一棍,直接将他敲晕了过去。 “元凶”洄松了口气。 她掂量了一下弯折的鱼骨叉柄,视线扫过霜绛年脸上和锁骨间的狼藉,眯了眯眼,又粗暴地用鱼骨叉柄将晏画阑拨远了些。 洄语气嫌弃:“果然登徒子疯了,也还是个登徒子。” 霜绛年好笑,又略有尴尬,他施了一个小易容术,遮掩去身上的痕迹。 洄这才有机会仔细看,这张肖似上一任鲛人族长的脸。 疑问连珠炮般打来。 “你是谁?怎么会有鲛人王族的特征?” “还有,”她清了清嗓子,耳尖泛起红晕,“同是鲛人,怎么你就长得这么好看?” 第55章 晋.江.首.发.正.版 霜绛年相貌生得好, 那种所有人都能欣赏、看了一眼就很难移开视线的好看。 鲛人族五官灵动,是妖族中相貌最出众的那几支。洄一直生活在族中,任是见惯了美人, 再看到霜绛年的时候, 也不由惊为天人。 只是静静与他对视, 洄便恨不得凝固时间,永远收藏这一瞬间的美好。 刚才那句“怎么就长得这么好看”, 也是发自肺腑的诧异。 这话出口之后,洄才意识到这份夸奖太奔放了, 忙解释道:“你别误会,刚才那是有感而发,我已经有心悦的人了。” “嗯,我知道。”霜绛年温和道, “是你的姐姐, 对吗?” 洄惊讶:“你怎么知道?” “我看到你为她落泪成珠。”霜绛年说。 “你怎么知道我为她落泪成珠?姐姐受伤, 当时在场的人也只有我们, 还有两个外来者。”洄的眼神越发不可置信起来, “不会吧,你就是那个……?” 那个懂鲛人文明的外来者,曾声称自己是鲛人王族后裔。洄就当他是开了个玩笑,哪知道对方真的变成了一条黑鳞鲛人, 就在她面前,还和她说话。 “是我。”霜绛年微微一笑,肯定了她的猜测。 洄呆了半晌,以双手掩面, 羞愧地藏到了水草后面, 不忍面对真相。 王族是古神的直系后裔, 天生能力超绝,鲛人族族长只能由王族担任,对整个鲛人族来说,王族和神也没什么区别。即便不知道王族的历史,这种敬慕也是刻在鲛人骨子里的。 霜绛年是鲛人王族仅剩的后裔,顺理成章地就是族长。 看她之前对待族长都是什么态度啊啊! 先把族长绑了锁在珊瑚囚笼里,族长袒露身份,她还万般不屑地取笑;当族长终于用王族的身份出现在她眼前了,她第一句话却是调戏人家长得好看…… “真对不住。”洄语无伦次,小声道,“不行,我得缓缓。” 她余光瞥见倒在旁边的晏画阑,灵机一动,振作起来。 “请您给我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我这就把这个敢欺辱您的登徒子碎尸万段——” 霜绛年忙挡晏画阑面前。 “他是我的朋友,刚才那是意外,你忘了罢。” 他迅速转了个话题:“你姐姐怎么样了?以我现在的能力,或许能帮她直接痊愈。” 洄眼神狐疑地在两人之间扫视,但她打算给王族后裔留几分薄面,没再深究。 霜绛年松了口气。 晏画阑精神状态有异,好在最后恢复了正常,伤势也没有危及性命。在为他治疗的时候,霜绛年甚至有种错觉,好像之前有股力量,让晏画阑的自愈能力暴涨,以至于现在再给他疗伤,有些伤口都已经结痂了。 迅速处理伤员后,霜绛年净化了被污染的鲛魂珠,重启神殿结界。 一炷香之后,海水重归明净安宁。 晏画阑躺在珊瑚床上,眼皮动了动,眯开一条细缝,偷偷觑向旁边的哥哥。 “别装睡。”霜绛年眉目冷淡,“或早或晚,你都要给我个解释——解释你之前为何会变得异样。” 晏画阑心虚地滚了滚喉结,然后捂住了肋骨下的刀伤,哼唧了一声:“疼。” 霜绛年目光立刻扫过来,冷淡中藏着一丝关切。 哥哥没生他的气,也不像害怕他的样子。 晏画阑稍稍放下了心,挤眉弄眼:“哥哥笑一笑呗。” 霜绛年:“为何?” 晏画阑笑:“哥哥现在长得太温柔,再装冷漠,就装不像了。” “那我可以再换回去。”霜绛年抬手就要用易容术。 晏画阑连忙扑过去阻止:“别别别,现在这样就好。” 他动作太急,拉住哥哥的手腕,恰恰就是他意识不清时咬过、吻过的那一只手。 哥哥小臂上的咬伤还留着淡粉的牙印,美玉无瑕,却因他而添了桃色。 这一拉扯,霜绛年也想起对方亲吻自己手腕时心悸的感觉,双方都有些僵硬,拉也不是,松也不是。 “你还记得那时的记忆,”半晌后霜绛年才抽回了手,“这样就更好办了。” 晏画阑一屁股坐在神殿地板上,双膝盘起,整了整衣袖,把自己放到更低的位置上。 “我当时没什么理智,好像中了邪,还咬了哥哥一口。”他低落道,“哥哥不开心的话,可以从我身上咬回来,咬几口都行。” 霜绛年直视着他的眼睛问:“那个时候,你还是你吗?” 晏画阑嘴唇动了动。 他大可以说“不是我”,把所有恶行都归罪于魔毒的操控。 可他很确定,他的所作所为全部根源于他最深的愿望——他疯狂想拥有哥哥,想在哥哥全身烙下自己的印记,想把哥哥嵌入自己怀里,揉碎、吃掉,融为一体,永不分离。 这种想法,只敢出现在他最荒诞的梦里。醒来,他也是要哐哐撞大墙,好把那些妄念撵出去的。 他这一犹豫,霜绛年便道:“我明白了。” 晏画阑慢慢抱膝蹲坐,把自己圈成一团小鹌鹑。 哥哥明白他的真实欲|望了。 明白了,那态度是什么呢? 愤怒、失望、畏惧,规劝?还是再一次逃走,避之不及? 然而都没有,晏画阑没能在对方脸上看出任何端倪。 是藏起来了?还是……? “讲讲你的感觉。”霜绛年只是平静地开启了下一个话题,“我在你心脏中发现了巨量的魔毒,你似乎和它们相处得很好,谨慎起见我没有使用九刺。” 晏画阑先把疑惑压在了心底。 “我不是一直可以吞噬别人的灵气么?魔毒,我以前没想过吞噬它。也是那时被逼到了绝境,才想着拼一把,没想到真就成了。” 他调动心脏里的魔毒,手心里出现一朵墨绿色的魔火。 “很难掌控。”他皱眉评价,“稍有不慎可能就会被心魔影响。” 很奇怪,晏画阑放出魔火的时候,身上丝毫没有魔修的气息。他修的还是仙,只不过能操控魔的力量。 到底是书里的主角,终极形态所向无敌,能将魔毒收为己用,也不意外。 “以后在无人处,可以适当练习掌控力。”霜绛年建议他,“不过记得掌握分寸——我可不想再被你咬一口了。” 话音未落,他忽觉小臂烫了一下。 晏画阑十指交叉牵起他的手,正低头轻轻舔过他小臂上的伤痕。 凤眸抬起,眼尾好像带着小钩子:“还疼么?” 霜绛年小幅度摇头。 “那哥哥不生气了?”晏画阑眨眨眼睛。 “我有什么理由生气。”霜绛年淡淡道,“你为了保护我而受伤,我就应该提前察觉到澜就是叛徒,否则也不会让你身陷险境。” “真的不生气吗?”晏画阑执着追问。 他看起来很没有安全感,霜绛年心中微动,伸手摸摸他的脑袋。 这简单一摸,好像给蔫蔫的小花浇了甘霖,晏画阑整只鸟立刻亮堂起来。 他起身,迅速啵了一下哥哥的嘴。 猝不及防被偷袭,霜绛年用手背掩唇,淡淡斜他一眼,背过身。 至于有没有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么生气,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稍作休整之后,他们立刻动身去救困在极阴之泉里的鲛人。 霜绛年本打算独自前去,双胞胎姐妹姐妹执意要跟着,她们思念亲人心切,霜绛年没有立场阻止。 “湍流怎么办?”溯为难,“对面的鲛人常年被关押,很多都体弱带伤,她们无法穿过湍流。” “有我呢。”晏画阑自信拍胸脯。 双胞胎姐妹用戒备的目光打量他。 此人身份成谜,明明是个危险的疯批,却总装成智商不高的模样,用美色|诱惑她们的族长,蒙蔽族长的双眼。 奸猾狡诈之徒! 姐妹俩满目狐疑,却见晏画阑化身为一只美丽的巨大生物,靛蓝胸脯,带着花纹的双翼,还有长长的华美的尾翼。 ……倒、倒是有几分媚上的资本。 双胞胎姐妹用惊艳的目光,仰望那只优雅而强大的存在,心中隐隐期待着他以瑰丽的术法阻断湍流。 却见大孔雀抬腿傻憨憨往前迈了两步,然后一屁股墩坐在了湍流中心。 转瞬间,湍流停止。 不是因为什么术法,而是因为大孔雀实在太——肥美了。 湍流之后藏着一个大型法阵,就是这个法阵,每每伪装出鲛人哭声,乱人神志。法阵还附有迷魂之效,冲过湍流的鲛人都会因此昏迷,然后被神不知鬼不觉地锁进牢笼里。 孔雀的大眼睛瞪了那阵法一会儿,没看出怎么解,索性伸出鸟喙一顿狂哆,把阵法哆了个稀巴烂。 双胞胎姐妹:“……” 所有鲛人一生都越不过的鸿沟,别人往那轻松一坐、胡乱一哆就解决了,这合理吗?? 晏画阑舒服地抖了抖羽毛。 这湍流对他而言无异于在瀑布下冲澡,又疼又爽,清洁皮毛活络筋骨,好处多多,就是有点冷。 “哥哥放心去吧!”晏画阑乖巧狗狗蹲,“我帮哥哥看门!” 霜绛年向他点了点头,带着双胞胎姐妹向极阴之泉中心游去。 越往深处,越黑暗冰寒,他们体内的极阴水灵气受寒气催动,成倍速运转,修炼速度加倍,无怪这里是豢养鲛人的最佳场所。 他们很快抵达了极阴之泉中心。 正如魔主曾经向霜绛年展示的那样,密密匝匝的铁笼里囚禁着鲛人,精血由阵法收集,储存在琉璃瓶中,再由澜呈送给魔主。 恸哭声、啜泣声、哽咽声,漆黑的深海里没有其他声音,只有交织的悲伤。 沁正抱着鱼尾蜷缩在角落里,她已经活了两百余岁,对于鲛人现在的处境,已经算是高龄。 在屠杀开始前,她抱着蛋藏进了鲛人神殿,后来中了极阴之泉鲛人歌声的骗局,被关进这里,与一对双胞胎女儿骨肉分离。 她的生命快走到了尽头,提着一口气不想闭眼,只是因为挂念女儿们,挂念她在这里产下的一个小儿子。 通过歌声,她日夜劝诫自己的双胞胎女儿不要穿过湍流,如果她死了,女儿们会不会为此崩溃,也被关进来? 海水中似有银芒闪过,铁锁落下,笼门开启,通往自由。 沁没有动,她以为这又是一个虚幻的梦,这种美梦,她已经做过千百次。 经历了百年的冰冷之后,忽然一具温热的身躯环住了她,然后是另一具身躯。 “娘!”耳边传来女儿们的声音。 沁意识恍惚地眨了眨眼,两张熟悉又陌生的女子面孔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娘,是女儿呀。”双胞胎拥抱着她,语声哽咽,“女儿们来救你了!我们以后都自由了!” 半晌过后,沁灰暗的双眸才涌出泪水。 她所说的第一句话不是为了来之不易的自由,而是作为一个母亲。 “……溯,洄。”她泪如泉涌,“我的女儿们,长大了啊。” 母女三人紧紧拥抱。 除了她们以外,几乎所有鲛人都在寻找被关在不同牢笼的亲人,与亲人团聚,或者收敛亲人的尸骨。 情绪宣泄之后,他们在惶惑中,询问到底是谁帮他们脱离了牢笼。 溯和洄回答他们:“是族长,我们新的族长救了大家!” 此时霜绛年正催动九刺,打开了最后一把锁。 他抱出里面那条幼小的鲛人,摸摸那张和双胞胎姐妹相似的脸蛋,抱着小鲛人向双胞胎的位置游去。 霜绛年将小鲛人送还到沁的怀里,上百束目光追随着他,落在他肩上,沉沉的满含重量。 他不习惯被人盯着看。 但这些目光属于鲛人,属于他想守护的同族。 他是他们唯一的依靠,霜绛年想要肩负起这份沉重,偿还这百年的噩梦——为了族人,也为了一直以来内疚自责的自己。 “大家受苦了。” 霜绛年低着头道。 然后他抬起脸,面朝着一张张长相各异的脸,微微笑起来。 “——我们回家吧。” 他嗓音淡然,又充满力量。 曼妙的鲛人歌声响起,那是人耳无法触及的人间仙乐,鲛人们在歌声中穿梭,泳姿优美灵动,如同织就鲛绡时蹁跹翻舞的手。 海水荡起细细的波纹,鲛人们汇聚成群,以霜绛年为首,向着神殿游去。 他们路过了阻挡湍流的孔雀,沁见他身形肖似凤凰,惊讶道:“妖王陛下?” “妖王?”洄眼皮跳了跳。 “是我看岔了。”沁反应过来,“凤凰陛下的羽毛是火红的,而且……她早就不承认我们是她的子民了。” 如果凤凰还肯承认她们、庇佑她们,鲛人族也不会饱受灭族之苦。 “我就说嘛。”洄双臂交叉,“他就是个登徒子,怎么能当万妖之王呢。” “登徒子?”沁严肃起来,“他轻薄你了?” 洄:“没轻薄我,但更过分……” 话音未落,便见那只肖似凤凰的大鸟化作一名俊美的雄性,乐颠颠冲过来,给了族长一个熊抱。 那雄性禽鸟长得高高大大,一抱就把一整条族长都裹了起来,欺负人一样。 所有鲛人:“……” 她们用凌迟的目光射向晏画阑。 谁知霜绛年看起来并未着恼,任由大鸟抱着,还在他耳边低语了什么。 两人并肩前游,其他鲛人惊疑不定。 “莫非他是族长夫人?”沁小心地问女儿。 洄撇嘴:“不,他只是个馋族长身子的登徒子。” 这些对话用的是鲛人的歌声,霜绛年听了,眼中划过一抹无奈。 从极阴之泉里解救出来的鲛人,连成年鲛人并鲛人蛋,一共一百二十六尾。 他们已经许久没见过光明,甚至从出生起就活在黑暗的牢笼里。所有鲛人身上都带有旧疾,大部分精神状态很差,有的还会不受控制地做出自残行为。 霜绛年一一为他们疗伤、与他们谈心,缓解他们内心的痛苦和恐惧。 鲛人的歌声具有安抚情绪的作用,鲛人们唱着温暖而神圣的歌谣,放眼便是宁静祥和的神殿,内心日渐安宁。 神殿小半边都毁于两名妖尊的战斗,晏画阑实在感觉不好意思,勤勤恳恳地修补起神殿。 建造神殿要用什么、怎么建,他一概不知,有时候霜绛年忙,没空告诉他,他便去问沁。 沁曾生活在泉客岛,能流利使用通用语,对晏画阑的态度疏离而带着审视。 一鱼一鸟聊着聊着,附近便会冒出好几尾年轻鲛人,好奇地观察他,仗着他听不懂,明目张胆地嘀嘀咕咕。 “他就是洄口中的‘登徒子’?小模样挺标致呀。” “谁知道呢,人不可貌相。” “族长看起来对他很纵容,万一是情投意合?” 晏画阑余光瞥见她们,笑着招呼她们,还从储物耳饰里掏出了什么礼物。 几尾年轻鲛人面面相觑,试探着围拢过来,发现是一只八条腿、长相奇形怪状的甲壳生物。 沁见多识广,惊讶道:“羧羚蟹?这不是浅海才有吗?” “我下海之前就准备好的。”晏画阑说,“鲛人是不是都很爱吃这个?要不要尝尝?” 年轻鲛人们没见过羧羚蟹,用询问的目光看向沁。 却见向来稳重温雅的沁,眼神直直盯着那只羧羚蟹,然后……咽了下口水。 看来是真的超级好吃! 沁先下手为强:“别急,我教大家怎么剥壳……” 她身边眼看是挤不下人了,晏画阑又掏出几只羧羚蟹:“这里还有,保管够吃。想学怎么剥壳?我也会!” 美食的诱惑下,几尾鲛人纷纷叛变,聚拢到他身边。 这些出生在神殿里的鲛人,一辈子都没吃过几种灵兽,舌尖陡然品尝到直击灵魂的美味,香得连螃蟹壳都没放过。 至于送给他们羧羚蟹的人——这么善良的人怎么会是登徒子呢?肯定是人美心善的族长夫人啦! 这边热闹非凡,霜绛年路过瞟了一眼,见到一派和乐融融的景象,唇边生起笑意。 他本还担心鲛人族排外,会对晏画阑抱有敌意,但晏画阑比他想象的更擅长交朋友。 仿佛有心灵感应一般,晏画阑抬起眼,正巧与他对视。 他朝霜绛年粲然一笑,哗啦啦倒出一大堆羧羚蟹,趁鲛人们注意力被转移之际,脱身而出,落在他身边。 “哥哥在想什么?” 霜绛年淡淡:“我在想,你若用心取悦什么人,就一定能成功。” “还不是为了你。”晏画阑模糊地咕哝一句。 霜绛年没听清,正要相问,晏画阑已将刚剥好的蟹肉丝喂到了他嘴边。 霜绛年要用手接,对方不肯,他便只好就着对方的手,启唇叼过蟹肉。 滑嫩的蟹肉入口即化,散作鲜香清甜的汤汁,在唇齿间萦绕。 无怪鲛人为此倾倒,就连霜绛年每次尝到此味,也会心驰神往。 他被勾起了馋虫,抬眼却见晏画阑正笑眯眯地望着他,唇间又叼了一支蟹腿。 壳咬在齿间,肉露在外面,只要一拽,就能扯出整条饱满的蟹肉。 晏画阑笑盈盈的脸上,满满都写着“钓鱼”两个大字。 霜绛年伸左手,左手被抓;伸右手,右手被缚——直到全身上下能抢走那条蟹腿的,只剩下嘴。 鲜香缭绕鼻尖。 霜绛年撩起眼皮,不悦地瞥了晏画阑一眼,视线又落回蟹肉上。 蟹腿很长,对面还带着壳,他们之间的距离也还算远,大抵是……没关系的罢。 馋虫占据了上风。 霜绛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灵巧地叼走钩子上的“饵”,就要逃跑。 谁知“捕兽夹”就等在他身后,晏画阑一掌从身后搂过他,圈在他腰间。 霜绛年扑在他身前,霎时间,属于对方的气息笼罩了全身。 “说我会取悦人,”晏画阑附在他耳畔,笑声低哑,“那哥哥被我取悦到了么?” 霜绛年微微怔忪,好不容易夺来的蟹肉化在口中,却食不知味。 红晕悄然蔓上耳尖。 鲛人耳尖上生着耳鳍,耳鳍薄如蝉翼,透明软弹,此时染了一抹嫣红,如同浅粉色的水晶。 晏画阑的视线,不由自主便落在了上面。 霜绛年浑然不觉。 他只感觉晏画阑的呼吸离他耳畔越来越近……然后,耳尖忽然坠入了湿热之中。 滚烫包裹,牙尖陷在软肉里。 晏画阑,咬了他的耳鳍。 第56章 晋.江.首.发.正.版 晏画阑也不知道自己发的什么疯。 耳鳍晶莹剔透泛着红晕, 好看得紧,勾得他犯了馋;咬上去之后,软嫩弹滑, 果真让人爱不释口。 他眼神愈发迷离, 鬼使神差地, 还用牙齿轻轻磨蹭了几下。 于是那耳鳍便更红更烫了。 “好吃吗?”霜绛年凉凉的声音传来。 晏画阑如梦初醒,连忙撒口。 “口感不错。”他心虚地嘿嘿一笑, “……想吃醋溜海蜇丝了。” 霜绛年回以微笑:“真巧,我想吃宫保鸡丁了。” 晏画阑没听过这道菜名。望文生义, “鸡”定然指的是自己,至于“丁”是什么…… 他只觉 忽然间,霜绛年耳鳍微动,捕捉到了不远处年轻鲛人们的悄悄话。 “我赌一条蟹腿, 那只大鸟妖就是族长夫人。” “赌什么赌, 肯定就是了。刚才他们还在亲亲呢。族长让亲亲的人肯定是夫人没错啦。” 霜绛年:“……” 不是, 等等, 你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不过, 从背后的角度来看,他们刚才的口口投喂行为,确实像极了亲吻。 霜绛年百口莫辩,甩尾游走。走的时候, 还不忘顺走了晏画阑手里剩下的半只羧羚蟹。 在神殿里的生活平和宁静,鲛人们一点点走出了被囚禁的阴影,晏画阑“族长夫人”的名头渐渐坐实。 但他们不可能永远呆在这里,深海变化莫测, 魔主不知是否会卷土重来, 晏画阑也不可能离开妖王宫太久。 霜绛年盘算着, 什么时候带领族人离开这里。 他刚有了这个想法不久,一架陌生的潜水舟便抵达了鲛人神殿。 舱门打开,却是虎妖辛夷将军。 “海底竟然还有这么一处仙境。”辛夷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陛下莫不是在仙境里流连忘返,把我们这些臣子一概都忘了罢?” 晏画阑疑惑:“你如何找到此地?” “国师为我指明了方向,他让我带着潜水舟下来,说是要接人。” 说着,辛夷便向四下里打量,好奇要接的“人”都在哪里。 鲛人们听说有外来者,都藏在了暗处,霜绛年为了给他们安全感,和他们待在一起。 此时他们都藏在廊柱之后,偷偷观察外来者,用只有鲛人能听到的歌声互相交流。 “那只雌妖看起来好凶。” “她叫我们族长夫人‘陛下’?那是什么意思?” “都说是‘下’了,肯定不是什么好词,说不定族长夫人在外头过得很惨。” “没关系,既然他得了我们族长大人青眼,我们鲛人自然要善待他、给他一个温暖的家!” 霜绛年:“……” 九五至尊、万妖之王,在你们嘴里,怎么变成无家可归的小可怜了? 廊柱外面,辛夷还在和晏画阑交谈,辛夷看起来像凶巴巴地训斥,实则在一板一眼规规矩矩地汇报工作。 晏画阑:“海上如何?” 辛夷:“一切安好。我们没有追捕到魔主和蛇面人的踪迹。泉客岛附近海面上的魔毒有缩减的迹象,但远远达不到居住标准。” 晏画阑:“族内呢?” “海族的那几个吸血虫似乎交代了不少东西,还有……” 辛夷捡了些重要的说完,话锋一转,语气带了些八卦和促狭:“宫里传来了一个新鲜的消息,这个消息,陛下肯定感兴趣。” 晏画阑:“什么?” 辛夷神秘兮兮:“——您的“妖王妃”找过来了。” 她抖出包袱,期待对方的反应。 不料晏画阑先回头看了眼廊柱:“王妃?哪呢?” 辛夷不知那廊柱有什么好瞧的:“妖王妃殿下自然是在妖王宫里等您。” “妖王宫?”晏画阑莫名其妙。 “是啊。”辛夷道,“白鹤丞相说了,那位王妃殿下长得和画像上一模一样,查也查过了,绝不是易容。” “老头儿眼花了。”晏画阑没放在心上。 哥哥和他待在一起,怎么会在王宫? 辛夷见他如此反应,心里有了另一套猜测。 这些年来,陛下一直假借寻找王妃的名义四处游山玩水、吃喝玩乐,一路上还搜集了不少红颜知己:丹会上的算一个,那小云雀算一个,去了趟红枫岭,又带回一个品貌清冷的医修。 如果真的“王妃”出现了,陛下就失去了出行游玩的借口,流连花丛也有王妃管着。 在外头玩惯了,陛下自然不想承认这个“王妃”。 辛夷还觉着,晏画阑在这处深海神殿流连许久,说不定也是为着神殿里的小美人呢——话本里常讲,冰清玉洁的祭祀和热情似火的过客风|流一夜什么的。 她眼睛一转:“说罢。陛下要接的人,到底在哪里?” 晏画阑回头看向那些廊柱:“都出来罢。有我护着,没人能伤你们。” 第一尾小美人冒出头来,辛夷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色。 第二尾、第三尾小美人游出来,辛夷脸色渐渐僵硬。 当第二十尾小美人出现在她眼前时,辛夷的眼神已经不能用震怒来形容了。 “这么多?!”辛夷不可置信。 晏画阑对她的过激反应很迷惑:“潜水舟装不下么?国师没交代过你,要带大空间的潜水舟?” “灵兽你也行?”辛夷恍惚,“陛下可真是荤素不忌。” “灵兽”这个词,所有鲛人都听懂了。 他们在暗无天日的海底长大,问长辈自己为什么要遭受这些苦难的时候,长辈口中都会出现这个词:“灵兽”。 因为妖族不承认他们是妖,认为他们是没有灵智、没有感情的灵兽,才会被当成屠宰场里的牛羊一般,杀鱼取血。 “灵兽”,是他们被囚禁、被虐待的原因。 想起那些身陷囹圄的日子,所有鲛人脸色惨白,瑟瑟发抖,倒退着重新躲回廊柱之后。 却听晏画阑的嗓音传来。 “鲛人,不是灵兽。” 一字一顿,掷地有声,辛夷没听过他们陛下用这么严肃的语气说话。 她不明白。 难道是被那句“荤素不忌”伤到了?不至于吧。 “你看,她们听懂了你的话,所以在害怕。这瑰丽壮美的神殿,也是她们亲手所建。”晏画阑仰望鱼骨雕镂的穹顶,“辛夷,你见过这样的灵兽吗?” 辛夷一愣。 她回眸看向那些神色惊惶的鲛人,她们中有的穿了贝壳样的抹胸,有的戴珊瑚项链,或是色彩斑斓的头饰。每条鲛人装扮各异,显然都花了心思打扮自己。 她一时也分不清了:鲛人和妖有什么区别? 辛夷满腹疑团,忽听一个悦耳的声音响起。 “当年鲛人族被误当做灵兽,是有妖故意从中作梗,混淆是非。鲛人是妖,我会向全妖族证明。” 一尾黑鳞鲛人游上前来。 “辛夷将军,幸会。我是鲛人族现任族长,年。” 霜绛年认真注视着她。 辛夷性情刚烈执拗,心高气傲,很难说服。想得到她的认可并不容易。 霜绛年也只能用最真诚的态度,直视对方的双眼,以求得信任。 辛夷与他对视,神色越发僵冷,良久未出一语。 霜绛年心里微沉。 就在这时,辛夷脑袋上弹出了一对虎耳朵。 圆圆的虎耳朵炸起一圈绒毛,微微发抖的模样更显憨态可掬,耳朵内壁则像打翻了火烧云一般,嫣红似血。 高阶妖族惯于维持人形,只有在情绪激动的时候,才会克制不住现出妖身。 这是怎么了? 霜绛年略有迷惑。 辛夷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不迭收回了虎耳。她的视线从霜绛年脸上僵硬地一点点移开,刻意忽视掉他,扬着下巴对晏画阑道:“陛下最好查清楚,当年是谁在欺上瞒下。” 她一脚踏在潜水舟舱门上,向那些鲛人们朗声道:“能听懂的话,准备好了就上来。” 说罢,她便逃也似的钻回了潜水舟里。 整个过程,唯独没搭理霜绛年。 霜绛年用疑惑的眼神询问晏画阑。 莫非辛夷认出他是通缉令上的妖王妃了?不太可能。那画像只有七分形似,神韵有无,天壤之别。 “或许是对我有意见罢。”霜绛年沉思。 “不是对哥哥有意见。”晏画阑欲言又止,“……算了,哥哥管她做什么。” “也是。”霜绛年道。 暗地里,晏画阑醋坛子打翻了一地。 辛夷分明是听了哥哥的嗓音、见了哥哥的脸,把持不住,才露出可爱的虎耳朵,骗哥哥摸她! 振作起来,晏画阑!准备好苍蝇拍子,拿出干劲来,准备面对疾风暴雨和狂蜂浪蝶吧! 这边晏画阑正气鼓鼓地给自己打气,那边霜绛年把暂时迁徙的打算告诉了同族。 泉客岛魔毒遍布,不适宜生存。鲛人族现在脆弱异常,急需修生养息, 血肉又遭各界觊觎,最安全的地方便是晏画阑身边——妖王宫。 听罢,鲛人们纷纷道:“我们跟着族长,族长去哪,我们就去哪。” “这只是权宜之计。”霜绛年坚定,“在我有生之年,必带领各位重归故里。” 当日,鲛人们便登上了潜水舟。 妖族可以从兽化人,鲛人族的鱼尾也能化作人腿,在潜水舟中行走无碍。 晏画阑在宽阔的舱内转了一圈,露出了遗憾的表情。 “怎么?”霜绛年问他。 “都没了。”晏画阑摇头叹息,“缅铃、摇魂马、水床,等见了国师,我定和他再要……嘶,疼疼疼,哥哥放过我。” 脑子里没点正事。 “我还在担心鲛人族如何融入妖族。”霜绛年道,“这几日,我抓紧时间教她们说话认字罢。” “教书习字?”晏画阑眼睛一转,笑嘻嘻地贴过来:“师尊,徒儿不会用笔,还请师尊‘手把手’教我。” 他师徒话本看多了,立刻想歪到了角色扮演的玩法。 “胡闹。”霜绛年推开他,自去准备纸笔了。 鲛人们习字速度很快,基本写过念过一次就能熟记,只在发音上有些难度,还需多加练习。 有时候遇到拿捏不准的地方,她们也不忍心打扰族长和族长夫人甜蜜,便把目标瞄准了“单身虎”辛夷,拿她当口语陪练。 辛夷结束了一个周天的修炼,一睁开眼睛,就看到身边围了一群漂亮的小鲛人。 她眉头动了动,不自在地整理了一下手臂上的护甲。 “辛夷将军,你醒啦?” “辛夷将军,你那天头上冒出来的圆圆的东西是什么呀?” 这些鲛人人美音甜,身世可怜。脸色凶了,会哭;音量大了,会怕;软软糯糯好像一戳就会融化,让向来粗枝大叶的辛夷有些无所适从。 她板着脸回答:“是耳朵。” “竟然是耳朵!”小鲛人惊喜,“辛夷将军的耳朵好可爱,比我们的可爱多了!” “……你们也不差。”辛夷咳嗽。 一尾小鲛人壮着胆子问:“辛夷将军的耳朵,可以再给我们看一下吗?” 辛夷高高挑起眉梢。 那尾小鲛人的音量立刻低了下来,对对食指:“我们从来没见过圆圆的、毛毛的耳朵。” 她眼眸水灵灵的,总像要哭的模样,又很漂亮,像水里的宝石……是辛夷形容不出的好看。 因为这双眼睛,辛夷又想起了那尾叫“年”的鲛人族长。 当时,她的注意力完全放在对方的声音和眼睛上了,水润灵动,眼眸中像汪了潭水,潭水里又汪了银河。只要看一眼,就想把全世界的珍宝都捧到他面前。 辛夷后来也没敢多看第二眼。 “哇,好可爱!” “辛夷将军真好!” 耳畔传来鲛人小声的欢呼。 辛夷这才发觉,刚刚想着那美人族长发呆的时候,耳朵又不自觉冒出来了。 ……痒,想被美人摸摸。 辛夷狠狠甩头,把这个离谱的想法甩出脑海。 又过半日,潜水舟终于驶离被魔毒污染的海域,首次浮上海面。 此刻正是寅时,夜空稀疏地挂着几颗晨星,太阳还有半个时辰才会出来。 几乎所有鲛人一辈子都没见过阳光,对霜绛年形容的温暖光线向往已久。现下没能见到阳光,都有些失望。 她们也沉不下心学说话写字了,都聚在琉璃窗前,望着天边,翘首以盼。 霜绛年在小书桌前找到了晏画阑。 古墨轻磨满几香,晏画阑睫羽落了星光,落笔之势如群鸿戏海、舞鹤游天……然后写了满纸狗爬字。 说是狗爬字,都是在辱狗。 霜绛年轻咳一声,晏画阑如梦初醒,连忙攥了纸藏在身后,一把火烧干净,讪笑着迎上来。 霜绛年一言难尽地端详他的手。 骨节分明、劲气内蕴,也不手残。 他怀疑人生:“你不是故意装不会,骗我教你吧?” 他这话为晏画阑提供了一个台阶下,晏画阑立刻尬笑:“没错,是我装的,被哥哥发现了,哈哈哈,其实我写字可好看了呢……” 真不会骗人。 霜绛年:“那你再写一个给我看,不难,就写自己的名字。” 晏画阑笑容渐渐扭曲成苦笑。 “本尊日理万机,实在没什么机会亲自捉笔。”他委屈完,抱住霜绛年的腿嗷嗷大哭:“师尊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霜绛年摸摸孔雀脑袋。 之前晏画阑嬉皮笑脸和他说不会用笔、要他教,原来都是实话。 这么一想,晏画阑平时批奏折,用的都是直接沟通神识的灵器,确实无需用笔写字。 文盲妖王,换谁谁都不信。 但他毕竟是九年义务教育漏网的鹌鹑啊。 离日出还有一段时间,霜绛年便与他并肩站在桌边,从文房四宝教起,研磨、抓笔、临字,一步都不落。 手把手写字,也做了。 霜绛年站在他身侧偏后,手覆在晏画阑棱角分明的大手上,引着他落笔。 笔画轻时游离,笔画重时紧拥。时而敦促,时而放纵,时深时浅,时紧时松。 晏画阑的神思有时在字上,有时在那只手上,有时在身边人上,还有时魂游天外,不知联想到什么软玉温香、良宵共度去了。 霜绛年认真教罢,晏画阑已微红了脸颊。 “不对,还缺一点。”他道。 霜绛年:“什么?” 晏画阑皱眉沉思,摆弄姿势,半晌才满意:“这才对了。” 此时他站在霜绛年身后,一手握了哥哥的手练字,一手揽住哥哥的腰,微微俯下|身,下巴搭在哥哥肩头。 “这个姿势,特别适合拥抱哥哥。”他暖暖道。 霜绛年眼睫一颤:“笔握在我手里,还如何教你?” 晏画阑笑:“那就请哥哥检验一下教学成果,如何?” 这次落笔,是他引着哥哥。 霜绛年着重注意笔势,待半句话写罢,才发觉晏画阑写的是“山有木兮木有枝”。 他手背一阵发烫,忙缩回了手,将毛笔塞回给晏画阑,就想抽身而去。 “还没写完。这张字,我要送给哥哥,以抱……”晏画阑一把抱回他,意味深长,“以报哥哥教习之恩。” 山有木兮木有枝…… 晏画阑束起的长发滑落,些许发丝落在了霜绛年颈间,带起阵阵颤栗。 最后一笔落下。 “哥哥你看,”温热的呼吸拂过皮肤,“我这字,写得可还好?”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君知?君不知? 霜绛年望着那字,只觉字字诛心。 “尚可。……咳。” 他脸色一差,晏画阑忙便放了笔,取药扶他坐下。 “我没事。”霜绛年淡淡道,“沉疴旧疾而已,咳着咳着也就习惯了,要不了命。” “要不了命,也会难受。”晏画阑沉眉。 必须要带哥哥去寻医问药,就这几日,无论靠骗还是靠绑架,事不宜迟。 他视线扫过刚才写下的字迹,发觉自己搁笔动作急了,不小心甩了墨点在绢帛之上。 “坏了。”晏画阑扯过绢帛就要烧掉,“我重写一份罢。” “别。”霜绛年按下他的手腕,“这样就很好。” 晏画阑不满:“它不完美。” 霜绛年低头卷起绢帛:“又有什么能十全十美?你对这绢帛倾注了感情,便要连笨拙处和污痕一并容纳。” 晏画阑一怔,几日前的不解都得到了答案。 原来哥哥是这么想的? 当他暴露出内心深处的黑暗欲|望,哥哥纵使怕他、恼他,也未曾怪罪他半分。 ——只因哥哥愿意容纳他的黑暗。 想到这里,晏画阑心里像藏了一只小猫,冬天的雪地上,窝在心坎里,又温暖,又毛茸茸地痒。 带哥哥去寻医,靠骗、靠绑架? 不,他想再试一次,试着说服哥哥,让哥哥真正地敞开心扉。 “哥哥,我们去找大椿治疗心疾罢。” 霜绛年刚要启唇,晏画阑便伸出一指,点在他唇上,堵住了未说出口的拒绝之言。 “别担心,不管那心疾因何而生,哥哥身上藏了何种秘密,我都会对哥哥好,一如既往。” “哥哥的笨拙处和污痕,我都会容纳,爱护。” 晏画阑暖洋洋地笑起来。 “——因为我爱慕哥哥呀。” 第57章 晋.江.首.发.正.版 太阳升起来了。 阳光折射在琉璃窗上, 满室绚烂晨曦。窗外海面浮光跃金,仿佛可以听见海浪声。 晏画阑在阳光和海浪之间,承诺会包容他的一切。 霜绛年手里握紧了那卷“山有木兮木有枝”, 良久才开口:“那就一同去吧。” 晏画阑惊讶地睁大眼, 欢喜地大叫一声, 兴高采烈地抱住了他。 他的叫声并不引人注目,因为整艘潜水舟里的鲛人都在惊叫、欢呼, 为着她们第一次触碰到的阳光。 原来生命里的黑暗不是因为世界本身就是黑暗,而是因为还没走过漫漫长夜, 没有追寻过七彩斑斓的阳光。 霜绛年静静望着窗外。 晏画阑曾经问过他:“极阴之泉是鲛人族疗伤和修炼的圣地,为何鲛人不住在那里,而要定居在海面上的泉客岛?” 他那时回答:“或许是为了更容易猎到食物。” 现在霜绛年对这个问题有了更清晰的体悟——如果见过了阳光,谁还愿意永远呆在暗无天日的冰海呢。 晏画阑, 就是他无法拒绝的阳光。 大椿所在的湖心岛地处西南, 介于泉客岛和妖王宫之间, 此行借道先去找大椿问诊, 也算是顺路。 潜水舟在海面上滑行, 须臾之后便御风而行,向湖心岛而去。 一日之后,潜水舟停落在了碧绿的湖面上。 冬日里落了雪,柔软的雪花融化在湖水里, 大椿树苍翠欲滴,一如旧日,仿佛千万年都未曾变过。 鲛人们也顺道带了过来,大椿垂下枝条, 为她们检查身体, 还送了每条鲛人一口大椿酒。 湖畔边和草坪上醉了一片鲛人, 大椿酒带来的美梦驱散了噩梦,浅浅萦绕在心间。 辛夷也馋大椿酒,大椿的枝条却说她身体健康,药酒一滴贵逾千金,她无需浪费药酒治疗。 气得黑虎妖在树下打滚,追逐欺负那些菌子妖寻开心。 “我需与二位分别详谈。”大椿对霜绛年和晏画阑说。 他们对视一眼,点头,由枝叶引着,穿过盘根错节的树干与树根,来到独立的隔间。 霜绛年落座。 空气带着古木的清香,一杯大椿酒呈送到他手中,散发着醇厚的酒香。 枝条蔓延而下,纠结扭曲,汇聚成一个青衣男子的形象。 大椿道:“既然你已经来到此地,就说明你已经做好了坦诚的准备。可是如此?” 霜绛年放在膝前的拳头握紧:“是。” “致使你罹患心疾的神器,名为‘忘情’。”大椿道,“但看起来,你并没有配合相应的功法来使用它。” 霜绛年睫毛微颤。 大椿能看出他心脏里的忘情,却不知他在修无情道? 也确实。严格来说,霜绛年从未主动修过无情道,他以基础心法修炼至筑基,后来的金丹期,还是采补晏画阑才晋升成功。 “幸好你从未主动修炼它。”大椿似是陈述,实为告诫,“否则,在你踏上湖心岛的一刹那,便已是一具尸体。” 霜绛年手中酒杯一顿。 无情道为三界所不容,但大椿向来不理世事,竟也对“忘情”忌惮如斯。 “为何?”霜绛年问,“这件神器可是邪物?” “上一个以其成功修炼的修士,已飞升成仙,成为了天道。”大椿语出惊人,“不过那已经是几万年以前的事了,他残酷无情,很快便被后来的天道所取代。” 霜绛年一时失语。 他只知道忘情历来传给无情道宗的宗主,殊不知忘情神器之名名副其实,真的是“成神之器”。 “但利用它成神,具有昂贵的代价。不仅本人要断情绝爱,而且还需上千生魂为祭。” 大椿俯身,与他四目相对。 “——你,就是它选中的生魂。” 霜绛年呆怔。 “一旦它植入你的心脏,便与它结成契约。”大椿道,“在你用情至深的那一刻,它会炸毁你的心脏,吞噬你的血肉与生魂——直到它找到一个真正断情绝爱的修士,用此前所吞噬的全部神魂,助那修士修炼成神。” 霜绛年掌心里沁出了凉汗。 幸好他还未曾用情至深。在此之前取出忘情,就不至于神魂俱灭、万劫不复。 “这些后果,请不要告诉晏画阑。”他恳请道,“我不想他为我担忧。” 大椿喃喃:“你们两个提出了相同的请求……” 他声音太小太模糊,霜绛年没能听清。 还没来得及询问,大椿便道:“若想摆脱忘情,便要找到三把钥匙‘九刺’、‘拜月华’和‘箜篌簪’。寻到之后,我为你重塑肉|身。” 取出忘情需要三把钥匙,这已经在系统那里印证;重塑肉|身,却是霜绛年首次知晓。 想来忘情此等大凶之物,想彻底摆脱,也非简简单单用钥匙开锁就能完成。 “多谢您将此事告知于我。”霜绛年郑重叩谢,“有什么我可以报答您的吗?” 大椿的形象渐渐隐没于树干之间。 “不必了。” 他索取的报酬,晏画阑刚刚已经交付了。 也就在此时,霜绛年听到了久违的成就系统提示声。 [成就:‘叫一声夫君,命都给你’已点亮。获得成就点:九千九百九十九点。] 霜绛年瞳孔一缩。 什么叫“命都给你”? 有一瞬间,霜绛年的身体开始发烫,那是当晏画阑命在旦夕时,天道惩罚才会有的感觉。 可也那感觉转瞬即逝,来去匆匆,快得像一个错觉。 难道……晏画阑有生命危险!? 霜绛年不知道自己如何奔出错综复杂犹如迷宫的树群,落在草地上。 晏画阑能通过孔雀翎得知他的位置,他却只能用眼寻、用心感受。 茫然四顾,遍寻不到,心跳声在耳边嗡鸣。 “哥哥。” 熟悉的呼唤声在背后响起。 霜绛年猛地回头。 他眼前虚影幢幢,摇摇晃晃奔过去,跌了一跤,落在了那人怀里。 闻味道,是晏画阑。 活生生的晏画阑。 霜绛年安心下来,这才发觉刚才情绪起伏过大,心脏痛到要昏厥。 他闷声连吐出几口鲜血,用袖子接住,缓了好一会,耳鸣才有所缓解。 晏画阑抱着他坐在草坪上,柔声安抚。 “我好好的呢,哥哥急什么?莫非大椿和哥哥说什么坏话了?” 霜绛年脸色几乎透明,虚弱地合上眼,握住他的手腕,感受着脉搏一跳、一跳,跃动着生机。 刚才,真的只是错觉吗? “大椿告诉我,哥哥心脏里有一个坏神器,只要情绪起伏就会犯心疾。”晏画阑轻轻擦拭去他唇边的血迹,“哥哥方才,为何情绪激动?” 霜绛年低声:“我还以为你有事。” 晏画阑沉默片刻,忽然“噗”地一笑。 “哥哥犯心疾,我心如刀绞;哥哥为了我犯心疾,我又心花怒放。又难过、又高兴,哥哥,我是不是心太黑了?” 霜绛年脸埋在他胸前:“你知道便好。” 晏画阑浅笑,笑意甜蜜而苦涩。 雪落静谧无声,他们依偎着,听到对方的心跳。 哥哥的心跳比往常更快,但还不够快,晏画阑贪婪地想要哥哥为他着急,为他生出喜怒哀乐,为他……心动。 但还不行,还不是时候。 “就快了。”晏画阑拥着他,轻声呢喃,“等以后,以后治好病,一切都会好起来。” “嗯。”霜绛年淡声。 他心脏疼得发晕,金丹上也生出了细密的裂纹。口中尽是血腥,涌出来,被他生生咽回去。 霜绛年能感觉到,晏画阑在克制。 克制住那天生丰沛热爱宣泄的感情,只为了他身体能好受。 两人相拥半晌,疼痛仍未缓解,晏画阑想破脑袋,开了个玩笑。 “刚才哥哥为我担心,到处找我,眼睛竟然还能睁得那么大。就像那个……霸王乌贼的眼睛一样大。嘿嘿。” 诡异的安静。 玩笑是烂玩笑,效果是真的好,霜绛年满腔柔情立刻散了个干净,心脏也不痛了。 也就是在这时,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 [晏画阑对您的好感度 1] [当前好感度:100/100] 好感度竟在这种时候满额了。 系统曾告诉他好感度满额会被求婚,所以霜绛年一直以为,那会是在一个甜蜜浪漫、至少也是和乐融融的气氛下达到满额好感度。 但现在……晏画阑“夸”他眼睛像乌贼,所以就满额了? 霜绛年掀起眼皮,用怀疑人生的目光看向晏画阑。 晏画阑不喜欢乌贼,说起乌贼的初衷,也是想紧急转换气氛。 可这会儿,因为把哥哥和乌贼相关联,爱哥及乌的,他竟然觉得…… 晏画阑痴汉傻乐:“我现在感觉,乌贼的眼睛也别有一番可爱。” ……没救了。 系统显示好感度满额会被求婚,霜绛年略带忐忑地等待片刻,也没听晏画阑说什么煽情的话。 倒是系统先出声。 [好感度系统升级成功。] [恭喜您进入好感度系统进阶版,进阶版将会实时检测‘宿主对晏画阑的好感度’,每到达一个峰值,都会有丰厚礼品奉上哦。] [当前好感度:83/100] [当好感度满额,天道会赠送您一份超级大奖。] 前几句话公事公办,说到这里时,系统语气里洋溢出真切的喜悦: [当好感度达到85,系统会额外赠送您一枚聪明可爱的孔雀蛋哦。] 霜绛年:“……” 霜绛年:“系统,这个孔雀蛋是不是你自己?” [答对了宿主!就是聪慧可爱的本系统哒!真正‘出生’之后,就不能把本系统收进系统空间里啦!] 霜绛年深深吸气。 这真的是礼物而不是惩罚吗? 他大概能猜出来,当自己的好感度满额的时候,就是大椿所谓“用情至深”——身死命陨之时。 但比起这个,还是“生”蛋这种社会性死亡更可怕。 霜绛年怀着一言难尽的心情,又咽了一口血。 好感度从83到85,这两点好感度说什么都不能加。 霜绛年就着晏画阑的手喝掉大椿酒,体内伤势逐渐恢复。 “我们商量一下。”他对晏画阑说,“在取出忘情之前,约法三章;为了我好,也是为了你好。” “好,都听哥哥的。”晏画阑正襟危坐。 霜绛年郑重:“首先,肢体接触不要再有了。” 晏画阑眼尾耷拉下来,满眼都是委屈巴巴,像只垂着羽毛的大傻鸟。 霜绛年立刻比了个停止的手势:“不许和我露出这种表情,故意撒娇装可爱。” “撒娇装可爱?我没有!”晏画阑无辜,又有点暗自窃喜,“哥哥情人眼里出西施,心里觉得我可爱,还赖我?” 霜绛年自知理亏。 他清咳一声:“总之在我面前少做奇怪的表情。再有就是,少说奇奇怪怪的话。我们交流互动越少,留给我们寻找钥匙的时间就越长。听明白了吗?” 晏画阑非常听话,板着脸,冷酷无情,不开口,只点头。 ……怎么还是那么可爱呢。 霜绛年别过脸,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叫我一声夫君,命都给你]的成就来得蹊跷,获取的成就点还是最高值,其中疑点丛生。 但晏画阑确实脸色红润、身体健康,毫无性命之危,系统也说,或许是好感度系统升级的时候数据出错,霜绛年便暂且放下了心。 用新得来的成就点,他兑换了一次天道问答,询问最后一把钥匙“箜篌簪”在何处。 天道给出了答案:霜家,庄淑兰。 霜绛年的母亲名霜噙月,是修仙世家霜家曾经的嫡系大小姐。霜噙月有一名庶兄唤霜弘方,现下是一族之长,庄淑兰便是他的道侣,霜家现在的主母。 “庄淑兰……”霜绛年念着这个名字,脑海中闪过一些不太好的回忆。 照理说,九刺和拜月华都是无情道宗之物,箜篌簪也当如此。又怎会落入她手中? 此事暂且不提。霜绛年打算先回一趟妖王宫,安顿好鲛人族,再亲自前往霜家,取回箜篌簪。 妖王乘胜回宫,又是一番庆典。 临近妖王宫时,白鹤丞相亲自相迎,他们换了一架豪华气派的花舟,花舟在低空游街,两边尽是欢呼的子民。 鲛人们从未见过这么多人,也没见过这么热闹漂亮的场景,害怕又新奇,趴在船舷边,只露出一双双眼睛,好奇地望着外界的一切。 “他们在欢迎谁?” “我们族长夫人是无家可归的小可怜,反正肯定不是迎接他啦。” 沁听到了她们的聊天,纠正道:“可不许乱说。‘陛下’是对妖王的尊称,和族长相伴一处的那位,是万妖之王。” 年轻鲛人们面面相觑,有种幻灭感。 妖王不应该威风八面、高不可攀吗?可是那位族长夫人,平时要不就爬高摸低修神殿,要不就扒羧羚蟹伺候族长吃,没有一点架子。 妖王,就这? 旁边,白鹤丞相也有种“我是谁我在哪”的错乱感。 鲛人是灵兽,怎么会说话了? 还有,他们陛下怎么出去一趟,就当了个鲛人族的族长夫人?? 第一个疑问很快得到了解答。 晏画阑首次出席了盛宴,将鲛人族遭受的误会与苦难、以及魔主百年来关押鲛人的恶行和盘托出。 在他离宫去泉客岛之时,渔回带领金乌卫查办了当年所有对鲛人之祸袖手旁观的海族高层,白鹤丞相这边则主要审问了溟灵等一干海族来使。 得知鲛人族在灭族之前还在缴纳供赋之时,所有文臣武将都一阵唏嘘,更有妖为此潸然泪下。 ——是他们亏欠了鲛人族。 一百多尾鲛人对于偌大的妖王宫来说也不算多,在泉客岛恢复正常、鲛人族返回故乡之前,她们便在妖王宫住下。 至于白鹤丞相的第二个疑问,陛下和鲛人族长是什么关系? 当晚盛宴上鲛人族长并未露面,白鹤丞相无从得知。 霜绛年本欲和同族一起去住偏殿,晏画阑拦住他:“哥哥就住我的寝殿。” 还未被拒绝,他便急急补充:“我夜里出去住,保证不和哥哥见面。” 霜绛年忍不住抬眼。 恰在此时,晏画阑也正偷偷瞥他,两人的视线在空中偶然交汇,又各自避开。 他们之间有片刻安静,各自心跳都快了些。 “好。”霜绛年垂眼道,“你先歇着罢。我去照料同族。” 两人在殿外分别,晏画阑拖着脚步挪进寝殿,丧丧地倒在凤榻上。 三天、四个时辰、半柱香,他已经这——么久没有和哥哥亲热了。 别说吃肉喝汤,就连眼神交汇、多聊几句天也不敢。 好想……好想摸摸哥哥的手,想亲亲哥哥的脸,搂搂哥哥的腰。 毛病都快要憋出来了。 晏画阑侧过脸,用手指描摹以后寝宫的布置——水床肯定是要有的,毕竟哥哥答应过,骗他就要在这里放一张;会动的软椅也不错,其它的再问问国师? 迷迷糊糊间,晏画阑半梦半醒地,好像又回到了潜水舟上,哥哥教他握笔写字。 他和哥哥打情骂俏、暗送秋波,笔下满纸荒唐。 他风情万种:“哥哥,我学会一个字,你就脱一件衣,可好?” 哥哥娇羞:“嗯。” 一时间满室欢声笑语。 “嘿嘿嘿……”晏画阑一睁开眼,就看到霜绛年坐在他榻边,脱口而出:“哥哥怎么还穿这么多?” 霜绛年:“……?” 他回头,沉默地看了眼外面纷纷扬扬的飘雪。 晏画阑彻底清醒了。他抹了把嘴角,赶紧坐起身。窗外太阳早已落山,他竟在梦里流连了这么久。 “看你睡得很香,就没打扰。”霜绛年道,“你就在这边歇着罢,万一夜里有妖来找你,你不在,多有不便。” “不不不,哥哥你歇。” 晏画阑飞速翻下凤榻,想把哥哥按在榻上,又想起了不能触碰,只好傻呆呆举着双手,跑出殿外,还不忘关了殿门。 霜绛年轻轻叹了口气。 半晌之后,殿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一个娇软的声音传来:“陛下遣我来服侍您。” 霜绛年觉得奇怪:晏画阑醋劲儿那么大,理当不喜旁人近他的身才是。不过想想,现下这种特殊情况,晏画阑无法亲自照料,关心他的起居也有可能。 他朝殿外道:“不必了,我不惯人服侍,你下去吧。” 殿外的小宫侍快哭了:“可陛下说若我服侍不好,就不许我睡觉。” 霜绛年只得应允。 进来的宫侍是一只灰兔妖,嗓音娇软,却身高八尺,体格高大与晏画阑相似。 霜绛年从未见过这等身材的宫侍,狐疑地瞥了他一眼。 灰兔宫侍勤勤恳恳地服侍他,端茶点灯不在话下,末了见他上榻,还端来了一盆香喷喷的泡脚水。 茶无毒,灯柱也无异,泡脚水里加了各种药材都于身体有益,不像是刺客。 霜绛年揽了书卷,赤足沉入水中。 鲛人的腿由鱼尾变化而来,继承了鱼尾流畅柔美的线条,脚踝三两朵细鳞,更显皮肤白皙。不似活物,而像玉雕。 霜绛年不让人碰他,那灰兔宫侍便撩了水,晶莹的水花落在小腿上,延着曼妙的弧度淌下来。 霜绛年正琢磨着一味仙草如何入药,耳边忽然捕捉到了“吸溜”一声。 似乎是……吸口水的声音。 他抬眼看灰兔宫侍,对方正一本正经地为他洗脚,低着头,看不见表情,好像吸口水的声音真和他无关似的。 霜绛年:“……” 装的还挺像。 现在他明白了。 “体格高大与晏画阑相似”,重点不是“高大”,而是“与晏画阑相似”。 想来晏画阑精通易容术,在丹会上扮过贰号,再扮只灰兔子也不难。 毕竟除了晏画阑,哪个会变态到盯着他的脚流口水? 霜绛年心中好笑,不知为何竟也没戳破,不动声色地合帘歇下。 夜里休息,倒安心了许多。 次日清晨一睁眼,霜绛年便嗅到了花香。 明明是冬日,寝殿里的琉璃瓶中却插满了鲜花,细细数来,都是他喜欢的几种。 花瓣上沾着雪水,霜绛年俯身轻嗅,分辨出那是咏春湖畔现采来的鲜花。 晏画阑推门而入,佯装才起身,长长伸了个懒腰。他见哥哥嗅花的模样,心中一甜,不自觉就笑起来。 “喜欢吗?”他问。 霜绛年抬眼看他,眼神探究。 晏画阑脸一红,连忙别过眼神,匆匆辩解:“花花不是我给哥哥的,是、应该是昨夜服侍哥哥的灰兔子!对,就是他。” “晏画阑。” “嗯?” 霜绛年浅笑着向他走来。 晏画阑被这笑容迷得晕头转向,又开心,又疑惑,理智回笼,他连忙甩头,倒退几步。 但霜绛年比他更快,直接展臂抱住了他,还在他前襟上嗅闻。 呼吸扫来,晏画阑脸色涨红,差点心梗。 “下次骗人再装像一些。”霜绛年埋在他胸前,闷闷道,“知道么?你身上有咏春湖的花香。” 晏画阑身形猛地一僵:“哥、哥哥说什么?我没听懂。” 真不会撒谎。霜绛年心想。 毫不意外地,他听到了系统的提示音。 [您对晏画阑的好感度 1] [当前好感度:84] “晏画阑。” 霜绛年仰头,无奈一笑。 “——你能不撩我吗?” 第58章 晋.江.首.发.正.版 晏画阑低头看着扑在他怀里的哥哥, 桃花眼软软的,脸蛋软软的,整条鱼都是软软的。 他鼻子一热, 只觉无辜至极:“到底是谁撩谁?” 霜绛年斜睨他:“昨晚的灰兔宫侍, 还有今早这些花,都是谁做的,你我心知肚明。” “真不是我!”晏画阑眼神飘忽, “就算是我, 我也没有违反约定。倒是哥哥……” 霜绛年也察觉自己主动抱上来的行为违背了约法三章,后退几步,轻咳一声。 他这主动一抱, 有理也成了没理。 霜绛年岔开话题:“该去看望金翅大鹏了。” 晏画阑脸蛋红红, 嘴上木木:“哦。” 他的青爵扇被魔主毁坏,还没修好。哥哥不能御空飞行, 晏画阑便化作妖形孔雀, 让哥哥坐在自己背上, 向臧青山飞去。 路上, 霜绛年询问了他和魔主交手的每一个细节。 “魔主有幻影分|身?有几个,战力如何?” 晏画阑:“我只看到了他用一个幻影分|身。初时我以为幻影和本体实力相仿,后来他幻影回归本体之后,本体实力暴增一倍, 我才知道幻影分走了他的一半力量。” 霜绛年沉吟:“你可有在魔主身上留下什么痕迹?容易辨认的伤口之类。” 晏画阑轻咳:“我咬了他一口。” 霜绛年:“?” 晏画阑也觉自己那行为不甚雅观, 讪讪道:“我那时神志不清,就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 霜绛年抬起手臂, 之前晏画阑在他手臂上咬的那一口, 别说疤了, 连一点淡痕都不剩。 他有些失望。 “我咬哥哥还是很温柔的。”晏画阑解释, “咬魔主那一口,撕掉了他右肩膀一大块肉。他右肩上定带有我的灵气,一个月才能消。” 这样便有迹可循了。 霜绛年一笑:“咬得好。” 受到夸奖,晏画阑欢快地在空中旋转一圈。 霜绛年坐不稳,不自觉便俯下|身,搂住了孔雀的脖子。 身体贴上来,隔着衣服和羽毛仍能感受到温度,晏画阑春心荡漾,翅膀发僵发直,差点没从空中掉下来。 他小声道:“我们约法三章的核心,是不是‘不许我撩哥哥,只许哥哥撩我’?” 霜绛年稳住身形,无情地说:“你完全可以这样理解。” 晏画阑鹌鹑啜泣。 不平等条约害死鸟。 天天被撩,又吃不到肉,怎一个惨字了得。 * 臧青山的地底封印里,在迷魂香的作用之下,晏青渐渐睡去,失去了意识。 霜绛年运起九刺,银针依此刺在晏青背部,击杀魔毒。 他的视线落在晏青的肩膀上,那里肌肉饱满,块垒分明,显然最近并未受过伤。 霜绛年眉峰微蹙,似是沉思。 借着扎针的功夫,他装作不经意间,手指划过对方的肩颈肌肉。 也没有晏画阑灵气入侵的痕迹。 难道他真的猜错了? 霜绛年正思索着,眼前忽然晃来一个人影。 晏画阑挤进他的视野,撸起袖子,手臂用力,绷起线条优美的肱二头肌和斜方肌,又酸又嘚瑟。 “等哥哥好了,想怎么摸就怎么摸。咬一咬也行,口感肯定很棒。” 霜绛年把他按到一边去。 “滴答”,忽然间一滴冰凉的雪水落在了他脸侧,霜绛年抬手背擦掉水迹,抬头看向头顶那一丝缝隙。 这么小的细缝,也只有光线、空气和水能够渗透。 他问晏画阑:“你可以穿过那道细缝吗?无论用什么方法。” “可以用蛮力轰开。” “只是穿过去,不损伤石壁呢?” “那不行。” 霜绛年点头。他仔细观察这里的石壁,此处地洞完全是天然形成,没有人工开凿或者破坏过的痕迹。 这就奇怪了。 按理说自从凤凰将金翅大鹏封印在此地,晏青就没有任何离开这里的机会才对,不可能出现在红枫岭,也不会成为现在的魔主。 霜绛年暂且放下了疑虑。 晏画阑成长速度极快,不管魔主是谁,只要下次见面之时,魔主死于晏画阑之手,所有事情都迎刃而解。 这次的治疗结束后,晏画阑盯着他的幕篱和一身女装,歪头:“我一直特别好奇一个问题。嗯,应该不算撩,也不奇怪。” 霜绛年正在清洁九刺:“你说。” 晏画阑终于问出口了:“见晏青,哥哥为什么要用女性易容?” 霜绛年手上动作一顿。 “因为改换性别之后误导性更强,更难让对方发现我的真实身份。” 说到底,从最开始,他就对这个原书中没有露过面的妖尊带有戒备心。 “改换性别不容易认出……”晏画阑若有所思,“那哥哥会对女修心动吗?” “不会。”霜绛年语气笃定。 倒不是性向问题,他修了无情道,对所有人都无感,偏偏晏画阑太会撩人、难以招架,又恰好是男性。 他的全部情爱都给了晏画阑,怎么还能再分给别的女修? 晏画阑不知这一层,只以为哥哥和某些妖族一样,天生只喜欢同性。 “……不喜欢女修。”他灵机一动,低声自语道,“好办法啊,我之前怎么没想到呢。” 霜绛年疑惑:“你说什么?” “没什么。”晏画阑笑容甜甜,里面藏了坏心思。 霜绛年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两人各怀心思,离开臧青山,双双向妖王宫飞去。 * 妖王宫内,偏殿,分予鲛人族居住的流觞苑。 溯挽着一只竹篮,正要去领内务府给鲛人们准备的新衣服。 新雪落翠竹,雪地里她脚步无声,有竹林的掩护,刚好听到了几名分配来服侍她们的宫女,在低声交谈。 “听说了吗?昨晚王妃殿下在寝宫外站了一宿。陛下对他不闻不问,理都没理一下。” “陛下费了那么大的力,好不容易把人找到了,怎么不懂珍惜?” “别提了,说好了找到王妃殿下就奖励十万上品灵石,现在连一颗灵石的影儿都没见着呢。” 溯听了皱眉。 王妃?陛下和族长要好,怎会另有一位王妃? 她转出竹林,温声道:“几位姐姐,我刚听你们说,妖王陛下有一位王妃?” 那三名宫女见了是鲛人族,神色都有些怪异。 “陛下去年钦定的王妃,还未成婚。只是那位王妃殿下曾救陛下于刀山火海,还身怀凤种,别说宫里上上下下,就连整个妖族都知道他。” 溯犹疑:“那位王妃何等模样?” 宫女骄傲:“我昨晚有幸在宫外看到一眼,王妃殿下和画像上长得一模一样,合该是三界第一美人。” “只可惜哪,有小人蒙蔽了陛下的双眼。”另一位宫女斜了溯一眼,意味深长,“听说昨夜陛下拥了一位新美人在寝宫里,整宿颠鸾|倒凤,或许连王妃殿下回宫的事都还被蒙在鼓里呢。” 新美人能是谁?所有妖心知肚明,自然是鲛人族那位神秘的族长。 溯听了此话,脸上的微笑愈发小心翼翼。 那宫女掩唇附耳:“陛下大张旗鼓给鲛人族正名,估计也就是为了这位新欢。等着吧,日后这后宫可要热闹了……啊!哪个不长眼的!” 一盆脏水从天而降,洄抱着木盆,从上方的阁楼里探出身。 “我看不得有人在我面前撒泼。”她冷哼一声,“再撒泼,下次我泼出去的可就不只是一盆水了。” 鲛人族刚得势,那宫女不敢和她闹大,拉着其他两名宫女,灰溜溜地离开。 洄翻窗而出,挽着溯的手臂:“姐姐别搭理她们,白白受气。等族长回来了,我找那登徒子陛下要个说法去。” “千万别。”溯忧愁道,“我们现在势单力薄,能活下来,全倚仗于陛下的恩宠。若陛下降怒于我族,我们还能去哪里?” “不会的。姐姐那几日养伤昏迷,不知道登徒子妖王是什么人。”洄信心满满,“别的我不敢保证,登徒子爱美人爱到了极致,就单凭族长的脸,就能把他吃得死死的。” 提到霜绛年的长相,刚才还忧心忡忡的溯,顿时就放心了。 “……你说的对。”她笑了起来。 妖王宫外,晏画阑刚落地,便看到白鹤、渔回两父子在争辩。 “爹,那个守在宫外的真的不是王妃殿下。”渔回试图说服白鹤,“陛下和王妃殿下一直在一处呢,找上门来的那个,就是个骗灵石的!” “你小子怎么也开始和陛下联合起来蒙我了?给我等着……”白鹤丞相遥遥看到晏画阑,招呼他,“陛下,陛下!” 晏画阑:“何事如此慌张?” “陛下,王妃殿下好歹是您的救命恩人,好不容易寻来了,人总得见一面吧?凤凰蛋总得取回来吧?”白鹤丞相苦口婆心,“至于上品灵石,您若囊中羞涩,老臣替您先填上,人总得先迎进宫,晾在那算什么?” 晏画阑这才想起,辛夷曾和他提起过,有一位“王妃”在妖王宫。 他朝身边的霜绛年看去,两人隔着幕篱对视一眼,都知道其中有假。 “去看看罢。”霜绛年传音。 他还用着见晏青时的女修易容,清风入袖,腰若约素,仿若神仙中人。 白鹤没见过他,眼睛一眯:“请问这位道友是……” 晏画阑介绍:“我在外面结识的医修。” 白鹤丞相捋胡须:“陛下结识的医修可真多哪,呵呵。” 晏画阑笑眯眯:“不多不多。”就哥哥一个。 他们相伴向假王妃之处走去,只见正红宫墙脚下,一名弱冠少年长身玉立,正抬头仰望着墙角斜出的一枝红梅。 他面容是世间难得一见的殊色,美而不艳,清浅温柔恰到好处,见之便生亲近之意。 左眼睑一点朱砂痣,有如化龙点睛之笔,垂眸时惊鸿一瞥,叫人难忘。 少年的脸,和那通缉令上的画像丝毫不差。 晏画阑瞠目,怎么也没想到,世间竟有如此巧合之事。 白鹤丞相一把年纪了,也不免赞叹:“陛下有姝如此,何须再流连花丛?” 晏画阑见了此人,倒是毫无惊艳之感。 单论长相,此人与哥哥相比只有起表而无其里,乃云泥之别。任何见过哥哥真正相貌的人,都不会觉得此人好看,只会觉得他是个劣质的赝品。 那粒朱砂痣,更有东施效颦之嫌。 再说了,这人根本不是哥哥,作画像的时候晏画阑觉得这张脸好看,是因为倾注了对哥哥的思念,现在这张脸没有长在哥哥身上,便不好看了。 冒牌货少年闻声回眸,眼中四分怀恋、三分躲闪、三分激动,仿佛是故人久别重逢,看得晏画阑迷惑不已。 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们之间有一段缠绵悱恻的旧事。 少年只用温情脉脉的眼波望着晏画阑,沉默胜似千言万语。 好一个戏精。 晏画阑也开始飙戏,语气幽怨:“你不是狠心抛弃我了么?怎么又回来找我了?” 他神情不似作假,恐怕对象是假的,感情却是真的。霜绛年听了,不自在地动了动手指。 冒牌货少年眼眶微红:“那日在姑灌山,我与你一别两宽,本以为会各生欢喜。可后来听到你与旁人欢好,我……我心中难受得紧。我发现,我竟忘不掉你了。” 霜绛年听得头皮发麻,传音给晏画阑:“适可而止。”让他少说两句。 晏画阑三分真情褪去,眼神一厉,嘲道:“你现在回来,不是为了情,而是看中了本尊一身势力钱财罢。” 形势急转直下,冒牌货少年表情一慌。 “不,你误会了!画阑,对不住,在发现你是凤凰之子的那一刻,我真的是太害怕了。”他双膝跪下,声泪俱下:“现在我后悔了。画阑,原谅我罢。” 他跪就跪了,还往这边膝行而来,想抱腿求情。 简直离谱。 晏画阑传音:“这人谁啊,怎么感觉他知道我们俩的好多事。” 霜绛年:“我表弟。” 晏画阑慌忙:“那我赶紧请他起来。” “别理他。”霜绛年面无表情道,“想跪让他跪着去吧。” 晏画阑一呆。 哥哥好像并不喜欢这个表弟。而且,哥哥对父亲的鲛人族重情重义,却从未与他提过母族。 是有什么过节吗? 霜绛年抬步,掠过表弟霜怀慕。 “不揭破他的谎言么?”晏画阑追上来。 霜绛年:“再等等。” “哥哥什么也不用做,只要一露面,谁还信那个冒牌货。”晏画阑不解,“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哥哥比他好千倍万倍。” 霜绛年道:“忘情最后一把钥匙就在他母亲手里,此时揭破,打草惊蛇,他母亲庄淑兰定不会让我寻到箜篌簪。” “箜篌簪在他母亲那里?”晏画阑撸袖子,“那就好办了,我们把他绑架当人质,逼庄淑兰用箜篌簪换儿子——实在不行,强抢也好。” 确实是晏画阑的做法。 霜绛年提醒他:“你忘了你是妖王?你现在的所作所为,代表的不只是你自己,更是整个妖族。” 晏画阑垮起个批脸。 霜绛年道:“霜家和仙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的亲兄长紫薇仙君霜怀远还在仙盟任要职。手段太烈,两边闹得都不好看……” 他详细分析了霜家的势力以及仙盟的联系,晏画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心里只挂念着他的第一句话。 “霜”,哥哥的母族姓霜,鲛人族无姓,哥哥小时候跟着母亲长大,会不会也姓霜? 霜年?霜…年? 中间空缺的一个字萦绕在嘴边,就是说不出,想不起来。 晏画阑有种强烈的直觉,好像能知道哥哥的真名,就能想起很多事。 “……听明白了吗?”霜绛年说罢回头,见他魂游天外的模样,“晏画阑?” 根本没听。 但是晏画阑很擅长指哪打哪。 他直接问:“哥哥要我怎么做,才能找到箜篌簪?” 此时他们站在临湖游廊上,湖水深碧,水中仿佛空无一物。 “陛下可是想看鱼?”回廊上有宫侍问,“这池塘里有一尾黄金鲤,三百年前便养在这里,可惜它生性矜贵傲慢,惯爱藏在池底,轻易不肯见人。” 霜绛年从敛境砂里取出一块白中透红的肉,又从宫侍手里接过鱼竿,将肉吊在弯钩上。 这块肉来自于秘境里黑蛟的心脏,食之可进一个甲子的修为,没有任何灵兽能拒绝,即便是黄金鲤。 鱼饵吊在湖面上,霜绛年道:“——把十万上品灵石给霜家。” “啊?”晏画阑瞪大凤眼。 霜绛年似是轻笑。 雪花落在湖面上,湖面波澜四起,似乎有一条巨大的阴影在池底浮现。 他看准时机,猛地甩起鱼竿。刹那间水花飞溅,一尾渔舟大小的鲤鱼跃然而出,通体金光灿烂,鱼鳞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霜绛年触到了它的鳞。 池鱼与深海之王相遇,那尾黄金鲤体会到了源自血脉的恐惧,摇身一变,化作手掌大小的袖珍鲤鱼,落在霜绛年掌心。 霜绛年收了肉饵,回眸朝晏画阑淡淡一笑。 “饵和鱼,都要。” * 王妃之事闹得妖王宫沸沸扬扬,然而真相如何,仍是扑朔迷离。 有人说王妃失了圣宠,陛下对他不假辞色,他在宫墙外站了三日三夜,又跪了一整宿,也没有得到理会。 又有人说,陛下次日便带着十万上品灵石和浩浩荡荡的飞舟队前往霜家,或许是爱在心里口难开,也或许是以灵石换取那颗带有凤凰血脉的蛋。 然而真正的“妖王妃”霜绛年,早已扮成宫侍,混进了随舟的队伍中。 他和晏画阑必须分开,这一点让晏画阑很不开心。 他又开始琢磨起怎么披马甲,才能又能接近哥哥与之相处,又不会让哥哥更喜欢他。 飞舟不眠不休地行了三日,第三日夜晚,飞舟停歇在一处修仙者的城镇,再行半日便是霜家的地界。全员下舟,在客栈里修生养息。 行舟疲惫,霜绛年一沾枕头,便睡了过去。 他睡得昏昏沉沉,夜半觉得口渴,梦里似乎便有人扶他起来,喂了热茶。 那人喂茶之后也不走,依偎在他身边。触感柔软娇小,浑不似晏画阑那般坚硬沉重,惊得霜绛年睁开眼来。 躺在他身边的,是一名女妖。 那女妖身姿婀娜,体态丰盈,面容妖娆娇美。不似仙,却染尽了红尘,像极了每个人心间那一点朱砂痣。 霜绛年飞身下榻,一袭外袍抛过去,掩住了女妖的身体。 他这一动,女妖便也睁开了眼。 一双凤眸望过来,似有万种柔思风情,竟惹得霜绛年心绪微动。 “郎君怎么醒了?” 她女妖朱唇轻启,手指搭在唇边,慵懒地打了个呵欠。 “可是昨晚……奴家招待有所不周?” 第59章 晋.江.首.发.正.版 女妖下榻, 袅袅婷婷地向霜绛年走来。 霜绛年忽然便懂得了,晏画阑所谓“视线相对就能认出你”不是什么特异功能,而是面对心悦之人的正常反应。 眼前此妖, 一言一行都与女子无异, 可他就是知道——此妖合该身高八尺, 虎背蜂腰,捏一柄折扇, 日日扮纯卖萌, 黏糊糊地喊“哥哥”。 女妖笑问:“郎君盯我看这么久, 可是因为我好看,就看呆了?” 霜绛年捕捉到对方眼眸中划过的一丝不悦, 对系统道:“鉴定一下他身上的物件。” 系统不明所以:[钗环、仙裙, 没有杀伤性的武器,不是刺客。咦?她胸前怎么……] “什么?” [他胸前有两个刚蒸好的发面馒头, 应该是外面早市上现买的,现在拿出来就着咸菜就能吃,还热烘烘的呢。宿主, 这人到底是谁?] “是晏画阑。” 系统又默又泪。 霜绛年的目光不自觉落在“女”妖前胸, 晏画阑眼睛微眯,双臂护住了胸口,作娇羞扭捏之姿。 霜绛年:“……” 真不知道一文钱一个的馒头有什么好护的。 他没戳破:“你是何人?” 晏画阑:“奴家花兰, 对面风月楼里的姑娘。” 霜绛年似笑非笑:“画阑?” 晏画阑也不心虚,斜他一眼:“兰花的花, 兰花的兰, 郎君可唤奴家阿兰。” “别自称奴家, 听着不习惯。”霜绛年随手披了一件麂裘, “时候尚早, 舟车还有一个时辰才启航。阿阑可愿随我去外面一逛?” 晏画阑一头雾水:“郎君都不问我为何出现在这里,昨晚都做了何事?” “去了风月楼,问问你家主子,不就知晓了?”霜绛年微笑,“阿阑‘姑娘’脸色怎么如此僵硬,莫非……” 莫非根本不是楼里的姑娘,这一去就全戳破了? 晏画阑拍了拍僵硬的脸蛋,挤出一个凄婉的笑:“一别经年,物是人非,楼里早就换了几轮主子,恐怕早就不记得我了罢。” “‘物是人非’?看来阿阑姑娘对风月楼着实想念。不如就趁此来一次故地重游。”霜绛年彬彬有礼地让出手:“请。” 想骗过哥哥,简直是地狱级难度。 晏画阑僵笑着走过去,同手同脚,女子的绣鞋又穿不惯,跨门槛时被绊了一下。 霜绛年伸手扶住他,揽他入怀,和两颗热烘烘的发面馒头亲密接触。 “阿阑姑娘没事罢?”他笑容如沐春风。 他笑容温柔是晏画阑生平所未见,晏画阑心里一喜,又一怒,酸里酸气道:“郎君对我可真好。” 霜绛年接着微笑:“毕竟一夜夫妻百夜恩。” 晏画阑笑容快挂不住了。 这和他想的不一样啊! 他想象的剧本,应该是柔魅妖女对清冷仙长百般调戏,仙长坐怀不乱,一心向道,愿把妖女引向正道。 这样一来,他便宜也占了,哥哥又不至于动心,两全其美。 可现在的发展,分明是他给自己多树了一个女性情敌! 晏画阑满脑子问号。 难道是他魅力太大,人见人爱,哥哥都能被他掰直、动了凡心? 正想着,霜绛年又伸手过来环住他,似乎还往上扶了一下他的左“胸”。 晏画阑瞳孔地震。 霜绛年面不改色地收回手。 无他,刚才被绊倒的时候,晏画阑左边那个发面馒头挤到 如果不帮忙扶一下,吓到外面的路人可就不好了。 两人相携而出,晏画阑面上言笑晏晏,心里却不停咯噔。 霜绛年折了墙角一支梅花,插在他发髻间:“这一支梅花甚美。在阿阑身上更美。” 咯噔。 霜绛年买了一支糖葫芦,递给他:“阿阑可想一尝?酸酸甜甜,妖族没有的新鲜口味。” 咯噔咯噔。 霜绛年拉着他在街边一家馄饨铺子坐下:“阿阑饿了罢?吃些热食暖暖身子,这一家味道甚好。” 咯噔咯噔咯噔。 两碗馄饨端上来,奶白的水雾热气腾腾,熏得晏画阑满眼泪光。 霜绛年笑问:“阿阑脸色怎如此青白?” 晏画阑:“……冻的。”后悔的。 除了馄饨,桌上还摆了两只小瓷壶,不知是什么调料。他木木呆呆,抓起一壶就往里倒。 霜绛年忙制住他手腕:“醋不可放太多。……你看,汤汁都发黑了,这碗不能吃了,你吃我这碗罢。” 晏画阑不信邪地喝了一勺汤,被酸得眉目扭曲,泪流满面。 一只汤勺递了过来,他见了救命稻草般一口气含在嘴里,那股子酸味才淡了不少。 霜绛年喂来第二勺汤,里面带了馄饨,这回晏画阑有功夫细品,倒真品出些不一样来。 薄嫩的皮,饱满的馅儿,新鲜的豚肉里裹着玉米粒,一咬便爆出一丝甜汁儿。汤味鲜咸,一口下去像含了许多小虾米在嘴里,似乎有海风的味道。 汤汁烫口,却香得让人不忍吞咽,只想好好品尝。 “……好吃。”晏画阑的悲痛转移到了好奇,“哥、郎君初来乍到,怎么知道这里的馄饨好吃?” “小时候来过。”霜绛年自己也吃了一口,目光怀念,“那时候大概是这老板的曾曾曾曾祖父掌勺。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铺子还开在同一个地方,味道还是一样的好。” 他双亲去得早,霜噙月离世时,他也才四岁,在一个修仙世家,还远远不到能自食其力的年纪。 族中有位嬷嬷是霜噙月的奶娘,偷偷接济他,偶尔便会躲开旁人的视线,带他来临镇,吃一碗这里的馄饨。 因为放了海味,这里的馄饨总会让他想家。 正想着,一件皮裘罩在了他身上,温暖立刻渗透外衣,熨帖到心里。 霜绛年意外抬眼。 “你看起来很冷。”晏画阑只剩一身轻薄的仙裙,摆摆手道,“没关系的,我火力旺,裸|奔都不怕。” 这是姑娘家能说出的话? 霜绛年噗地一笑,招呼他:“快吃罢。吃了就不冷了。” 他被裹得像头北极熊,整个人陷在圆乎乎暖融融的皮毛里,心脏温暖。 两人一同吃罢一碗馄饨,外面渐渐飘了些雪。 晏画阑又舒坦又酸涩:“郎君为何对我如此之好?” “好么?”霜绛年放下木勺。 晏画阑撇嘴:“好。还带我吃馄饨。”哥哥都没带他下过馆子呢。 霜绛年微微一笑。 大概是因为……断头饭总得吃点好的吧。 晏画阑也很快明白了为什么。 他们进了风月楼,因为满楼脂粉酒气,霜绛年呛得咳嗽连连。 晏画阑开了折扇替他赶味儿,正想着怎么才能让哥哥无视那些漂亮姑娘漂亮少年之时,霜绛年却把他推到了老鸨面前。 “这就是你家逃出来的姑娘。”霜绛年按着“阿阑”的肩头,笑容和煦,“帮您顺手捉了回来,换几个灵石用。” 晏画阑手里的折扇“啪”地掉了。 他不可置信地望着哥哥:“我以为你是来赎我身的!” 霜绛年似乎很抱歉:“我穷。” 老鸨也不清楚自己这楼里何时有了这么一位绝色女子,这女子没反驳,不要白不要,当即便叫了打手,押着晏画阑下去。 晏画阑说都说了自己是风月楼姑娘,也不能抵赖,只能委屈地边走边叫:“薄情寡性!翻脸无情!负心汉!” 霜绛年笑得直咳嗽。 空气中酒气似乎重了些,耳边嘈杂,一群狐狗拥着一名富家大少打扮的纨绔,走下楼来,正巧和晏画阑对上。 “呦,这风月楼,何时来了这么个有趣的美人儿?” 霜绛年耳尖微动,有些耳熟。 老鸨热情地迎上去:“刚来的。公子可是看上她了?” 纨绔眼神在晏画阑身上舔过,贪婪而灼热。 晏画阑没看懂,只当是挑衅。 ……这是想打架? 正好他气得不轻,拿来撒撒气也不错。 他便也臭着脸怼过去。 那纨绔眼睛一亮,舔了舔嘴角:“性子挺烈。我喜欢。” 这话一出口,霜绛年便想起来了。 此纨绔名为霜怀泰,算起来,也是他表兄。 霜家是大族,霜噙月故去之后,大房就是现在的家主霜弘方,除此之外还有二房三房四房…… 这霜怀泰,便是三房的少爷,为人荒淫无道,好色且好赌,酷爱流连秦楼楚,花钱大手大脚。 霜绛年以前还在本家的时候,还被此人纠缠过。 幸好他那时性情阴沉,又被传是克父克母的不祥之子,霜怀泰大抵觉得他鬼气森森,不敢太靠近。 风月楼里,霜绛年捡起晏画阑掉落的折扇,向着他的“好表兄”走去。 霜怀泰色迷心窍,伸了手,就要摸晏画阑的脸。 还没碰到,忽地一把折扇敲在他手腕间,疼得他“嘶”地缩回了手。 也不知敲在了什么关窍处,这轻轻一敲,竟敲得霜怀泰头晕目眩,浑身针扎一样剧痛。 他眼泪鼻涕立刻飚了出来,瘫坐在地,哭骂道:“不长眼的东……东西,你知、知道本少爷是谁吗!?你知道你要赔、赔偿多少医药钱吗!” “三少这是何意?”霜绛年无辜道,“我不过是轻轻一阻,三少怎的还耍赖讹起我这升斗小民来了?” 他那些狐朋狗友和风月楼的打手也面面相觑。 是啊,这病秧子一进楼就咳得厉害,也没见发力,甚至连灵气波动都没有。三少好歹是金丹期修士,这是闹得哪一出? 霜怀泰也觉自己的行为有些丢霜家的脸,他在狐朋狗友的搀扶下爬起来,指着霜绛年的鼻子,骂道:“我不欲在这里斗法,是怕毁了这风月楼,你别当我是病猫!” “言重了。”霜绛年淡淡一笑,“我怎敢与三少斗法?只是看不惯三少这随意调戏民女的作态罢了。” “民女?”霜怀泰指着晏画阑大笑,“她长得那狐媚劲儿,就是为勾引人的!我摸她,她还高兴呢!” 晏画阑惊了:“勾引你?呕。” 他分明是来勾引哥哥的! 霜绛年:“你看,他分明不愿。” “不愿意?怕是欲擒故纵吧!”霜怀泰叉腰嗤笑,“这楼里的姑娘,只要我一声令下,都得躺上我的床!管她愿意不愿意!” 霜绛年叹惋:“可惜阿阑姑娘是我带来的。妈妈还没给我买人的灵石,她便还算是我的人。” 霜怀泰豪气干云,扔了一个小荷包给老鸨:“给她赎身!” 里面有五块上品灵石,给一百名青楼女子赎身都足够了。 “五块上品灵石?”霜绛年冷笑,“少了。我不卖。” 晏画阑感动地望着他。 看吧,哥哥把他送风月楼肯定是故意吓唬他,其实他在哥哥心里,是无价之宝! 却听霜绛年话锋一转:“一千块上品灵石我便卖。” 晏画阑噎住。 “区区一千块上品灵石。”霜怀泰不屑,“我告诉你,最晚入春,我堂弟就要嫁到妖王宫去。聘礼已经在路上了,光聘礼就足有十万上品灵石!等我堂弟成了妖王妃,别说一千块,就连一万块我也拿得出!” 晏画阑:??? 什么,他什么时候要和这人的堂弟结婚了?他怎么不知道! 他可不要和阿猫阿狗结婚! 哥哥必须反驳啊! 霜绛年微笑:“那便卖一万块罢。不改价了。” 这话一出,系统便滴滴提醒他,晏画阑的黑化值正在飙升。 “一万就一万。成交!”霜怀泰狠出一口恶气,“妈妈,现在就签字画押,免得他不认!” 一万上品灵石,这是什么样的天价?别说一栋风月楼,就算是一个小宗门都买得起。 老鸨冷汗津津,劝道:“三少爷,这十万聘礼还没到手,而且那是给怀慕少爷的,您还是……” 霜怀泰嫌她磨叽,直接上手抢过欠条,笔走龙蛇一写,咬破手指一按。 霜绛年也签字画押,可惜对方太高傲也太急色,根本没耐心看他写在上面的名字,分明是“霜绛年”三个字。 霜怀泰见那“阿阑姑娘”泪光盈盈、眼圈红红,尤其是胸前又大又匀称,心中更热。 他一一指过那些打手:“把她送到我房里。现在、立刻、马上!” “是!三少!” 路过霜绛年时,霜怀泰轻蔑地勾起唇角。 霜绛年也不生气,甚至“善意”提醒他:“刚才阻你,是在救你。三少切莫后悔。” “后悔?”霜怀泰挑起眉头,“只有你这种又穷又弱的土狗才会后悔。” 说罢,他便在狐朋狗友的簇拥下,摇摇晃晃进房去了。 霜绛年轻轻一叹,心情愉悦。 ——可惜那“姑娘”掏出来比你还大。 到时候,可就不是疼一下那么简单了。 第60章 晋.江.首.发.正.版 日出将至, 三三两两的食客结伴步出风月楼,楼里有片刻清净。 忙碌整夜的打手和各家少爷的护卫也昏昏沉沉,要么喝了花酒, 要么打起了呵欠, 失了往日的警惕。 迷烟混在胭脂水粉香里, 守在霜怀泰门外的两名护卫,不知不觉地倒了下去。 走廊尽头, 现出了霜绛年的身影。 他快步走来, 附耳在门边细听, 眉峰轻蹙。 为何半晌都没有传出声音? 莫非晏画阑真的…… 他推开了门。 红粉纱帐里悄无声息,似乎坐着一个人影。 霜绛年眉峰更紧, 就在他触碰纱帐之前, 一只手陡然从中伸出,猛地将他拽入其中。 帐中空气闷热, 弥漫着香烛散发出的甜香。钢铁般的手臂牢固地禁锢住他的腰|身,不顾他退缩,另一只手掌则抚上他的颈侧。 晏画阑将他按在榻上, 居高临下睨着他, 手指摩|挲着他温热的颈动脉,似是威胁,似是调|情。 “郎君哥哥害得我好惨。”他薄唇翘起, 如抹了胭脂般殷红,“现在才来担心我, 是不是为时已晚?” 他早已褪下易容术, 一张脸凌厉俊美, 雄性特征突出, 却比那女妖更艳上三分, 侵略性极强。 霜绛年气定神闲:“你误会了。” “嗯?”晏画阑眯眼看他如何狡辩。 “你误会了,我不担心你,我是只担心你杀了他。”霜绛年一笑,“莫非陛下一介妖尊,还怕自己落在金丹期小修士手里,清白不保?” “那谁知道呢?”晏画阑磨牙,“无人能抵挡本尊的魅力,追求者那么多,万一我就心一软,从了呢?” 缩骨功他也不再用了,此时一身健美紧实的肌肉跃然而出,仙裙撑破,丝丝缕缕缠挂在胸腹间,勒紧胸肌和腹肌。 穿出去,是能吓死一打老酸儒、再吓傻一打花花公子的程度。 霜绛年眼神飘了一下:“能看上你这幅尊荣……那人口味真重。” 听了这话,晏画阑不动声色地嗅了一下自己身上的气味。 味重吗?咸吗?哪有。 他面上继续板着脸:“有人追求我,哥哥就不吃醋?” 霜绛年只觉对方凑过来,离他的颈间越来越近,边喷热气边磨牙,似乎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就会一口咬下去。 “以后再告诉你。”他低声道。 总归没有直接否定。 晏画阑心里酸涩又甜蜜,挂念着哥哥心脏里有忘情的事,不敢紧逼。 霜绛年推了他一把:“霜怀泰怎么样了?” “杀了。”晏画阑哼了一声。 刚说完,纱帐外的角落便传出了霜怀泰焦急的“呜呜”声。 霜绛年从晏画阑四肢的缝隙间钻出来,撩起纱帐,下榻,走到霜怀泰面前。 霜怀泰被捆成了一只人肉粽子,脸上鼻青脸肿,初步看身上也断了几根肋骨,四肢全折了。 他口中塞了一只又大又圆的馒头,旁边还掉着另一个。 也算是得偿所愿了——和“美女”进行一番“紧密”接触,还吃到了肖想已久的馒头。 晏画阑烦躁地拨弄头发:“本来是想杀了的,但下手之前,他说他姓霜。” 霜绛年随口:“没贸然行事,有长进。” “不是因为我怕霜家,怕惹麻烦。”晏画阑不爽,“只是因为他和哥哥有血脉之连。” 霜绛年动作微顿。 地上的人肉粽子更惊恐了。 什么妖王,什么血脉之连?? “他还不该知道这些。”霜绛年道。 “听见了吗。”晏画阑坐在榻边,朝着霜怀泰咯嘣咯嘣捏拳头,“如果把今日之事说给另一个人听,次日便是你的死期。霜家在这弹丸之地确有些话语权,但我偌大妖族要想捏死一只霜家,轻而易举。” 霜怀泰眼泪崩了出来,疯狂点头。 霜绛年一根手指把他点晕过去。 他回头,余光瞥过晏画阑,猛地呆住了。 “怎么?”晏画阑身上闷热,不停用手扇风,“哥哥回心转意,觉得我好看了?” 霜绛年:“……你头上长草了。” 晏画阑狐疑地摸向头顶。 他一头乌发之间,俨然生出一簇孔雀特有的冠羽。 羽管支起来,末端盛放着一簇簇扇形的靛蓝绒毛,聚在一处,像一顶小头冠,又像一束捧给配偶的花。 冠羽振动和开屏时的尾翎振动相似,都是为了吸引配偶,展示自己的性|感与美丽。 人族形态时无意识地冒出冠羽,再加上闷热与反常的烦躁,说明…… 晏画阑红着脸,双眸迷茫:“还没到繁|殖期啊。” 霜绛年眼疾手快,九刺飞出,刺灭了香烛。 这间风月楼多为修士提供服务,里面的香,自然也有针对修士的催|情之效。 他没有这方面困扰,也从不踏入风月楼一步,未研习过此药,竟是在这里疏忽了。 晏画阑注视他的目光,越来越迷恋,越来越火热。 就像之前在海底一样……不,还要更炽烈、更失控。 他摇摇晃晃站起身,向霜绛年走来。 霜绛年心头一跳,步步后退,忽然推门而出,又锁紧房门,下了一个简单的封印,把他关在里面。 “你在这里等我。”他隔着门对晏画阑道,“我去去就来。” 他心中急问:“系统,那香烛可有解药?” [宿主,香烛没有毒,自然也没有对应的解药。] 霜绛年又叫住一位楼里的姑娘:“我朋友闻多了香烛,身子不适,姑娘可有解药?” “有啊。”姑娘巧笑靓兮,向他勾了勾手指,示意他附耳过来。 霜绛年靠近,那姑娘忽地一踮脚,在他颊边落了一朵胭脂吻|痕。 “郎君自己不就是解药么?” 霜绛年微一蹙眉,顾不得许多,直接去问老鸨。 老鸨的回答也大差不差:“郎君,我怎敢药您呀?楼里的香不重,只有轻微的助兴之效,怎还有解药一说?” 药效的确很轻。霜绛年和霜怀泰也在那间屋子里,并没有异常。 那晏画阑究竟是…… “郎君的朋友或许是憋闷许久,见了心悦的姑娘,情难自禁罢了。”老鸨道,“情毒便只有情药可医了。敢问是楼里哪位姑娘?哎,等等别走呀……” 霜绛年重新回到了房门之外。 他闭眼呼出一口气,正默念太上忘情的心法,忽地听到了里面重物倒地的声响。 手比大脑先一步推开门,甫一进门,一道黑影便朝他扑来,紧紧拥他入怀。 滚烫的液体砸落在他颈窝里,霜绛年轻叹:“你哭什么?” 晏画阑闷闷道:“我、我还以为哥哥会再次把我丢下,然后像话本里一样,找几个姑娘应付我……” 他哽咽着,脑袋上的冠羽轻轻摇曳,像翘起一撮蓝色的呆毛。 因为害怕被丢下而不安地哭泣,这种时候的晏画阑,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而带给他这份不安的人,是霜绛年自己。 “我万没有把你往别人手里推的道理。”霜绛年心中自责,温柔地触摸他颤抖的冠羽,“好了,没有什么别的姑娘,只有哥哥一个。不哭了?” 晏画阑乖巧点头,略微撒了手。 距离稍微一远,他便看到了霜绛年的脸颊——明晃晃地印着一朵胭脂唇印。 晏画阑眸光一黯。 “没有别的姑娘?”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拇指按上那朵胭脂痕,用力揉擦。 霜绛年早已将被风月楼姑娘调|戏的事忘在了脑后。 脸颊被擦得有些生疼,他不知为何晏画阑的动作会忽然这般粗暴,不解地抬起眼。 若是旁的疼,再疼上千倍万倍,他理都不会在乎。只是这带给他疼痛的人是晏画阑,是晏画阑在莫名其妙在欺负他,他心中便生出类似委屈的心绪来。 霜绛年也不说话,只是抬眼望着他,眸中似有水光盈盈,仔细看却也没有泪。 晏画阑的心脏顿时软得一塌糊涂。 揉擦也变作轻|抚,他心中占有欲难耐,便从桌几的柜子里翻出一盒胭脂,胡乱抹在自己唇上。 然后照着哥哥吻了上去。 香灰燃尽了三柱,红纱再次撩起之时,霜绛年用符术清洁了手心,犹觉热度不散。 他起身舀清水,用皂角清洗手掌,又细细洗了脸。 抬头看向铜镜时,脸上却还盛放着一朵朵胭脂红。 有的胭脂印尚还清晰,依稀是晏画阑嘴唇的形状;大多数都抹花了,尤其唇角那一道,像被淫|妖勒了嘴、轻|薄过的仙人。 晏画阑散着里衣,出现在他身后,触摸他脸颊某处:“没了。” “分明还有。”霜绛年擦脸。 就属那里胭脂印最密集,现在还火辣辣地疼,也不知道这处皮肤有何特殊,招他惹他了。 “下回不要给旁人乱亲了。”晏画阑气鼓鼓道,“旁人亲一次,我就再亲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哥哥喊疼我也绝不心软。绝不!” 霜绛年这才想起被姑娘偷亲之事,无奈地叹了口气:“是意外。我那时只顾着你,没在意,所以才忘了。” 晏画阑鼓起的腮帮子消下去了,挑起的眉眼也弯起来了。 他蹲到霜绛年旁边,和他一起照铜镜。 “哥哥,我好看么?” “或许。” “是不是因为我好看,哥哥才对我有情?” 这问题就有些不对味了。 霜绛年没有制止他发问。 今日这一遭也提醒了他,把所有事憋在心里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反而还会因为某个意外,引爆成不可控的燎原之火。 堵不如疏,借着沟通,他也能了解晏画阑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消弭两人之间的误会与隔阂。 于是霜绛年淡淡答:“脸本来就是你的一部分。” 晏画阑趴在桌几上不吱声了。 待霜绛年擦净了脸,他才仰脸问:“若是旁的女子比我美上几分,哥哥便要爱她了罢?” 霜绛年轻笑:“你是指‘花兰’姑娘?” 提起这个,晏画阑的脸就又黑又酸。 “我装成女妖,就轻轻一钓,哥哥就禁不住美色上钩了!给她花,给她糖葫芦,带她下馆子,我还没有这个待遇呢!如果我后来没有暴露身份,哥哥是不是就要和她喜结连理了?” 霜绛年笑道:“你吃你自己的醋做什么?” “……那是两个身份!”晏画阑认真。 “对我来说就是一个身份。”霜绛年道,“第一眼见到那个女妖,我就知道是你。后来种种所作所为,也是因为想对你好。” 晏画阑惊讶地张开嘴,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该难过自己马甲掉得太快。 “你对我,无论我是年少是成年,是飞鸟还是游鱼,是男是女,用何种面孔,都矢志不渝。——我对你,亦是如此。” 霜绛年注视着他,郑重道:“所以,别再不安了。” 心口传来揪痛,他眼神坚定,未曾有丝毫游移。 他想给晏画阑这份信心。 [您对晏画阑的好感度 1] [当前好感度:85。] 霜绛年无懈可击的表情,有一丝龟裂。 他忘了这一茬了! 系统激动的声音传来:[即将发放蛋蛋奖励,请宿主做好准备!] 霜绛年呛到了口水,背过身去,好在晏画阑以为他是心疾发作,没有多怀疑。 “怎么发放?发放到哪里?”霜绛年在心里对系统道,“可以先不领取奖励么?怎么还强买强卖呢!” [放心吧宿主!发放的位置肯定特别显眼,绝对能让宿主第一时间发现!] 霜绛年捂脸。 他不需要! 这等紧急时刻,旁边晏画阑还在叽叽歪歪:“我不是女妖,不能给哥哥生蛋。别人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哥哥在……” “我不在意。”霜绛年按住他肩膀,只想快点应付完傻鹌鹑之后赶紧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是男是女都没关系,我喜欢的是你,不是你的蛋。” 他没留意自己说了什么,晏画阑却清晰地捕捉到了那句“我喜欢的是你”。 这句话在他脑海中无限循环。 哥哥向他告白了哥哥告白了告白了…… 霜绛年转身就要跳窗逃跑。 一只脚刚离开窗户,便被晏画阑捉住另外一只脚踝,拖了回来。 晏画阑鼻子喷热气:“哥哥你刚才说喜欢我的那句,再说几次,我想听!” 霜绛年百般挣扎,看在晏画阑眼里却是爱在心里口难开,一个要跑、一个要留,两人顿时扭打成一团。 就在这时。 霜绛年小腹忽然鼓起一个圆球,然后顺着他的腿掉了下来,“嘭”地落在两人脚间。 一颗白生生的妖兽蛋。 两个不能生蛋的雄妖,低头看看蛋,又抬起头,面面相觑。 [叮咚,您的奖励已到货,请宿主查收!为了起到仿真效果,贴心的系统特地选择了这个特别的降落地点哦!] 多年以来,霜绛年首次体验到欲哭无泪、万念俱灰的感觉。 晏画阑与他执手相看泪眼。 “没关系,哥哥,我不怪你。” 尾翎绿油油的孔雀,四十五度角仰望房顶,流出两行悲愤的清泪。 “——不管孩子的娘是谁,我都接盘。” 第61章 晋.江.首.发.正.版 看着脚底的蛋, 一瞬间,晏画阑脑海中思绪万千。 已知: 一、他和哥哥都是不能生蛋的雄妖; 二、这颗蛋是从哥哥肚子里掉出来的。 由此可推,这颗蛋一定是哥哥和别的姑娘生的! 一想到这里, 晏画阑眼眶里便汪满了愤怒和委屈的泪水。 “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霜绛年看不得他眼泪汪汪的模样,“听我解释, 好吗?画阑。” 晏画阑扁嘴。 哥哥刚和他许诺完不在乎蛋也不喜欢其他姑娘, 就被光速打脸。 哥哥骗他, 他应该生气。 ……可是哥哥叫他“画阑”诶! 晏画阑的怒火偃旗息鼓, 沧桑抹泪:“只要孩子以后叫我爹,哥哥从前有过别的姑娘,我也可以不在意的。” 霜绛年简直想敲开他的脑子看看里面有多少水。 他忍住施暴的冲动:“我没有什么别的姑娘。” 晏画阑:“那这颗蛋从哪里来?” “这不是妖兽蛋, 是一颗灵兽蛋, 我正准备把它吃掉。”霜绛年面无表情, “择日不如撞日,不如现在就开始吃罢。” 害他社死的系统,不要也罢。 地板上的白蛋惊恐地晃了晃。 晏画阑一脸迷茫地蹲下来,抱起来, 凑近嗅闻。 里面孕育的灵气勾起了他的馋虫, 他喉头滚动:“好像很香。” 白蛋更惊恐了。 “笃笃”,白蛋里传来鸟喙啄蛋壳的轻响。几息之间,一条细缝从白蛋表面裂开, 缝隙逐渐增多, 开出一个破洞,从洞口里钻出一只黏糊糊的小雏鸡。 小雏鸡羽毛灰黑,黏附在身上的蛋液很快便化作灵气被它吸收, 羽毛蓬松起来, 眼睛睁开了, 腿也站得直了,乖巧地仰视晏画阑。 晏画阑瞠目结舌地双手捧住小雏鸡,狐疑地看向霜绛年:“哥哥,这是……鹌鹑?” 霜绛年眼皮跳了跳,差点笑出声。 什么叫一报还一报? 系统受限身体,只能叽叽嘤嘤,借着接触给晏画阑传音:[我不是鹌鹑,我是孔雀!孔雀幼崽!] 晏画阑定睛一看。还别说,真的和他小时候的妖形一模一样。 “怎么可能?三界分明只有我一只孔雀。” “是啊,我还想问呢。”霜绛年捉住机会反败为胜,“这幼鸟与你血脉相连,晏画阑,你何时背着我和其他姑娘有了蛋?” 晏画阑震惊了:“我!这……” “你不在意,我在意。”霜绛年眼眶说红就红,“这孩子的生母是谁?快把她迎进宫罢。至于我们,好聚好散,就此别过。” 事情走向两级反转,晏画阑尔康手:“等等,哥哥!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听我解释!” “你走。我不听。” 霜绛年背过身去,肩膀微微颤抖——笑得抖。 一报还一报。 看晏画阑以后还敢不分青红皂白就不信任他? 他这边正悠闲自得,忽然听晏画阑狐疑地开口:“这孩子的声音,怎么特别像我常在哥哥体内听到的那个?” 霜绛年的微笑渐渐僵硬。 “我当时就觉得奇怪了,哥哥体内这个声音,只有我和哥哥能听得见。”晏画阑眼中放出精光,“莫非它真的是我们‘爱情的结晶’?” 他怜爱地摸摸小鹌鹑的头,又怜爱地从身后抱住哥哥,感动得热泪盈眶。 “没想到哥哥过得这么苦。身怀雄性可以孕子的沉重秘密,一个人怀蛋,一个人带我们的孩子……哥哥,你辛苦了。” 霜绛年头皮发麻,试图钻出他的怀抱,又被晏画阑霸道地壁咚在墙上。 霜绛年与他双目对视,非常认真道:“我真的不能生蛋。” 晏画阑目光深沉,仿佛理解了一切:“没关系哥哥,我都懂。” 霜绛年心累。 你懂错了! 他重重推开晏画阑的手:“舟队早该启程了,妖王消失不见,会有人来寻你。” “哥哥担心我?没事,妖王的身份,有渔回帮我顶着呢。”晏画阑一笑,“赝品对冒牌货,想想还挺配。” “……”渔回,实惨。 霜绛年抬步走出房间。 出门时他解开了霜怀泰两名护卫的迷药,待护卫醒了,自会处理好自家“人肉粽子”三少爷。 飞舟早已起航,好在这里离霜家很近,两人索性步行上路,沿路还能赏雪景。 雪景美则美矣,奈何晏画阑太煞风景,又有个系统一唱一和。 “哥哥,生蛋痛吗?要不要我帮哥哥揉揉?” “叽!” “哥哥,我们孩子叫什么名字?” “叽叽!” “以后该请哪位师父来教他?辛夷太暴躁,国师太讨厌,人族那些仙尊规矩太多、太死板。麒麟勉强可以,但年纪太大算不算缺点?……罢了,还是由我来教最好!” “叽叽叽!” 霜绛年见他一脸喜当爹的兴奋,心中微沉。 系统到底不是晏画阑真正的孩子,这事还是早说明白为妙。 他停下脚步,叫住了对方。 霜绛年注视着他:“你手里的小孔雀名为博物录,是天生的神器。它只是借了你我双方的血肉与灵气,才化出孔雀样貌的肉|身——你必须明白,它不是我们的孩子。” 他垂下眼睫,“现在告知于你,也是为了你日后得知真相后,不会太过失望。” 系统噤声,缩成一小团,藏进晏画阑掌心里。 雪落成水,渗过羽毛,冰冰凉。 晏画阑微微歪头。 “不是我们的孩子?”他疑惑,“那么对于哥哥来说,孩子的意义是什么?” 霜绛年其实也不太明白,只好一板一眼地答:“是母亲十月怀胎,双亲灌注心血。是精神的寄托,血脉的传承。” 晏画阑捧起小雏鸡:“那这个神器,有什么不一样么?” “……哪里都不一样。” “十月怀胎不一样?它跟着哥哥的时间,早就不止十个月。在它出生前,便帮了我们很多次。” 霜绛年眉峰微蹙:“那也……” 晏画阑笑着来环着他的手臂。 “其实,我一直特别遗憾没能在哥哥小时候与你相遇。想想就很好奇,哥哥那时候是什么模样?也会有小孩子气的时候吗?会不会是团玉雪可爱的小包子,冬天里也会调皮地堆雪人、打雪仗?” 他所描述的画面是那般美好,霜绛年也不由心生憧憬。 但他不明白:“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那些过去的时间,再怎么想象,也都见不到了。”晏画阑凑过去蹭蹭他的脸颊,暖暖笑道,“不过,我们的孩子以后会化出人形,像一点我,更像哥哥。一想到能养大一个缩小版的哥哥,我就特别开心。在它身上寻找我们曾经错过的影子,也算是弥补遗憾吧。” 霜绛年一时无话。 系统探头探脑,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神色。 “当然了,这只是个歪理邪说。”晏画阑笑道,“哥哥要不要听我对‘子嗣’的理解?” 霜绛年:“什么?” “是‘感情’。”晏画阑捧起小雏鸡,递到他眼前,“它是谁、怎么来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哥哥喜欢它、亲近它、爱护它……重要的是,我们是家人。” “子嗣对我来说就是这么简单。”他笑道,“哥哥是不是想得太复杂了?” 霜绛年停顿片刻,默默伸手接过了小雏鸡。 巴掌大小的雏鸡,睁着豆豆眼察言观色,一举一动都谨小慎微。 [我确实是为了一己私欲,想像宿主一样体会冷暖甜咸,才擅作主张,变成了现在的样子。给宿主添麻烦了,对不起。] 童音里满是愧疚,它低着头,不敢看霜绛年的表情。 忽然间,有手指落在它额头上,轻轻抚摸。 “道歉做什么。”霜绛年叹道,“之前是我太拘泥了。” 他微微一笑:“欢迎降生,博物录。” 系统双眸点亮,羽毛一点点膨胀起来。 呜呜,它善良美丽的宿主!它就知道它没选错人! 不料霜绛年话锋一转。 “话虽如此,你之前降生的时机和姿势,实、在、不、妥。”他面上仍是和煦的笑意,“不过,等你长大些、长得扛揍些,我再和你算账罢。” 直到霜绛年把它送到肩头,系统的两条鸟腿还在打哆嗦。 呜,果然是它的宿主!连杀人的微笑都如此美丽冻人! * 霜绛年正式承认了系统的降生。 他们给他取名为“霜鹿”,“鹿”与博物“录”同音,又是系统喜欢的字。 霜氏一族坐落在山水之间,方圆百里之人或多或少都与霜家有亲缘关系,最中心的霜城,才是族长和嫡系生活之处。 寒冬腊月,霜城如同冰天雪地里的一抹正红。 城墙上挂着火红的大灯笼,城中更是张灯结彩、锣鼓喧天,许多与霜家亲近的修仙世家都派了使者,前来道贺。 晏画阑四下望去,疑惑道:“这城里有人要结亲?” “有。” “谁?” “你和霜怀慕。”霜绛年平淡道,“十万上品灵石便是聘礼了。” 晏画阑瞪眼:“什么?谁说要和他结亲?那十万上品灵石分明是通缉令的奖金,何来聘礼之说?” “确是如此。”霜绛年垂眸抿了一口参汤,“但霜家显然不满足于此,他们希望霜怀慕和妖王生米煮成熟饭,最好一步到位。” 茶楼里温暖如春,晏画阑却浑身恶寒。 “仙友看得通透。”一名修士在他们身边坐下,插话道,“别看这霜城此时宾客盈门、灯火辉煌,其实早就是强|弩之末了。除了联姻,也找不到其他东山再起的法子。” 霜绛年:“此话怎讲?” 那修士低声道:“霜家这一代,除了一个霜怀远,其他都不成气候,还个个大手大脚、挥金如土。偏偏这霜怀远性子太正直,不懂钻营,哪来的灵石够家里的纨绔挥霍?”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霜绛年半信半疑,“霜家祖宗基业雄厚,足以挥霍三代不愁。” “这你就不知道了。”那修士摇了摇手指,“近几年,霜家的当家主母暗地里卖掉不少法器,不少法器都是祖宗传下来的。显然是捉襟见肘,才落魄到贩卖法器为生。” 霜绛年:“或许是庄淑兰中饱私囊。” 那修士驳道:“贩卖法器便罢了,霜夫人最疼爱的便是自己的小儿子霜怀慕。若不是无路可走,她何至于把好好的怀慕小少爷,送给那劳什子妖王糟蹋呢?” 霜绛年喝了一口参茶:“也是。” “我糟蹋他?”晏画阑瞪着眼睛,暗暗传音,“分明是他想糟蹋我!哥哥,有人想糟蹋你道侣,你都没有丝毫动容的吗!” 霜绛年毫无情绪波动地给他鼓劲儿:“加油,努力保护自己的清白,哥哥相信你。” 他专注于和那修士攀谈,想套出些消息来。 那修士是个炼器师,对法器买卖一事尤为了解,说不定庄淑兰卖出的法器里,便有霜绛年想要的箜篌簪。 聊着聊着,便有一只脚伸过来,在桌子底下勾住霜绛年的小腿,在内侧暧|昧地摩|挲。 “有人要强娶我,哥哥可要保护我。我被抢走了,还有谁来相夫教子,有谁来替哥哥暖床呢。” 晏画阑口中是撒娇之言,嗓音却低沉沙哑,桌子底下的动作更是在行挑|逗之事。 霜绛年淡然的目光微微一颤,手伸下去,温柔地摸了摸晏画阑……然后猝不及防狠掐了一把他的大腿。 晏画阑疼得“嗷”地一弹,撞得茶桌嗡然震动。 那个炼器师呵呵一笑:“您和道侣的关系可真好。” 霜绛年假笑:“过奖。” 为了方便行事,也或许是因为某种恶趣味,晏画阑此时用的是女妖的易容。 妖艳娇蛮的女妖和冰清玉洁的仙长,看起来极为般配。 炼器师夸赞几句,转而道:“我观二位郎才女貌,再观不日将合籍的那一对新人,不由感慨丛生。举世皆闻妖王风流花心,而那霜家的小少爷清修百年,心境高洁,恐怕婚后又是一对怨偶。” “仙长慎言。”一个甘冽的嗓音从他身后传出。 两道身影出现在茶楼门口,竟然就是他刚才谈论的“妖王”和霜家小少爷霜怀慕! 嘈杂的茶楼立刻安静下来,刚才那个炼器师也悻悻闭上了嘴,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霜怀慕向茶楼众人说:“我与陛下数次共度患难,生死契阔,情比金坚。请仙长们莫要误会。” 他亲昵地挽着“妖王”的手臂,一白一红,都有绝色之姿,看起来亲密恩爱,甚是养眼。 ——只除了那“妖王”被搀着的胳膊有些僵硬。 霜绛年低声:“妖王是渔回假扮的?” 晏画阑好笑:“是啊。” 霜绛年怜悯:“他替你承受了太多磨难。回去多给他涨些俸禄罢。” 晏画阑忍笑:“好哈哈哈。” 那一边,霜怀慕仰脸,对渔回说:“放心,陛下,日子久了,大家总会认识到你真实的一面。” 陛下真实的一面…… 渔回将视线移向茶楼里,看向那一身裙装、赖在霜绛年身上撒娇的女妖,面上又想笑又想哭,像打翻了调料盘。 霜怀慕敏锐地察觉到,“妖王”的注意力被转移了。 “妖王”视线尽头,是一名衣装火辣容貌妖媚的女子。 霜怀慕垂眼,掩下眸中狠厉。 他忽然按住心口,重重咳嗽起来,脸色苍白如薄纸,站立不稳。 这一站立不稳,便“意外”靠在了渔回怀中。 渔回抱也不是,扔也不是,只能隔着袖子揽住他的腰身,尽力仰起脸,不碰到霜怀慕的头,能离多远就多远。 晏画阑再也忍不住,“噗”地笑出了声。 这是安静的茶楼里唯一的声响。 霎时间,几十束目光投了过来。 霜怀慕在渔回怀里喘匀了气,抬起脸看向晏画阑,白净的脸蛋作出自卑之意,话声礼貌又楚楚可怜,引人心疼。 “这位仙子,我的心疾……可有如此好笑?” 第62章 晋.江.首.发.正.版 不好笑吗? 演戏演到正主面前, 当然好笑了! 晏画阑伏在霜绛年肩上,半天才控制住面部表情,抬起脸对霜怀慕道:“我不是笑心疾, 我是笑你……的陛下。” “哦?”渔回怒瞪他,额角爆青筋, “本尊有何好笑?” “笑陛下英姿飒爽、气宇轩昂。”晏画阑站起身, 绕着“妖王”缓缓踱步, 啧啧感叹, “看这脸蛋,看这身段,啊, 三界怎么会有如此完美的妖?一见陛下, 我的崇敬之心便如大江之水, 滚滚奔流!” 渔回的易容是按照他自己的相貌身材做的,他夸自己,满脸自恋,一点都不害臊。 渔回双眼燃起熊熊怒火, 恨不得当场拆穿狗妖王的身份, 就地离职。 这眼神看在霜怀慕眼中,却是天雷勾地火,两相看对眼了。 他又轻咳几声, 弱柳扶风般倒在渔回怀里, 顺便挡住了渔回的视线。 见状,渔回又是一番仰脖子狂躲,内心狂掐人中, 离崩溃只剩一线之隔。 霜绛年实在于心不忍, 把晏画阑提了回来, 向那二人致歉道:“家妹童言无忌,唐突二位,这里给二位赔个不是。” 晏画阑抱着他的手臂,娇滴滴喊:“夫君哥哥,阿阑有什么错?好笑就是好笑,这霜家的小少爷还要捂我的嘴不成?” 楼里茶香四溢,渔回一想象身高八尺的美男子捻着兰花指喊人“夫君”,几乎窒息。 “怀慕不敢。”霜怀慕弱声道,“只是怀慕觉得……既已是有夫之妇,便合该恪守妇德。像仙子这般贸然夸赞外男,惹自家夫君生怒,怀慕是万万不敢做的。” 说罢,他仰脸望向渔回,满目温柔顺从。 “‘妇德’?”晏画阑掏了掏耳朵,“霜小少爷不是闭关清修百年,而是与世隔绝几万年了吧?自己给自己立牌坊就算了,还要拿牌坊砸我?” 霜怀慕说不过他,求助地看向霜绛年:“仙长,您这位道侣……” 霜绛年微笑:“阿阑说的都对。” “哼。”晏画阑得意了,“就霜小少爷这样,还想离间我和哥哥?妖族看中了心仪之人,就大胆去追、去抢。装柔弱挑拨离间算什么?” 霜怀慕脸颊发烫:“你……” 他找不到台阶下,偏偏身边的“妖王”像个木头人一样,一句话都不肯帮他,灼热的视线还一直盯着那个“妖艳贱货”,让霜怀慕愠怒不已。 茶楼老板也是个有眼色的,连忙过来拉架:“少爷光临寒舍可是要喝茶?小二,上好的昆仑雪山茅茶给小少爷来一壶!” 霜绛年体谅渔回工作不易,许诺出去后给晏画阑买糖人,趁机拉着他离开了茶楼。 晏画阑舔着糖人,还在想刚才的话:“虽然妇德不对,亦不能限制哥哥,但如果哥哥撩拨其他人,我还是会生气的。” “怎么生气?”霜绛年好整以暇。 晏画阑严肃道:“人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本尊比天子可要厉害多了,后果当然非常严重。” 霜绛年笑:“莫非是流醋漂橹?” 忽然间他被推了一下,按在墙边。 晏画阑啄了一下他的嘴。 因为刚吃完糖人,嘴唇上还有一丝麦芽糖的甜香。 晏画阑的手臂撑在他两侧,凤眸微眯:“我生气了,就会强吻哥哥。这次是小惩大诫,真的生气了,可是会强吻到哥哥喘不上气的!” 霜绛年嘴角一抖,半晌没做声。 晏画阑挑眉:“被我邪魅狷狂的眼神折服了吗。” 霜绛年低头看他——看这个身高比他还矮三分的“姑娘”。 “不是,我在想……你踮脚尖踮得累吗?” 旁边正好路过几名修士,低语清晰地传入他们耳中。 “哪家的姑娘如此豪放?” “踮脚踮得挺辛苦。” “别有一番风味呢哈哈哈。” 晏画阑:“……” 都怪这具身体,他堂堂妖尊,万妖之王,怎能沦落到壁咚还要踮脚的境地! 霜绛年摸摸他的头,说了声“乖”,神色中是少见的宠溺。 炸毛妖王的羽毛顺了,体会到了装成柔柔弱弱小可怜的快乐。 走过大街,到了霜家主宅。 宅中宾朋满座,熙熙攘攘。八十八桌宴席摆下,食后或是猜拳行令、博弈比箭,或是曲水流觞、释经讲道,完全是以迎聘的规矩办的。 所有受霜家邀请前来赴宴的宾客,也是这般以为。 二人混入其中,随便吃了些仙果。霜绛年不急不慌,晏画阑却看着这一幕幕红彤彤的盛景,心惊肉跳。 他念念叨叨:“不行,我决不能和他成婚。哥哥一定要给我做主啊。” “急什么?”霜绛年说,“先玩罢。” 霜家的几个子侄正在和人玩投壶。 修仙界的投壶与凡间相似,也是站在某个位置,将手中的箭投进远处的酒壶之中。 只不过在修仙界,酒壶的位置因阵法随意游走,修士不可使用灵气,须全凭目力和膂力,站在前后摇晃的长秋千上,将羽箭投进不停变换位置的酒壶中。 仙子站在秋千上衣袂飘飘,手中羽箭划出优美的轨迹,往往是酒会宴席上一道亮眼的风景。 可是现在,三四个霜家子侄正闹哄哄地拉扯一个醉酒少女上秋千。 那少女面颊鼻尖一片绯红,眼神朦胧,含含混混地念叨着“不赌了”、“不玩了”,显然是醉得厉害。 一个马脸少爷道:“谦虚什么?都知道小月姑娘最拿手的就是投壶,陪少爷几个多玩几把,有何不可?兄弟们,这把赌多少?” “一块上品灵石!” “好嘞!” 小月流泪求饶:“我没有那么多灵石了……少爷们,我不赌了,饶了我罢,我们再去喝酒好不好?” 那马脸少爷脸色一沉:“能和少爷我玩投壶,是你的福气!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小月似乎想到了什么,肩膀瑟缩了一下,啜泣着站上了秋千。 秋千荡起,她摇摇晃晃,从背后掏出了第一支羽箭,没有投中。 霜绛年总觉得,这姑娘的脸有些许眼熟。 “这些败类,怎么能欺负人?”晏画阑撸起袖子就要上去干架。 旁边有宾客拦住了他:“仙子莫要冲动,这里面有些原因。那姑娘是霜家的家生子,仆役黄妈的女儿。外人不能管霜家的家事,若是管了,那姑娘脱离不了霜家,以后的日子会更惨。” 霜绛年眼眸一动:“黄妈的女儿?” 晏画阑注意到他的神色变化,问道:“黄妈是谁?他们为什么要苛待黄妈的女儿?” “这也不算什么秘辛。道友可知霜家以前有个噙月仙子?”那宾客低声道,“她是现任家主的长姐,与霜家主母素来不甚相合。这黄妈是霜噙月的乳母,老蚌生珠,又给自己女儿起名为‘月’纪念前主子,不是自寻晦气是什么?” 晏画阑看向霜绛年。 霜噙月是哥哥的母亲?黄妈是母亲的乳母? 欺负这少女,不就摆明着是作践他哥哥么! 忽听旁边一声少女的惊呼,晏画阑刚抬眼,便见霜绛年飞身而起,接住了从秋千上失足摔落的小月。 她醉得实在厉害,不用灵气,连秋千都站不稳。 小月根本不敢和救命恩人道谢,连忙翻身下来,向那些少爷磕头道歉:“是小月错了,小月惹少爷不高兴了,请少爷再给我一次机会!” 马脸少爷不理,扬起鞭子便要打她。 长鞭破空,稳稳落在了霜绛年手中,没有伤到小月分毫。 “投壶,我和你比。”霜绛年道。 小月伏在他脚边哀求:“仙长请不要……” 她心中感激万分,但找外人当靠山,只会让她以后的日子更不好过。 霜绛年弯身将她扶起来,在她耳边低声道:“我会带你和你母亲离开这里。” 小月惊异:“为何?” 霜绛年垂眸:“报馄饨之恩。” “好一出英雄救美。”马脸少爷“啪啪”鼓起掌来,“好,那女的我早就玩腻了,你说你和我玩投壶,赌什么?” 他不傻,知道不能得罪大人物。但眼前这人是个生面孔,绝不是霜家请的任何一位宾客,多半是混进来的毛头小子,路见不平就要逞英雄。 他心中暗笑。 教训这种小子,最有意思了。 他见霜绛年不发话,笑道:“你不会穷到连赌资都没有吧?” 话音未落,就有什么东西重重砸在他的护身法器上,生生撞碎了天阶金光护身罩。 暗器!? 马脸少爷定睛一看,却见那“暗器”是个装了灵石的锦囊。 若没有护身防御法器,这东西就会狠狠砸在他脸上,直接将他抽飞出去,更甚者……脑浆涂地! 他背后生出了冷汗 “你说谁穷呢?” 晏画阑护在霜绛年身前,刚才那个锦囊就是从他手中投出。 随从打开了锦囊,低声对马脸少爷道:“少爷,这是上品灵石,十块。” 十块?还挺多。 马脸少爷心中狐疑。 那么强的气劲,怎么会从女子手中投出?或许是那护身法器许久未修缮,旧了、破了,才会造成刚才的错觉。 “拿灵石来,我们赌。”他冷哼道,“仙子出手豪爽,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两人开始比赛。 像马脸少爷这种整日游手好闲之徒,唯一擅长的便是“玩”。他深谙投壶技巧,在霜城也算数一数二。 他精彩的表现,很快便引来许多宾客围观。 反观霜绛年,背了一桶箭,站上秋千之后,许久都没有动静。 半晌后,他回头淡淡问小月:“不用灵气,怎么才能让秋千晃起来?” 所有围观群众:“……” 这世上怎么还有人连荡秋千都不会?? 霜绛年确实不会。 前世他患有严重的心脏病,从不被允许和其它小孩子一起玩,更何况是秋千这种对心脏刺激性强的活动。这一世童年艰苦,更没机会碰这些玩意。 初次投壶,二十支羽箭里只中了三支。 “真没劲。”马脸少爷掂量着赢来的灵石,兴致缺缺,“我还以为你有几分水平,才敢和本少爷叫嚣。” 他使了个眼色,让其他人带走小月。 看他不教训这死丫头! “慢着。”晏画阑开口,“谁让你走了?” 他出手阔绰,马脸少爷敬他一分:“和新手比投壶,算我欺负人。仙子何不找个陪玩?” “陪玩?”晏画阑笑盈盈地搂住哥哥,又丢了一袋灵石过去,“对啊,我就是给我道侣找陪玩。玩资还够吗?” 马脸少爷大怒:“你!你把本少爷当做什么人?!” 旁边随从附在他耳畔:“少爷,这里面是……一百枚上品灵石。” 马脸少爷瞳孔一缩。 身为霜家五房少爷,他从未想过吃嗟来之食,也不做赔笑的买卖,是有骨气的。 但这可是一百上品灵石! 够他肆意挥霍一整年了! 这意味着,以后他要灵石时再也不用看庄淑兰的脸色,再也不用被她百般推脱,不用在妇道人家面前丢尽脸面。 马脸少爷登时就对晏画阑礼貌起来。 “仙子雅量,”他赔笑道,“既有这钱财,何至于浪费在此事之上?不如我陪仙子出去吃点好的,看些歌舞?” 晏画阑:“怎么,我有钱,你还要管我怎么花?” 马脸少爷挂不住笑了,只得一抬手:“那请吧。” “我还会输几把。”霜绛年传音道。 “随便玩,你夫君有的是灵石。”晏画阑向他挤了一下眼睛,“不过,回去之后我想和哥哥一起荡秋千。” “好。” “哥哥刚才投壶特别好看!我也不会荡秋千,更不会投壶。如果是我,第一次玩说不准一支都投不中。” “嗯。” 晏画阑最后抱了他一下:“别担心,哥哥玩得开心就好。” 这一局,果真又输了。 “再来。”晏画阑扔锦囊。 马脸少爷不断抚摸着锦囊里的灵石,心中灼热,眼中的贪婪越来越难以掩饰。 他佯怒:“我不干了,没意思。” 晏画阑抱臂:“给多少你肯办?” 马脸少爷喉间吞了口唾沫:“除非每一局的赌资翻五倍。” 周遭哗然声响起。 晏画阑一拍大腿:“好啊。” 没有人看见,霜绛年微微一笑。 他登上了秋千。 这么多灵石无论放在哪里都是一笔巨大的数目,很快,宾客们都从四面八方涌来。 “快来看快来看!富家小姐一掷千金为蓝颜!” “何止千金?一百、五百……现在已经一万两千五百枚上品灵石了!” “一万两千五百枚?疯了吗?” 就连庄淑兰也被惊动了。 身为当家主母,也身为霜怀慕的母亲,她正和夫君、怀慕一起,陪着“妖王”和仙盟几位仙君,在雅居里品茶。 她感觉事情不一般,拉起霜怀慕:“走,我们去看看。” 投壶处。 赌资翻倍到了一万两千五百枚上品灵石,马脸少爷的手已经激动到发抖了。 随从慌了,如果闹出事端,他肯定活不了:“少爷三思啊,如果输了,我们赔不起那么多灵石!” “输不了!”马脸少爷信心百倍。 随从跪地磕头:“少爷,万一这是他们设的局呢?万一是故意骗您的灵石怎么办?” “不可能。装菜骗人的以前我见过,但这个不是。”马脸少爷眼中晶亮,“我投壶玩了一个甲子,他绝对是新手,在吃喝玩乐这方面,没人能骗过我的眼睛。” 第一次面对这么多钱财,他到底是有些心慌,念叨着:“就这一次,赢完这一次我就收手……” 签字画押,抵上祖宗基业,然后和霜绛年双双站上秋千。 那妖娆女子和之前几次一样,踮起脚,抱住霜绛年,在他鼻尖“啾”了一下,以示鼓励。 马脸少爷眼红。 他看着面色平淡、显得有几分高傲的霜绛年,阴阳怪气道:“你不过是个富婆包养的小白脸,有什么可傲的?屈居女人裙下,我为你感到不齿。” “他乐意。我愿意。”霜绛年破天荒回了他的话,冷冷一笑:“还是说,你嫉妒了?” 马连少爷一僵,嗤道:“嫉、嫉妒?呵!滑天下之大稽。我要你们败得血本无归,你和她,都要在我手下为奴为婢!” 这一局,他发挥得非常好。 起风了,但他硬是凭借丰富的经验,二十支羽箭,十九支都投入壶中,赢得阵阵欢呼和道贺声。 一万两千五百枚上品灵石,没人能比他投得更好。 他扭头,看到旁边秋千上的霜绛年,正投出最后一支羽箭。 闲极无聊,他带着获胜者的幸灾乐祸,去数对方酒壶里有几支羽箭。 一、三、五……作为新手确实进步神速……七、九、十一…… 笑容从马脸少爷脸上消失。 冷汗冒了出来。 酒壶里的,一共十九支。 宾客的鼓劲声震耳欲聋,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投壶新手! 现在,霜绛年手里捏着最后一支羽箭。 在如此紧张的时刻,他神色淡然如昔,凝目远望着那飞速变幻的酒壶,心中不生一丝波澜。 他轻盈地投了出去。 “不——!”马脸少爷嘶吼。 他的投壶技术太好了,因此那支箭一出手,他便知道,这一盘他输定了。 “叮当”,第二十支羽箭落入酒壶。 “承让。”霜绛年朝他一拱手,举身落下秋千。 晏画阑接住他,大笑着抱他转了好几圈。 但没人留意他们的动作。 所有宾客的目光,都在那一万两千五百枚上品灵石上! 晏画阑把刚才输过去的锦囊全部抢回来,又拿起刚才马脸少爷写下的抵押清单,一一朗读。 马脸少爷是五房的嫡长子,上面除了抵押属于五房的所有财产以外,最后不够数目,还多添了一行。 “少爷,”晏画阑似笑非笑,“您怎么还把这间霜宅给抵押进来了?” 马脸少爷“嘭”地双膝跪地,双目无光,脸色蜡黄。 “那岂不是说,这间霜家大宅子已经归我了?”晏画阑笑起来,豪气道,“来人,先把这些红的给撤了!结什么婚,合什么籍,通通给我撤下去!” 哈哈哈哈他终于不用怕娶到莫名其妙的赝品了! 所有宾客面面相觑。 谁也没想到,来霜家赴宴竟然能赶上这么一场大戏! 那妖娆女子的做法虽然冒犯,但合理合法,愿赌服输,认真讲道理,也挑不出什么错处。 难不成聘礼真的要中断? 这屹立几千年的老宅子真的要易主? “且慢。”优雅的女子嗓音遥遥传来。 庄淑兰姗姗来迟。 她雍容典雅,仙姿玉质,即便是闹出了这种丑事,她的步伐也显得泰然自若。 霜绛年的目光迅速在她身上扫过。 头上几只步摇玉簪,都不是箜篌簪。耳饰、玉镯,也没其他地方能藏一件簪形法器。 最后,霜绛年的目光落在她颈项上。 很奇怪,庄淑兰光洁的脖颈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只有一粒珍珠。 一粒隐隐散发着圣洁光辉的珍珠。 霜绛年瞳孔骤缩。 他猛地咳嗽起来,几声重咳,手心里便已见了血。 “哥哥?”晏画阑惊愕地抱住他,手忙脚乱地取药。 霜绛年推开药,用手背抹去鲜血。 他眸中冰寒,唇角染着殷红的血,印在苍白的脸上,像是从深渊爬出的鬼。 霜绛年死死盯着庄淑兰颈间的珍珠。 “那珠子可有什么不妥?”晏画阑疑问。 霜绛年闭了闭眼。 “……那是我父亲为母亲落的泪。” 鲛人落泪成珠,一生只有唯一一次,所泣之珠力可通达远古上神,甚至可以复活亡故之人。 ——那是他们为一生挚爱所落的泪珠。 第63章 晋.江.首.发.正.版 这粒鲛珠, 是霜绛年父母的定情之物。 母亲生前总将这粒珍珠缀在颈间,夜深时常对珠泣泪,从不离身。父亲走后,她心存死志, 不愿服用鲛珠延长生命。 她把鲛珠留给了霜绛年。 霜绛年则将鲛珠与母亲葬在了一起, 希望它能长长久久陪伴母亲, 引她阴魂与父亲相聚。 ……没想到,庄淑兰竟生掘母亲的坟墓,盗取鲛珠, 还堂而皇之地戴在颈间!! 霜绛年眼前发黑,胸口尽是血腥,幸有晏画阑搀扶, 才未跌倒。 人群纷纷散开,为霜家主母庄淑兰的到来让出一条通路。 庄淑兰莲步微移, 向众修士优雅地行了一礼,然后掀起眼皮, 向身旁侍从使了个眼色。 两名侍从横冲而来, 将那马脸少爷按在条凳上, 抡起长鞭, 便铆足劲儿抽打。 血肉横飞, 马脸少爷凄厉惨叫, 声声悔过, 却不敢有一声求饶。 和他一起起哄的旁系少爷和随从都被拖了下去, 他们面临的结果, 可就不是当众挨罚抽去半条命那么简单了。 “族中子侄玩闹无度, 冲撞二位, 是淑兰管教不严之过。”庄淑兰向晏画阑福了一礼, “淑兰定当严惩这不懂事的孩子,向您好好赔罪。” 她先下手惩罚惹事之人,又将此事定义为孩子酒后打闹,说话说得滴水不漏。 晏画阑刚要开口,便被霜绛年阻住。 霜绛年要亲自对峙这个女人。 “夫人严惩子侄是家事,与我何干?于我何益?”他神色自若地用巾帕拭去唇边血迹,“更何况,他并未得罪我,他只是欠我……这间霜家大宅。” “看来是淑兰面子不够,仙长不领淑兰的情。”庄淑兰低眉,“罢了,还请仙长随我进屋,同我家老爷一叙。” 霜绛年冷笑:“不必了,我们就在宾客面前分说清楚。” 围观修士嗅出些不同寻常的味道。 此事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恐怕这两幅生面孔,就是为了找霜家的麻烦而来。 庄淑兰扫过众人,歉疚一笑:“扰了宾客们的兴致,淑兰在此和众位道一声抱歉。” “有什么可道歉的?”晏画阑故作不知,“只要你松口,把宅子交予我们,宾客该吃吃该喝喝,开怀畅饮通宵达旦,我请客,绝不亏待在座任何一位。” 庄淑兰面上仍是温婉道:“酒席上打打闹闹实属常事,仙子如此这般……未免太较真了罢。” “欠人一万上品灵石并非常事,不得不较真。”霜绛年眸光凛冽,“白纸黑字证据在手,即便闹上仙盟,这间宅子也合该转交给我们。” “哦对,你们家那位紫薇仙君不就在仙盟任职吗?正好,叫他回来,给这事评评理。也是奇怪,紫薇仙君不是怀慕小少爷的亲兄长么?这么隆重的宴席怎么不叫他来?” 晏画阑抽出腰间折扇,笑嘻嘻道:“不会是因为你心里有鬼吧。” 庄淑兰心里当然有鬼。 她深知,自己的大儿子是个正直到连亲兄弟亲父母都不肯包庇的人。霜怀远很清楚,他弟弟霜怀慕根本没出过家门、更不可能救过妖王。 若是让他得知此事,直言泄露出来,接下来的计划岂不是全部毁于一旦? “仙子所言为何,淑兰不知。”庄淑兰冷静道,“吾儿怀远事务繁重,整日为三界除魔卫道,还请仙子口下留德,勿将他卷入其中,污了名声。” 谁人不知庄淑兰爱自己两个儿子更甚于自己的生命?这幅慈母心肠,引不少人动容。 霜绛年话里有话:“一人做事一人当,请夫人尽早了结我们的恩怨,再晚些,可就要祸及家人了。” 庄淑兰心知难以善了,索性豁出去了,拆了钗环,散开长发,缓缓跪在霜绛年面前。 “娘!”霜怀慕吓坏了,连忙要搀扶她,扶不起来,便自己也跪在母亲身边。 他体弱,这一心急、一跪,便又重重咳嗽起来,姿态我见犹怜。 庄淑兰痛心地闭上眼,向霜绛年深深一拜。 “淑兰管教无方,淑兰有罪,请仙长责罚。……只是还请二位放过我霜家!也放过我可怜的孩儿!” 她将霜怀慕抱在怀中,眼泪扑簌簌滑落。 “他身子这样弱,好不容易才得遇知心人,好好的迎聘之礼,却发生这等不测……我苦命的孩儿啊……” 庄淑兰出身尊贵,嫁人后又贵为大家族的主母,何时跪过什么人? 高傲者为了自己的子女甘愿摧眉折腰,众修士皆觉心中一震,升起恻隐之心。 “夫人!” “犯不着下跪啊夫人。” “霜夫人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这我们如何受得?” 所有人都在劝,唯有那两个当事人不为所动。 霜绛年漠然看着脚底的庄淑兰。 以退为进,这是虚伪的跪,他不要。 他要的是庄淑兰悔恨交加、肝肠寸断,失去所有的一切,然后跪在这里道歉,跪求他母亲的原谅,跪求他给她一个好死。 他脸色显得冷酷无情,旁观者看了,只觉不妥。 即便这二人有几两灵石,但霜夫人德高望重,这一跪,他们是万万受不起的。 砸场子专挑新人婚娶,何至于要逼到这个地步? “两位小友,听我一句劝。”一名老者捋着胡须道,“做人留一步,日后都好相处。阻人姻缘,毕竟是有损阳寿之事啊!” “姻缘?”一个声音传来。 渔回似乎被此间的嘈杂吸引,带着一众仙君贵客,来到此地。 “什么姻缘?”他满目疑惑,“本尊与令郎,何时谈过婚娶之事?”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晏画阑暗中松了口气。 终于要和那个霜怀慕摆脱关系了! 一名年高德劭的仙君问道:“若是老夫没理解错,妖王陛下的意思是……不认和霜家小少爷的姻缘?” 晏画阑立刻传音给渔回,让渔回照着他的意思回答。 “仙君所说的姻缘,莫不是指这十万上品灵石?这其中恐怕有所误会。”渔回皱眉,“十万上品灵石乃是通缉令上许诺的奖金,灵石贵重如斯,本尊亲自来此,是为了沿路护送,夫人竟把它当成了聘礼?” 所有人张口结舌,互相探讨这个惊闻。 霜怀慕亦是惊愕地抬起眼,不明白这个一路上老实巴交的“妖王”,怎么忽然变了卦,还变得伶牙俐齿起来。 “误会?陛下不必拿‘误会’遮掩。”庄淑兰苦笑,“陛下若擅自悔婚,亦有无数红颜知己为伴。但这些日陛下与吾儿同处一室,吾儿清白名声尽毁,吾儿日后又该怎么活?” 开始道德绑架了。 “本尊并未毁其清白,倒是夫人您,再多说几句,您儿子的清白就毁在您口中了。” 渔回抬手阻止她:“这几日,本尊与令郎从未独处一室,所有相处都在旁人的视线之下,本尊从未对少爷做任何逾礼之事,所有人都能证明。” 他苦恼地小声补充一句:“倒是令郎常常往本尊怀里跌,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他此话不假,众宾客细细回想起所见所闻,也觉察出其中蹊跷。 这位“妖王”确实总像在躲霜怀慕,为了躲人甚至仰脖子仰到龇牙咧嘴。反而是霜怀慕,总上赶着往“妖王”身上贴。 几束怀疑的目光打来,霜怀慕潸然泪下:“陛下之意,可是说我投怀送抱?” 渔回尴尬道:“如果你非要不给自己留面子,那这么说也没错……” 霜怀慕一噎,啜泣道:“陛下若看上那妖女,我也不拦着。何至于为了给一个狐媚子撑腰,这般为难于我?” 渔回不解:“狐媚子妖女,谁?” 霜怀慕幽怨的视线,射向了那边的晏画阑。 他的意思是,渔回看上了晏画阑。 两只男妖同时虎躯一震。 “……看上他?”渔回脸色铁青。 霜怀慕垂泪:“茶楼里,妖女对陛下百般奉承,陛下与之眉来眼去,众位宾客都是看到了的。” 渔回瞪着晏画阑,捂住嘴,忍不住长长“呕——”了一声。 围观群众懵了。 本来是正宫娘娘打小三的戏码,妖王看着小三怎么还吐了? 晏画阑抖落一身鸡皮疙瘩,沾了脏一样拍打自己的手臂:“你你你说什么呢!平白无故污人清白。” 他看向霜绛年:“哥哥可千万别理他那些胡言乱语啊。” 霜绛年咳了一声。 “胡言乱语?”霜怀慕显然不信:“那怎么解释你对陛下阿谀谄媚?” 晏画阑一想,别人误会事小,若是哥哥也以为他和渔回有点什么,那可就能直接悬梁了。 而且,现在人已经聚得够齐了,场面也足够轰动,哥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晏画阑叹了口气,坦白道:“我没夸他。我在夸我自己。” 众人迷惑不解。 夸妖王等于夸自己?这是何意? 在所有人震惊的视线之下,晏画阑徒手掏进了自己的胸,然后……掏出了两个大馒头。 他随意咬了一口馒头,骨骼劈啪作响,女子身形逐渐恢复成健美男子的体魄,最后从鬓角开始,解除了易容术。 “恭迎陛下。”渔回单膝跪地行礼。 “恭迎陛下!”外围护卫的妖族纷纷行礼。 在鸦雀无声的宾客之中,晏画阑把两个馒头扔给渔回,抻了个懒腰:“说我和‘我’有私情?这不扯淡吗。” 短暂的寂静之后,人群爆发出了激烈的议论声。 ——谁能想到,座上的妖王是个假的,而真正的妖王,竟然装作女子来霜家砸场子来了?! 这时候,少数明眼人察觉,霜家肯定有问题,妖王与霜家的关系绝对不是结亲那么简单。 所有血色都从霜怀慕脸上褪了下去。 “你、你……” “霜怀慕。”晏画阑皮笑肉不笑,“你表面上对我倾慕有加,非君不嫁;实际上心里暗骂我是妖艳贱货……别反驳,你心里肯定是这么想我的。” 他抚胸长叹:“你这般叶公好龙,实伤本尊之心啊。看来除了赔付那一万上品灵石的赌资,怀慕小少爷还要赔我的心理损失费呢。” 霜怀慕已经一个字都说不出了。 短短的时间里,庄淑兰已经从惊变之中回过神来,低泣着搂住了小儿子:“怀慕对陛下的敬慕从不作假,陛下何苦欺瞒于吾儿,造出如此误会。” “欺瞒?到底是谁欺瞒谁?”晏画阑抱臂冷笑,“你儿子是我要找的妖王妃吗?” 此话一出,第二波声浪响起。 妖王的意思是,这个霜怀慕是冒充的? 但那画像与霜怀慕的长相丝毫不差,这如何可能? 庄淑兰喉头微动。 那个人曾告诉她,真正的妖王妃已死,怀慕与王妃容貌相似,又是血亲。妖王必会为了缅怀王妃,善待怀慕,善待王妃的血亲。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晏画阑接着道:“当时怀慕少爷找上我妖王宫,我便心生疑窦,就随便试探了一下。这一试,果真是假的。我与王妃感情甚笃,若是真的王妃,即便我化作女子,他也能一眼认出。万万不会将一个拙劣的替身当做我,也不会将真正的我视作情敌。” 已经有不少宾客纷纷点头,暗中附和。几名受邀前来的仙君,也不自觉离霜家众人远了些。 “霜怀慕、庄淑兰。”晏画阑凤眸凌厉,“你们母子欺瞒妖王,骗走通缉奖金,又欲逼婚于本尊。赶紧想办法谢罪吧。” 霜家族长霜弘方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眼神慌乱,询问妻子道:“夫人,这是怎么回事?” 庄淑兰泪湿衣袖,不语。 霜怀慕忽然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他眼眶通红,紧盯着晏画阑,字字泣血。 “前年你我在秘境相遇,我以银针杀黑蛟,助你脱离秘境,直到姑灌山。前后不过一个月的时间。” 霜绛年一怔。 晏画阑意外:“只有我和哥哥知道这些。你怎会知道这么多细节?” 霜怀慕不答,一步步向他走近:“我本对你无甚情谊,后来你为了寻我,大费周章贴了满城通缉令,又为了我的心疾,资助丹会,我这才渐渐倾心于你……可是我们之间只有短短一个月的相处,我回到你身边,就是为了更好地了解你,更深地爱慕你。可你竟……” 晏画阑神色渐渐冰寒:“这些都是谁告知与你的?” “妖王妃是与不是,全凭你一张嘴!”霜怀慕嘶吼,“你喜新厌旧便罢了,何苦要戏耍于我,辱我脸面,毁我家族,如此落井下石?” 众人见他神情真挚不似作伪,而妖王的表情,也证明了霜怀慕话语中的真实性,不由心中起疑。 或许王妃之事并非作假,而是这妖王花心,想借此机会除掉糟糠之妻! “世上怎有如此歹毒之妖?” “若不是怀慕小少爷据理力争,我们刚才就都被骗了,这一盆污水泼给霜家,就彻底洗不清了!” 此时此刻,霜怀慕离晏画阑的距离非常近,他忽然抬手,袖中寒芒一闪,便要朝晏画阑心口刺去! 晏画阑正在沉思,还未及反应,忽闻“叮当”一声,已有一人挡在他身前。 情急之下,霜绛年抽出了他腰间的折扇,替他挡住了凶器。 那是一把寒芒闪烁的匕|首。 尖端淬了毒,只是蹭破一点皮,或许就会危及性命。 妖王金乌卫立刻呼啦啦围过来,十几把长|刀,将霜怀慕团团包围。 霜怀慕见行刺不成,泪流之下,收回匕|首,反身朝自己的脖颈刺去。 霜绛年冷眼旁观,懒得阻止。 果然,霜怀慕自杀的动作可比行刺的动作慢多了,立刻有庄淑兰扑过来阻止儿子。 “住手!”她疯了一样撞向金乌卫的刀尖,躲过匕|首,掷到一边。 母子二人抱头痛哭,庄淑兰失声道:“怀慕,若你死了,娘定为你报仇雪恨。” 她狠狠瞪向晏画阑,宛如一只择人而噬的狼:“你们妖族,仗势欺人!妖王!我庄淑兰拼了命,也要与你不共戴天!” 霜怀慕刚刚那一刺,似乎已经耗尽了全部心力。他咯着血倒在庄淑兰怀里,似乎还剩几口气便要离世而去。 “母…亲,是孩儿识人不清…从此恩怨了结,母亲切莫生气…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多么惨烈的母子情深。 周围传来阵阵唏嘘之声,无数谴责的视线射向晏画阑。 脾气暴躁的已经开始骂道:“大庭广众之下逼死人命,这三界可还有王法?!速速报与仙盟,请麒麟仙尊裁度!” “就、就是他们!”一个嘶哑的声音传来,侍卫推着轮椅过来,轮椅上的人被包扎成了木乃伊一般,连话都说不清楚。 昨日在风月楼里被大揍一场,霜怀泰口齿不清地骂道:“就是他们!扮成幼弱女子,骗我怜惜之情,然后将我暴打一顿!属实可恶!” “狼子野心、寡廉鲜耻!” “骄横跋扈、恃强凌弱!真当我人族无人,任由你们妖族欺负不成!” 声浪袭来,晏画阑没有出声。 事到如今,“黄金鲤”已然咬饵浮出水面,他也明白过来,庄淑兰的所作所为,根本不是为了解霜家式微的燃眉之急。 她或许和某个人做了交易,如若荣登妖王妃之位不成,便要当场毁掉妖族的声名,让晏画阑从此身败名裂。 毕竟没有人见过真正的妖王妃,无人能证实霜怀慕所言真假。 如果霜绛年真的已经身死,那么晏画阑将遗臭万年。 不过…… “演够了吗?” 一个清冽的嗓音响起。 霜绛年护在了晏画阑身前。 他解开了易容,从出生以来第一次,将自己最真实的相貌,暴露在了众目睽睽之下。 一瞬间,所有人都失去了呼吸,震慑于那超乎想象的美貌,痴迷地盯着他的脸。 雪花飘落的声音清晰可闻,就连霜怀慕也一时迷醉。 霜绛年垂下眼,现出眼敛一粒朱砂痣。 “他找的妖王妃当然不是你。” 他淡漠地注视着赝品。 “晏画阑要找的人,是我。” 第64章 晋.江.首.发.正.版 霜宅内, 万籁俱寂。 外面的人万般好奇,想知道前面的人究竟看到了什么,才会像中了邪一样。 然而一旦他们看到了霜绛年的脸, 便如同其他人一样, 呆滞当场, 双目圆瞪,视线再也移不开半分。 庄淑兰表情一片空白。 “……霜噙月?” 她颤抖着手,下意识捂紧了颈前的珍珠。 霜绛年注意到她的动作, 唇边带着嘲讽,淡然一笑。 “你甚至猜到了亡母阴魂复生, 却唯独没想到是我?” 对于旁人而言, 他说了什么已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浅粉唇瓣弯起的一抹弧度,是他眼眸中的波光, 就连语气中的锋利都似乎能拨动心弦, 带来心脏的战栗。 “霜、绛、年。” 庄淑兰一字一顿地从齿缝中挤出了他的名字。 “……你怎么可能还活着?” 原来,这谪仙般的美人名为霜绛年。 所有人都在心里咀嚼这个名字,也包括晏画阑。 哥哥的全名是他早就埋下的线引, 顺着线引, 他便能挖掘到最深的潜意识,挖掘到心魔幻境中尘封的记忆。 海妖、湖心亭、鲛人哥哥,还有幻境里的霜家……一桩桩一件件涌入他的脑海。 心魔幻境里, 哥哥被庄淑兰献祭给了海妖——这在影射现实里的什么? 晏画阑心疼地看向哥哥。 “你以为我死了, 你确定我已经死了。为什么?”霜绛年似笑非笑地俯视庄淑兰, “莫非是因为……你曾经对我下过杀手, 才如此笃定?” 一瞬间, 所有人的视线都刺向庄淑兰。 下杀手? 他们简直不敢置信。 竟然有人如此心狠手辣, 舍得让这样好看的人去死? 庄淑兰一阵心慌意乱。 这些人, 刚才还在向着她,替她口诛笔伐,不少还受过霜家的恩惠,竟然倒戈得这么快! “绛年,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她期期艾艾道,“你幼时外出拜师学艺,不过几年,魂灯也灭了。我、你舅舅还有你怀远表兄找了你五年,为你求神拜佛、日夜担忧,整座宅子的仆人都知道。” “甥儿,真的是你?”家主霜弘方也反应过来,边擦虚汗边道,“你长大了,长得这么像噙月姐姐……对,这些年舅舅可担心你了,前段时间还为了你茶不思饭不想,哎……你能回来可真是大喜啊!” 晏画阑瞟了一眼霜弘方肥硕的肚腩。 在幻境里,霜弘方可不像对“卖甥求荣”的事毫不知情的样子。 在这个眼里只有机缘、唯利是图的族长心目中,有这么一位绝世美人做亲戚当然好,所能换取的利益,也远远超过嫁出霜怀慕的利益。 和战战兢兢的妻子不同,霜弘方现在简直高兴坏了。 既他之后,陆陆续续有修士从刚才的冲击里回过神来。 “霜绛年,当年噙月仙子的亲儿子?各位可有曾听说?” “不曾。他的名字从未公之于众,或许是因为生父不明……” “谁要打听他父亲?当然是打听他可有婚配!若是没有,我现在就求亲;若是有,那就抢亲!” “嘘,你傻吗?美人方才刚亲口承认自己是妖王妃!” 妖王妃,这是名草有主了啊。 所有人不约而同在心中叹了口气。 他们心里早已默认,霜绛年才是真正的妖王妃。 毕竟把霜绛年、霜怀慕这二人摆在一处,高下立现,只要那妖王不瞎,就知道该选谁! 也有人反应过来:“这么说,那个霜家的怀慕小少爷是个假的?” 立刻有几束目光投向霜怀慕。 刚才还在寻死觅活的霜怀慕,忽然整个人都静了下来,盯着霜绛年,嘴唇发灰。 就好像……刚才不过是在闹着玩,现在才是真的心如死灰。 人群啧啧叹道:“一直道那妖王妃通缉令已是世间绝色,现在想来,那时候我真没见过世面!这一个真、一个假,何止云泥之别?妖王画技怎么如此稀烂!” 也有人另辟蹊径:“但有什么确切证据表明,好看的就一定是妖王妃?” “你不信?” “信不信的……我这不在想,万一他不是妖王妃,你我不还有机会么。” “痴心妄想。” 霜绛年睨向那对狼狈的母子:“表弟、舅母。你们还有什么要争辩的吗?” 庄淑兰张了张口,没有出声。 “如果再无异议,那么按照妖族的律法,二位触犯了弑君之罪。”晏画阑笑容冰冷,“念在二位是本尊王妃的血亲,本尊可以免去诛九族之罚。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二位将被收押进我族大牢,永世不得脱身。” “什、什么?”霜弘方惊愕地看向未来的“外甥儿婿”。 外甥嫁给妖王,不应该带他们霜家享福的吗?怎么忽然要治他的罪,惩处他的妻子和儿子?! “对了,坐牢前欠款记得先还一下。”晏画阑从金乌卫手里接过几枚玉牌,笑嘻嘻道,“毕竟绛年嫁了我,咱们都是一家人,本尊就善心大发帮您收集了所有的借条——喏,包括欠本尊的在内,一共三万四千枚上品灵石。” 玉牌里烙印着借款凭证,霜弘方盯着捏在晏画阑手里的玉牌,就好像被拿捏住了命根子,顿时妻子儿子也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他伸手想抢夺玉牌,又不敢,瑟瑟缩了回来,怒瞪庄淑兰:“夫人,霜家何时欠下这等巨额债务?!” 庄淑兰的肩膀被摇来摇去,像风雨中的一叶扁舟。 她出神道:“妖王妃是与不是,都是一面之词……你们没有任何证据。根本不讲道理……” 霜绛年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庄淑兰怔然问。 “证据的问题,我已经替舅母考虑到了。五日前,我曾修书一封给怀远表哥。弟弟的好事,怎么能不叫上兄长?” 霜绛年看着庄淑兰逐渐龟裂的表情,微笑道,“算算时间,他应该就要到了吧。” 庄淑兰忽然便疯了,张牙舞爪地就想站起来:“你怎么能扯上怀远!你怎么能扯上他!” 金乌卫将她按回地上,骤然间,紫光劈落,击退众妖,霜怀远从天而降,手中长剑护住了庄淑兰母子。 “何人敢伤我母亲!” 霜怀远终于到了。 晏画阑轻轻拂袖,化去了激荡的灵气。 霜怀远一双剑眉意外地竖起:“妖王?五日前,有人知会本君,说怀慕即将合籍。传信之人可是妖王陛下?” “不,给你写信的是我。”霜绛年出声,“表哥,别来无恙。” 见他相貌,霜怀远流露出错愕之态。 他心志坚毅远超旁人,很快便从惊艳中回神,惊愕道:“你是噙月姑姑的儿子?” “许久不见。”霜绛年道,“我对你并无恶意,我只想问你几个问题。” 霜怀远:“你说。” “别回答他。他是来我们家讨命的!”庄淑兰紧急传音。 “无冤无仇,为何讨命?”霜怀远理不清千头万绪,“还有母亲,为何弟弟结亲要瞒着我?为何宅子里闹成了这样?到底是谁欺负了您?” “都是他,是他带外人来欺负我们。”庄淑兰眼眶通红,“怀远,听娘的,你不要回答。只有你能救娘和你弟弟!” 霜怀远从未见过母亲如此失态。他心中生疑,传音道:“若是紧要的问题,孩儿当然不会作答。” 他看向霜绛年,戒备道:“你要问什么?” “两个问题。”霜绛年道,“第一,前年夏天,霜怀慕可是在家中?第二,霜怀慕右眼敛可有红痣?” 霜怀远意外:“就是这个?” 不是什么家族机密? “怀远……”庄淑兰用哀求地望着大儿子,暗中摇头。 她还未来得及说什么,晏画阑便传音警告她:“庄淑兰,你可要想好了。如果紫薇仙君真的为了你撒谎,到时候遭牢狱之灾的可就不止两个人了,还要扯上你的大儿子。还是说,你想让我在霜怀慕身上用‘真言噬心咒’逼供?” 真言噬心咒有钻心剜骨之痛,对神魂损伤极大,仙盟只在勾结魔族的重犯身上使用。 庄淑兰怒目:“你敢!” “有何不敢?”晏画阑吊儿郎当,“本尊就是这么猖狂,麒麟仙尊动手我都不怕。有本事来打我啊。” 庄淑兰只能咬碎牙齿和血吞。 那边霜绛年继续问:“你的答案,已经想好了么?” “想好了。”霜怀远坦然道。 无论案情是什么,他作为证人,都要直言不讳。 “第一个问题,前年夏日,怀慕在主家闭关修炼,绝无外出的可能。” “第二个问题,怀慕面上无痣,从小便是如此。” 在家中,便不可能营救妖王。 无痣,便不是画像所寻之人。 铁证如山,众人的眼神立刻变了,有的甚至还对霜怀远投来怜悯的目光。 霜怀远不解:“可是前年夏日出现了什么命案?凶手眼睑有痣?我能证明他并不在场,这下便可排除我弟弟的嫌疑了罢。” 晏画阑把前后冒充妖王妃一事说与他听,最后耸肩道:“确实是不在场证明——证明前前后后,都是令弟和令堂在欺瞒本尊,污蔑本尊。” 他一伸手,霜怀慕那柄带毒的匕|首便落入他掌心里,匕|首在指间转了几圈,递到霜怀远手中。 “令弟还妄图刺杀本尊。”晏画阑斜他一眼,“当街行刺,这事该你们仙盟管吧。” 霜怀远握着匕|首,呆若木鸡。 证据确凿,围观修士一直压抑的愤怒终于倾泻而出,向着庄淑兰和霜怀慕冲去。 “卑鄙无耻!”“骗子!”“小人!” “亏我那般信任你,替你出气,你竟把我当枪使,要陷我于不义之地!” 有人寒心于这对蛇蝎母子如此工于心计,有的在暗中后悔,观察霜绛年的神色。 ……刚才光向着庄淑兰说话,肯定给美人留下了不好的印象,该怎么弥补挽回? “为什么这么做?”霜怀远呆滞地看向母亲和弟弟,嗓音嘶哑,“为了灵石?为了声名?就做如此欺世盗名、伤天害理之事?” 面对大儿子的指责,庄淑兰抬起云袖,掩住了苍白的面孔。 霜怀慕伏在她膝头,不知是清醒着,还是昏了过去。 而他们的父亲霜弘方,早就远远跑开,与他们母子割袍断义,混在讨伐的人群中,大骂女人毒如蛇蝎,又教子无方。 无人相助,人情冷暖。 霜怀远孤身一人,向着母亲直直跪了下来,膝盖砸在石板上,重重地响。 “母亲。”他嗓音沙哑而真挚,“我们交还所有灵石,向表弟和妖王道歉,好吗?接下来的刑罚,怀远与您一同承担。” “道歉?灵石?”庄淑兰嘲讽地嗤笑一声,“从何交还?那些灵石刚一到手,就立刻拿去弥补家里的亏空了。” “怎会如此?”霜怀远不可置信,“三房五房虽爱挥霍,却也不至于这般没有分寸。” 庄淑兰喉间发出一连串低笑。 她突然疯了一样,爬起来,对霜怀远拼命撕打,边打边歇斯底里地大喊:“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为了你,为了你弟弟,为了这个家,我都做出了多少努力!” 一拳拳砸在身上,霜怀远满目无措,他不躲,承受着有生以来母亲第一次对他的责打。 庄淑兰逐渐累了,滑跪下来:“你只知道你的正直、清高。呵,高贵的正义感。” 闹剧也是时候闭幕了。 “把她关进宗祠里,重兵把守。”霜绛年发话,向宾客一揖:“各位仙长,恕晚辈招待不周。今日这宴席先都散了吧,改日绛年再为各位赔不是。” 他站在庭院中心,虽没有任何权力交接的仪式,其他人却都知道,现在他代表着整个霜家。 在所有人眼中,霜绛年正当是独揽霜家大权,意气风发之时。 只有晏画阑,看到了哥哥眼中的荒凉和疲惫。 待宾客散尽,霜绛年便再也支撑不住,跌落入晏画阑怀中,彻底失去了意识。 晏画阑打横抱起哥哥,路过庄淑兰之时,一把扯走了她颈间的珍珠。 霜怀远望着他们踏入不再属于自己的内宅,望着母亲和弟弟被关押进宗祠。 他站在一片狼藉的庭院里,空空荡荡,茕茕孑立。 胸前传来一丝异样。 他低头查看,不知何时,他衣襟里落了一粒莹白的珍珠。 ……或许是母亲在撕打他的时候,不小心遗落在这里的吧。 * 霜宅一夕之间易主,在渔回的指令下,金乌卫的动作很快。 他们将所有旧主人使用过的物件都一把火烧了或是卖了,布置上新的床、屏风和镜台。 药烟从博山炉中袅袅升起,弥漫了整间寝居。 霜绛年阖目躺在榻上,手脚冰凉,脸颊也沾了落雪的凉意。 为了给他保暖,晏画阑铺了满床的厚绒被,霜绛年陷在一床被褥中,只露出小半张苍白的脸,更显脆弱易碎。 还是没有回暖。 晏画阑不假思索,也钻进被褥之中,用自己火热的身躯抱住哥哥,温暖哥哥。 近来,孔雀翎对哥哥心脏的保护作用,正在不断减小。晏画阑不知道,孔雀翎是否会有完全失效的那一天。 屏风后,渔回禀报了霜宅的查封进度。 “庄淑兰私藏的首饰类法器数目繁多,属下已将全部发簪类法器挑选出,请陛下查看。” 晏画阑传音:“拿进来。轻点,别闹出动静,吵人。” 渔回恭敬地端着一盒发簪走进来,看到埋在被褥中的两人,悄悄露出了单身狗的不屑眼神。 晏画阑一动不动,也一言不发,生怕吵醒霜绛年。 他神识扫过首饰匣里的发簪,发现了一柄镂刻了箜篌的发簪。 灵气探入其中,如泥牛入海,显然是件不可多得的神器。 ——箜篌簪,他们要找的最后一柄钥匙,八|九不离十,只待哥哥醒后确认。 晏画阑心里略松。 “十万灵石的去向如何?”他问。 渔回道:“灵石被庄淑兰暗中交给了接头人,目前接头人还没有下一步行动。属下不敢打草惊蛇,还在等待消息,伺机追查。” “好。一有消息就报给我。”晏画阑的视线落回哥哥脸上,“下去吧。” 霜绛年这一睡,整整睡了半日。 夜半他醒过来,一睁开眼睛,便对上了晏画阑炯炯有神的凤眼。 晏画阑朝他灿烂一笑,颊边露出一对浅浅的酒窝。 霜绛年心痒,手指尖在两个酒窝里各戳了一下,轻声感叹:“还是小时候的酒窝更可爱。怎么年纪越大,酒窝越浅了呢。” “这叫成熟稳重。”晏画阑自信挑眉,心里想的却是怎么把酒窝练深一点。 他献宝似的将簪子递给霜绛年:“怎么样,是不是箜篌簪?” 霜绛年凝眉接过发簪,细细打量。 系统从被窝里冒出头:[宿主,千真万确,这就是箜篌簪!] 晏画阑也听到了,满眼兴奋:“九刺、拜月华、箜篌簪,钥匙聚齐,这么说,哥哥心脏里的神器就能取出来了?” “嗯。”霜绛年眼中浮起淡淡的欢喜。 晏画阑差点从床上蹦起来:“我们接下来就去找大椿重塑肉|身!” 霜绛年点头,继续摆弄手中的箜篌簪,反复端详。 这簪子,他从前见过。 “是这个啊。”他恍然,“怪不得会落入庄淑兰手里。” 晏画阑好奇地望着他,显然很想知道箜篌簪的由来。 “想知道我小时候的事吗?”霜绛年轻咳一声,“用亲眼见证的方式。” “亲眼见证?”晏画阑迷惘。 设身处地地体验他人记忆,除了残忍无比的搜魂,也只有…… “你的神识,进来。”霜绛年又提醒他一句。 晏画阑懂了,又好像没懂,毕竟任是谁见了天上掉馅饼都要怀疑一阵,是不是自己出幻觉了,是不是自己在自作多情。 霜绛年垂眸,苍白的面颊上泛起红晕。 “晏画阑,我们神交吧。” 他柔软并坚定道。 “——我想把关于我的一切,都告诉你。” 第65章 晋.江.首.发.正.版 神神神神……交。 少儿不宜呀。 晏画阑当机立断, 先把系统这只小孔雀捉了出来,堵住耳朵,把渔回叫进来, 丢给了他。 “陛下?”渔回一脸懵逼,“您何时不养鹈鹕, 反倒开始养鹌鹑了?” 晏画阑脸一臭:“这是孔雀, 你爹心心念念的妖族小殿下。” “啊。”渔回大惊, “啊?!!” 他瞠目结舌,视线不由自主就移到了霜绛年的小腹处。 霜绛年面无表情:“不是我生的。” 不是王妃的崽,那就是陛下和别的小妖精的崽了? 渔回谴责的目光射向晏画阑。 晏画阑立刻对哥哥露出了可怜唧唧冤屈鹌鹑的表情。 霜绛年无奈, 向渔回解释道:“是我的没错。” 渔回松了口气, 掷地有声:“臣定会用性命保护小殿下。万死不辞!” 霜绛年倒不担心系统的安危。系统是神器, 危难关头,指不定谁保护谁。 系统现在虽然有了肉|身, 但仍然和他维持着紧密的联系, 成就系统尚在,不远千里也能在他脑海里发出声音。 比如现在系统就在好奇地探头探脑:[有什么事情是我不能看的!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然后它就被霜绛年丢了一个禁言。 无关人等退下,房间里只剩霜绛年和晏画阑两个人。 晏画阑清了清嗓子, 面颊微红,望向他的双眸炯炯有神:“哥哥刚才说……要和我神交?” 霜绛年:“嗯。” 晏画阑羞涩:“那多不好意思。” 然后他就一脸羞涩地咧出了一个色|批的笑容。 霜绛年面无表情地抬了抬他的下巴, 以免他脑子里的黄色废料流出来, 脏了被褥。 “和你脑子里想的那种意味无关。神交意为神魂交融, 也有不同的方式,你我先前已有三次神交, 一次在轩辕真火的心魔幻境里, 一次在红枫岭, 还有一次是在潜水舟里, 你分出部分神魂为我承担鲛人歌声带来的压力。” “头两次,是哥哥进入我的神魂,后一次,是我的一部分进入哥哥的神魂。”晏画阑纯真地眨眨眼,“所以现在是要……要我全部进入哥哥里面吗?” 什么虎狼之词。 “我只是想与你分享我的记忆。”霜绛年威胁性地斜他一眼,“不可乱做多余的事。” 说完,他闭上了眼。 敞开内心深处最幽闭的门,需要全身心的信任,也需要向另一个个体袒露自身阴暗面的勇气。 常年封闭内心的人,很难做到放松。 晏画阑靠了过去,气息交融,他垂着眼睫,看到了哥哥受惊般微微颤动的眼皮,感觉到哥哥热气蒸腾的脸颊。 倒不是警惕戒备的表情。 而是……因为害羞而紧张? 霜绛年平时喜怒不形于色,若是心悦什么人,也是静悄悄的,像雨后初生的小蘑菇,藏在阴影里。 他脸上极少流露出这般动情的颜色。 清冷美人娇羞,最是风情。 晏画阑心痒难耐,喉结不住滚动,还要按捺下冲动,撩拨道:“这样我进不去,哥哥放松些。” 嗓音沙哑带笑,引人误会。 霜绛年掀起眼皮怒瞪他,猝不及防便被吻了上来。 初时略有反抗,很快便陷入沉醉。心醉神迷之时,身心放松,晏画阑的神魂润物无声,不知不觉便潜入了他的识海。 识海中长夜苍茫,瑰丽的孔雀出现在大海上,展翅划过黑暗。它周身释放着明亮的火焰,宛如夜空中一轮太阳。 海面掀起微波,光芒点亮之处,鱼儿甩尾跃出海面,追随着光亮,在夜空与海洋的交界处蹦跃、畅游。 鱼尾抖动溅出晶莹的水珠,在火光中璀璨如星。 孔雀俯身低掠,指爪在海面掠起优美的弧线,与鱼儿游动的水波交织成乐章。 他们相伴着前往天边的晨光。 晏画阑在刺眼的光线下睁开眼,不知何时,他落在了一片荒野上,冬日惨白的阳光落下,四周皆是鼓起的坟包。 举目四望,他正处于霜城外的荒郊野岭里。 这里是哥哥的记忆? “呵啾”,靠在墓碑边的小孩打了个喷嚏。 小孩大概四五岁的年纪,外面锦衣华服,里面内衫却穿破了洞,冻得瑟瑟发抖。 他低着头,长发未梳,遮住了脸,隐约露出小片白皙的皮肤。 晏画阑瞥了一眼墓碑上的字,正是“霜噙月之墓”。 那这个孩子就是…… “哥、霜绛年?” 四岁的霜绛年沉默。 晏画阑蹲下来想看他,还不够低,只能看到漆黑的发顶,于是他索性躺了下来,仰着头,倒着看他的小哥哥。 霜绛年双眸黑沉,其中空无一物,即便有个俊美的憨批突然闯进他的视野里,他眼中也未曾掀起过波澜。 晏画阑仰面躺着,扯耳朵、对斗鸡眼,向他做了个鬼脸。 霜绛年不为所动。 晏画阑尴尬地挠了挠脸。 他最擅长没话找话,笑嘻嘻地问:“你是不是想问我是谁?” 霜绛年不语。 “哈哈,猜不到吧!”晏画阑得意洋洋道,“我是你未来的夫君!” 霜绛年继续不语。 ……这样没有反应,还不如用针扎他呢。 晏画阑悻悻收起笑,伸出手,扯了扯霜绛年的脸蛋。 小孩子再瘦,下巴再尖,也都有软软嫩嫩脸蛋。绵软的触感袭来,晏画阑心都酥了。 内心深处,又泛起浓重的心疼。 这时候的哥哥,比他们初见时情况糟糕得多。 哥哥简直任人揉|捏,对外界失去了反应,像是一只没有感觉和感情的布娃娃。 他优秀又漂亮的哥哥,合该金尊玉贵被捧在手心里,凭什么要落在泥淖之中? 一滴泪珠,无声地顺着晏画阑的眼尾滑落。 霜绛年终于动容。 他微微眯起眼睛,然后……又打了个喷嚏。 不是被他的眼泪感动,而是完全出于感染风寒的生理本能。 晏画阑大大叹了口气,翻身坐起,脱下大氅,把霜绛年裹成一只鸡毛粽子,一把将孩子抱了起来。 “天冷,我们该回家啦。” 霜绛年安安静静蜷缩在他怀里,或许不愿意,但也不反抗。 入城时,有村妇看到他们的样子,吓掉了菜篮子。 在这个记忆世界里,除了霜绛年以外没有任何人能看到晏画阑,旁人只能看到霜绛年在凭空飘浮。 晏画阑只好挑小路,把霜绛年偷偷送到了霜家后院,送到了霜噙月的奶娘——黄婆子身边。 黄婆子对他爱护有加,连忙给霜绛年熬了姜汤,喂下去驱寒。 晏画阑顺手尝了一勺,辣得龇牙咧嘴。他仗着没人能看见他,便大摇大摆地溜达去了霜宅的正房。 庄淑兰正在撺掇霜弘方,找机会打发走霜绛年。 “老太爷最疼爱的就是你姐姐,还破例给她的儿子赐姓为霜。若那孩子留在府中,家权永远都不会过夫君的手。等那孩子稍大一些,老太爷就会直接把霜家交到霜绛年手上!” “再议、再议……这不还没找到借口么。”霜弘方听进了脑子里,但生性懒散的他懒得多动脑子思考,披了衣袍便走,“夫人,我约了酒席,晚些回来。” 庄淑兰眼中划过阴翳。 晏画阑大大咧咧站在她面前,伸出两指,狠狠戳了一下她的双眼。 庄淑兰尖叫一声,剧痛让她以为自己的眼睛被连根抠挖了出来。然而痛觉平复之后,她双眼却没有丝毫损伤。 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厉鬼,向她开了个可怕的玩笑。 只有霜绛年能看见的“厉鬼”,陪着他上山砍柴。 让四岁的小孩独自上山砍柴,斧头也不许带,分明是期望出现一个意外,让他身死兽口。 气得晏画阑舀了粪水掺进庄淑兰的茶壶里。 在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里,霜绛年停下了步伐。 晏画阑施施然落在他身前,打算瞬间斩落整片山林的树枝,送他一个仙迹。 却见孩子拾起一根细树枝,凝水为剑,翩然间,身周树枝扑簌簌落下。 霜绛年俯身开始捡树枝。 晏画阑看呆了。 四岁筑基,绝对是天才中的翘楚。按照这个修炼速度,哥哥修炼百年早该晋升化神期,初遇时怎么可能还是筑基期? 带着疑问,晏画阑一拂衣袖,袖风卷起树枝,自动堆在一处。 霜绛年用藤条捆扎好树枝,背起来。 他没有言谢,只是多看了晏画阑一眼。 这一眼让晏画阑喜出望外,他朝小孩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霜绛年移开视线。 天上落了薄雪,山路崎岖湿滑。霜绛年不小心摔了一跤,崴了脚,脚踝很快便肿起来。 他手中聚出荧光,这时候他的治愈术还很稚嫩,光亮断断续续。 却有一只大手伸出来,虚放在他脚踝上。灵气涌来,像烤炭火般温暖,几息之间,浮肿便消了下去。 霜绛年淡淡望着他的动作。 很奇怪。母亲说过火灵根难以学会治愈术,而且世间厉鬼都有死气,又怎会释放生机。 晏画阑抬头一笑,让他想起狡猾勾人的狐狸:“想不想知道,我的治愈术是谁教的?” 霜绛年不想知道。 他只想知道,怎么能让这个厉鬼或者狐狸精闭嘴。 “男狐狸精”一手托他,一手勾着柴禾,足尖轻点,向山下掠去。 平平淡淡过去两日。 霜绛年被带到了正厅里,接受庄淑兰和霜弘方的责罚,仅仅是因为庄淑兰这些日受尽厉鬼恶作剧的折磨,而她怀疑这是霜绛年做的。 仆役刚要压着霜绛年跪下来,便被晏画阑一脚踢飞。 然后晏画阑又掰折了庄淑兰所有手指,拎着她的头发,把她吊在房梁上。 霜弘方吓得尿了裤子,不停磕头求饶,晏画阑贴心地帮他解了裤腰带,让他当着满堂仆役的面前光屁|股。 所有人都吓得魂飞魄散,只有霜绛年笑了。 四五岁的孩子,正是稚子之心,而他的笑容却冷淡凉薄,像冰雕,像孤魂野鬼。 他问:“你是谁?” 晏画阑真诚:“是你夫君。” 霜绛年冷漠地盯着他,显然不信。 晏画阑也觉占小娃娃的便宜太表态,便道:“我是你的守护神仙。” “好。”霜绛年淡淡道,“实现我的愿望,等我长大,再吃掉我做报酬。” 晏画阑:“……” 他看起来有那么不像好神仙吗? 他觉得,小哥哥肯定把他当成了什么吃人的精怪。 也或许是哥哥的潜意识在作祟,哥哥潜意识里对他的印象,就是残暴的吃人妖怪。 晏画阑心痛抹泪。 这次事件之后,没人再敢为难霜绛年,仆役们还没见到他的影子,便逃得远远的。 但晏画阑知道,这毕竟是幻觉。在真实的过往里,所有的一切都是哥哥一个人在熬。 有一天,黄婆子偷偷带霜绛年去临镇吃馄饨。 晏画阑坐在他对面,眼馋,嘴馋,每次霜绛年用木勺舀起馄饨,他都要张开嘴,等着投喂。 眼神期待,里面闪着光,像条蹲在那里摇尾巴的大狗狗。 最后一个馄饨,霜绛年喂给了大狗狗。 晏画阑香到流眼泪,原来在哥哥小时候的记忆里,这碗馄饨胜过世间一切山珍海味。 这得是过得有多苦。 他忍不住对小哥哥说:“我们走吧。逃得远远的。” 霜绛年沉默半晌,才道:“娘还在这里。” 这到底是回忆,晏画阑做不出更大的改变,只能陪着哥哥,重新走过这漫长的回忆。 一个陌生人造访了霜家。 他是一个在修仙界没留下任何事迹和痕迹的散修,稍微一查就知道来路不正,或许还专门收集小孩子在练魔功。 这人在城外偶然看见过霜绛年,一眼看中其资质,性情又十分合适,便来霜家讨人,要收为徒弟。 庄淑兰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名正言顺将霜绛年逐出霜家的机会,几番交涉,便答应下来。 临走时她扣住了霜绛年,低声说:“他跟了您,以后是死是活,为奴为仆,即便您想用他炼丹药,霜家都不会管。但您总不能凭空买走我的孩子。” 那个陌生人交给她一支发簪。 “我身有三件神器,每一件都重逾性命。我愿意以其中一件,与你等价交换。” 交换给庄淑兰的神器,就是箜篌簪。 被带走前那一晚,黄婆子被支出去,没有回到他们住的小柴房里。 霜绛年隐约感知到了什么。 晏画阑躺在他对面的床榻上,从孩子眼里捕捉到一丝不安。 在霜绛年开口前,晏画阑便许诺:“不管世事如何变化,我都会一直陪着你。” 霜绛年注视着他,闭上眼,呼吸渐深。 当夜,他便被那个陌生人带走,不远千里,带到了一片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 “父尊?”孟客枝疑惑地看着无情道尊,看他从兜子里抖出一个小孩子。 无情道尊垂眸说:“我给你买了个师弟。” 孟客枝眼中掠过暗色:“由孩儿一人传承衣钵便足矣。怎么还需要师弟?” “你照看着吧。”无情道尊吩咐他一句,便率先离开。 孟客枝谨遵父意,给小孩洗身束发穿衣,在看到霜绛年的脸蛋时,猛地怔住了。 那是能打破他所有冷静与自私的好看。 然后他就痛嘶一声,双眼遭到了不明之物的攻击。 霜绛年慢慢长大。 他逐渐从亡亲之痛中走出,逐渐意识到这张脸会给自己带来多少麻烦,年满十四岁之后,便永久地戴起了易容。 孟客枝见此摇头叹息,忽然双|腿之间又中一脚,哽咽着跪了下来。 这种怪事时有发生,在他想照顾师弟、想和师弟亲近之时,总会发生意外。 罪魁祸首晏画阑酸气冲天道:“什么破师兄,不守规矩,色胆那么大,简直变态它娘给变态开门,变态到家了。小绛年,你可不许信他,他是大坏蛋!” 一边说着,一边在身后替霜绛年更衣。 双臂穿过腰间,束上衣带,玉扣清脆地卡住,如清泉溅落山崖。 晏画阑只是照常办事,正要抽身,忽而一只手按住了他的手臂。 霜绛年靠在他怀中,抬眼瞥他,微微一笑,足以蛊惑众生。 “别人不可以,只有你可以?” 怀中之人离去,直到衣袖上的余温彻底散去,晏画阑才回神。 他的小哥哥,好像长大了。 比小时候活泼,比成年后多了侵略性,熟于顽劣地撩拨,不会刻意收敛,眉宇间有三分少年意气。 或许最本真的哥哥就是这样。 如果所有事情都解决,哥哥会解开心结,做回这个无忧无虑的少年吗? 晏画阑心中怦然。 他甩甩烫热的脑袋,惩罚性地朝墙壁撞脑袋——让你经不住撩拨——让你对少年哥哥心动—— 轰然一声响,房子塌了。 霜绛年在师兄和师尊的教导下修炼心法。 师尊说,初修此法,修为增长会有所滞涩,但前途远大,集大成者或可登仙成神。 师尊便是化神期仙尊,救他于水火,而且没有理由骗他。 久而久之,修为停滞不前,孟客枝引着他、骗着他,给裴鸢白设下救人之局,亲手教给他,如何缔结情谊,如何斩断情谊。 霜绛年这才得知,这通天的无上大道,名为无情道。 他坐在无情道宗空荡荡的凉亭廊椅上,望着四周熟悉的一草一木,还有那个只有他能看到的鬼。 “你好像并不惊讶。” “我猜到了。”晏画阑低眉。 “无情道,邪道,三界人人得而诛之。一旦染上,再不可改修它道。”霜绛年笑意不及眼底,“我现在杀了你,就可以增长修为。你觉得会增长到何种地步?” 越是情深,断情时便越有进益。 晏画阑给自己脸上贴金,讪讪笑道:“……一步登仙?” 这并不是霜绛年想要的答案。 他以为晏画阑会忌惮他,疏远他,害怕他哪日突然兴起捅他一刀。 你不怕我? 他的眼神表达出这样的意思。 晏画阑回答他:“修邪道,又不一定非要做邪道之事。你肯定不会做坏事的。” 霜绛年眼波微动:“这么信我?” “嗯!”晏画阑笑眯眯道,“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他笑容阳光而笃定:“以后的路还长着。选错了一步,又不是满盘皆输。说不定未来就会出现一位英明神武的盖世英雄,你和他双修一次就晋升金丹,两次元婴……十次就直接飞升了呢。这样的话,修无情道也无关紧要啊。” 匪夷所思。 霜绛年噗地笑出声,起身抖落袖间落花:“你比说书人还会鬼扯。” “真的!我和你说,我能预知未来……这次没骗你,千真万确,你以后会有个优秀到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夫君。”晏画阑追上他,“如果我说的不对,说一次谎就短一寸!” 霜绛年狐疑地瞥了一眼他了。” 晏画阑骄傲仰面:“七寸!足有七寸!” 他撞上了前面的霜绛年。 霜绛年靠着他,手臂懒洋洋地抬起,勾住他的后颈。 “足有七寸的乐观神仙……”他仰起脸,就像在索吻,“请带我走吧。” 他们逃出了无情道宗,流落凡间。 霜绛年隐姓埋名的业务还不够熟练,不久之后,被无情道尊发现蛛丝马迹,捉了回来。 一回宗门,无情道尊便咳了一大口鲜血。 他坚持不住自己的道法,深陷在心脏里、被上一任宗主植入的“忘情”无时无刻都在吞噬他,他就要不行了。 而他要做和他师尊同样的事——把忘情继续传给自己的弟子。 “对不起,绛年,师尊只能这么做,无情道决不能断了传承,你是最有希望登仙的人……” 霜绛年面色冷淡。 他知道,师尊把忘情给他,不过是想让亲生儿子孟客枝远离有关忘情的是是非非,平安活过一生。 这是师尊的情,也是破除师尊无情道法的因。 忘情像一只银色的机械蜘蛛,爬进了他的心脏里。 晏画阑尝试了一切对付忘情,或是用火烧,或是用脚踩,最后用双手死死捂住了霜绛年的心口,妄图挡住忘情行进的步伐。 银色蜘蛛穿过他的手,就像穿过不存在的幻觉。 霜绛年牵着不存在的幻觉的手,却能真真切切地感觉到温暖……还有落在他手背上,烫热的眼泪。 “无碍,陪着我就好。”他轻声对晏画阑说。 话音未落,忘情的初次惩罚便汹涌袭来,霜绛年鼻间发出一声痛|吟,昏了过去。 无情道尊死后,孟客枝很难再找到他的踪迹。 霜绛年与他看不见的鬼,潇洒凡间。 心脏的疼痛如附骨之疽,他开始贪恋酒意,麻痹痛觉。 最开始还是会醉的。 春日里,碎了酒杯,他慵懒地躺在樱花树下,看阳光拥抱着落花,旋转飞舞,翩跹落下。 晏画阑为他点燃了指间受潮的烟杆。 霜绛年醉意朦胧,望着他,缓缓吐出一口薄烟。 晏画阑没躲,任由烟雾笼罩自己。轻烟缭绕,花香与药香糅杂,整个世界仿佛虚无缥缈,只剩烟雾中的彼此。 “你……准备什么时候吃掉我?”霜绛年问。 “为什么要给我报酬?”晏画阑黯然,“我没能改变什么,没能为你做任何事。” “怎么没有改变。”霜绛年拨弄着他鬓角的樱花瓣,“你实现了我的愿望。” 看不见的人给了他陪伴,与他走过了所有的黑暗。 从此,他最深的孤独里,不再是自己一个人。 晏画阑似懂非懂。 霜绛年捻起他鬓边的樱花瓣,顺着他的脸颊滑下来。 “如果要有讨要报酬的那一天,就请在我醉的时候做,那样不会疼。” 他指尖的花瓣,最后落在了晏画阑唇上,衔在唇间。 霜绛年倾身,舌|尖卷去那瓣花。 “最好……就现在。” 繁花落了满衣。 第66章 晋.江.首.发.正.版 樱花树下, 酒酿翻倒。 光影斑驳,霜绛年独自一人躺在青岩上,翘起的小腿如花枝般摇曳, 脚背绷出隐忍的弧线,脚趾紧扣,像是在跳一曲激烈的独舞。 房檐下的琉璃缸里,游鱼吐出细密的泡泡,将自己藏在了气泡巢之下。 一舞终了,霜绛年侧趴在柔软的落花之上, 一派闲适陶醉之姿,眼尾添了一抹潮红。 他朝无人处问:“你为何会如此熟练?” 看来是满意的了。 晏画阑自得意满:“大抵是天赋异禀,外加熟能生巧。” “熟能生巧?”霜绛年眉梢微挑, “那看来是曾与许多人行过此事了。” 晏画阑警觉。 “哪有许多人?我只有哥哥一个, 千真万确!” “‘哥哥’又是谁?”霜绛年掩唇轻咳,显然是动了怒意,“你把我当做何人?” 晏画阑急了:“等等, 哥哥误会了,听我解释,绝无此事啊!” 话音未落, 他就被一脚踹了出去。 ——直接被踹出了霜绛年的神魂。 因为记忆里的霜绛年对他产生了不信任之心,想将他拒之门外……所以神交就这么被暴力中断了。 霜宅的寝房里,两人同时睁开眼, 相望无语凝噎。 好一个乌龙。 许久,霜绛年才开口问:“疼吗?” 踹出神魂那一脚, 应该踹得不轻。 晏画阑摇头, 也问:“哥哥疼吗?” 在回忆幻境里, 他应该把哥哥气得不轻。 霜绛年摇头:“你技术比最开始好多了。” 晏画阑:“?” 霜绛年见他疑惑的神情, 才知是自己理解错了,登时无地自容,缩进被褥里,把自己团成一只被褥包子。 果然,黄色废料是会传染的! 晏画阑笑嘻嘻地在外面推他:“哥哥别害羞啊,承蒙夸奖,下次继续?” 霜绛年释放出三根银针,对方才消停下来。 他裹在黑暗的被窝里,细细回想神交期间发生的事。 这段往事是他人生中最黑暗最孤独的记忆,一直被藏在心底,发霉腐烂也无人理会。 而晏画阑重新陪他走过了这段记忆,就好像阴云间射下了阳光,即便再寒冷,心里也暖洋洋的。 晏画阑似乎此前就知道了他修无情道,听了之后也反应如常,待他一如往昔地好。 是啊,他没必要为了无情道而自伤。 他身为他自己,不在于表面上修了什么道,而在于实际上做了什么事。 霜绛年瞟了一眼系统面板上[92]的好感度,无奈叹息。 约法三章约了个鬼,情之所至,任何规矩都束缚不住。 好在三把钥匙到手,只要去找大椿重塑肉|身,他就能开启新生。 这时,院落里传来了踉跄的脚步声。 “何人擅闯?!”门外渔回高喝。 “噗通”,那人重重倒在地上。 室内二人对视一眼,匆匆起身。 只见霜怀远倒在院落正中,血泊正从他身下蔓延。 他露出的手臂血管青黑,隐隐有黑色物质在皮肤下流窜。 霜绛年眸光一凛。 他抬臂挡住了渔回:“是魔毒,别靠近。” 难道是魔主?可魔主怎么会突然袭击霜怀远? 一切只能等霜怀远醒来再问。 霜绛年召出九刺便要驱毒,晏画阑阻住他,道:“我试试。” 在上次与魔主的斗法中,晏画阑似乎拥有了掌控魔毒的能力。这么小的剂量,试试也无妨。 霜绛年点头,吩咐渔回道:“包围院落,别让任何人看到这边的情况。” 如果有人意外看到,误以为晏画阑与魔主有关,就大事不妙了。 院落封锁之后,晏画阑伸出手覆在霜怀远丹田上,魔毒仿佛受到了强大的吸力,被迫从他的四肢百骸中抽离,纳入晏画阑掌中,消失不见。 渔回吃惊:“陛陛陛下……” 晏画阑闭目稳住心境,全身并无异样。 “无碍。”他睁开眼道,“我没入魔。” 霜绛年补上治愈术,霜怀远的身体在飞速康复。 他沉吟一声,醒了过来。 “刚才发生了什么?是谁伤了你?”霜绛年问。 “我被魔主袭击了,他抢走了……”霜怀远迷茫地抚摸前襟,“他抢走了娘落在我这里的珍珠。” 晏画阑瞪大双眼,取出了他从庄淑兰那里抢来的鲛珠项链。 “这颗是假的。”霜绛年冷笑,“好一个李代桃僵。” 他瞬间明白过来,庄淑兰装疯卖傻撕打霜怀远的目的,恐怕就是为了掩人耳目,将真正的鲛珠留给儿子。 他那时精神不济,晏画阑并非鲛人族,不懂分辨真伪,便中了她的奸计。 “去找庄淑兰。” 只是霜绛年想不通。 魔主为何突然来到霜城,为何还知道霜怀远那里有鲛珠? 几人兔起鹘落飞向宗祠,人还未至,忽然听到了庄淑兰撕心裂肺的尖叫。 “娘!”霜怀远立刻冲进了宗祠。 只见庄淑兰发丝蓬乱,怀中抱着霜怀慕,霜怀慕的手软垂在旁边,似乎只是睡着了。 霜绛年俯身摸其脉搏:“经脉断绝,回天乏术。” 晏画阑问过守宗祠的侍卫,皱眉道:“没有外人进来过。” 霜绛年淡淡:“他是自杀的。” “你说什么?”霜怀远不可置信,“弟弟死了……自杀……?” “都是你们逼死了他。”庄淑兰像疯子一样在嗓子里咕哝,“是你们逼他在所有人面前丢脸,逼他下半生囚禁在地牢里……他自尊心那么强,身子那么娇弱,你们这么做,就是要逼他去死!” “我逼他?”霜绛年嗤笑,“撺掇他冒充我的人是谁?娇生惯养、把他养成一只淋不得雨的金丝雀的人,又是谁?” 血丝爬上庄淑兰的眼白。 “——是最爱他的母亲啊。”霜绛年把着死去少年冰冷的手,放在了庄淑兰脸上,“庄淑兰,你不傻。你心知肚明,到底是谁害死了他。” 庄淑兰鼻尖溢满了冷汗,她的掌上明珠,她的小金丝雀……孩子冰冷的手抚在她脸上,恍惚间仿佛生出了尖利的指甲,如尸鬼般抠挖她的脸颊。 怀里的尸体好像忽然睁开了眼睛,说着:“娘,是你害死了我。” 庄淑兰尖叫一声,猛地推开了霜怀慕的尸身。 霜怀远抱住弟弟,全身颤抖。 “不是娘,不是娘……对了,鲛珠。娘这就救你回来。” 庄淑兰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伸手去扒大儿子的衣服,却扒了个空。 “娘塞给你的鲛珠呢?那东西能救你弟弟的命!”她眼眶通红,指向霜绛年,“是不是!是不是他们抢走的!” “不。”霜怀远握拳道,“是魔主。” 庄淑兰跌坐在地,缓缓抱紧了自己的头。 “……是他。” 她很意外,又像早有预料。 霜绛年寒声:“你和魔主有勾结。是他派你来搅局。” “你说什么?”霜怀远满目惊恐,连连摇头,“母亲她只是一时糊涂,怎么会和魔主有……” “报!”宗祠外传来渔回的声音。 “说。” “陛下,十万上品灵石的去向查到了。接头人最后会面的人,是魔主。”渔回嗓音低沉,“几个兄弟离得太近,都英勇牺牲了,只剩一个探子回来。” “好好抚恤他们的家人。” “是。” “把紫薇仙君看起来。”晏画阑道,“此事涉及魔主,庄淑兰依律要交予仙盟审讯,只怕仙君会意气用事。” 和魔主勾结一事,庄淑兰丝毫未做争辩。 “不。”霜怀远僵硬而坚定地站了起来,“本君不会对任何人存一点偏私,即便是骨血至亲。从入仙盟当职的那一刻起,我就不再属于霜家,而属于整个三界。” 霜绛年朝晏画阑点点头,晏画阑挥退了金乌卫。 “但我还想问一句,”霜怀远眼中盈满血泪,“娘,到底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他们霜家是大族,千余年基业,在修仙界名望颇重,到底有什么必要去勾结魔主? 庄淑兰盯着他,嘴唇动了动,然后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别认我这个娘。” 霜怀远跪下,认认真真给庄淑兰磕了三个头。 然后他抱着弟弟的尸体,消失在深夜里。 晏画阑回过头:“他估计去埋葬霜怀慕了。就这么放过那个冒名顶替的?” 霜绛年问他:“他想刺杀你,你想报仇吗?” “那算什么刺杀,小孩子过家家罢了,我不在乎。”晏画阑抱臂,“倒是他冒充哥哥让我很不爽——如果是我,肯定要划花他的脸,省的进了地府还要撒谎自己是妖王妃。” 霜绛年:“那就算了。死者为大。” 晏画阑无奈:“哥哥心软。” 霜绛年摇头。 一个顺风顺水的小少爷,自我厌恶到自杀,是他最重的惩罚。 主谋还是庄淑兰。 现在状况明了,霜家这些年的亏空,全都是因为庄淑兰在暗中供给魔主钱粮。 冒充身份逼婚妖王之事,大抵也是魔主的计谋。 事成则从内部控制妖王,事不成则让妖王名声扫地。 只是霜绛年不明白。 魔主明知道他这个真正的妖王妃还活着,谎言不攻自破,为何还要支使庄淑兰做这么没有意义的事? 是为了趁乱拿到鲛珠么? 可如果仅仅是为了拿到鲛珠,直接杀人夺珠也不是什么难事。 难道还有后招? 霜绛年沉思。 或许是因为刚刚神交过的原因,他的顾虑传递到了晏画阑心里。 “不知道哥哥在担心什么。”晏画阑给了他一个大大暖暖的熊抱,“但是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好好保护哥哥。所以放心啦。” “嗯。”霜绛年回抱他。 不到天明,妖族的飞舟便启程了。 霜怀远已经埋葬好了弟弟,与他同行的,还有父亲给母亲的一纸休书。 这封休书用尽了霜弘方的全部智商,言辞犀利,二十七条名目句句痛斥庄淑兰不贤,急于与其划清界限。 庄淑兰看罢,把信纸撕成条缕,一根根吞下。 霜怀远送完信,步履沉重地走出飞舟里应急的监牢,站在船头,眺望云海。 他背脊依旧笔挺,身形在一朝一夕间消瘦了许多。 飞舟此行目的地是大椿的湖心岛,把庄淑兰带到仙盟只是顺路。 消息已经先一步到了仙盟,麒麟仙尊怀疑和魔主勾结的世家不止一个,早已亲自组好审讯团,只待庄淑兰一到,便立即审问。 朝阳升起,落了满船光辉。 晏画阑差人在船上临时打造了一架秋千,两人坐在秋千上,依偎着轻轻摇动,观览晨曦中的云景。 “感觉很悠闲。”晏画阑呼了口气,“我要弄一架在寝宫里,就正对着窗户,边摇边看外面的春景。” 霜绛年没斥他乱来,只道:“好。” “哥哥正式住进来之后,还要添好多家用。”晏画阑的手指在空中勾画,“首先要一个大池子,里面可以泡海水或者温泉;然后要一席水床,还有……嗯,这些东西国师比较懂,到时候问他吧。” 霜绛年僵住:“为什么要有水床?” “因为哥哥答应我的。”晏画阑得逞地笑,“潜水舟里,哥哥说如果在水床的真实用途上骗了我,就要在寝宫里也放一张!” 霜绛年感觉这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其实我还看过一些春|宫画。”晏画阑思索道,“现在忽然想起,秋千上的玩法也有不少呢。” 霜绛年立刻觉得这秋千煞是烫臀。 霜家在北境,过了北境,雪便停了,天气晴朗起来,万里高空似乎也有丝缕暖风。 “春天快到了。”晏画阑腻着哥哥,“还记得我说过的妖族‘上巳节’吗?” 耳熟。 还记得晏画阑刚找到他的时候,提起过这个节日。 “仲春的上巳节,觅得配偶的妖王要双修示众,祈愿灵谷物丰登,祈愿灵兽繁衍不息。” ……双修示众? 霜绛年眼皮狂跳。 真的不是当众上刑吗? 他有些为难:“我……” “我知道。”晏画阑低落道,“哥哥是鲛人族,性情内敛,肯定不喜欢兽族的习俗。如果哥哥不喜欢的话就算了,我没关系的。” 他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睛,薄唇抿紧,很是可怜巴巴的样子。 霜绛年不由就想,别的妖王都有,只有他家画阑没有,到时候过节,孤苦伶仃的孔雀会不会被族人笑话那里不行? “……好吧。”霜绛年双手攥紧,低声道,“我和你一起过上巳节。只这一次。” 晏画阑黑黑的眼眸点亮。 霜绛年移开视线,理了一下鬓发:“就当入乡随俗。” “好耶!!” 被晏画阑狠狠抱住的时候,霜绛年发觉自己中计了。 最近的大孔雀,讨糖吃的手段越发高明。 问题是,有时候霜绛年发觉了,也不忍心拒绝,惯得他无法无天…… 他们在阳光下做好约定,另一边黑暗的牢房里,庄淑兰后颈升起浓浓黑烟,一个黑色的双翼印记在她后颈浮现。 她抽搐了一下,垂下头,陷入了识海。 魔主出现在了她的识海里。 “尊主答应过要保护奴的家人。”庄淑兰立刻扑了过去,“奴的小儿子死了,埋在霜城,尸身健全神魂未散,求尊主把鲛珠还给奴,救救奴的孩儿!” 虚空中,魔主闪身出现在她的三尺之外,没让她碰到自己。 他低声嗬笑:“你的孩子心存死志,鲛珠给他,岂不是浪费?” 庄淑兰匍匐在地,声泪俱下地恳求道:“不、不会浪费!奴可以给尊主任何东西,只求求尊主将鲛珠赐还于奴!” “为什么?”魔主笑了,“你现在不过是无权无势的阶下囚,你带给不了本尊任何好处,本尊为何要将鲛珠给你?” 庄淑兰怔怔呆望,明白了。 鲛珠,是要不回来的。 她的小儿子,彻底没救了。 他是她害死的。如果她没有理会魔主,她的怀慕现在应当还在她身边,笑容清甜地喊她“娘”! “你骗我说妖王妃死了,你明知霜绛年会出现在纳聘仪式上。”她喃喃道,“是你,拿我们布局,害我们到这个地步……你不守约!!你说过要在魔族的新世界护得我们全家平安!!!” “不,本尊很守约。”魔主摇了摇手,“之前在丹会上,你的大儿子想联手药王杀本尊,本尊留了他一条性命。不然你以为,一个小小的仙君,能活着逃出本尊的手心?” 庄淑兰呆愣。 那一次,身为化神期的药王都在与魔主的一战中受了重伤,她提心吊胆地打听战况,庆幸地得知,怀远只是受了轻伤。 是魔主暗中放了水。 打那以后,她便对魔主愈发俯首帖耳。 “不过,以后不会了。”魔主骤然握住了拳,就像攥碎一只饱含汁液的小鼠,“现在的你失去了所有的利用价值,所以下一次见面,本尊会直接杀了你那个大儿子。毫不留情。” 庄淑兰双眸空白,颓然滑坐在地。 或许是因为不屑于踩死一只蚂蚁,魔主没有杀她。 脱离识海之后,她疯狂摇晃起监牢,对侍卫道:“我要见霜绛年。” 侍卫:“无故不可打扰王妃殿下。” “我要告诉他重要情报。”庄淑兰强行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不成人样,“——有关其他和魔主勾结的家族名单。” 她全供了。 霜绛年将一长串人名记在心里,说:“我会禀报仙盟,一个个核查。你告诉我这个,是为了什么?” 庄淑兰正在梳理头发,她似乎从一个疯婆子变回了优雅得体的世家主母。 然后她朝霜绛年,郑重地拜了下去。 每一个动作细节都恰如其分,神色恭敬,如同在跪拜神明。 “我求你,保住霜怀远。” 霜绛年眸色深沉。 “我知道你恨我。我亏待你母亲,虐待你,把你卖给陌生人,夺走你母亲的遗物,还想夺走你的身份。”庄淑兰平静地说,“但是,这一切罪孽都属于我一个人,霜怀远是无辜的,他与所有恩怨都无关。” “你可以随意折磨我,千刀万剐,身死魂消,我都不怨。”她大睁着双眼,眼瞳死黑,好像与人世的牵连只剩一丝细线,“只求你,让霜怀远活着。” 不是以退为进,不是卧薪尝胆。 她已经被逼到了绝境,只剩唯一一个执念,所有的言行都是认真的。 霜绛年歪头一笑:“若我要迁怒于他呢?” “你不能、你不能!”泪水从庄淑兰眼中涌出,“是我做的不够好吗?不够好?我自罚给你看,你看……” 她“嘭嘭嘭”地以头抢地,给霜绛年磕头,鲜血四溅,头皮都磨去一块,头发和血液黏在地板上。 霜绛年冷眼旁观。 庄淑兰看他脸色,又开始抽打自己的脸:“我对不起你娘,霜噙月,我嫉妒你,我就是个贱|人!我对不起,霜绛年……” 监牢里回荡着她道歉的声音。 霜绛年合上了眼睛,按在心口,低低道了句“娘”。 欺负他们的人已经后悔了,已经认错了,已经匍匐在他脚下,任他报复。 不知过了多久,庄淑兰倒在地上,意识模糊。 “我会考虑。”霜绛年最后说,“不管我保他,还是杀他,反正他的命都在我手心里。” “——你努力争取吧。” 他走出监牢,铁门在身后闭合,监牢里只剩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和漫长的黑暗。 其实霜绛年从未想过要报复霜怀远。 如果真的这么做了,他和庄淑兰又有什么差别? 但这个想法,他不会告诉庄淑兰。 他要拿捏住她的执念,吊着她百般猜忌又不能轻举妄动,让她到死都不能安生。 霜绛年目光冷漠。 晏画阑说他心软,他却知道,自己有副最硬的心肠。 飞舟抵达仙盟之后,霜怀远自请格去了仙君之职。 麒麟仙尊知他性情,十分惋惜,再三挽留。 霜怀远长长叹了口气,似乎要把自己的所有生命都吐出去。 “事情闹成这样,我曾想过一了百了,以死谢罪。但这样的我,只是一个逃避责任的懦夫。虽我日后不再尊为仙君,但我毕生将行仙君之事,遵守盟约,除恶扬善,以偿还血亲的罪孽。” 他朝麒麟仙尊磕了一个头,又朝囚牢里的母亲磕了一个头,转身离去。 其余前来议事的仙君,纷纷摇头叹惋。 霜绛年将庄淑兰供认的背叛者名单告诉了审讯团。 背叛者,按律当诛。 在十几名仙君的目睹之下,庄淑兰被带到审讯大殿最中央,双手双脚绑缚着锁链。 在她上方,两根玉柱上可擎天,其间蕴含着滚滚雷霆,似乎随时要劈下惊雷,碎其肉|身,毁其魂魄。 诛仙台,所有犯下死罪的修仙者都会在这里,走向终结。 雷霆凝聚,即刻便要劈落,庄淑兰一直盯着霜绛年的眼睛,眼神里只写着一个名字,“霜怀远”。 在最后一刻,霜绛年点头。 庄淑兰不知是否看到这最后一幕,她闭上眼,身影消失在了轰然雷霆之中。 雷云散去,诛仙台上只剩齑粉。 尘归尘土归土,自此恩怨了结。 霜绛年心中残留的那一点郁结,彻底散了。 麒麟仙尊这才有空问起他的身份:“辰儿,你身边的这位是……?” 晏画阑一把搂住哥哥,自豪道:“好看吧?羡慕不?本尊的王妃!” 霜绛年恭恭敬敬向麒麟仙尊行了一礼,自报姓名。 听晏画阑说,“晏辰”这个名字还是麒麟仙尊所命,他与凤凰私交甚深,也当得起是晏画阑的长辈。 “好孩子。”麒麟仙尊笑容和蔼,“如果凤凰见了,肯定满……” 话音未落,身后的诛仙台忽然传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灰烬如一粒粒黑沙,聚拢成小蛇,小蛇爬动聚拢,化作一个扭曲的人形。 麒麟仙尊皱眉,一道火光烧去,那人形掉了一条胳膊,笑嘻嘻地张开了黑色的嘴,另一只手臂举起,指向霜绛年。 “霜绛年,霜绛年是无情道修士。嘻嘻。” “他不能修炼天地灵气,身上还有无情道的三件神器,查查就知道啦。” 它黑洞洞的眼睛盯着霜绛年,咧嘴笑起来,像一个恶毒的诅咒。 “——无情道修士,也要上这诛仙台的哦。” 第67章 晋.江.独.家.首.发 黑砂汇聚成的人形发出了一连串怪笑, 一缕魔气逃逸而出,散作青烟消失不见。 但它带来了一个可怖的讯息。 隐匿多年的无情道,再现于世。 刹那间, 十几束目光如箭|矢般射向霜绛年。在那些仙君的身后,传出了拔|出兵刃的细微声响。 晏画阑护在了霜绛年身前。 威压袭来, 所有疑点在霜绛年脑海中一一串联, 之前的很多疑问都有了答案。 为什么霜怀慕能准确说出他们在秘境中与黑蛟交战的细节? 为什么魔主知道他修无情道? 因为魔主通过某种方式, 再现了秘境中有关黑蛟的部分影像,发觉他不畏魔毒、身怀九刺, 早就得知他无情道修的身份。 而霜家这一闹,尽在魔主的掌控之中, 目的就是在仙盟一众仙尊与仙君的众目睽睽之下, 操控庄淑兰的尸身,曝光他修无情道! 一道道白衣金边的身影,向他们慢慢靠拢,包围而来。 麒麟仙尊沉声问:“刚才那魔物所言,可是真的?” 晏画阑嗤道:“无稽之谈。” “这样便好办了。”麒麟仙尊道,“霜小友只要运行一个小周天, 修炼天地灵气,便能直接洗脱嫌疑。” “仙尊管得未免太宽了。他没必要为了一项莫须有的指控而自证清白,我妖族的王妃,轮不到任何人置喙。” 晏画阑面上沉着应对, 袖袍下抓住了哥哥的手, 两人手心里满是冷汗。 他传音道:“别怕,一会儿我找机会带哥哥走。” “不。”霜绛年传音, “若是就这么跑了, 不但我无情道修士身份坐实, 连你也会背上包庇邪道的罪名。你就当全然不知我修无情道,把所有责任都推到我身上,我再找办法解决。” 他向着殿中众人,淡淡开口:“修炼无情道,我别无选择。师尊隐瞒无情道之事,引我为他传承衣钵。在我得知自己走上无情道之时,为时已晚。但是,在我修炼百余年间,从未害过任何一人。” 寒光凄清,在他肩头渲染出青白的光晕。他长身玉立,眉眼勾勒如画,恍若雪山深处的谪仙。 此情此景,所有人心中因“无情道”激起的敌意,为之一消。 他们不由想,这样的人合该餐风饮露,游之红尘之外,不被任何世俗感情所染指。修无情道,似乎也合乎情理。 短暂的动摇之后,他们被麒麟仙尊的声音呵醒,艰难地稳住了心境。 ——邪道就是邪道,外表再怎么具有迷惑性,也会为祸三界苍生。 麒麟仙尊问:“妖王可知此事?” 霜绛年:“他并不知……” “本尊全部知晓。”晏画阑打断他,“他句句属实,我们曾经多次神交,本尊看过他的全部记忆。他踏入无情道,确实是逼不得已。” 霜绛年眼睫颤动,低声道:“你何必要蹚这浑水。” 晏画阑宽抚地捏捏他的掌心:“哥哥是我至亲至爱。道侣之间,勠力同心,荣辱与共。我绝不会让你有事。” 霜绛年握紧了那只烫热的大手,心中的空洞被填满。 不一样了。 和他小时候的踽踽独行不同,接下来的路,不管多么艰难,都有人陪他一起走。 晏画阑此话一出,便有仙君高喝道:“这么说来,妖王是知情不报,故意包庇邪道?!” 攻讦者是祺瑞仙君,他是霜怀远在仙盟中的旧友,本就对妖族害友人家破人亡之事分外不满,此时抓到线头,立刻紧咬不放。 晏画阑沉着以对:“既然王妃从未行过恶事,凭何要以恶人处置?” “记忆亦可造假!”祺瑞仙君道,“待我等搜魂霜绛年之后,自可证明妖王的清白。” 搜魂?搜魂这等重刑,非死即伤。即便侥幸存活,余生也将在痴傻中度过。 “你放屁!”晏画阑怒极反笑,颈间竖起簇簇靛蓝羽毛,“何人敢动本尊王妃!” “祺瑞。”麒麟仙尊不赞同地呵止祺瑞仙君。 他看向霜绛年,目光带着锐利的审视:“小友可曾有过利用他人修炼的念头?” “我发誓。”霜绛年竖起三指,郑重道,“若我有以无情道损人利己之心,当即天诛地灭。” 极重的誓言。 麒麟仙尊眼中锐色缓了缓,道:“你可还有其他想说的话?” 霜绛年镇定道:“魔主的目的,就是引我们内讧。他在此时挑起人族与妖族的纷争,说明魔军进攻仙盟,就在这几日。大敌当前,切不可自乱阵脚。还请仙尊三思。” 他所言不错,殿内仙君们暗自点头。 “有理。”麒麟仙尊道,“在本尊击退魔军进犯、抓获魔主之前,你可愿留在仙盟?” “不行!”晏画阑道,“哥哥身怀心疾,我们此行正要去找医师救治。若再拖,就来不及了!” 霜绛年亦道:“无情道非我所愿,脱离无情道的方法,我们已经找到了。七日之内,我定重塑肉|身、碎丹重修。我可以发誓。” “空口无凭!”祺瑞仙君高叫,“无情道修士断绝天地联系,他所发誓言,本就得不到天道承认!” 也有其他仙君向麒麟仙尊进言: “此等邪道极擅隐匿,若此次不留住,恐怕日后再难觅得其踪影。” “盟有盟约,界有界法。还请仙尊切莫为一人之故,坏了千万年的约法,酿成大祸。” 麒麟仙尊扫过殿内诸人,视线最后落在晏画阑那张肖似凤凰的脸上。 他闭上了眼,长叹一声。 “辰儿,你与爱侣的遭遇令人惋惜,但仙盟,不是本尊一人的仙盟。本尊肩上担负着的,终究是守护天下苍生的责任。” 他张开苍老的眼眸,目光沉沉落在晏画阑身上:“而你身上所肩负的,也不仅仅是你自己,而是整个妖族。” “本尊当然会承担妖族的责任。”晏画阑收敛了笑意,面色冷肃,朗声道:“但我妖族之人,定不会让妖王的救命恩人被他族欺负!定也不会允许,任由良善之人含冤入狱!” 殿外传来高喝:“臣等愿追随陛下,保护殿下,万死不辞!!” 是随晏画阑前来的妖族侍从和亲卫。 “而作为我自己,”晏画阑眼中盛满戾色,“除非我死了,没人能动哥哥一根头发!” 后半句话变得嘹亮雄浑,一只庞大的孔雀妖拔地而起,羽翼击退众仙君,载起霜绛年,直冲长空! 晏画阑只希望麒麟仙尊来不及阻止他,否则对方有一招,他无论如何都无法破解。 身后,麒麟仙尊的嗓音响起,一股玄妙的灵气突破时空的界限,笼罩了他们。 “天地寂灭——万古同生——” 怕什么来什么。 麒麟仙尊竟然直接发动了时空停滞之术! 这是身为神兽的天赋技能,就像凤凰能□□重生,像孔雀能吞噬万物,而麒麟掌控着时间,在这个领域里,没有任何人能插手。 晏画阑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时间的寒冰中冻结。 但和上次在丹会上的完全静止不同,这次他的思维还能活动,能眼睁睁地看着,在这个万物静止的空间里,麒麟仙尊一步踏来,伸手就要触碰到霜绛年。 不要。他想。他不许! 丹田中的火焰呑嚼着禁锢之力,率先破出寒冰,身周的时间好像在缓慢融化。 静止的时间里,晏画阑的眼珠转动了一下。 麒麟仙尊知道他有意识,语重心长道:“辰儿,我绝不想与你为敌。但你尚还年轻,不懂其中利害。无情道一脉曾带来可怖的灾难,若是无情道修士得道升仙,取代天道,那未来几万年九州将受其统治,那将是漫长的浩劫。” 他诚挚道:“我答应过你母亲,保护好你和晏青,无论付出何等代价。” 麒麟仙尊的手,握住了霜绛年的右肩。 晏画阑艰难地张开口,想要解释,烫热的鲜血堵在嗓子眼里。 他一挣扎,全身脏器都好像在时间的利刃中搅动,疼痛万分。 麒麟仙尊不忍,想要打晕他。 却在这时,另一个声音徐徐响起。 “星轨。” 星空入侵,覆盖了寒冰,满眼皆是星辰,星辰中似乎暗示着命运的轨迹,无尽的星空似乎包罗上下千万年的宇宙洪荒。 在他们上空,不知何时站了一名白衣男子,雪发雪肤,睫羽间笼罩着经久不化的霜雪。 是国师。 晏画阑发觉自己能动了。 他不及对国师表达感激,便趁这来之不易的自由,抱起哥哥冲出了审讯大殿,将诛仙台远远抛在身后。 麒麟仙尊欲追,命运的锁链却将他锁在原地。 “放下你的执念。”国师道,“你一字不差地遵循凤凰的遗言,却不知万物奔腾不息,天命有变。一心为着过去的那个她,反倒适得其反。” “你不懂。”麒麟仙尊嘴唇颤抖,“这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事。” “或许,现在的她并不希望你这么做。” 国师将一片枫叶递给他。 枫叶落在麒麟仙尊掌心,化作一个丹凤眼、玉雪可爱的小女孩。 恍惚间,麒麟仿佛回到了幼时,就是这幅模样的小女孩,坐在梧桐枝上大大咧咧地摇晃着小脚丫,喊他师兄。 “……凤凰?”他不可置信。 “不是哦。”小枫摇头,“不过凤凰说她很喜欢儿媳妇,以及,她已经去投胎了,不想复活,你不要浪费心力。” 她纯真地歪了歪头。 “她还说,如果晏青执迷不悟,走上绝路,请你务必阻止他。” “——哪怕是杀了他。” * 仙盟百里之外的深林里,晏画阑扶着树干,咳了一大口血。 霜绛年吻上来,丹田相贴,灵气快速在双方体内循环,以简单的双修恢复灵气和伤势。 唇分,晏画阑舔去他唇角染上的一缕血迹,笑了笑。 “哥哥,要是我们一边双修一边打怪,岂不是三界无敌?” “到这时候了还说笑。”霜绛年心疼地望着他。 “我是认真的。”晏画阑煞有介事,“等有空了,咱们日日夜夜双修,说不定没几年就飞升成仙了呢。” 霜绛年呼了一口气。 好感度[95]。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系统还带在渔回身上,从仙盟那里传来消息:[刚才好像是国师说服了麒麟仙尊,麒麟仙尊并没有为难妖族,已经在筹备抗击魔主的事宜。] 他把这个消息告诉晏画阑,两人心里都轻松不少。 他们即刻便启程去大椿的湖心岛。 一日之后,他们和妖族边境线擦身而过,晏画阑遥望着巍峨的城池,发了会儿怔。 霜绛年:“怎么了?” “还是有些担心。”晏画阑道,“仙魔大战一旦打响,妖族难逃战祸。只希望这一天能来得晚一些。” 霜绛年道:“他若还存着一分良知,应该不会攻击妖族。” “哥哥,”晏画阑回眸,探寻地望着他,“你是不是知道魔主的身份?” “只是猜测,我没有证据。不过你要坚信,即便经历再多的背叛,这世上也有许多人爱你。黑暗或许很漫长,但只要耐心等待,终有一日阳光会降临。” 霜绛年握住他的手,真挚道:“这个道理,还是你教我的。” 晏画阑眉眼弯起来:“我是哥哥的阳光吗?” 霜绛年眼神微暖,不置可否:“如果那些年我放弃了希望,放弃了自我,我就等不到你了。” 他从来不明说“爱”,字里行间却满溢着爱。 晏画阑心里暖得快融化了,笑眯眯道:“我不一样。哥哥对于我……” 还未说完,忽然没来由一阵心慌。 他抬头望向阴沉下来的天色,一把捞起哥哥,飞速隐没在森林之中。 化神后期强者之间互有感应,所来之人不是麒麟仙尊,多半就是魔主。 上空传来魔主嘶哑的嗓音。 “你跑得了,妖族可跑不了。堂堂万妖之王,竟对自己的子民弃之不顾,光想着和爱宠一起逃命吗?” 他的声音笼罩了整片妖族边境线,落入了每一名妖族将士耳中。 全军戒备,镇守边疆的辛夷窜到瞭望塔的最顶端,举目四望,寻找魔军的影子。 “没有魔军。”她狐疑道,“魔主一个人前来叫阵?” 她和陛下都是妖尊,再加上守城的十七名妖君,魔主孤身一人,岂不是来送死? 晏画阑不听魔主的挑衅之言,继续向远离妖族的方向飞驰。 魔主的目标是他,战场远离妖族城池,反而是好事。 果然,不过几息,魔主便身拥蛇群,出现在他面前。 魔火与孔雀真火相撞,广袤的森林瞬间化为焦土。 魔主开口:“凤凰之子。你真的半点都不担心妖族?” 晏画阑反唇相讥:“你那魔军正在和仙盟交战,没有魔尊坐镇,你就半点都不担心他们全军覆没?” “不担心。”魔主笑道,“他们本来就该全死在那里。” 晏画阑微愕。 既便魔主对魔军只是利用,魔军全灭也对魔主没有半分好处。 除非魔主只打这一仗,不需要魔军相助,而且胜券在握。 “本尊在这里,并不是孤身一人。”魔主解答了他的疑惑,“‘诸天天魔万象阵’,听说过吗?” 晏画阑没听说过。 霜绛年却身形一颤。 “诸天天魔万象阵,能将人间化作炼狱。阵中炼狱万象折磨生魂,心魔丛生,成为魔毒最好的沃土。”他双拳紧握,“泉客岛被魔毒污染,便是他在鲛人族的尸身上用了此阵。” 魔主嗬嗬大笑。 “怀念吗?历史将在妖族重演。新的魔军,这不就重生了?” 晏画阑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妖族城防极严,怎么可能在城防的监视下布置这等庞大繁复的杀阵?” 说着说着,他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哥哥说过,“魔主若有良知就不会攻击妖族”,还说魔主的真实身份对于他是一种“背叛”。 也就是说,魔主是妖族,说不定还在妖族位高权重,足以令部分城防军背叛……然后瞒天过海,耗费几十年,积少成多,布下如此杀阵?! 魔主骨链后的脸咧起一个笑容:“本尊有没有骗你,我们拭目以待。” 话音未落,晏画阑已然腾身而起,尾翎大展,现出俱缘慧眼幻阵。 九千九百九十九只凤眸齐睁,从四面八方向魔主团团包围。 俱缘慧眼幻阵攻击性不佳,迷惑性却很强,极难逃脱。 待一炷香之后,魔主破除幻阵,却发觉只有晏画阑一人面对他,霜绛年早已不见了。 在俱缘慧眼幻阵开启之时,霜绛年便起身折返回妖族边境,入城破解诸天天魔万象阵。 晏画阑维持了这么久的幻阵,就是为了给他的离开拖延时间。 魔主望着城中的方向:“他不过一介小小的金丹期修士,你竟这般信任于他。” 晏画阑笑得恣意:“哥哥有哥哥的厉害之处,你当然不懂。” “真可怜。”魔主似是叹惋,“你的盲目自信会杀死他。” 他咧开满口利齿。 “——城里,还有更可怕的怪物等着他。” * 这么多年来,城防军都没发现诸天天魔万象阵,说明此阵极其隐蔽,直接寻找此阵是最蠢的方法。 霜绛年牵起一匹飞天灵马,扬起马鞭,向臧青山飞去。 如果三界只有一个人知道诸天天魔万象阵的位置,那么这个人就是魔主——或者说,晏青。 霜绛年对晏青的怀疑由来已久。 怀疑最初的萌生,是凤凰之死。 凤凰为什么要替杀死她的真凶隐瞒? 除非她想保护那个真凶。 除非凶手是她最亲近、最爱的人。 霜绛年首先便怀疑上了麒麟仙尊和金翅大鹏。 在凤凰羽衣上残留的魔毒伪造出的幻境里,是麒麟仙尊杀害了凤凰。 如果真凶是麒麟,那么他没必要再制造一个幻境,给自己泼脏水。 那么嫁祸之人,兴许就是晏青。 而刚才系统传给他的话,彻底证实了晏青和魔主的关系。 系统听到小枫对麒麟说,“如果晏青执迷不悟,走上绝路,请你务必阻止他。” 晏青和魔主,一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臧青山前,霜绛年打开了地底封印的门。 他与晏画阑神交数次,身体和魂魄都染了对方的气息,能够以假乱真,也算是臧青山的另一把钥匙。 他只身踏入地底隧道,九刺已先他一步飞入其中,九根银针抵在了晏青的丹田间。 人未到,声先至。 “每一针都有九分之一的可能毁掉你的妖丹。尊上,您敢不敢和我赌,这九刺齐发,您会是毫发无损,还是妖丹上多了九个窟窿?” 霜绛年站在石洞的洞口。 只要他动一个念头,晏青就会当场身死,然而这名驰骋妖族疆土数百年的妖尊,面色仍是云淡风轻。 晏青浅色的瞳孔看向霜绛年,其中带着不加掩饰的欣赏。 “仙长之姿,让本尊见之难忘;仙长之针,亦令本尊受之难忘。” “看来尊上记性不错。”霜绛年开门见山道,“那想必也是记得,诸天天魔万象阵的阵眼在何处了?” 晏青并不掩饰,微笑道:“记得。” 是识时务,还是另有手段? 霜绛年从储物灵戒里取出一架轮椅,踢到他面前:“上来,带我去阵眼。” 晏青:“我为何要听从于你?” “不听我的就会死。”霜绛年笑意冰冷,“尊上死了,外面的魔主也会直接消失,尊上这么多年的谋划,岂不就功亏一篑了?” “你说的有理。”晏青直接承认了,艰难地爬上了轮椅。 霜绛年上前,推动轮椅向山外走,九刺随着他一步一动,一直稳稳贴在晏青丹田前。 晏青疑道:“你说我是魔主,就不怕我突然发难?” “你当然不是魔主。你只是一个失去力量、被魔毒侵蚀的残废罢了。”霜绛年说,“唯一比较特殊的一点是——你是魔主的‘根源’。” 他前后都想过了。 被封印在臧青山之后,晏青绝无离开这里的可能,哪怕是法术分|身也不行。 他为晏青驱毒多次,对晏青的身体了如指掌——这具身体确实虚弱而残败,骗不过一名资深医修的眼睛。 但晏青,又的的确确能从魔主那里获知消息,甚至掌控魔主。 唯一的可能——晏青是魔主的诞生之源。 “你分析得不错,我已经开始羡慕王弟了。”晏青道,“魔主因我而生……不如说,魔毒本身就因我而生。” 魔毒这一点,霜绛年倒是才知道。 “我生来喜食毒蛇,体内毒素积累甚多。偶然间我发现,体内淤积的剧毒竟然能与心魔产生美妙的反应,并且成为一种强大的力量,为我所用。于是,我迷上了魔毒。” 晏青顿了顿,神色微沉,略过了被凤凰封印的过程。 “被封印在这无日无夜的地底,那道裂隙只能带给我空气和水,却无法带给我自由。渴望自由的不只是我,还有魔毒中蠢蠢欲动的心魔。它们顺着裂隙爬出臧青山,久而久之,竟然成长为了一个魔毒的汇聚体。后来它吸收了泉客岛杀阵之中的魔毒,诞生出薄弱的独立意识。” “——这些纯粹恶意形成的意识,就是你们所说的‘魔主’。” 晏青是魔主的诞生之源,也是魔主的“心脏”。 只要杀了晏青,魔主群龙无首,自然会变成一盘散沙。 霜绛年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屠杀鲛人族,是谁做的?是你,还是魔主?” “是我。”晏青微笑道,“那时我还是妖族大将军,妖族唯一的皇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职务之便,能捞到不少油水。” 霜绛年扶着轮椅的手慢慢握紧。 “你在心存侥幸。”晏青微笑着回眸,狭长的凤眸中闪着恶意的光,“没错,你道侣的亲兄长,屠尽你全族。” 一根银针刺入他胸中大穴,晏青笑意散去,在剧痛之中,闷声吐了一口鲜血。 霜绛年拖着他,上了飞天灵马。 他坐在马背上,晏青绑起来吊在马尾后。 “你对我……恨之入骨?”晏青盯着他的背影,眼中布满血丝,咬牙呛咳,“那为何不现在就杀了我?” 霜绛年淡淡:“如果你听话解开诸天天魔万象阵,我可以不杀你,继续养着你。” 晏青微讶:“为什么?” “因为你是晏画阑的血亲。”霜绛年目光放远。 他和晏画阑的关系不够干净,里面隔着陈年的黑暗与血污。 没必要让这段关系里,徒徒添上更多血腥的罪孽。 “看这苍穹,你觉得美吗?”他问晏青。 晏青没有回答,只是贪婪地睁大双眼,攫取着自由的风景。 他被关押在不见天日的地底一百多年,五万多天,六十万个时辰。除了一个小小的缝隙,没有任何五感,听不到、看不到、摸不到、尝不到、闻不到,只有永无边际的黑暗。 若是沉睡便罢了,偏偏那些魔毒还能传来外界的美景——只是印照在他脑海里的虚影,伸手去抓,却如同饮鸩止渴,只能碰到冰冷的石壁。 想出去、想出去、想要真正触摸到外界,无论付出任何代价! 欲|望在他心中疯狂滋生,成为魔主无尽的力量源泉。 “喜欢这蓝天吗?”霜绛年微笑道,“多看几眼。以后,可就看不到了。” 晏青瞠目。 “是啊,我不杀你,甚至还会好好养着你的身体,不让你死。”霜绛年望着蓝天,“但我会驱除你身上所有的魔毒,散去你所有的力量,把你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之中。” 他用轻盈悦耳的嗓音,描述着可怖的情景:“臧青山的地底对你来说还是太宽敞了。不如把那道缝隙堵住,石壁再缩小几圈?折断你的骨头,最小大概能塞进一只木匣子里吧。” 他回眸看晏青:“你说呢,尊上?” 只见晏青面上冷汗遍生,瞳孔中毫无聚焦,手脚不自觉颤抖,仿佛遭遇了什么酷刑,发了癫痫。 堂堂妖尊,亦是万魔之主。 却被他短短几句话,就吓成了这幅模样。 霜绛年眼中掠过轻快之意,回答了晏青最初的问题。 “我当然恨你入骨。” “简单死了,太便宜你。我让你活着,是为了让你承受最痛苦的折磨。” “天、长、地、久,永、生、永、世。” 第68章 晋.江.首.发.正.版 复仇之人多形色狰狞, 而此时,霜绛年的情绪很平静,就好像这样的场景已经在他脑海中想象过很多次, 现在不过是简单地把它说出来。 半晌沉寂之后,晏青才问:“你就不怕我自尽?如果我死了, 诸天天魔万象阵依旧会发动, 活祭这城中一万生魂。” “请便。”霜绛年睨着他。 晏青没能在他眼中找到丝毫慌张。 “如果你想死, 在之前那六十多万个时辰里,你早已自尽身亡。像你这样的人, 只要有任何一丝生机,都会紧紧攀附, 绝不放弃。” 霜绛年露出了一个冷淡的微笑:“而且, 如果你现在死了,之前那六十多万个时辰,不就全都白熬了?” 晏青低下了头,凌乱的发丝遮掩了神色。 “是啊。”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霜绛年冷道:“告诉我阵眼在何处。你只有一次机会,否则以一万生魂换我心头大患彻底消失,也未尝不可。” 晏青直接告诉了他答案:“在军械所。” 九刺始终在窥伺他的性命, 他没办法拖延时间。 只不过,军械所乃妖族军队重地,还有他的徒弟辛夷在那里。即便晏青不拦着,像霜绛年这种没在妖族露过面的人, 想进入其中定也困难重重。 军械所戒备森严, 飞天灵马刚刚降落,便被几名妖族将士包围。 霜绛年取出一块金令牌, 呵道:“妖王御令在此。无关人等速速退避!” 消息传到了城墙之上。 辛夷听了汇报, 皱眉道:“你说有人擅闯军械所?大敌当前, 极有可能是敌方派来的奸细。怎么不拦下来?” 士兵:“回将军,那人带着妖王御令。” 妖王御令,见此令者,如见妖王本人。晏画阑性子独,猜忌之心极强,自他上任以来,还从未将御令假手他人。 “或许是偷盗而来。”辛夷半信半疑,“那人什么模样?” “这……”士兵吞吞吐吐说不出个准话,半晌才总结出一句,“他长得很好看。” 仔细一看,他黝黑的脸颊上还沾了红晕。 “啧,没用。”辛夷招手让他滚开,“也不知道怎么进的军队。” 她化作一头黑虎,亲自奔向军械所。军械所里弯弯绕绕,沿途的士兵为她指明了闯入者行进的方向,甚至有些暗道,连辛夷也是第一次知道。 一直到了军械所的地底,辛夷踹门而入,在看到眼前景象之时,猫瞳缩成一条细缝。 这处秘密的地底空间极大,空气充斥着陈腐的腥臭味,只有常年杀人放血的刑场或屠宰场才会有这般浓郁的气味。 放眼望去是庞大繁复的阵法……不,这里只是阵法的冰山一角,在看不到的地方,阵法还在向外界延伸。 这般凶戾的阵法,绝对不能留! 在阵法最繁复凶险的地方,站着一个推轮椅的人,背影是极好看的,有几分熟悉。 霜绛年回头,举起妖王御令,眉目冷肃:“半个时辰之后,诸天天魔万象阵便会自主发动,将城中一万将士炼作魔毒。事态紧急,请辛夷将军配合我破除阵眼。” 见到他的脸,辛夷一愣,和那个被她嫌弃的士兵一样,她红着脸,弹出了一对虎耳朵。 这时候她才体会到那个士兵的感受——什么长相?她这样的莽夫形容不出来,反正就是好看到说不出话啊。 辛夷轻咳一声,忙不迭躲开视线,招呼身后将士:“各将士听令,听凭王妃殿下吩咐,全力破除阵法!若有懈怠,军法处置!” 士兵从她身后鱼贯而入,霜绛年通过系统的帮助,将破阵之法传达给每一名士兵,自己则巡回督查。 “辛夷。”一个宽和而沉稳的嗓音忽然响起。 辛夷身形一震。 这个声音她很熟悉。三百多年前,就是这个声音指导她修炼之法,引领她在战场上冲锋。 她看向声音的来源处,猫眼圆瞪:“师父?!” 霜绛年眼神微凝。 辛夷的大将军之位继承于晏青,她是晏青的徒弟,也是他的崇拜者。 “故去”多年的师父重现在眼前,她的立场恐怕会倒向晏青。 为了避免他们师徒相认,霜绛年已经用了隐蔽的障眼法将晏青藏起来,但还是抵不过两名妖尊的实力。 辛夷眼中尽是不可置信之色:“师父,您还活着?” “辛夷,”晏青笑容慈爱,“你说过师父是世界上对你最好的人,你永远会听师父的话。还记得吗?” 辛夷咬唇:“当然记得。” 晏青抬眼瞥向霜绛年,微笑道:“那就杀了他。” 辛夷不作犹疑,出爪如电,利爪擦过霜绛年的发丝,最后却落在了……晏青颈间。 晏青仍是笑意宽和:“辛夷,你可没听清师父的话?” “听清了。”辛夷抬起眼,目光坚毅,“但他是王妃殿下,他手上的御令代表着妖王亲临——天地君亲师,身为臣子,我有义务阻止师父的弑君之行。” 晏青笑容渐寒:“晏画阑坐上妖王之位不过两年,却把你驯服成了一条好狗。” “他当得上这妖王之位。如果他做错了,我会反抗,但师父您——”辛夷咬牙道,“师父您早已入魔,我不知道为什么您还活着,但在一百二十年前,您入魔的当天,按照我族律法,就当枭首示众!” 她曾经为此消沉,但在这与魔族相抗、妖族风雨飘摇之际,她的立场决不能动摇。 一只手轻轻拍落在她肩头,霜绛年宽慰道:“晏青是魔主,这杀阵亦是他所布。辛夷将军,你的选择是正确的。” 辛夷银盔微颤,最后重重点了一下头。 破解阵眼的士兵纷纷回报。 “西南部已破除!” “东南部已解决!” …… 解决了诸天天魔万象阵,霜绛年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了下来。 “系统,晏画阑那边怎么样?” [暂落下风。不过他还未使用吞噬之力,一旦他开始吞噬魔毒,解决魔主不成问题。] 头顶上方传来震动,碎石落下,军械所的地下犹然如此,足见斗法激烈。 他们来到地上观战。 远方阴云密布,磅礴的灵气撕裂天空,隐隐有电光流窜,仿佛一场足以毁灭妖族整片疆土的大风暴。 魔气缭绕中,庞大的孔雀啄击着大鹏的颈项,吞噬他的力量,大鹏的铁翅不断击打在他身上,利爪在双方胸腹间抓挠,与羽毛摩擦发出刺耳的金石之声。 这场斗法的规模远超妖尊之战,魔主便已是三界中的绝世强者,而用出吞噬之力的晏画阑竟更胜一筹,让魔主毫无还手之力! 魔毒从他们羽翼间溅落,瞬间侵蚀掉整片树林。 辛夷骇然:“晏画阑也入魔了?” “不。”霜绛年道,“他在吞噬魔主的力量,掌控魔毒,化为己用。” 晏青忽然笑了一声。 “大势已去。”他话音里有轻松之意,“这样也好,我终于能解脱了。” 霜绛年看向他。 不知为何,他感觉晏青此时非常愉悦,就好像即将达到他渴慕已久的终点。 这种不详的直觉,让霜绛年心生警惕。 晏青接着道:“你知道与魔主共存的感觉吗?被万般魔念淹没,亲身经历无数心魔的过往,承受它们的悲伤、愤怒、嫉恨……有时候,连我也会迷失其中。” 霜绛年与他对视,看到了晏青眼中疯狂的笑意。 “你觉得,”晏青盯着他问,“如果晏画阑与魔主融为一体,最终的结果是他吞并魔主……” “还是魔主吞噬他?” 他嘴角扬起,在无声的狂笑中,突然倾身撞向九刺。 霜绛年立即撤开九刺,猝不及防之间,其中一枚银针被晏青双指夹住,反手刺入晏青自己的丹田。 妖丹破碎之声响起。 仅仅九分之一的概率,晏青赌赢了。 霜绛年连忙用出治愈术,但晏青妖丹破碎,除非神迹,已是回天乏术。 晏青惜命,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自杀? 为了挑拨他和辛夷的关系? ……不,是为了害晏画阑! 霜绛年抬头遥望天际,瞳孔骤缩。 失去了晏青的掌控,天空中的魔主停顿了下来。 无数心魔失去了赖以生存的主心骨,群蛇无首,当即陷入混乱。大鹏之形飞速消散,魔毒如几万条黑蛇般扭曲挣扎,四散飞窜。 失去主心骨,又没有血肉之躯供它们寄生,它们很快就会消亡。 但它们不想消失,它们想存活。 宿体…美味而强大的躯体…可以容纳魔毒、伴随它们永生的血肉之躯…… 所有扭动的黑蛇都停止了逃跑,它们齐齐回过头,无数双蛇眼对准了晏画阑。 想要的宿体,这里不就有一个吗? 晏青模糊地感知到了魔主的想法,他看向额间尽是冷汗的霜绛年,嘴角扯起一个虚弱的笑。 “我运气不错。”晏青的脸色迅速惨败下去,“而晏画阑的运气……又怎么样?” 最后一个字吐出口,他的眼睛便凝固了,头软垂下去,失去了生机。 晏青死了。 魔主却还活着! “看好他的尸身,绝对不要让任何人靠近。”霜绛年咬牙吩咐辛夷。 然后他就跨上灵马,奋力向城外的战场奔去。 战场中心。 晏画阑不知晏青已死,他还在掠夺魔毒,欲削弱魔主,将其置于死地。 可是忽然间,方才还百般抗拒的魔毒转了性,逆流而上,不受操控地扑向他的四肢百骸! 多过他承受限度千百倍的心魔袭来,晏画阑痛苦地大吼一声,身形淹没在了蛇群之中。 天地为之一暗,无数毒蛇流窜化作风暴,以躯壳为中心旋转。狂风咆哮着掀飞了城墙上的将士,所过之处,山岳夷为平地。 几息之后,魔毒聚合成巨大孔雀之形,出现在了高耸的城墙外。 它不是晏画阑,而是新生的魔主。 漆黑的羽毛如铁齿利剑般覆盖全身,它双眸喷薄着墨绿的魔火,利爪压下,轰然之间,城墙应声倒塌。 它眯起眼,睥睨脚下诸城。 巍峨雄浑的城池犹如豆腐搭建的玩具城,而那些向他发起反击的高阶妖修,则是随便能踩死在脚下的蝼蚁。 蝼蚁发出震耳的嘶吼,对魔主来说,那却是蝼蚁临死前细若蚊蚋的叹息。 “决不能让它踏入妖族半步!” “誓死抵抗!!” “冲啊啊啊——!” 孔雀高亢一声,凤眸弯起一个邪肆的弧度,冲着妖族将士们喷出熊熊烈火。 足以融化一切铠甲的高温袭来,将士们虽视死如归,将死之时,心中也不免寒凉。 却在此时,一道人影冲来,挡在他们身前。 白衣猎猎,青丝飞扬。霜绛年放出敛境砂吸收魔火,手持箜篌簪,以簪为剑,斩去溢散的魔毒。 “晏画阑!”他朝孔雀大喊,“他们是你拼死要守护的子民,你难道要亲手毁掉你所珍视的一切吗!” 但是太远了。 晏画阑根本听不到他的声音,除非他进入魔主内部,找到晏画阑的本体。 这需要时间。 敛境砂曾是药王用来收集材料的神器,它可以收纳一切事物,在魔毒面前,勉强能撑一段时间。 霜绛年回身向妖族将士道:“所有人离开这里。别管城池,能跑多远就多远!” 将士们看到了他手里的妖王御令:“您怎么办?” “我……”霜绛年还未及回答,手中箜篌簪稍慢,一条毒蛇便伺机缠住了他的手腕。 在触碰到他肌肤的瞬间,所有肆虐的魔毒都停了下来,缓缓扭身,探向霜绛年。 其他血肉都变得不再诱人,它们的全部所欲所求,只有眼前这个人。 魔毒倾倒而下,如无数条毒蛇般,顷刻间吞没了霜绛年的身体。 它们没有鳞片,比起蛇类更像肉|质的藤蔓,滑|腻柔软,紧紧贴着肌肤,亲密地盘绞住他的脖颈、腰肢和膝弯。 它不想伤害他。 它只想和他融为一体,永不分离。 * 魔主的最中心处。 晏画阑就像是它的心脏,搏动着,供给它们赖以为生的血肉。 无数细小的魔毒连接了他的每一根血管与经络,他俊美的脸上爬满瑰丽的魔纹,凤眸痛苦地眯起,其中满是黑雾。 他的神魂仿佛落入了深海之中,这海是无数心魔汇聚的海,心魔们模仿着它们生前的模样,化作一条条狭长扭曲的人形鬼影,被堆在一个密闭的容器里。 无数人形鬼影挤来,晏画阑几乎无法呼吸,他竭力伸手想要向上,却有更多心魔压过他,捂住他的口鼻,拽他向下。 每触碰一个心魔,那心魔生前的执念便化作图景,在他脑海中流淌。 有些心魔是力量,天赋受限,毕生所求便是结丹,即便剖取他人金丹,以身换之; 有的心魔是人,疯狂爱慕一名女子,哪怕是弑其夫、囚其身; 还有的,甚至只是饥荒之时,杀人放火也要喝上一口带着米粒的粥…… 执念无穷无尽,恶毒的念头充斥着晏画阑的心神,黑暗的大海看不到边际。 嘈杂的恶念无所不在,他只觉心中狂躁无比,迫切地想要撕碎什么,毁灭什么。 恍惚间,晏画阑触碰到了一个特别的心魔。 这个心魔的人形很完整,五官清晰,只有非常强大深重的心魔形态才会无限趋近于活人。 这个心魔,是晏青的模样。 在晏画阑碰到它的刹那,便被卷入了一段记忆幻影中。 他似乎走在妖王宫的宫道上,身旁走过文武朝臣,无数赞颂之声传入耳畔。 “晏青殿下,天之骄子,栋梁之才!” “恭喜殿下,年纪轻轻便接手了妖族大军,这可是所有人毕生难以企及的终点。” 晏青谦逊地行了一礼:“您老过誉了。” “殿下礼贤下士、虚怀若谷,妖族小辈无人能出其右。陛下在您身上寄托着厚望,这么看来,下一任妖王,非殿下莫属。” 晏青摇头,眼中沁出真挚的笑意:“凤凰陛下千秋万代,本尊为她镇守疆土,便已心满意足。” 他想守护她一辈子。 行军前,晏青进宫拜别母亲。 巨大的梧桐树下吊着一只秋千,凤凰未穿冕服,只着一袭轻薄的裙装,橘红如火的衣带随着秋千轻晃,掠过优美的弧线。 凤凰笑容明艳:“来,乖儿子,陪娘荡荡秋千。” 晏青单膝跪地:“陛下,儿臣还有要务在身,恕儿臣无法作陪。” 凤凰长眉微挑:“什么‘陛下’、‘儿臣’的?别学那些老家伙,被规矩束得连话都不会说了。” 一股柔和的灵气扶起晏青,晏青站起身,恭敬道:“母亲,我要走了。” “一路平安,早去早回。”凤凰笑着说,“回来之后多休息一段时间,生活可不止修炼和军务。” 晏青点头。 他像一张弓,时时刻刻紧绷着,只知向前,不知停歇。他想满足母亲对他的期待,也不让朝中众臣失望,更想成为妖族子民们心中的希望。 金翅大鹏所到之处,战无不胜,他麾下从未有一名将士牺牲,周围永远都是歌功颂德之声。 直到这一战打响。 魔修大举犯境,他独木难支,为了麾下将士们的安危,他照旧咬牙硬撑,没有叫援兵,一个人死守到最后,直到失去了意识。 醒来后,凤凰坐在他榻边,银红纱帐掩映着她的脸,影影绰绰看不清晰。 晏青想下榻行礼,却发觉双膝之下,没有任何知觉。 他意识到了什么,挣扎着直起身,颤抖着手摸向小腿。 凤凰扶他躺下,美眸中划过一抹痛惜。 她轻拍着他的手背,安慰道:“你太累了。歇在娘这儿,多休息一阵吧。” 刚展翅的大鹏,还未开始翱翔,便再也站不起来了。 这件事震惊朝野,初时前来探望晏青的朝臣都满怀真情实感,半年之后,前来探病者稀稀拉拉,比起关心他,更像是来看笑话。 探望之后,不免有闲言碎语传入耳中。 “你说,殿下日后还能上战场吗?” “双腿残缺,经脉不畅,修炼和灵气恢复速度将大打折扣。将军之位怕是不能胜任,还是在王宫里做个闲散皇子罢。” “可惜了一身凤凰血脉。” “倒也不可惜。听说了吗?陛下要第二枚蛋了,到时候,他就不再是唯一的皇子,凤凰血脉也有了其他传承。” “怕是要失宠吧。” “该!让他独吞军功,这就是他的报应。” “嘘……” 晏青手中茶盏,攥作齑粉。 再后来,除了匆匆而来又悻悻而去的医师,就再没有其他人来了。 边关告急,他无法去战场,凤凰便要代他守卫边疆,几个月才能回宫来看他一次。 每次回来,凤凰也丝毫不提让他重新上战场之事,而是拉着他吃喝玩乐,引着他见各色美人。 而徒弟辛夷仍是三天必来看他一次,这次,她带来了一个新的消息。 “陛下说,下个月将擢选定边左副将军,为师父分忧。若我能得选,保卫边疆、驱逐魔修的重担分一半在我身上,陛下能轻松一些,您也能安心养伤啦。” 她笑容娇憨纯真,别无他意,只是真真切切地想帮助自己的师父。 晏青面上微笑着夸她“长大了”,眼中却涌动着黑沉的恶念。 凤凰,是再也不会让他回战场了。 天之骄子一朝失势,曾经潜藏的怨怼都浮出水面,背叛者磨刀霍霍,所有人都想取代他,更可悲的是,无论有意无意,所有人都在忘记他。 所有人都在向前,只有他停留在原地,被远远抛在身后。 他将不再是妖族唯一的将军,不再是母亲唯一的儿子。 晏青仍然强撑剧痛,修炼满十二个大周天。午夜之时,他再也按捺不住,在修炼中走火入魔,口中咳出黑色的血液。 夹杂了剧毒的黑色黏液落在手心里,像有生命的水蛭一样微微扭动。 晏青捧着水蛭靠近窗前停落的灵鸟,在灵鸟恐惧的嘤嘤啾啾声中,水蛭顺着它的七窍爬进它体内。 他心神一动,黑色黏液便开始搅动灵鸟的五脏。灵鸟凄厉尖叫,最后彻底失去了生命。 晏青把这些黏液命名为“魔毒”。 他用自己的心魔喂养它们,用自己的血肉供它们栖息。 而魔毒也为他提供源源不绝的力量,还让他……重新站了起来。 擢选定边左副将军的当日,晏青在满朝文武面前出现,英姿勃发,风头比从前更盛。 前来参与擢选的军士大呼着“上天开眼,天佑我族”,晏青却能感觉到他们的心魔——一个个都在暗地骂他,夺了他们晋升的机会。 清冷的门庭再次热闹起来。 晏青端坐于一片赞颂声中,深知这世上没有情,有的只是弱肉强食。若想让别人永远只听从于自己,唯一可靠的方式,就是让他们做选择。 二选一:听从他,或者死。 晏青开始用魔毒来威胁、控制臣子。 他的党羽日渐丰满,任何不肯服从于他的人,都会“意外”沾染魔毒,暴毙身亡。 久而久之,魔毒在三界的名声愈发响亮,仙盟立了规矩,所有沾染魔毒者都会被就地格杀。 晏青的野心越来越大,妖族早已满足不了他,他在三界之中上下求索,探知如何获得更强大的力量。 从古籍上,他得知了鲛人血肉的妙用,便组织党羽,屠杀了所有雄性鲛人,豢养幼年和雌性鲛人,为己所用。 屠杀全族这种事,即便在灵兽中也极为少见。这一次残暴的行动,终于惊动了凤凰。 凤凰下令彻查此事,自己则暗中试探晏青,果真发觉了不妥。 她最疼爱的大儿子,早就身染魔毒,入魔已深,而且,他就是此番鲛人之祸的罪魁祸首。 “臧青山,是你以前最喜欢的地方。”凤凰凤眸微红,抬手结下层层封印,“护你性命,将你封印在此地,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 晏青困在地底,浑身绑缚二十八道铁锁,他仰头看向母亲,嘴角微微牵起:“连你也背叛我。” 他笑着,胸中却涌动着绝望与愤怒。 凤凰调头离去:“若你能想通,百年之后魔毒尽消,自可从这封印中离开。”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座监牢留有一道缝隙,通往阳光与雨水。晏青的生命,总归不是全然漆黑。 凤凰或许是想为他留一丝希望,希望他终能向善。 而浑浑噩噩之间,晏青身上的魔毒竟然从缝隙中游离而出,慢慢强大起来。 透过魔主的眼睛,他看到了凤凰孕育的另一颗蛋。 蛋壳莹白圆润,里面的王弟正在酣睡,轻轻打着小呼噜。 就因为这个吗? 就因为这个,他不再是凤凰唯一的孩子,所以凤凰才不再需要他,于是把他封印在永无天日的地底? 嫉妒和仇恨席卷了晏青的神志,心魔终于完全取代了他的理智,他神魂漆黑,再无一丝光亮。 他筹谋许久,在旧部的帮助下盗走了凤凰蛋,并留信给凤凰,要她去红枫岭。 他打算在那里杀死她,不过没关系,凤凰总会浴火重生,他大可以扶植年幼的凤凰,当做自己的傀儡妖王。 满山血红的枫叶之间,魔主一手穿过凤凰的小腹,掏出了她的妖丹。 血液顺着魔主的手臂滑落,晏青远在万里,却能清楚地感受到母亲烫热的温度。 麒麟察觉凤凰有恙,怒而前来,重伤魔主。在麒麟的火焰里,无数心魔灰飞烟灭,最后只剩下晏青的心魔。 心魔也是晏青的一部分神魂,麒麟正欲将其击毙,凤凰却阻止了他。 “子不教,母之过。我没有让他过得开心,他怨憎于我,我亦不怪他。”她道,“我只想他们一生平安顺遂。” 凤凰死在了麒麟怀里。 晏青等了许久,她却没有像以往那样浴火重生。 他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凤凰已将涅槃之力转手他人。 涅槃之力只能传给拥有凤凰之血的子嗣,她这是……传给了那个叫晏画阑的王弟。 想明白之后,晏青当即陷入了疯魔。 凤凰会死,是因为他杀她。 凤凰会死,是因为她不疼爱他。 凤凰会死,是因为她把涅槃之力给了那个孽障!! “无人爱我。”晏青癫狂大笑,“我恨你。我恨你们!!!” 心魔的笑声刺穿了晏画阑的耳膜,搅烂他的所有思绪,将他所有的情绪一字一字地改写,直到神魂中遍布辛辣血红的“恨”。 晏画阑如被烫伤般推开晏青的心魔鬼影,他头痛欲裂,大声嘶吼,然而在这堆满恶念的海底,没有任何人能听到。 因为所有心魔都在哭泣、在嘶叫,而他不过是和它们一样的其中之一。 “无人爱我。”晏画阑双目空洞,用晏青的语调说。 身处狭长鬼影之中,他有些分不清自己是谁。他是晏画阑,是晏青,还是那无数个心魔? 恍惚间,一个甘冽温和的嗓音在他心底深处响起。 “……即便经历再多的背叛,这世上也有许多人爱你。黑暗或许很漫长,但只要耐心等待,终有一日阳光会降临。” 是谁和他说了这句话? 他的阳光是什么? 他的阳光,会来救他吗? 长夜漫漫之中,晏画阑心底生出一线光亮,他竭尽全力,最后一次伸出手,向上,向着不知是否会降临的光明。 “啪”,一只温热的手掌狠狠握住了他。 那个存在是漆黑深海中唯一的银白,紧紧牵着他的手向上飞驰,游弋的鱼尾闪闪发光。 晏画阑好像一半陷在晏青的心魔里,另一半追随着这抹阳光。 他睁开眼,想对面前的人说“谢谢”,另一半恶念突然冲出来,又复述了一遍“无人爱我”。 然后,他不受控制的嘴就被堵住了。 嘴唇上传来温暖的触感,和那个人的手掌一样温暖。 “有我。”霜绛年轻声而郑重道,“我爱你。” 漆黑的血泪夺眶而出。 “哥哥。”晏画阑哽咽道,“我娘,是被我害死的。” “她并非‘被你害死’,而是‘为你而死’,这不一样。”霜绛年拥抱他,“她为你而死,是因为在她心里,你的命比她重要千倍万倍。她牺牲了自己,希望你好好地活下去……所以你一定要珍惜。” “……嗯。”晏画阑发出一个湿润的鼻音。 恶念暂时被压下,他恍然发觉自己的意识脱离了心魔的噩梦,重新回到了身体里。 他的身体,现在是魔主的心脏。 魔毒如一根根漆黑的羽毛,连接在他背后,将他吊在半空中;又如一条条输送毒液的导管,直接与他的心脉相连。 霜绛年用箜篌簪斩断一簇魔毒,立刻又有更多的魔毒补上来,无穷无尽。 每斩一次,晏画阑的眉峰就会因为痛苦而颤抖一下。 他垂眸道:“别白费力气了。它们已经和我融为一体了。” 晏青仅仅是用意识连接了魔主,便无法剪断他们之间的联系。而现在的晏画阑,不只是意识,就连血肉也化作了魔主的心脏。 霜绛年也意识到,自己的努力无济于事。 “我们去泉客岛。”他想到了办法,“那里地处偏僻,即便魔主短暂失控,也不会伤害任何人。我不怕魔毒,可以帮你维持意识,我陪着你,与你一起。” 晏画阑浅笑摇头。 “哥哥是因忘情才不惧魔毒。我们做了那么多努力,好不容易就要摆脱它了,怎么能现在反悔,前功尽弃?而且,我清醒的时间很短,我们撑不了泉客岛那么远。” 他想碰一碰哥哥的手,但是因为魔毒的牵扯,只能动了动手指。 霜绛年察觉到他的想法,主动伸出手,与他十指相缠。 晏画阑握着他的手,认真地注视着他的双眼。 “哥哥,唯一的办法,是杀了我。” 霜绛年心脏剧痛,咬紧牙关,大睁着双眸瞪向他。 “晏青和它们神魂相连,我不一样,它们以我的身躯为宿,如果我死了,它们一个都逃不了。现在我操控魔主飞到了高空,找了一个僻静无人的地方。死在这里,魔毒不会牵连任何一个人。” 晏画阑亲昵地摩|挲他的指缝,凤眸水润清澈的,好像每次求亲亲之时的撒娇情态。 “哥哥,趁我还有意识,杀了我罢。” 如果可以,他也想自己动手。只是现在的魔主,绝不会让他做出伤害自己的事。 三界之内,能伤害他的只有哥哥。 霜绛年吐尽了胸中最后一口气,又狠狠吸气,鼻尖微红有水声,仿佛一次抽噎。 “我怎么可能……” “对了,忘了告诉哥哥,我有一个秘密。娘把涅槃之力传给了我,我是不死的。无论如何,七日之后,我都会浴火重生。” 晏画阑轻快道,“之前不说,不是刻意隐瞒,就是怕你以后不让我喊你‘哥哥’……不过现在也不用担心了。” 他垂眸见哥哥泫然欲泣的模样,心中大痛。 他不想的。 但他知道,这是唯一能让哥哥活下来,也让哥哥所爱的世界活下来的方法。 晏画阑还是狠下心,继续笑说:“我常逗哥哥玩,但这回是认真的,没骗你。” 蛰伏心中的恶念卷土重来,他凤眸变得漆黑可怖,嗓音却温柔无比。 “哥哥,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会痛。”泪水在霜绛年眼眶中打转。 晏画阑闭上自己不再好看的眼睛,甜甜撅起嘴:“亲我,亲亲我就不痛了。” 霜绛年吻上去,极尽缠|绵。 他投入地拥吻着,握紧了手中的箜篌簪,刺入晏画阑的丹田。 动作很快,疼痛只是一瞬间。 晏画阑眼中有一瞬失神,他大口大口吐出黑血,气海既碎,生机迅速流逝。 魔毒终于意识到了危机,它们试图逃窜,试图将自己的根从将死之人体内拔|出来,但就像晏画阑无法与它们分割一般,它们也无法逃离这具血肉之躯。 它们会为晏画阑陪葬。 魔主分崩离析,他们从高空坠落,冷风呼啸,魔毒终于在晏画阑将死之际脱离了他的身体,晏画阑也终于有能力张开手臂,主动抱紧哥哥。 他笑了笑,口鼻中继续涌出黑血,眼眶里的液体也落了下来,不知是魔毒,还是眼泪。 “哥哥……我好想多看看你。” 可是他不敢睁眼,害怕漆黑的眼睛吓到对方。 “等你复活,你想看多久就看多久。”霜绛年哽咽道,“我跟你回妖王宫,再也不离开你,一起过多少个上巳节都可以。” 他埋在晏画阑胸前,错过了晏画阑脸上一闪而逝的悲痛。 “一言为定。”他闭着眼说。 他们降落在了雪山上,鹅毛大雪飘然落下,在两人发间染了一抹雪色。 他们同时发觉,这里竟是姑灌山。 两年前,霜绛年在姑灌山开始了第一次的逃离,兜兜转转,又在这同一个地方,许诺永远在他身边。 晏画阑的四肢虚软无力,只能靠在霜绛年怀里。 生命流逝,他浑身虚弱难受得厉害,但还是抓紧每一分每一秒,喋喋不休地说话。 他着重嘱咐: “记得,一定一定要先去找大椿,取出忘情。等七天之后,哥哥醒了,自然就能看到我啦。” “如果哥哥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万一我生气了,就不肯复活了呢?” 霜绛年点头说好。 无论他说什么,霜绛年都点头说好,就好像这样鼓励他说话,他就能一直说下去,直到天荒地老。 到了最后,晏画阑的声音越来越轻,必须靠近他的嘴唇,才能勉强听到。 “哥哥之前说,我是你漫长等待之后出现的阳光……我不一样。” 霜绛年附耳在他唇边,在落雪声和微弱的呼吸声中,仔细谛听。 “哥哥对于我……” 耳边只剩下了落雪声。 晏画阑的呼吸停了下来,将答案永远锁在了心里。 身体机能停止后,他尚存着一丝神志,茫茫然地想着未尽之言。 他和哥哥不一样。 相遇之前,哥哥一直在等待阳光,而晏画阑自己甚至不懂光和暗有什么区别,毫无期待,也不会等待。 在第一次见到哥哥的时候,他才知道什么是阳光。 哥哥是他的,生命之初。 [滴。] [检测到绑定对象死亡。] [开始解除绑定。] [恭喜宿主,您消除了九州灭世的隐患。我们将向您发放天道奖励。] 冰冷无机质的提示音在霜绛年脑海中响起。 每一个字他都听清楚了,连在一起他却听不懂。 绑定对象死亡,隐患……消失? 他该浴火重生才对。 怎么会判定为“消失”? 霜绛年双眸空茫,他感觉怀里的身躯在逐渐变轻,晏画阑如同草灰堆就的泥人,身躯碎作细腻的沙土,混杂着雪花,崩塌、消散。 “系统!”他大吼。 他熟悉的那个童音系统响起:[宿主别急,我在检查!可能是别的系统数据出错了……等等,这不是BUG……晏画阑体内根本没有涅槃之力!] “不能,涅槃?”霜绛年呆呆捧着晏画阑苍白的脸。 涅槃之力怎会凭空消失? 他很快想到了什么。 本来涅槃之力就并不属于晏画阑,而属于凤凰。凤凰既然将涅槃之力传给了他,说明晏画阑亦可将之传给别人。 给别人了。究竟是什么时候? 一段回忆如针般刺入霜绛年的脑海。 在大椿那里。[叫一声夫君,命都给你],那个奇怪的、奖励极高的成就。 “涅槃之力在我身上吗?” [不在,宿主。] 恍然间,霜绛年明白了一切。 大椿妖奉行等价交换,当初晏画阑为他换取大椿酒,用的便是孔雀翎。 而那日大椿说要为他重塑肉|身,重塑肉|身的难度,就相当于一次复活! 大椿不和他索要代价,是因为晏画阑,早已替他偿清了。 这是以命换命的爱,宁可牺牲自己,也要保全对方的爱。 所以好感度才在那一日达到[100]。 所以才会有[命都给你]的成就! “……你骗我。” 霜绛年死死盯着晏画阑,眼眶殷红,抖了抖嘴唇,嗤声露出一个难看的笑。 “什么七日之后就会复活,都是在骗我。你是要骗我取出忘情之后,再发现你早就死了,永远也活不过来。” “……你以为没了忘情,我就不会心痛吗!” 霜绛年有无数话想要骂他,但是来不及了。 因为魔毒的蚕食,晏画阑甚至无法保留一个完整的尸身。 再等什么七日之后?即便是七分钟之后,什么也都来不及了,刚才还鲜活漂亮的孔雀,连一粒飞灰都不会留。 霜绛年痛苦地闭上眼,肌肤隐隐有莹蓝光辉亮起,鱼尾从仙袍下滑出,化作一尾鲛人。 他睁开了眼睛,一滴泪水就挂在睫羽上,晶莹,浑圆,仿佛折射了雪山之巅的神光。 睫羽轻轻一抖。 鲛人为一生挚爱,落泪成珠。 霜绛年接住那粒鲛珠,喂到了晏画阑口中,目睹着鲛珠逐渐起效,焕发死者的生机。 [滴,系统错误!解绑失败……绑定对象生命值提升中……] [当前好感度:100/100。] [恭喜宿主,您对绑定对象的好感已经达到满额。为此,我们将奖励您……] 脑海中模糊地传来什么声音,霜绛年已经听不到了。 用情至深之时,便是他灵肉被迫献祭给忘情之时。 心脏里的忘情被唤醒,它嗅闻到了成熟的生魂,举起镰臂,准备收割期待已久的美味。 霜绛年陷入了黑暗之中。 第69章 晋.江.首.发.正.版 大椿曾说过, 待他用情至深之时,忘情会炸毁他的心脏,吞噬他的血肉与生魂。 身躯如何, 霜绛年不清楚。 但生魂被吞,总不该是现在的模样。 此时他正站在河畔, 全须全尾, 也没有禁锢囚困之感, 除了魂魄状态有些寒冷以外,一切都好。 河畔上开满了曼珠沙华, 猩红绚烂的花朵蔓延向白雾深处,望不到尽头。 曼珠沙华见花不见叶, 有天人永隔之意, 相传它们盛放在在忘川河畔,引领亡者的前路。 他大抵是已经死了。 有无数和霜绛年一样的亡魂,向着河水流淌声的方向走去。 他们维持着死亡那一刻的状态,有的断了头,有的肠子流了一地,有的饥寒交迫, 有的垂垂老矣。 他们面色凄苦,步履匆匆,然而一旦扑入忘川河中,痛苦的神情便平缓下来, 露出了祥和的笑, 最后沉入湖水之中。 “沉入河水之后,会怎么样?”霜绛年问。 一个声音回答他:“步入忘川河, 抹消所有伤痛, 平息所有怨憎, 前尘往事一笔勾销,入六道轮回,转世投胎。” “如果不想投胎?” “没有人不想投胎。如果不投胎,就要留在这里,一直承受临死时的悲苦与伤痛。” “……可我并不觉得悲苦或者伤痛。”霜绛年茫然,“我感觉前所未有的好。” 生前他受忘情所困,任何情绪波动都会牵出疼痛,只能一边压抑自己,一边忍受永不停歇的钝痛。 而现在,魂魄已然跳脱身形之外,疼痛骤然消失,心魂仿佛飘然畅游于九天之外,轻松得让他有些不习惯。 他可以自在地笑、自在地哭、自在地想念一个人。 如果说亡魂会维持人死亡时的状态,那么他那一刻的感觉……是最深刻的爱恋。 忘川的声音又响起来:“你不可能永远留在岸上。五日之后,会有牛头马面惩罚不肯往生的亡魂,将你直接打入畜生之道。即便侥幸逃脱阴差的抓捕,你的魂魄受地府阴气影响,也会七日之后,自然消散。” 霜绛年坐在花丛之间,似乎全然不担心。 “会有人来带我走。”他笑着说。 “擅闯忘川,乃是扰乱生死的大罪,更何况没有生魂能抵达地府。你别再痴心妄想了。” 霜绛年无视了它的恫吓,反问道:“你在这里见过凤凰吗?” 对方沉默。 霜绛年接着道:“她就经常来这里一日游罢。来了又走,阴差亦对她无可奈何。” 拥有涅槃之力的人能超脱生死束缚,地府困不住她,她才能浴火重生。 “她曾在此间滞留上百年,打伤牛头马面无数,前些时日才自己跳入忘川河中。”那个声音忌惮道,“你与她,是什么关系?” 霜绛年放松地躺在曼殊沙华之间,花瓣殷红,魂魄雪白,微风拂动,花瓣在他身上勾勒出曼妙花纹。 他没有回答那个声音的问话,而是笃定道: “我要等他来。” * 晚些时候,大椿树所居的湖心岛起了雾。 白雾迷蒙,一个人影浮现在浓雾中,晏画阑带着一副冰棺登岛,水雾凝结在眉宇间,缀在睫羽上,如一粒粒晶莹剔透的泪珠。 他脸色如同这冷雾一般苍白,不似人,更似鬼。 “忘情发作了。”晏画阑神志恍惚,“我…我没有保护好他。” 大椿化出人形,眉头紧锁,落在冰棺前。 忘情掠夺生魂的场景极为凶煞血腥,他以为自己会冰棺里看到破碎的血肉与魂魄。 然而霜绛年毫发无伤地躺在冰棺里,面容恬静,胸膛微微起伏,似乎只是睡着了。 “他还活着,但醒不来。”晏画阑垂下眼睫,水珠落在冰棺上,“我能感觉到,他的魂魄不在这里,而在一个…很遥远的地方。” “他的状态乃我前所未见。”大椿沉吟,“他身体的时间退回到了十六岁以前,无情道修为尽失,由无情道所结的金丹也不见了。” “十六岁。”晏画阑怔忡,“哥哥植入忘情之时,就是在十六岁。” 大椿问:“解开忘情的钥匙可有寻到?” 晏画阑取出了九刺、拜月华和沾了血的箜篌簪。 三件神器在取出来的瞬间就浮动在空中,隐隐有神力将它们相连,呈三角形飞速旋转,自主落在了霜绛年的心脏上空。 钥匙开锁,一只银色机械蜘蛛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从他心脏里逃了出来。 “忘、情。”晏画阑咬牙切齿。 就是它害哥哥至此! 他徒手抓起忘情,生生掰掉它的八足,在指尖碾碎,然后扭断它的躯干,咔嚓咔嚓嚼成碎屑。 按照时间逻辑,忘情本就不可能出现在的十六岁的霜绛年体内,但没有钥匙,它无法离开。它被时间法则的悖论折磨许久,早已残破不堪,刚逃出生天,却又遭此重击。 一件存在几十万年的成神之器,竟就如此毁灭在了血肉凡胎的愤怒中。 大椿心中生起感慨。 “你能感觉到他的神魂在哪里吗?”他问。 晏画阑道:“我做了梦,梦到哥哥在许多红色的花之间,能听到河水的声音。” “那里是忘川河,亡魂转世投胎之地。”大椿道,“时间还来得及,只要你拥有……” 话音未落,麒麟的嗓音从浓雾中传来:“只要你拥有涅槃之力,便能随意来去于地府,接他回来。” 晏画阑护住了身后的冰棺,神情戒备:“仙尊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麒麟仙尊小心翼翼地捧起一枚火红色的蛋。 这枚蛋,给晏画阑一种血脉相连的熟悉感觉。 “……娘?”他惊异道。 麒麟仙尊点头,又摇头。 “我借了涅槃之力,以凤凰精血为她重塑肉|身,却召不回她的魂魄。这不是她,只是一具空荡荡的躯壳。你失去的涅槃之力,就在其中。” 大椿提醒他:“一旦这枚蛋失去涅槃之力,就会迅速枯萎,连躯壳都不剩。” “故人已逝,我早该从过去走出来了,否则怎会生出这些波折。” 麒麟闭上眼,幽幽长叹。 “——请把它拿去吧。” 晏画阑伸出手,触碰到了凤凰蛋。 收回涅槃之力后,他魂魄离体,跟随着心的指引,跋山涉水来到幽都山,找到了曼殊沙华盛放之地。 他打翻了试图阻挠他的牛头马面,在忘川河边的花丛里,望见了一个人影。 霜绛年莹白的魂魄沉沉睡着,眼下略有疲容,耳尖覆了寒霜,忘川河水打湿了他的衣角。 生魂在阴曹地府撑不过七日,五日已过,他已经失去了意识,魂魄变得非常虚弱。 但霜绛年始终没有趟入忘川,即便冒着魂飞魄散的危险,他也留在岸上,笃信那个人会找到他,带他离开。 晏画阑跪下来,拥紧了哥哥。 他带着哥哥的魂魄杀出忘川河,向湖心岛飞去。 晏画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魂魄归体,直到霜绛年手指动了动,有苏醒的征兆,他才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醒来后的第一眼,他就看到了哥哥正脉脉望着他。 眼神清明,隐藏着难以察觉的柔和,好像水波里月亮的倒影。 晏画阑鼻尖一酸。 失去哥哥的时间里,每一秒都是折磨,心好像吊在万丈深渊上,只有一线希望牵着。若这希望灭了,他的心也就从此不复存在。 他说不出话,只是紧紧搂住哥哥,手臂用力到颤抖,仿佛要这么将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他低下头,吻住了对方的唇。 正吻得投入,晏画阑舌尖忽然被狠狠咬了一口,又被一脚踹出了冰棺。 他一手捂嘴一手捂 却见霜绛年坐起身,以手掩唇,眉毛好看地皱起,就好像在瞪一个登徒子。 “你是谁?”霜绛年眼尾微红,盛放着怒意,“怎么能对我做这种事?” 晏画阑懵了:“哥哥?” “谁是你哥哥?”霜绛年取出手帕擦拭嘴唇。 晏画阑在他眼中捕捉到了陌生之意,心下一空。 “哥哥…不记得我了?” 霜绛年横他一眼,跨出冰棺,举目四望,似乎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晏画阑失魂落魄地跟上来。 是啊,哥哥的身体已经回到了十六岁,如果记忆也回到了十六岁的话,那时候,他们根本没有相遇。 那么多难忘的往事,难道就这么消失了? 霜绛年的背影渐渐淡出了浓雾。 “……别走!” 晏画阑紧紧握住了他的手,眼睛里空落落的,握住他就像握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霜绛年眼波微动,仍是语声冷淡道:“我没有这样的弟弟。你到底是谁?” 晏画阑苦笑。 他努力调整了一下心态,揽住他的腰身,转而露出了一个自以为倾倒众生的笑容。 “——其实,我是你的夫君。” 霜绛年眼皮一跳。 晏画阑清了清嗓子,把嗓音压得低沉富有磁性:“故事是这样的:我们相逢在一个夜晚,美人落魄,逢英雄搭救,英雄对美人一见倾心,穷追不舍,久而久之,美人便动了心。” 霜绛年眼皮狂跳:“你是英雄,我是美人?” “不。”晏画阑深情款款,“我是美人,哥哥是英雄。嗯,没错,是哥哥追的我,既然追到手了,可要好好珍惜。” 他拨开衣裳,露出半边肩头,做出我见犹怜之姿。 霜绛年直想拉拉他的脸皮,看他为何如此脸大如盘。 他的眼神泄露了杀意,晏画阑有些讪讪,可怜巴巴道:“我们成婚多年,连孩子都抱了三个,孩子他爹你可要对我负责啊。” 霜绛年呼了口气,压下怒火,踩他一脚,挣开了他的怀抱。 晏画阑不恼,笑嘻嘻道:“里面还有很多甜蜜的细节,等我一点点讲给哥哥听。” 霜绛年不想搭理他。 如果他真的失忆了,指不定要被这油嘴滑舌的孔雀骗得找不到天南海北。 大椿落在了晏画阑身边:“如何?” 晏画阑脸上笑容消失,神色低落:“失忆了,他不记得我。” “不该这样。”大椿沉思,“待我查阅古籍。” “不必了。”霜绛年在不远处插口,“晏画阑,你跟我过来一下。” 晏画阑凤眸被惊喜点亮:“哥哥还记得我的名字?” 霜绛年冷笑:“我还记得你骗我说你能复活。” 半晌,晏画阑才反应过来。 哥哥没失忆! 哥哥是因为生他的气,才装作失忆! 他被天大的惊喜砸晕了,冲过去抱起哥哥,抛起来,又接在怀中。 霜绛年正欲训斥这个小傻蛋,忽觉热乎乎的液体滴落在他颈间。 晏画阑撇着嘴哭了。 “我还以为是真的不记得我…我那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像天都塌了……” 他内心的无措、恐惧还有失而复得的喜悦传达到霜绛年心间,让霜绛年一阵心软。 三界人人敬畏的孔雀妖尊,怎么这么容易就被他骗着欺负哭了呢? “你骗我说能复活,是为了让我平安地取出忘情,我是知道的…但我还是忍不住生气。”他语调放轻,“对不起,是我做过火,吓到你了。” “不要道歉,混账的是我。”晏画阑破涕为笑,“哥哥连生气都好有礼貌,我好喜欢。” 普天之下,明知被人骗了,还毫无芥蒂地说“喜欢你”的傻孔雀,也就这一个了吧。 ——只对他一个人犯傻的傻孔雀。 霜绛年眼神柔和下来。 “只要能和哥哥在一起,怎么欺负我都行。”晏画阑嘿嘿笑着,“不如再拔我几根毛,在我脸上画几只乌龟,消消气?” 霜绛年故作冷硬:“让我把你扎成刺猬,或许可以考虑一下原谅你。” 晏画阑僵了一下,忍痛道:“……成交。” 霜绛年噗地一笑,扑在他怀抱中。 “罢了,”他弯起眼睛,“回来就好。” 他脸上浮起微笑,这个真心的微笑没有像以往那样被疼痛制止,于是他扬起唇角,更放肆地释放出喜悦的心情。 晏画阑说只要和他在一起,怎么都行。 他自己何尝不是? 霜绛年还记得,忘川河边,自己怀揣着对晏画阑的思念,在寒冷中渐渐失去了意识。 再一次睁开眼,就看到了晏画阑的脸。 那时他便想对晏画阑说,睁开眼就能看到你的感觉,可真好。 还有,谢谢你,让我再一次等到了属于我的阳光。 * 情绪平复之后,他们并肩坐在大椿的树根上,敞开了喝大椿酒。 大椿自愧于提前取走晏画阑的涅槃之力,险些害他们身亡,于是亲手将千万年的心血之酒从树根下挖出,给霜绛年喝来提修为补身体,权当是赔礼。 一壶酒下肚,霜绛年就迅速从筑基期提升到了金丹期,甚至不用过天劫,就顺利结了一颗金丹。 ……这活了千万年的老怪物,简直比系统给他开的金手指还离谱。 他想了想,没立刻喝第二壶酒,免得突破最早结婴的仙界记录。 “忘情呢?”他问晏画阑。 “已经取出来了。” “在哪?” 霜绛年认为,忘情这等大凶之物必须毁掉。即便毁不掉,也一定要藏在隐秘之处,免得日后再度出世,为祸苍生。 晏画阑从孔雀羽耳坠里掏出了指甲盖那么小的一捧沙粒:“就剩这么点了。” “……”霜绛年一时失语,“你毁掉的?”这好歹是神器! “哥哥还要它有用吗?”晏画阑尴尬地露出了一嘴坚硬的白牙,“不好意思,一激动就上嘴了。” “不,这很好。”霜绛年好笑,放松地呼了口气,“随便找个地方扬了吧。” 晏画阑把那些和普通灰尘一般无二的沙子撒在地上,就当给小菌子们施肥。 “我本来应该被献祭给忘情,神魂俱灭才对。现在的身体,却比从前还要好。”霜绛年狐疑,“你不会又和大椿做了什么交易吧?” “绝无此事!”晏画阑高举双手,“大椿说哥哥的身体回归到了十六岁的状态,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也不知道。” [哼哼。]系统得意地笑出了声,[仅凭大椿那等凡俗之物,怎么能做出让时间倒流的神迹?当然是本天道使者的功劳啦。] 霜绛年听到它的声音,倍感亲切:“是系统奖励?” 当时在姑灌山,他脑海里一片混乱,现在回想起来,系统确实给过他两个奖励,一个是[消除九州灭世隐患]的奖励,另一个是[好感度达到满额]的奖励。 系统:[‘隐患’毕竟还活着,所以第一个奖励被天道回收了。但是宿主,你还有可爱的我的奖励呀!] [好感度满额大奖:最初的美好。] [把时间拨回最初,在一切厄运尚未发生之前,还可以重新作出选择,走向更美好的人生。] 因为这个奖励,他才能保证身体和魂魄的完整,平平安安地坐在这里。 是系统保护了他。 霜绛年真挚道谢:“谢谢你。” 系统有点害羞:[咳咳,如果实在想谢我的话,就赶紧回来合籍吧!作为好感度系统,最好的谢礼就是能让我磕到宿主的糖啦。] 霜绛年道:“以后别再叫我宿主了,叫我霜绛年吧。好么?霜鹿小朋友。” [嗯!] 他们道别了大椿,霜绛年坐在孔雀背上,向妖族疆域展翅飞去。 在他沉睡的这段时间里,仙盟击退了魔军,魔主和他的魔军从九州彻底消失,三界又恢复了往年的宁静。 霜绛年询问:“晏青他……” 晏画阑递给他一粒珍珠,还有一粒黑色的小石子。 “我父亲的鲛珠?”霜绛年惊讶地端详这枚珍珠,“怎么取回来的?这黑石子又是什么?” “黑石子就是晏青。”晏画阑说。 这完全出乎霜绛年的意料。 鲛珠流落在魔主手里,当时晏青死后,魔主失控,事态紧急,霜绛年来不及说太多。他让辛夷看住晏青的尸身,就是为了防止晏青利用鲛珠复活。 现在鲛珠完好无损,晏青还变成了一粒小石子? 晏画阑道:“辛夷说,有人趁乱把鲛珠喂给了晏青。晏青复活后,却好像被什么东西关了起来,容器一点点缩小,他一点点被挤压……到最后,就剩下这粒黑石子了。鲛珠掉了出来,完好无损。” 霜绛年确实能感受到里面微弱的生息和魂魄波动。 他曾说要将晏青关在匣子里,而现在,晏青却被困在了比匣子还要幽暗狭小的小石子中,生生世世,无法逃离,直到魂魄在痛苦中消磨殆尽。 比他原本的打算还要狠辣。 一个有些耳生的嗓音,突然出现在霜绛年脑海中。 “——绛年的想法甚好,我便取来借鉴。” 霜绛年微愕,问晏画阑道:“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一个男人的声音。” “没有啊。”晏画阑说。 霜绛年怔了怔。 那好像是记忆深处,鲛人父亲的嗓音。 他恍然间明白了什么。 小时候听闻,鲛珠倾注了鲛人的全部感情,年迈的长辈说,在落泪成珠时,鲛人会将一丝魂魄注入其中。 传说鲛珠有自己的意愿,它们会为了守护同族而甘居深海,组成保护神殿的结界,也会为了救下所爱之人,起活死人肉白骨之效。 或许这传说是真的。 是啊,他的鲛人父亲恨晏青恨入骨髓,怎么会甘愿让晏青复活。 想必晏青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妄想着假死之后以鲛珠金蝉脱壳,却被鲛人王撞了个正着。 从小石子里,似乎传来了晏青绝望的情绪。 霜绛年低声笑道:“这才是……大势已去啊。” 待泉客岛的魔毒自然消失,他会将母亲和鲛珠一起葬在泉客岛,然后把晏青,投进海沟最深处。 黑暗与寒冷,将永远与之为伴。 * 早春已至,妖族境内冰消雪融,妖王宫中碧柳拂轩,红杏窥墙,正是一年中最美丽的季节。 春意绵绵,勾起妖族身内的火焰,亦勾起他们心中的柔情。他们梳洗皮毛的频率比往常高了十数倍,也突然爱唱歌了,上个奏折就手舞足蹈、当朝高歌的臣子比比皆是。 万众瞩目的上巳节即将到来——那同样也是妖王正式与妖王妃合籍之日。 他们的故事写成了几十个版本的话本,在朝野间传唱,话本里的妖王妃像是天神下凡,总能在妖王危难之际,变成各种模样的化身,降临凡间,搭救妖王。 有的妖怀疑话本的真实性,不过很快就有经历过魔主一战的边关将士们站出来,证明王妃殿下破了诸天天魔万象阵,还亲自前往第一线战场,从魔主的手里救了满城军民。 至于王妃曾修过无情道? 整个三界,只有仙盟的几名仙君知晓此事,麒麟仙尊迫令他们发了天道誓言,将这个秘密永远埋在了心底。 上巳节前夕。 不知何处宫院里传来野猫叫|春之声,晏画阑心里痒痒的,不由抖了抖羽毛。 他化作了一只床榻那么大的孔雀,而霜绛年拿着一把小梳子,为他梳理艳丽的羽毛。 梳到尾翎的时候,晏画阑抖得更厉害,好像随时要抖开尾翎,朝他开屏。 “忍一忍。”霜绛年拍拍他的翅膀,“丞相说,明天游街的时候随你做什么。” “都是什么破礼仪!”晏画阑悲愤大叫,“成婚前要互相梳洗原身,分明就是在调|情,就这样,谁还能忍到明天?” “我也觉着。”霜绛年剃掉一根孔雀杂毛,面无表情道,“那不如,花舟游街双修示众的破规矩也改了吧。” 晏画阑蔫吧着不说话了。 宫侍在外面通禀:“霜鹿小殿下给王妃殿下带来了贺礼,说是王妃殿下一直想要的东西。” “他人呢?”霜绛年问。 “小殿下已经走了。”宫侍回答,“他让小人传话,说‘尽管用,不用谢’。” “拿进来吧。” 宫侍将装了贺礼的储物戒指端送上来,然后退下。 晏画阑梳完毛,感觉每一片羽毛都沾着哥哥的爱的味道,顿觉容光焕发,明日去游街定然是俊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接下来,轮到他为哥哥梳洗了。 妖王寝殿里造了一方池子,专供霜绛年变成鲛人之后在其中栖息。 趁霜绛年去脱衣服的功夫,晏画阑拿过那枚储物戒指,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好奇地一件件看了起来。 “哥哥,‘龙阳十八式’是什么?”纯洁的声音传了过来。 霜绛年刚下了池子,闻言呛咳了几声。 偏偏他已经化出了鱼尾,在岸上的行动力不如孔雀,想抢画卷也抢不过。 他无可奈何地趴在池边,皱眉问:“哪里来的?渔回又给你乱看东西了?” 晏画阑无辜:“霜鹿的合籍贺礼呀。” 《龙阳十八式》只是其中一件,除此之外,各色春|画、助|兴器具和春|药林林总总堆了满床。 他终于明白为何霜鹿不肯亲自拿给他了。 那分明就是怕挨揍才逃跑! 一个恍神,晏画阑便翻开了那副画卷,掠过其中内容之后,他脸色慢慢涨红起来。 “‘王妃殿下一直想要的东西’?”晏画阑蹲在池子边,似笑非笑道,“没想到哥哥如此欲|求不满。” “不是。”霜绛年头疼。 “那是什么?”晏画阑凤眸弯起,“霜鹿说哥哥想要,那肯定不是空穴来风。哥哥真的从来没想过要这些东西?” 霜绛年仔细一想。 ……还真是。 此前有一段时间里,乐桃情有关“瘫着的死鱼”一直是他的心头之痛,后来他在海底神殿里和晏画阑双修,向系统兑换丹药的时候,他确实想过要常备一些这类东西…… 霜绛年薄嫩的耳尖染上了红晕。 正出神,他忽然“嗯”地哼出了声。 “你……”他回头看向鱼尾。 是该轮到晏画阑为他清洁鱼鳞了,可晏画阑为什么要用手? 霜绛年不自在地躲了一下,扬下巴示意晏画阑:“那边有专用的刷子。” “哥哥细皮嫩鳞,用刷子会磨疼。”晏画阑煞有介事道,“三界最尊贵的鳞,当然只有三界最漂亮的手才能配得上了!” 霜绛年只好妥协。 说来奇怪,晏画阑的手不像刷子那般有许多毛,却比刷子更麻痒。 霜绛年曾听说过婚前清洗的礼仪,宫里的妃子在侍寝前都要接受清洗,宫侍往往手法粗暴,对待她们就像对待即将使用的工具,其中有太多的羞辱和无奈。 妖王宫里的规矩本来也是如此,但晏画阑硬是改成互相梳理,还将梳洗工具弃置不用,改为亲自上手。 有温度的手掌,远比冰冷的工具多了温情。 划过腰间细腻鱼鳞的时候,霜绛年甚至能感受到对方掌心的纹路,鱼鳞竟也因为这纹路的鲜活,而微微泛起热度。 霜绛年将脸埋在手臂间。 这或许就是属于晏画阑的细心和温柔? 正想着,他的下颌就被勾了起来。 “脸热了?”晏画阑低沉的嗓音里带着挑|逗,“看着我,哥哥想让我对你做什么,直说。” 霜绛年注视着他深情的双眸,然后视线向下……一言难尽地看向他鼻下的一行血迹。 细心温柔? 不过是色|批想亲自享用罢了。 霜绛年撩起水帮他擦拭掉鼻血,竟然发觉自己对这个色|批的憨憨行为,竟然有些习惯了。 擦掉鼻血,还是俊得一表人才。 少说几句离谱的话,气氛还能继续旖|旎。 霜绛年尽可能把憨批的形象忘在脑后,重新酝酿起刚才的情绪。 “我想……” “想什么?”晏画阑问。 霜绛年抚上他的脸:“我想吻你。” 他略微眯起眼睛,桃花眼弯起一个引诱的弧度,好像深海的鲛人趴在船舷上,用歌喉引诱水手坠入深海。 因为忘情的限制,长期以来他都处于防守一方。 或许是时候随心展露出进攻欲,逗一逗这只纯情的鹌鹑了? 果然,撩|拨之下,晏画阑的喉结性|感地滚了滚。 他强压住狂跳的心脏,问道:“就只是想吻我吗?” 霜绛年枕在臂弯间,湿漉漉的眼睫毛卷起来,睨着他,发出了一声湿而软的鼻音:“那你猜,我还想要什么?” 晏画阑嘴唇开始抖。 脸上红彤彤地烧起了火。 霜绛年见势不妙,一把按住了对方手上止鼻血的穴道。 很好,晏画阑屏住呼吸,艰难地撑住了! 霜绛年觉得这种时候还要求对方正常对答,实在太为难纯情鹌鹑了,于是接过话,自问自答道:“……我还想咬你。” 晏画阑想象中的自己,邪魅一笑:“尽管咬,咬紧些,咬死我吧。” 实际上的晏画阑,脸蛋烫得能煎蛋,一个字都来不及说出,就捂住鼻子,落荒而逃。 看着他逃去的背影,霜绛年沉入了池水里。 方才他还能一脸淡定地撩人,殊不知眼中已经溢满了水雾,只能撩来凉水,给自己的脸降燥。 论经验,他们同样空白,只是他比晏画阑更会演戏罢了。 霜绛年闭上眼,回想着刚才大孔雀好看又好笑的样子。 平时满脑子黄色废料,看不出来还挺羞涩。被撩到爆炸、还在强自忍耐的孔雀,实在太可爱了。 口口声声说要花舟游街,最后不好意思的,肯定会是晏画阑自己吧。 霜绛年的猜测没错。 晏画阑,开始临阵后悔了。 一整晚,他都辗转难眠,满脑子想着明天在花舟上他不会因为场面过于刺激血崩而亡,连医师怎么部署、怎么填写体面的死因、遗产怎么分配都想好了。 最后他打算动用金钱的攻势! 平时他的花舟都安排小童撒花瓣,这一次,他打算当街撒上品灵石。 这些灵石倒不是从国库挖来的,也不是从给哥哥的聘礼那取来的,而是麒麟仙尊——麒麟仙尊对他们有愧疚之心,以仙盟贺礼的名目,把他一千多年攒下来的私房钱都送给了他们,足足有十万三千一百四十块上品灵石。 晏画阑计划通。 只要他撒钱够多,过节的子民们捡得够殷勤,就没人注意他在花舟上有没有被撩得脸红! 上巳节热闹的气氛,从清晨第一束晨曦开始。 小妖们早早在朱雀大街两边等候,争相讨论站在哪里视野最好,两边楼阁上也挤满了妖,还有许多闻讯而来的异乡人族。 足有几十米宽的花舟从宫门启航,贴近地面飞行。妖王和王妃并肩而立,两人皆是一袭金线正红的凤袍,袍尾拖在身后,合并成凤凰呈祥的图腾。 霜绛年容貌本来清柔,上了些淡妆,衬得艳若桃李,明艳更压那凤袍三分。 晏画阑望着他,眼神痴迷。 霜绛年从袖子下戳他手心,给他使眼色,提醒他注意形象。 只是单纯地横了他一眼,都美得让晏画阑心跳骤停。 这样的哥哥,他可舍不得给别人看。 晏画阑想起了自己的金钱妙计,打了个响指:“撒!” 红色的小锦囊如落花般从天而降,小妖拆开一看,里面赫然是两块上品灵石。 整街轰然。 捡一个红包找道侣,捡两个红包养孩子,捡三个红包这辈子都吃穿不愁了! 然而在最初的兴奋头过去之后,还是有许多锦囊落在地上,无人去捡。 他们都在踮起脚,探出头,好奇地看花舟上的妖王妃长什么模样。 看了第一眼,就很难再移开视线了。 可不是么?灵石没有了可以再挣,但这么美的王妃殿下,这次看不到,这辈子都没机会了。 一个时辰之后,花舟游完了整条朱雀大街,开始向上飞升。 它越过楼阁,高过远处国师的占星塔,飞向广袤无人的苍穹。 渔回向晏画阑道:“花舟已经开启了自动平稳运行,陛下请便,臣就不打扰您了。” 晏画阑茫然:“原来花舟会飞到空中啊。那双修也是在空中?” “当然了。”渔回嘴角一抽,“不然陛下还要让别人看吗?” 晏画阑挠了挠脸颊:“我还以为……” “陛下,那都是古籍里的陋习了,我们妖族现在可是文明社会。”渔回一拱手,“微臣告退。” 他离开之后,花舟上只剩了晏画阑和霜绛年两人。 两人相对无言半晌,忽然一起笑出了声。 他们心里同时想:早知如此,之前何必那么纠结紧张,还预备做出多大的自我牺牲…… 耳边安静得只有风声,还有所爱之人的心跳声。 霜绛年抬眼望着他,等待着他。 晏画阑屏住了呼吸。 他身后已现出了修长华丽的尾翎,向哥哥开屏、取悦哥哥就像呼吸一样镌刻在他的本能里。 然而现在,他每一根尾翎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放,就像紧张时,连呼吸长短都难以控制。 每一根尾翎该翘起什么样的弧度、角度和面向如何、震颤的频率如何;怎样才能发出最美妙的“沙沙”声、怎样才能展现出它最完美的一面……他心乱如麻,尾翎变得僵硬而沉重。 或许他该说出来。 遇到困难的时候求助于对方,不就是道侣之间的相处方式么? 于是晏画阑弱弱开口:“哥哥,我紧张。” 因为紧张,嗓音都有些嘶哑了。 霜绛年一笑,走过去吻了一下他的唇:“现在还紧张么?” “嗯。”晏画阑握住他的手,手指冰冷,“一想到这是一生唯一一次,我就紧张……发抖。” “唯一一次?谁说的。”霜绛年笑道,“只要你想,以后朝我多少次开屏都可以,春夏秋冬,随时随地,我都会认真看。” “说的也是。”晏画阑笑叹,又惴惴不安起来,“但以后的每一次,都应该像第一次一样珍惜才对,如果我不够完美……” “我记得你说过,要把我锁起来,逼我看你开屏?”霜绛年笑了,“那时候嚣张,现在倒是怕……唔。” 那等不堪入耳的黑历史,晏画阑一听就脚趾扣地,耳廓羞红,连忙用嘴堵住了哥哥的话声。 不知何时,霜绛年似乎听到了微风拂过林海,森林漾起翠涛的声音,暖风温柔地撩动绿叶,沙沙沙…… 他睁开眼,满屏绿云在他眼中徐徐绽放。 “我哪里舍得真锁哥哥呀。” 晏画阑望着他,笑容在绚烂的尾翎之间,格外纯澈甜美。 “我那是,要把哥哥锁在我心里。” 把哥哥锁在他心里,看他开屏。 ——日日夜夜,直到永远。 第70章 晋.江.独.家.正.版 晏画阑常常因为自家王妃过于用功而感到苦恼。 大婚之后, 刚度过蜜月期,霜绛年便受裴鸢白之邀,前往药宗, 研制能代替搜魂之法的仙丹。 晏画阑陪他同往,二人理当同住玉凰阁,然而霜绛年在玉凰阁落脚的次数屈指可数。 多数时候, 他和那群炼丹走火入魔的炼丹师们混在一处, 日日夜夜陷在学海无涯里脱不开身。甫一出关,便被凶神恶煞的妖王堵得严严实实, 啄起衣带衔回玉凰阁, 一顿磋磨。 学海无涯瞬间烧作三千情天孽海,霜绛年在情浪里沉浮,小舟翻覆之间,他从意识昏沉的缝隙里觑见一丝灵光。 晏画阑正咬着他的脖子, 吞食他喉间的颤音, 忽听哥哥惊喜地抽了一口气。 “此处可还得趣?”晏画阑哑声一笑。 霜绛年双眸盈盈生辉, 却不是在看他。 “可以用狐尾草!强逼不成, 或可软诱。狐尾草有致幻效果, 中此药者会将审讯者错认作亲近之人,未尝不是一个突破口。——我现在就去告诉鸢白他们。” 说罢便无情抽离,对尚未走出情海的晏画阑弃之不顾,除去满身污浊,便要披衣出门。 身后袭来一具烫|热的身躯, 晏画阑手臂横在他颈前, 将他挟在怀里。 “凭哥哥现在的模样, 就要出去见人?”他拔起哥哥的下颌, 现出对方染了桃花潭水的眉眼, “给谁看,裴济那个老头子,还是裴鸢白?” 晏画阑满口呷醋衔恨,霜绛年全副心神却埋在研制丹药一事上,浑然不觉。 他揉去自己眼尾的水光,想从晏画阑臂弯下钻出:“事不宜迟,待我路上用易容术遮掩一二……” 颈间的铁臂还未钻出,腰间便又箍了一弯手臂。 晏画阑牵着他的手引向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在耳边磨牙:“哥哥可感觉到了,眼下究竟是何事‘事不宜迟’?” “自然是丹药。”霜绛年心如止水,“若此丹药出世,日后仙盟刑讯便不必使搜魂之法,神魂完全的恶人远比痴儿更有用,也能给冤枉之人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就像之前站在诛仙台前的我一样。此乃造福苍生之举。” 晏画阑轻轻咬住他耳廓厮|磨:“造福苍生之前,哥哥不如先造福夫君我?” 霜绛年手软耳烫,神志略有动摇。他闭了闭眼,狠下心给晏画阑扎了三针,又给自己来了一针。 他仰起脸,轻啄了一下自家委屈成个胖球的孔雀。 “之后再补偿你。啾,等我回来。” 一阵风掠过,人影不在。 晏画阑揉乱了一头鸟毛,高高举起炼丹炉要砸,又摇摇头,小心翼翼地放好丹炉,最后恼恨地飞去冰潭里,打坐一夜。 潭水映照出他俊美的面容。 “还是很好看啊。”晏画阑端详自己的倒影,产生了深刻的自我怀疑,“这么一个大美男,到底哪里比不上那些硬邦邦的青脸丹炉?” 翌日,他逮着一个金乌卫,便上前询问自己美不美。 金乌卫在陛长渔回写信,报告最近妖王陛下可能又吃错药了。 听了亲卫的夸赞,晏画阑重振旗鼓,就要去找哥哥,誓要将其迷得神魂颠倒,离开破丹炉,重回他的怀抱。 路上他碰到了乐桃情,顺便问道:“本尊美么?” 乐桃情行色匆匆,臂间夹着几卷图画,与他打了个照面,直摇头叹惋。 “叹气做什么?”晏画阑扬起下颌,“难道是见了本尊,自惭形秽?” “不。”乐桃情惋惜道,“只是一见你,我便遗憾为何这般完美的身材,却摊上你这么一颗脑子。果然应了一句‘天道为你打开一扇窗,就要为你关闭所有门’。” 晏画阑忽略了“却”后面的话,只捕捉到了关键词:“完美”。 他嘴角一翘:“羡慕吧。羡慕你也没有,本尊属于哥哥。” 乐桃情翻了个白眼,嘴里小声嘟囔着“这种人竟也能有道侣”,转身就走。 晏画阑叫住他:“你可知道哥哥在何处?” 他口中的“哥哥”是妖王妃霜绛年,也是丹会上那个短暂出现的“何六”,这在药宗早已不是秘密。 也是因为妖王妃和乐桃情的这层关系在,乐桃情才能回到药宗。 “在藏书阁。”乐桃情随手一指。 晏画阑撇嘴:“藏书阁?书就有我好么?” 乐桃情想起什么,紧了紧臂弯间的画卷,露出一个暧|昧的笑:“这你就不知道了——‘书中自有颜如玉’,藏书阁里的‘颜如玉’,自然是千般万般地好。” 晏画阑如五雷轰顶。 “竟是如此,我就说我魅力不该消退才对……”他低声喃喃,恨声道:“原来是因为有人撬我墙角!” 他仰头收回眼泪,咬牙切齿地问乐桃情:“‘颜如玉’是谁?” 乐桃情满头问号:“哈?” 他这幅模样看在晏画阑眼里,就是在刻意隐瞒。 “给本尊查!”晏画阑召来金乌卫,长袖一挥,“把整个三界翻个底朝天,也要把‘颜如玉’带到本尊面前来!” * 此时此刻,药王裴济的私阁。 霜绛年在绢帛上落下最后一笔,眉头微蹙,趁其他炼丹师不易察觉之时,按了按自己酸疼的腰。 只是旷了半个月就这般疯狂,昨夜临时中断,再被抓到恐怕凶多吉少…… 他心里一阵发愁,想到晏画阑的模样,又隐隐泛甜。 “绛年可是累了?”裴济注意到他的异色。 霜绛年掩去了小情绪,彬彬有礼道:“无碍。” “没日没夜操劳这么多日,可算有了个眉目。”裴济拿起墨迹尚还湿润的丹方,白须后笑意慈祥,“只是苦了你,为此殚精竭虑,半个月未曾稍歇。” 霜绛年笑容得体,俯身作揖:“为师尊排忧解难,乃弟子之职。更何况悬壶济世,本就是我心之所愿。” 他已拜了裴济为师。 战乱平息之后,晏画阑陪着霜绛年,一个个去寻他曾用马甲欺瞒过的人,私下坦白道歉,尽力赔偿,其中便有药王裴济。 药王裴济非但没有责怪他,还向他讨要了一个特别的“赔偿”——收霜绛年做他的关门弟子。 药王乃是最优秀的炼丹师,做他的关门弟子,与其说是赔偿,不如说是三界所有炼丹师羡慕不得的殊荣。 此时此刻,霜绛年言谈举止颇合师徒之仪,挑不出一丝错处,然而师徒之间总弥漫着一层距离感。 “在师父面前拘束什么。”裴济扶起他,“还记着冒名顶替参加丹会的事?我早便说了,事出有因,你也是出于自保迫不得已,为师不介意。” “但那终究是欺骗之举。”霜绛年满怀歉意,“师尊宽宏,不仅冰释前嫌,还收我入门下悉心栽培,徒儿却于心难安,只想报知遇之恩。” “所以你这些日才如此拼命?” “是。” 霜绛年垂着眼,淡色的嘴唇抿紧,眼睫紧张地微微颤动。 裴济看在眼里,对自己新收的这个乖巧徒儿怜爱之意大盛。 要是从小就能养在身边该多好? 不过现在也不晚。 “没能慧眼识珠,是为人师长的错处。”他拍拍霜绛年的肩头,“绛年此举,可是在责怪我错失良才之过?” 霜绛年忙道:“徒儿不敢。” “再这般生疏下去,为师良心可要痛喽。”裴济笑道。 原来是笑言。 霜绛年抬眼,见裴济须发雪白、笑容和蔼,像个慈眉善目的老爷爷。这种来自长者的善意他还是第一次遇到,心头不由滋生出一缕新鲜的触动。 他紧绷的眉目软和下来。 “好了,”裴济引他出私阁,宽厚道,“剩下的试错、完善的工作就交给我们这些老头子罢。你多歇几日,修炼上也不可懈怠。” 霜绛年:“我不累。我还能……” 裴济伸手招呼:“鸢白,送送你的小师弟!” “来了师父!”里面传来裴鸢白的声音。 “我可不敢多留你。”裴济朝他笑笑,“再占你几日,妖王恐怕要把这整座山都烧个精光。” “怎会。”霜绛年莞尔。 谁知道这个看似神秘而高不可攀的药王,在徒弟面前是个爱开玩笑、和蔼可亲的老头呢? 阁楼外惠风和畅,霜绛年和裴鸢白并肩而行,他浑身都松懈下来,骨头都酥了,好像要融化进温暖的阳光里。 裴鸢白在一旁“小师弟长小师弟短”,把初做师兄的喜悦完完全全挂在了脸上。 在这样温馨的气氛中,霜绛年开口道:“我有过另一个师父。” “嗯,这事师弟从前就和我说过了。” “我从前还有过一位师兄。”霜绛年目光飘远。 “嗯……”这个裴鸢白还是第一次听他提起,想了想问,“那个师兄,有我对你好么?” 霜绛年摇摇头,又点点头,轻轻叹了口气。 他神色复杂,似乎藏了许多心事,裴鸢白耐心道:“想说什么?师兄都听着。” 霜绛年能感受到他目光中真挚的关切。 面对这样好的师兄,他不舍得有一丝一毫的隐瞒。 “还记得我们是如何相遇的么?”霜绛年淡淡道。 “这种事怎么会忘?”裴鸢白津津乐道,“一百一十二年前的那个夏天,我第一次下山收药,不当心迷了路,还遇到了一群穷凶极恶的修士。多亏师弟路过施以援手,否则现在的我就剩一抔黄土了。” 他不由笑着感慨:“什么叫缘分天注定?我那时怎会知道,萍水相逢的过客,日后竟会成为我的小师弟?” 这是他们友谊的起点——也是一个虚假的起点。 袖袍之下,霜绛年的拳头攥紧,但他开口之时,却轻松得像讲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 “其实你在山下遇害,是我那位师兄亲手策划。他故意支使歹人伤你,又引我出手相救。所谓缘分,也是人为捏造,里面有太多肮脏的欺瞒。” 霜绛年别过脸,有些不敢看裴鸢白的眼睛。 他早该告诉裴鸢白真相,却一拖再拖,不是因为怕树敌,不是因为怕暴露,或许只因裴鸢白是个太好的人,他不舍得伤害对方,也不舍得割去这份友情。 霜绛年可以解释剖白,话到嘴边,却觉没有任何语言能弥补欺骗的伤害,只有一句苍白的“抱歉”。 身旁静了静。 不知过了多久,裴鸢白的声音传来:“这么说来……我还挺感谢你以前的那个师兄的。” 没有愤懑或怨憎,语气和平常无异,顶多有一丝未回过神的惊讶。 霜绛年抬眼看他,颇为意外。 裴鸢白挠了挠后脑,露出一个没有任何心机的单纯笑容。 “毕竟他让我们相遇了。如果没有他牵线搭桥,说不准你我就这么错过了,现在,我也就没有这么个玲珑聪慧的小师弟咯。” 霜绛年心里一直紧绷的那一根弦,彻底松了。 他笑叹一声,低低道:“你们师徒怎么都这么容易原谅别人?” 听了这话,裴鸢白却不高兴了。 “什么‘你们师徒’、‘别人’?”他纠正霜绛年的措辞,“是‘我们’,应该说‘我们’!” “好好。”霜绛年浅笑着唤他,“鸢白师兄。” 他嗓音与平时没什么不同,裴鸢白却被这声“师兄”甜出了蜜糖。 “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以后都由我来做你的师兄。”裴鸢白轻揽他肩头,“虽然我们不比妖王那条大腿粗,但师兄会竭尽全力为你遮风挡雨。以后药宗、师门,就是你的家。” 霜绛年望着他,心脏里那块留有缺憾的地方,逐渐被温暖填满。 “……嗯!”他重重点头。 师父,师兄。 有师门的感觉,可真好。 第71章 晋.江.独.家.正.版 购买率不足70%, 请购买前文之后刷新才能看到真实内容哦~ 指尖在他鬓发和下颌处摸索了一圈,却一无所获。 这毕竟不是普通的“易容术”,而是天道出品的外观。 晏画阑念着那抹熟悉感, 再三确认,仍然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这个人就是哥哥。 他眼中闪亮的小星星消失,重归漆黑。 他慢慢抽回了手。 霜绛年的心掀起些微波澜。 裴鸢白这才反应过来, 把霜绛年拉到身后, 皱眉道:“妖王自重,这是我的朋友, 和您要找的人无关。” 街上行人只见晏画阑摸脸的动作, 窃窃私语声传来。 “还以为妖王是个情痴呢,怎么当街对路人动手动脚?” “依我看妖王就是单纯好美色,‘王妃’就是个不存在的理想型,用来搜罗美人。” “就是, 通缉令上‘王妃’那么美, 若真有这等绝色的修士, 三界怎么能完全不知?” 晏画阑没有辩解。 大起大落之后他心情不虞, 道别都没有, 直接大步踏出了丹炉铺。 白鹤丞相瞅瞅妖王,又瞅瞅留在柜台上的破丹炉,吭哧吭哧抱着破丹炉走了过来,深深鞠躬。 “我替陛下给两位仙友道歉。” 霜绛年垂眸:“没关系。” “这个丹炉依约给您。”白鹤老臣把破丹炉呈送给了他,呵呵笑道, “陛下一定很期待您炼制出的丹药。” 霜绛年点头收下。 白鹤走后, 裴鸢白才道:“那妖王真是个怪人。” 霜绛年淡淡:“他不怪。”他只是有自己的苦衷。 “你太善良了。”裴鸢白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老父亲眼神, “下次我定不会让别人占了你的便宜去。” 霜绛年:“……” 一时他不知该吐槽“善良”还是吐槽“占便宜”。 若是裴鸢白知道他们连双修都修过了, 是不是要当场跳起来? 霜绛年随手整理了一下长发, 指尖碰到毛茸茸的小东西。 他捻下那小东西,那俨然是一片鸟类的绒毛——或许就晏画阑刚才摸他脸的时候,“不小心”遗落在那里的。 [宿主,这片孔雀绒毛上有监听法术。] 霜绛年睫毛一颤。 晏画阑竟还没有对他打消疑虑?自己明明没有露出任何破绽才对。 可怕的直觉。他真不知道自己的马甲还能撑多久。 霜绛年佯装随手,撇掉了那根绒毛。 他想起刚才忽略过的系统提示音,查看了一下成就面板。 [成就:‘掉马甲·初阶·不期而遇’已点亮。] [触发新的可点亮成就:‘掉马甲·中阶·抵死不认’。] 霜绛年:“……” “掉马甲”竟然是个成就,本身就很很有问题。竟然还有初阶、中阶、高阶? 他看着“抵死不认”四个大字,祈祷自己永远都不要点亮。 * 风波平息,霜绛年离开丹东镇,随裴鸢白去了药宗。 药宗不愧是最大的医修宗门,全宗分为三院,种植灵草配置灵药的药修、主管炼丹的丹修、修习治愈之术的医修,每院分掌一山。 裴鸢白三者兼修,主要住在丹院。 翠竹秀林间,裴鸢白将三瓶装有珍贵灵草的小玉瓶交给霜绛年。 这三味灵草,正是烟杆中“珈曳”药粉的重要成分。 裴鸢白好奇:“你每次和我要这些灵草,都是为了炼制什么药?” 霜绛年:“主要治愈心疾,附带镇痛和安定效果。” “这三味灵草对症是对症,但都性烈,很难相融。若贸然服用,反而有损心肺。”裴鸢白担忧道,“你那药方我看看?” 霜绛年将药方写给他,裴鸢白细细看了足有一炷香的时间,大声赞道:“妙哉,好巧的方子!是哪位药师创下的?我定要与他结交一番。” 霜绛年笑着摇摇头,没说是自己写的。 在裴鸢白眼中,他大概只是个久病成医、粗通医理的小散修吧。 裴鸢白见他摇头,以为那位药师已经仙逝,感慨道:“可惜了,丹会决赛题目正是‘心疾’,若凭此方改成丹方,他必能在丹会上大放异彩。” 霜绛年直接道:“我要参加炼丹师大会。” 裴鸢白呆了:“啊?” 霜绛年认真:“我想拔头筹。” 裴鸢白欲言又止。 丹会群英荟萃,参赛者个个都是宗门的精英,有名师亲手点拨,浸淫炼丹百年。 而霜绛年,只不过读过几本他送的药修书籍,悟性再好也…… 裴鸢白不忍打击他的积极性,只语重心长地拍拍他的肩道:“重在参与,体验一下丹会的氛围也好。” 霜绛年笑而不语。 随即裴鸢白想起什么,皱眉道:“但初选赛已经举办过了,只有通过初选才能参加丹会。今天好像就是放榜日……” 就在这时,亭子外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嚎叫。 “师父!!!” 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滚进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住裴鸢白的腿。 “这是我徒弟,小六。”裴鸢白摸了摸他的头,安慰道:“没关系,你炼丹才十年,过不了初赛也正常。” “不!”何六吹着鼻涕泡抬头,“问题是我过了初赛啊!” 裴鸢白:“?” “我本来也想肯定过不了,就去练了练手。”何六哭道,“可是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院里十五个名额里竟然有我!” 听到这话,裴鸢白惊喜了一瞬,随即也沉下了脸。 霜绛年意外:“过了初选是大好事,为何你们师徒二人都不开心?” “仙长哥哥有所不知。”何六道,“再过两天我就要闭关结丹了,丹会几十年还能再有,我结金丹的时机就只有一次。我弃权丹会之后,不知道有多少人骂我白白占去名额!” 真是瞌睡了来枕头。 霜绛年笑道:“不如我替你去参加丹会,如何?” 师徒二人齐齐一呆。 “冒名顶替,肯定会被发现……” 何六话音未落,便见面前的霜绛年摇身一变,直接变成了少年的模样。 “不可能有人发现。”霜绛年用何六的声音说。 何六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双胞胎兄弟,绕着他转了一圈,满眼都是惊叹。 “太神奇了!就这么办吧!”他狠狠抱住霜绛年,“大恩人,呜呜谢谢你救我狗命……” 裴鸢白按着眉头道:“我还没同意呢。” 霜绛年向他作了一揖,脆生生道:“师父。师父肯定不想小六遭人唾骂吧?” 裴鸢白一噎,苦笑。 “阿年,最后问你一句。”他道,“为什么突然想参加丹会,执着于拿到魁首?” 霜绛年神色淡了下来,眼中带着冰冷:“我想要鸾琴君的头奖,‘拜月华’。” 裴鸢白疑惑:“但头奖是什么,还没定下来。” 霜绛年微微一笑:“会定下来的。” 言罢,他就被何六拉着下了山道。 何六挽着他的胳膊,郑重道:“恩人哥哥,我对这次丹会的名次有个要求。” “什么?” 何六哭丧脸:“我不想当倒数第一,帮我拿个倒数第二我就满足了。” 霜绛年:“……”追求这么低? 何六见他不语,还以为他为难,哽咽道:“罢辽,这次对手都好强的,倒数第一也行,倒数第一也超光荣!” 霜绛年无奈:“好。你的住所在哪里?” “我平时都不敢回去。”何六脸一红,嗫嚅道,“我室友是乐师兄,他好可怕。” “乐桃情?”那个粉嘟嘟、要和孟客枝合籍的少年? “对。”何六说,“他预选赛拿了第一名,好多年长的师兄师姐都被他压了一头。乐师兄只比我早两年入门,资历尚浅,大家都说他是宗主的亲孙子,是走了后门才拿了药宗第一呢。” 他按住霜绛年的肩头,郑重道:“记住,不管乐师兄说啥,你都别反抗,当个软包子任他揉|捏,他就会失去兴趣了。” 这可不行,霜绛年还要吊着乐桃情,利用他做几件事呢。 “我会和他好好相处,放心。” 霜绛年安顿好了何六,就走进了他们的双人寝室——一幢木质的三层小阁楼,楼外栽满桃花,名为武陵阁。 一推开房间门,水啧声隐隐传来。 木地板上散乱着几柄角|先生,榻上绸缎凌乱,缠在乐桃情身上,水蜜桃半遮半露。 “客枝哥哥嗯……”少年还在叫着幻想对象的名字。 霜绛年面色淡淡。 怪不得何六不敢回武陵阁。 乐桃情满脸被打断的不悦,翘起脚趾,撩开薄纱帷帐。 “要么一起,要么滚。” 霜绛年慢悠悠坐在窗前,开始看书卷。 “还不滚?!”一支鹿角砸来。 霜绛年用符打掉鹿角,道:“这是我的房间,该滚的是你。” 床帷里静了一下。 乐桃情唰地掀开帷帐,色如春桃,口中话语却锋利伤人。 “过了预选赛又如何——废物不配选房间。” “是不是废物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没有靠山。”霜绛年不拿正眼看他,“既然我有办法过了预选,自然也有办法拿丹会头筹。走后门,不就是比谁的靠山更硬吗?” 他一副眼高于顶、不把乐桃情放在眼里的表情。 “走后门也这么值得骄傲?”乐桃情冷笑。 “你不也是吗。”霜绛年抬眼。 乐桃情完全被激怒了:“质疑我?你去举报啊。有用吗?” “没用。但走后门拿到头筹有用。”霜绛年合上书籍,“听说这次鸾琴君准备的头筹是‘拜月华’?” 乐桃情:“?” 他怎么没听说。 霜绛年傲慢道:“‘拜月华’捣药杵堪称神器,有了它捣药事半功倍,其它凡物不可比拟。等我得了拜月华,以后宗门首徒的位置,定然属于我。” 乐桃情气得咬牙切齿。 以前他室友又废物又唯唯诺诺,这次突然变得这么自信,他不是没有起疑。 但他转念一想,既然何六都能拜裴鸢白为师,指不定上面有人,这次正好当考官呢? 霜绛年投以似笑非笑的一眼:“到时候废物会是谁,我拭目以待。” “你……你!” 乐桃情气急,披起衣服就冲出了小楼。 看方向,正是孟客枝所在的乐宗。 霜绛年倚窗而笑。 ——头奖,这不就定下来了? * 乐宗,疏影阁。 孟客枝坐在琴桌前,指尖徐徐流淌出琴音。 琴如君子,君子如玉。 他已闭关养伤一年,长衫下的白纱绷带下隐隐传来血腥味。 由他准备的“饲料”出了差错,关押孔雀的囚笼被打开,换了他这一身惩罚的伤。 魔主要他寻回所有从秘境里逃出的“饲料”,他遍寻不到,只盼接下来修仙界的几场盛会能将那些虫蚁引出来。 “客枝哥哥!” 乐桃情的声音远远传来,顷刻间就进了屋,双手撑在琴桌上。 少年一串连珠炮打来:“你手里有‘拜月华’?还要拿拜月华当丹会头奖?我怎不知?” 拜月华?孟客枝心中皱眉。 那是无情道宗之物,怎么有外人知晓? “我都不知,你怎么知道?”他笑容和煦,其中暗藏危险,“是谁告诉你的?” 乐桃情不答,竖眉道:“那你手里就是真有这物件了。不管怎样,你必须把它当头奖,我要亲手赢下拜月华!” 抢走拜月华,气死那个狗仗人势的废物小子! 孟客枝笑而不语,显是不愿。 乐桃情倚着他撒娇:“反正我们合籍之后,你的也是我的,不如就趁丹会的时机把它送给我,好不好?” 孟客枝只得答应。 反正合籍之后,这个不听话的少年、少年手中的所有法宝、连带整个药宗都会是他的囊中之物,不是吗? 两人浓情蜜意之时,乐桃情说了这几日去丹东镇的见闻,包括妖王寻妃之事。 “妖王寻妃?”孟客枝询问,“什么模样?” 未免被人看出端倪,养伤时他一直足不出户,没听说过此事。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c)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